我亲爹是当朝首辅-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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甍诊脉。
万景舟不愧是名医,一针见血的指出季氏乃是肺疾,三分治七分养,身体底子又薄弱,讲究用温和的药慢慢调补,而先前几位郎中用药过猛,看似对症,实则适得其反。
又去为陈甍把脉,一番望闻问切之后,只道这孩子面色晦暗,忧思郁结,问是否食欲不振,噩梦不断,盗汗难醒。
陈甍一一点头,那惨烈的场面,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他读书一向勤勉自律不出差错,那日却鬼使神差的少做了一项功课,而被先生留堂做完,等他带着书童离开私塾时天色已经擦黑了,他还在奇怪家里为什么没派人来学堂找他时,只见巷子里火光冲天,大街上也突然冒出几股流寇,他们用倭语嚣张的叫嚣,□□妇女、烧杀抢掠。
书童拉着他躲在一口干涸的水瓮里,二人才勉强逃过一劫,可是他的家人、邻里,一整条巷子的富户无一例外惨遭洗劫。
他是淌着血水回到家的,院子里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具尸首,祖父倒在书房的案台底下,娘亲是自尽的,爹爹临死前用裁纸的小刀割断一名倭寇的喉咙,与之同归于尽……守孝百日,这些画面夜夜出现在他的梦境。
万景舟道:“我可以开一副疏肝理气的药,但那只是辅助,心结需要排解,小小的年纪,多出去走一走,与亲近之人说说话。”
陈甍只是一味的点头。
“怀安。”沈聿朝着门口探出的小脑袋喊了一声。
“在呢在呢。”怀安立刻像小狗腿子一样出现在众人面前。
“带表哥出去玩。”沈聿道。
“好嘞。”怀安脆生生的说:“萌萌表哥我们走。”
陈甍春日里打了个寒颤,什么萌萌表哥……
还未来得及表达不满,就被怀安生拉硬拽的出去了。
孩子们都在院子里玩,万郎中开了药方,又交代了几句医嘱,便要赶回邻县。
沈聿命人去照方抓药,亲自叮嘱车夫一定要将万郎中妥妥当当的送回医馆。再回到上房时,牌桌已经撤掉,一家人围坐着,讨论进京的问题。
陈氏仍是不想进京的,季氏持无所谓的态度,反正丈夫常年在保定一带驻守,住在哪里都是聚少离多,加之这一两年来身体不好,总是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保定距京城更近,二叔空暇时便可回家。”许听澜道:“还有三个孩子,议亲啊,读书啊,还是在京城更方便些。”
许听澜说的并不委婉,两人稍稍有些动摇。
季氏平时虽然没什么主见,却也看的明白。眼见两个姑娘一年年的大了,以后从翰林院或新科贡生中为她们择婿,总比在安江县这个小地方要好得多,另外还要考虑儿子读书,沈聿为子侄安排的私塾,也比当地的塾师要有学问。
念及此,便委婉表示都听婆母的安排。
陈氏明白她的意思,便点头答应下来,还对许听澜道了声辛苦。
这声辛苦倒是名副其实的,身为宗妇长媳,家里的大事小情都要她来安排,她本可以只和丈夫带着两个儿子进京,清清静静过日子,但为了丈夫的官声,为了儿子的心愿,不惜大动干戈把全家搬到京城。
放眼朝中,除了京城本地的官员、蒙皇帝赐宅的高官,谁还有这么大的手笔?
“那就这么定了。”许听澜是个干脆利索的性子,该拿主意的时候从不矫情谦让:“京城的宅子需要拆墙修葺,除服后才能开始动工,大约半年完工,我盘算着先带怀安、怀铭进京,等新宅修缮好了,再请母亲和弟妹动身,不知母亲意下如何?”
