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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慕金枝-第1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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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倏然间,端王感觉一盆凉水从头到脚地浇下。
  原来她并非金曼璋之后,只是一个普通的姑娘罢了。
  怪不得……怪不得自己让她去寻那些汉臣,她看上去那样为难……
  他什么都猜到,却怎么未猜到若她真是金曼璋之后完全可以要挟那些人好生供给她衣食,又怎会沦落到垂花楼为妓?
  “说你运道好,只因为我本不想保你,却有人替你求情。”
  他脑中突然浮现出来时兄长对他说的话。
  “去太极宫!”他坐在车内,声嘶力竭地冲李枭喊,“快些!快!”
  李枭不解
  不过见殿下神色癫狂,他也不敢问缘由,驾车沿着铜驼街方向而行。
  一路上,端王不断催促他「快」、「再快些」,好像慢一步便赶不上什么似的。
  然而路上却飘起了雪,起先只有盐粒大小,待抵达阊阖门时已如鹅绒一般。
  阊阖门前围了不少人,正聚在一起像是指指点点着什么。
  “这女人不是先前同大司马有一腿?原来接近端王殿下为的是谋逆……”
  “啊……都是这女人作祟!早说婊子无情,偏生殿下被她欺瞒……”
  “可恨端王殿下被蒙在鼓里,让这俩人耍得团团转,差点儿背上罪名……”
  “真是造孽,死了也是活该……”
  “她是不是也会吃人啊……”
  声声议论如暴雷入耳,拓跋澈跳下了车,脚底却被凸起的石头绊了一下,整个人扑通一下摔在地上。
  诸人闻声转头,见是他来,纷纷跪地行礼。
  他们围在阊阖门前的正是一具年轻女子的尸身。
  拓跋澈再次站起身,然而被绊了这一下之后似乎全身的力气都被卸尽了,最终一步一个踉跄地来到那具尸身跟前。
  脸依然是那张娇俏的脸,时下也少有人梳齐眉头的,不过因为浮山貌美,便由着自己喜好来打扮罢了。
  她从来不是个浮华奢侈之人,穿戴上并不用心,可眼前的她却穿了赤红掐金宽袖短襦,软金大带下是同色辟积裙。她不爱穿鞋,今日却也难得地穿了双笏头履。
  她头上还簪着那支他着人去打的金梦冬。
  只是往日微醺的那双醉眼已然紧闭,唇色发白,整个人早已没了温度。
  “浮山……”
  拓跋澈颤抖着双手将她从地上捞起,替她拂去面上雪片后拥进怀中。
  从前只觉得她浑身滚烫,今日怎么抱都不习惯了。
  “浮山……”他拍了拍她的背,一只眼睛已然模糊,另一只眼睛却有泪水不断涌出。
  “浮山……你醒醒……”
  他哽咽着,已然破了音。
  “浮山……只要你醒过来,日后我都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
  “我知道你姓罗,这次我不会再弄错了……”
  怀中人无法回应他,却得到了时间最久的一次拥抱。
  “浮山……我错了……”
  他面部止不住地抽搐,连声音都已经不成调。
  “你以后都可以不听我的话……只要你现在醒过来……你要我怎样都好……”
  “浮山……我都这样求你了……你能不能……能不能再看我一眼……”
  雪势渐盛,围观之人从开始的愤怒也变得唏嘘,最终零零散散地只剩下端王心腹几名。
  耳内一阵尖锐长鸣袭来,让他头痛不已。
  然而神志恍惚中,却好像听到她在说话。
  “你不在时,我常做梦。”
  “她们说梦冬枝系起来,能驱散噩梦,好梦也能成真,我便一直留着。”
  他将那支金梦冬拔出,发现尾端居然被拧出一个小小的结。
  他还记得那一日,正是重阳前后,他进宫与崔灵素商议谋反事宜,不曾想另一位嫔御却提着蟹前来。
  他躲在殿内闻见蟹香,因好口舌之欲,回去便置了数斤蟹,又带着蟹去垂花楼寻浮山。
  那时浮山说她做了噩梦,他还记得那日二人间的对话。
