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金枝-第1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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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韩楚璧道:“端王要娶宇文大小姐,不是亲上加亲?不知什么时候办喜事,到时能不能讨杯酒喝……”
“朕都还没答应,你急什么?”天子扫了一眼陆瓒袖口的云纹镶边,又道,“宝姿是朕的表妹,此次可是为了琢一顺利出来费了不少的神。大司空膝下如今只剩了她一个,愿不愿意还得由她自己说了算。不过她说,还是想跟着外祖回辽东。”
韩楚璧双手一摊:“留下来热热闹闹的多好?走就走吧,辽东说起来也不算近,若是带着大司空,俩人恐怕要走上一个月吧……”
“臣先告退。”陆瓒突然打断了韩楚璧的话,一揖后便退了出去。
“哎!你怎么走这么早?!”韩楚璧看着陆瓒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
天子斜坐在榻中,手臂支起头颅笑道:“他都走了,你怎的还不走?你们不是同住在一处?”
“的确是同住在已处不假。”韩楚璧笑嘻嘻地蹭了过来,对他道,“陛下将人支开,臣有个事儿想同您说……”
拓跋渊见他这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就有些头疼。
他挥手示意李遂意带着人走,等只剩了他和韩楚璧二人之后,便问:“你有什么事?”
韩楚璧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吐出。
“你也知道,沈御女的供词是我从赫连遂家中偷出来的。”他捱近了龙榻上的天子,慢慢地道,“只是当日我拿到证词后,见里间有些不对劲,进去之后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可墙上却贴了一幅画……”
说到这里,韩楚璧顿了顿,似乎是在想如何开口一样。
然而天子却像是早就料到了似的,笑了笑道:“画上的人是四四,对不对?”
韩楚璧一愣,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还有些意外。
“你竟然都知道?”他忙道,“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回去以后我同珍珍提起过这事儿。珍珍说四妹妹同赫连遂素不相识不说,连岳父大人在时也同他没有多少交情,顶多朝堂上见过几面而已。”
天子撩起手边的铜炉,不紧不慢地添香。
“我看到是四妹妹的时候我都快吓死了你知道吗?!”韩楚璧依然在滔滔不绝地说着,“我自己也琢磨半晌
韩楚璧是个常胡思乱想的,想了想又道:“莫不是他什么时候去过瀛州,见到四妹妹后起了色心,被您纳入宫中后自觉求而不得这才画了副画像聊以自慰?”
“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拓跋渊停了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赫连遂一直在京中,从未去过瀛州。”
韩楚璧摸了摸下巴,蹙紧眉头:“既然他没去过,那他是如何见到四妹妹的?”
拓跋渊焚了香,眼睛盯着铜炉上升起的缕缕似有若无的烟雾,轻声道:“这件事你还同谁说过没有?”
“事关四妹妹名节,我不敢问旁人,只问了问珍珍。”韩楚璧老实道。
拓跋渊点头:“此后就烂在肚子里,不要同任何人提起。便是见到赫连遂也不要问,更不要问四四。”
瞧着他依旧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模样,韩楚璧不禁有些着急。
“赫连遂把四妹妹都挂自家墙上了,你怎么不借着靖王的由头处置了他?!”他十分不理解
天子却站起身来,带着他来到徽音殿前。
太极宫诸宫不比掖庭有繁花盛景,多是虬枝老干衬着青砖皂瓦,却是一派掖庭比不上的恢宏大气。
“朕少年继位,如今已有六年余。除却太后执政的那两年,你当朕这四年都在摸鱼?”
韩楚璧低头拱手说不敢。
天子淡淡一笑,又道:“朕做太子之时,先帝只教给了朕一件事
可以怠政,可以严酷,却不可以让皇权易主。先帝去得早,朕尽失怙恃,举步维艰。便是说与别人听也只会换来一句「如今已是您的天下,再无什么可以担忧」……”
韩楚璧也想这么说,却被他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大魏只有一个皇帝,只要帝国还在,便有数不清的臣子前赴后继而来,如何能保证每个人对朕都是忠心?