安排的十分周到,陈氏点头称善。
沈聿坐在一旁沉默,主要内宅诸事他也插不上话,两年前私自处置孟姨娘的事,现在还被这婆媳俩诟病。
他默默剥完一个柑橘,掰成两半,半个递给母亲,半个递给妻子。
许听澜尝了一口,神色如常的说:“甜的。”
沈聿这才给自己剥了一个,他很怕酸,结果冰凉的橘子瓣入口,疏朗的眉目瞬间扭曲,险些酸倒了牙。
许听澜好计得逞,别开脸窃窃地笑他。
陈氏对这两口子的顽皮司空见惯,视若无睹的继续道:“你舅舅从京城回信了。”
惨遭戏弄的沈聿将酸得令人发指的橘子吐进痰盒儿里,又见母亲的贴身丫鬟真的取来一封信,才正色将信件接过来,一目十行的看完。
“舅舅让我上京时捎上陈甍,以后陈甍由他来抚养。”沈聿顿了顿,等母亲的意思。
就算将陈甍留在家里他也是无所谓的,一个也是养两个也是放,他连沈怀安这样的孩子都养得了,还有什么泼猴儿是养不了的。
老爹在腹诽,怀安在外头打了一连串喷嚏,揉揉鼻子:“谁在骂我!”
怀莹笑道:“快想想最近得罪了什么人?”
怀安想来想去:“除了我爹……我也不敢得罪别人啊。”
陈氏被孙子的喷嚏声打断思路,怒腾腾的说:“看看看看,都说了三春倒寒,一个个的就给我卸衣裳了。”
婆子丫鬟们齐出动,再次将院儿里的大小孩子们裹成了粽子。
陈氏看着满院粽子心满意足的收回目光,对沈聿道:“这原是应该的,他的祖父父母都去了,你舅舅是最近的族亲。上京也好,省的本家那帮豺狼虎豹整天打他的主意。”
涉及到陈家的事,沈聿自然全听母亲做主,满口答应下来,准备找时间跟陈甍谈一谈。
又听陈氏道:“我也探听了几句内情,本家那几个儿孙不争气,头几年趁着家里老太爷患病,不但掏空了家底,还欠下了赌债。偌大的家族,如今只剩一个空壳,眼看就要捉襟见肘,急了红眼,一心想着抢占别人的家产。”
沈聿恍然大悟。
话音刚落,李环媳妇进来禀事:“陈家的三爷来了,说要见一见太太和大爷。”
沈聿剑眉微簇,恐怕又是冲着陈甍来的。
正要起身去前院与之周旋,只听母亲手里的杯盏咣啷一声摔在桌上,茶水四溅,昭示主人的愤怒:“使人去丧礼上闹事,还有脸来见我?我沈家不认这样戕害同族的亲戚,挡回去!”
第35章
陈氏出身宦门; 待人接物向来十分的克制,大欢不破颜而笑,大怒不虓声而呵; 自小对待他们兄弟,也是慈爱与坚定并存的。所以沈聿极少见母亲这样直白的发怒。
一屋子的晚辈离坐起身,请她稍歇盛怒。
就这样,陈家三爷吃了个闭门羹; 灰头土脸的回府复命去了。陈老爷怪儿子没用,次日又遣长子带着老三一起来,无论如何要说服沈家太太; 将陈甍送回陈家本族。
……
早春三月; 正是放风筝的好时节; 年下无事; 沈聿亲自画了一只金鱼风筝,怀安早就心痒难耐了,一入三月又是连天细雨; 哪也去不了; 每做一会儿功课,就去扒着窗台盼天晴。
怀莹怀薇也想出去玩,便剪了几张扫晴娘挂在檐下; 还真别说; 次日就放晴了。
一睁眼看见铺满床榻的阳光,怀安都没赖床; 一骨碌爬起来; 央着让爹娘放他们去郊外放纸鸢。
可这全家的大人加上年龄最大的怀铭都没出服; 去郊外撒欢实在不合适。
“不行。”娘亲吓唬他说:“那可是郊外,回头叫拍花子的把你们拐走了; 就再也见不到爹娘了。”
怀安像霜打了的茄子,连同脑袋上挽起来的两个小揪揪都耷拉下来。
“可以去前院放,前院宽敞。”许听澜哄道。
“宽但不长,跑不了几步远。”怀安道。
“那就去巷子里放,别跑远。”许听澜又道。
“长但不宽,肯定施展不开,放不起来呀。”怀安道。
许听澜正要武力弹压,沈聿开了口:“放不起来,是你功夫不到家。”
“谁说的。”怀安不服气:“我放的可好了。”
沈聿故作轻蔑:“那你就放起来给爹看看。”
“看看就看看。”怀安端着纸鸢气鼓鼓的出门了,留下夫妻二人相视而笑。
……
怀安倒腾着小短腿在偌大的宅院里到处摇人,先去前院叫上大哥,再去西院喊上堂哥,最后去上房邀上两个堂姐。
累的他扶着膝盖呼哧呼哧直喘,看来宅子太大也有缺点。
最后又去厢房拉陈甍,陈甍不想去,可是怀安一口一个“萌萌表哥”,叫的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许再这样叫了!”陈甍两眼一瞪。
“好的萌萌表哥。”怀安笑嘻嘻道。
陈甍气得说不出话。
他每天郁郁寡欢,觉得一个人苟且偷生没有任何意义,可是每当看到怀安,又觉得很多有意义的事还没有做,比如揍这个臭小子一顿两顿三顿的……
他双拳难敌四手,最终还是被沈姓一干兄弟姊妹生拉硬拽的出了门。
小辈们全员出动,就连怀芃都被奶娘抱着坐在大门外的石阶上晒太阳瞧热闹。
这时的巷子里没有高压线,只有些高高低低的树木伸展枝杈干扰风筝飞行。果然,不多时他的宝贝风筝就被挂在了树枝上。
怀安挽起袖子准备爬树。
怀莹的声音从身后飘过:“安弟,你是不是中了大伯的激将法?”
怀安抱住大树的双手一顿,好像是这么回事……不管啦,抢救风筝要紧!
他以前可是爬树上房的高手,自打恢复前世记忆以后,他“沉稳”了不少,已经两年不爬树了,动作多少有些生疏。但他这两年一直跟着老爹练武,虽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气力毕竟涨上来了,手脚并用的爬上那棵枝叶繁茂的大榕树,也并不费什么力气。
陈甍坐在台阶上画画,怀铭和怀远正在不远处对着街景玩“砌诗塔”,等到反应过来时,他们的弟弟已经不见了……
两姐妹站在树下屏息仰望着树冠。
“这孩子真是一刻也不让人得闲!”怀铭急急的跑到树下,又不敢高声喊,生怕惊着他会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只敢屏息凝神的看着。
枝叶攒动,被牢牢勾住的金鱼风筝晃了两晃,勾的更紧了。
“去叫门房搬一把梯子来。”怀铭道。
怀远应一声跑开。
怀安浑然不觉树下的人有多么紧张,正在专心的拉扯风筝线,就从远处看到一高瘦一矮胖两个人朝巷子里来。
他轻轻的“咦”了一声。
自打许听澜进了沈家的门,沈宅不断被扩建,“吞并”了左右两户宅院,所以这一整条巷子只有沈家这一户,平时几乎没有生人进出,这也是爹娘放心让他们在巷子里撒欢的原因。
这两个人鬼鬼祟祟的甚是猥琐,是来干什么的?
……
小孩子的直觉敏锐,来人正是陈家大爷和三爷,是陈老爷派来向沈家索要陈甍的。
见陈甍就站在房檐底下,紧张的仰头望天。他们也跟着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树上有一只晃动的风筝。
果然是小孩子,一只风筝就能被吸引了目光。
陈大嘿嘿笑道:“甍儿,贤侄,你还认识我么?我是你的族伯,小时候还抱过你呢。”
陈甍回过神,转头望向陈大,面无表情的说:“记得,族伯。”
“哎!”陈大的面庞清瘦凹陷,展颜一笑满是褶子。
只听陈甍接着道:“是您要过继一位庶子给我祖父父母送终的。”
陈大嘴角一抽,不过他一向比老三脸皮厚,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只见他声情并茂的感叹:“当时那个情况……你病成那样,我一想到你的父母无人送葬就心如刀绞啊!”
说着,眼角竟真的挤出两抹眼泪来,陈甍都替他尴尬,尴尬的直皱眉头。
陈大的戏还没完,只听他哽咽着说:“孩子别怕,大伯来了,大伯带你回家,啊。你喜欢纸鸢,大伯给你买一车,金鱼蜈蚣蝴蝶老鹰什么的,别家孩子有的咱都有!咱们甍儿也有人疼!”