朕如今正值盛年,尚且如履薄冰。待朕年岁高些,一旦你们有异心,于朕而言无疑如同雪崩。”
韩楚璧拱手而立,却感觉脊背怎么也挺不起来。
“有的人该死,但不能是现在。”天子缓缓道,“现在的赫连遂朕可以掌控,所以他不能死,朕要靠他钓出身后之人。”
韩楚璧抬头:“赫连遂身后……是谁?”
陆银屏出了隔间,大老远地瞧见拓跋珣正要出去。
“站住!”陆银屏喝道,“你要去哪儿?”
“舅舅去明光殿了。”小呆头鹅急匆匆地向外边走边道,“儿子要去寻他,要将他的绝影求了来……”
明光殿……
陆银屏打了个激灵
慕容太妃死状凄惨,她吓唬小呆头鹅:“你别去,小孩子家家最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了。”
小呆头鹅的意识渐渐觉醒,如今压根就不信她这套,昂首道:“儿是大魏天子之后,百邪不侵!”
说罢便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陆银屏想追自然能追得上,不过追上去也没什么意思
“您要去哪儿?奴来给您遮阳!”
秋冬被罚了俸,没脸没皮地凑了上来,想着将四小姐伺候舒坦了能从她身上找补找补。
陆银屏自然是知道她的如意算盘,便没拦着。
主仆二人东逛西逛,没人拦着,也没人敢拦着,不知不觉就来了式乾殿。
式乾殿东阁里关着那位即将被流放的靖王殿下,西阁里则是那说不清到底是好还是坏的曲嫔。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陆银屏正想折回去。
然而秋冬却指着远处道:“哎?那位就是靖王殿下?同陛下长得好像!”
模样标致的人,大抵都是一副长相
“兄弟像些也是正常。”陆银屏笑道,却仍是转过身去瞧。
式乾殿东阁的漆金龙凤飞檐之下,一扇窗半开半阖。
一人靠坐在窗边发呆,青衫劲装拢着高大身躯,墨发半遮了略带胡茬的容颜。
这一幕同一年前的那日重叠,狠狠地砸进陆银屏眼中。
第三百三十二章
傲骨
秋冬驻足片刻,见主子仰颈凝神看着窗边的靖王一动不动。
“您怎的了?”秋冬伸手在她跟前挥了挥,“纵然靖王殿下同陛下再相似,却也是个将要被流放的罪人。您可不能再跟从前似的,光看那一张脸了……”
“秋冬。”陆银屏站在原地,负手而立,“你觉得,陛下待我如何?”
这个问题问得没头没脑,让秋冬也懵了一瞬。
“瞧您说的什么话。”秋冬思索一番后迅速地答道,“虽说陛下先头将您劫进宫是有些不对,可后来对您如何,我们都瞧在眼里的。倘若没有先头那一遭,陛下算得上是对您千依百顺,就差将腔子剖出来给您看了……嗳?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陆银屏依旧看着靖王,稍稍歪了歪头,笑道:“没什么……只是……”
只是,突然做出了一个决定。
一个或许会影响自己一生的决定。
陆银屏不顾秋冬阻拦,大步向东阁迈了过去。
“陛下说,您不能靠近东阁!”秋冬见她打算进去,高声提醒道,“您要进去了……奴就不是罚俸这样简单了!奴要掉脑袋了!”