说着,一手搂过三弟,一手去搂陈甍,打算当街上演抱头痛哭的戏码。
陈甍像浑身长了虱子似的抖了几抖,跳开一步远。
身后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二位长辈请回吧,表弟是不会跟你们走的。”
原来是怀铭发现陈甍这边又出乱子,丢下怀安赶来帮助表弟。
“你这孩子忒也无礼!陈甍的去留自有长辈们做主,岂有你置喙的余地?”陈三这时候瞪起眼来。
怀铭长这么大,一言一行比着四书做君子,走到哪里都被夸赞斯文有礼,还是头一次被人斥骂无礼。他攒眉冷笑,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就无须守礼了。
只听他不卑不亢的说:“长辈们是可以做主,可是两位进得去这道门吗?”
“你……”陈三昨日被挡在门外,此刻恼羞成怒涨红了脸:“你们全家……”
“咳。”陈大一声咳嗽,提醒他不要与沈家直接冲突。
他也不理会怀铭,直接对陈甍说:“孩子,你是姓陈的,住在沈家那叫寄人篱下。你看那棵树,落叶都要归根……哎呦!”
陈家大爷正“苦口婆心”的劝着陈甍,忽然惨叫一声,捂着后脑瓜子回头看。
“哎呦!”
一个坚硬的物件再次飞来,正中他的面门,咕噜噜滚到一旁。
陈三低头一看,原来是块光滑的骨头,又叫羊拐,北方孩子常玩的东西,在这边并不多见。
“哪个小兔崽子,给我站出来!”陈三厉喝,随即也“哎呦”一声惨叫,捂着脑袋躬下腰。
怀铭纹丝不动的站在一旁忍笑,陈甍也咬着唇角别过了头。
大榕树的树干“簌簌”颤抖,从中钻出一个手脚麻利的怀安,只见他将弹弓别在腰间,手里仅剩的两颗羊拐也装进袖袋,洋洋得意的看着陈家的两位长辈。
“原来是你这忘八的小畜生,竟敢殴打长辈!”陈三额头突突的跳着腾,眼前一大片星星,待到视线清晰,撸起袖子就要去抓怀安。
正愁没有把柄拿捏沈家,拎着这熊孩子去见他父母,沈家必然理亏!
谁知怀安滑不溜手,滋溜一下从他的腋下钻过,从门口抄起一把扫帚,没头没脸的朝着陈三扫了过去。
他可是个熊孩子,熊孩子打人很正常。
两个女孩儿击掌欢呼:“安弟打得好!打得好!”
气氛组一到位,这架就打得更有节奏感。
陈三迎面挨了一扫帚,抽的脸上又疼又痒,怀铭上前抱住陈三的腰喊:“小弟你冷静点,怎么能打长辈呢!”
陈三被怀铭死死抱着动弹不得,简直要破口大骂:“你小子拉偏架!”
话音未落,兜头又挨了一扫帚。
怀安拄着比他还高的扫帚,像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表哥,就是这家人欺负你的,对吧?”
陈甍的目光里头一次有了情绪,是愤怒。
“就是他们。”他咬着牙说。
“那还等什么,打就完了!”怀安抄着扫帚咋咋呼呼的扑过去。
陈甍亦被激起了怒火,从一旁抄起一根门闩。
门房听见外头乱了套,纷纷跑出来拉架,见是自家小祖宗们在打太太的本家亲戚,一时不知该帮哪边,转身又回前院禀报李管事去。
陈家大爷捂着脑袋刚刚缓过劲来,四下已乱成了一锅粥,怀远从大门内出来,见有人打他的兄弟,不容分说的冲上去,一头撞在陈家大爷的腰眼上。
但听咔嚓一声,陈大惨叫倒地……其实没有多么严重,只是聪明如他,打算就地碰个瓷不起来了。
还没“哎呦”几声,却见陈甍握着根胳膊粗的门闩朝他走来,登时吓傻了眼:“这这这……贤侄啊,这是要打出人命的呀!”
陈甍“砰”的一声将门闩杵在地上。
“陈甍,冤有头债有主,倭寇杀了你全家,你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