陆银屏没说话,一步一步地、坚定地朝着东阁、朝着靖王的方向移动。
禁卫军见是她来,不敢亮枪戟。
其中走出来一人,拱手躬身道:“这里不是娘娘来的地方。”
陆银屏没理他,却停下了脚步。
她依旧望着靖王的方向,眼神殷切,却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怆。
“本宫想同他说两句话,不会耽误你们。”她道。
眼前这位禁军犯了难。
他们接到不少命令,除却看好靖王这一条之外,最重要的一条便是
“陛下应该不会让本宫来这里,但是不巧,今日他在接见大臣,还是让本宫溜了过来。”陆银屏稍稍斜了下眼睨他,“可是本宫见着了,总不能抠瞎了眼睛装作没看见……”
禁军后背泛起一层薄汗,却并不是惧怕她。
柔弱女子,哪怕是骄横的贵妃也不至于让他们惊吓至此。
他们害怕的,是看似温润却极为乖张的天子。
“你们拦不住本宫。”陆银屏又道,“既然同样都是拦不住,还不如遂了本宫的意。待会儿我会说上几句好话,让你们免于酷刑。”
事已至此,只能遂了她的心愿。
陆银屏走入东阁。
她推开内室的门,迎面便见桌案上有两个木头人。
兴许是工具用得不好,木头人有些粗糙,压根就看不清面容。
形似和神似,只要用心,总能占上一样或两样。
是以陆银屏一眼就看了出来。
靖王早便听得响声,错眼一望,便见了门口站着的陆银屏。
“将它们放下。”靖王冷声道。
陆银屏望了望他,随后将木头人放回原处。
她自小便是个倔驴的性子,你让她往东走,她偏要往西走,偏就不会听你的话。
今日,这个人说让她放下,她立时就放下。
“你是……贵妃?”靖王一条腿依然搭在窗边,闲闲地看着她道,“孤不管你是何人,但你不该来。”
陆银屏笑了笑
“殿下既能削出这样的木人,也大可以将我劫持出府。”她慢吞吞地道。
靖王有些讶异
她这是何意?想要帮自己脱身?
“你恨元烈?”他问。
陆银屏垂下眼睛,手指贱兮兮地摸上了那两个木人。
这一次,靖王没有再命令她放下。
陆银屏贱了一会儿,又放回去
“我来,是想问你一个问题。”她避而不答。
靖王朝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可以说。
“殿下一年前……”陆银屏攥紧了手心,盯着他的眼睛问,“有没有去过瀛州?”
午后的阳光顺着半敞的门和窗挤进室内,空气中粒粒尘埃在光下清晰可见地以极缓的速度浮动。
微尘于人,恰如小石于大山,恰如人于天地之间,处一焉而已。
看透自己想要什么之后,方知先前所作不过是毫末而已。
靖王倚在窗边,恍然之间,眼眸清澈透明到极致,连带着浓密纤长的眼睫都泛着金光琉璃之色。
他用像是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陆银屏。
“你是舞阳侯之女,应该不会不知道你父亲将上六州奉上之后,先帝又赐孤瀛、定二州。孤这些年常在二州,不常在京中。”他一字一句地答,纵然陆银屏早有准备,也有些难以呼吸的感觉。
“嗯……”陆银屏闭上眼,将光下的尘埃慢慢吸入肺腑之中。
良久后,她睁开眼睛,像是调笑似的说道:“殿下不打算劫持我?我没什么身手,人也……”
她琢磨了好一会儿,咬牙大言不惭地说了出来:“人也顺从服帖得很。”
靖王怔了怔,看着自己窗边片牛肉削木头的刀。
“靠劫持女人逃生?”他嘲讽地笑了笑,“孤倒宁愿做个站着死的王公。”
陆银屏听后,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吊起一口气来。
“那你只能等死。”她道。
拓跋流知道这是句废话。
他将脸别向窗外,不再看她。
“三姐已经退了亲。”陆银屏看着木头人,忽然道。
靖王的瞳孔缩了一下
陆银屏见他还是不讲话,便慢慢向外挪动。
“刮刮胡子,洗个澡,好歹收拾收拾。大魏第一个站着死的王公还是照照镜子吧……”陆银屏边走边道,“不想让您死的人有不少,说不定您不用死呢?”
拓跋流偏头看了她一眼,却只见一抹黛色裙裾闪出了东阁。
室内的一道斜阳可以照出尘埃万千,室外纵有光芒万丈,你身处其中却无法看到一丝一毫。
浓似泼墨的皂袍在暮秋寒风中飘动,眼前站着的是熟悉却又陌生的她的夫婿。
青年天子见她终于走出来,微微一笑,那眼底却一丝笑意也无。
“四四,过来。”
他声音温润,细听却有切齿之意。
第三百三十三章
妒夫
见他表情不善,像是来捉奸似的,陆银屏打心眼儿里就气
“您瞪我做什么?!”陆银屏有些恼了。
他也有些上头
不要靠近慕容太妃,不听,非得趁人多的时候过去搅和;
不要靠近长孙明慧,不听,总觉得什么事儿都能自己处理好,结果头皮生生叫人薅下一块来……
这一桩桩,一件件,如果不是他让人盯住了,她早不知道吃了多少亏。
知道她来了式乾殿,他赶走了韩楚璧匆匆而来,还是晚了一步,让他俩打了个照面
即便扯上了,他也不敢问。
到底还是一贯蛮横的性子,又被惯得无法无天,每次见了他也不知道行礼,今日见了靖王之后出来便冲他大呼小叫……
他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下情绪中的不安。
“你,跟朕回去。”语气是难得的生硬。
陆银屏看了看他身后
李遂意和秋冬像两根木头似的拱着手站在原地,衣褶下都在打摆。
这儿人多,她不打算朝他发火
陆银屏撩起裙摆向前走,经过秋冬的时候还看了她两眼。
“抖什么抖?还有没有出息了?”陆银屏道,“里边那位死到临头的都知道站着死,再看看你……啧啧……”
秋冬只觉得一道目光直直刺了过来,压根就不敢抬头
眼见着那抹裙摆离自己远了,秋冬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李遂意瞧着秋冬走远,心里暗骂她没良心。
“李遂意……”
听见主子唤自己,李遂意的汗毛一根根地竖了起来。
“奴在。”他赶紧凑了上来
天子望着眼前的东阁,慢声道:“靖王要过几日才能上路,期间加派些人手看着,若是……”
李遂意赶紧表忠心:“陛下就放心吧,别说一个人,便是只蚊蝇也飞不进来。”
天子这才点了点头,走了两步后又回头道:“今日贵妃来了此地,算在你身上,自己去领三十杖。”
李遂意吊起来一口气
“是……”他蔫蔫地道。
陆银屏回了徽音殿后,十分不高兴。
“他刚刚是不是瞪我了?”她想想就有点儿生气。
秋冬缩着脖子站在一边
“都这个时候了,您居然还关心陛下是不是在瞪您?”秋冬表示十分不解,“都来找您来了,您还在里头跟人说话……难道您没看见陛下刚刚的那眼神儿?”
“眼神?什么眼神?”陆银屏歪进榻中,捞起一只枕头抱在怀里,“我只瞧见他瞪我,瞪得我浑身都不大舒服……”
秋冬几乎要哭出来了。
“姑奶奶,这个时候了您还操心这个?”她哭丧着脸道,“您如今见了外男不说,还同人说了不少的话
陆银屏被秋冬说糊涂了。
“怎么好端端地又扯上旃檀哥哥了?”陆银屏道,“今日我见的靖王,又不是旃檀哥哥,同他有什么干系……”
秋冬打了个激灵,向窗外扫了一圈儿,见人还未回来,便道:“祖宗!您是当真不知道?您看靖王殿下的时候那双眼珠子
她想了想,双手握拳,只露出两个圆圆的圈儿来,将眼睛贴上去,隔着圈儿看陆银屏。
“您的眼珠子跟奴现在似的,粘在那位殿下的脸上抠都抠不下来了!”
“不是吧?”陆银屏一听,坐直了身子。
她好好琢磨了一琢磨
刚刚看到靖王的时候实在是太过惊讶
最荒唐的是,她觉得自己好像弄错了人。
堂堂至尊,没事儿离京跑瀛州做什么?便是去过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