  他搂着浮山,发出一声似泣非泣的悲鸣。
  天地只剩一片浮白。


第五百零三章 
  薤露易晞
  景和七年十一月初一,诸事不宜。
  安抚死去的朝臣家属、提拔新人,光这两样就能让天子忙得脚不沾地。
  雪下了一天一夜,不曾有停过的迹象。
  赫连遂被召入宫,在东堂呆了两刻钟后,才被准许出宫。
  而后他走出永巷,无一人阻拦。
  他向前走,慢慢地,慢慢地……
  今日依然在下雪。
  元京的雪同吐谷浑不同,匹播城西南便是至高之地,便是夏日也是终年覆盖着积雪。
  传说登上那座山,触手即见仙人。
  但赫连遂知道这是没有来过过匹播的人的臆想
  直到后来随公主入魏,先帝极为赏识他这柄自异域而来的杀人刀。随着年龄的增长,名声伴与功勋一路高升。
  他未见过仙人,直到那一日……
  眼下胸口的痛楚变得麻木,就连呼吸也带着淋漓不尽的绵长的剧痛。
  天子赐下鸩酒,他能撑到如今已是不易。
  赫连遂摊开手心,见一片雪花落在上面。
  还未来得及看到它的形状,便消失无踪。
  他苦笑了下
  即便能走出去,城外的禁军也会让他无处可去。
  ……
  “大人?”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令赫连遂身躯一震。
  他僵直着身子,慢慢地转过头。
  “大人?真的是您!”
  王晞挽着一个小包袱,欢快地小跑着走上前。
  她圆润的面上带着一抹惊喜,像是高兴极了,眼尾弯得几乎成了个勾。
  王晞奔到他跟前,笑着问:“大人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说罢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冒犯,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这份羞赧并未维持片刻,她又抬起了头。
  “您瞧我,都忘记告诉您我是谁了。先前太妃还在时,我见过您几次,您约摸不认得我。”王晞柔柔地行了一礼,含笑道,“我是琅琊王晞,此前是天子嫔御,如今已是平民之身。先前求了陛下,没想到他这样好说话,竟然允我归家……
  我家人就在宫外等着我,陛下也说可以风风光光地将我送出宫……
  可我啊,我只想想自己慢慢走出去,毕竟在这儿呆了这么久,今天是我最后一次看魏宫了……”
  她说罢,丰润的两颊浮起一层淡淡粉色。
  “您觉得我很怪吧?”她不好意思地拽了拽包袱,“您又不认得我,我却同您说了这么多……”
  赫连遂指尖动了动。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知道自己的牙齿都在打颤。
  不认得……怎么会不认得……
  只是第一次见她,并非是在慕容太妃那,而是在她进宫那日。
  辇上下来那样多的姑娘,人人面有哀容,只有这小姑娘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带着一脸涉世未深的好奇。
  但凡一见钟情之人,总有一种特殊的感觉。
  那是一种难以掌控的感觉,它不似伤口,却能让你大汗淋漓;
  它不似梦境,却足以让你在夜间辗转反侧。
  它像佛祖的慈悲之相,让你见它便对从前过往充满悔恨;
  它又像心跳,深潜在肺腑之内,却只有你一人知晓。
  “不……”赫连遂动了动苍白的嘴唇,吐出这个字来,兴许是觉得自己过于冷淡,便又说,“我记得你。”
  王晞听后,因过于紧张而耸起的肩膀轻松地放平。
  “大人记得我,真是太好了。”她甜甜地笑,将手中纸伞高高地举着,罩过他的头顶,“下雪了,您怎的未打伞?”
  赫连遂愣愣地望着纸伞上的兰草纹路,心中无比局促。
  怎未打伞……
  该怎么回答……
  谁能告诉他这个时候该怎么回答……
  “我……”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我没有伞……”
  说罢又觉得自己的答案实在蠢。
  他将头偏向一边,不敢看她。
  王晞又笑了笑,举着伞问:“您要去建春门?那我和您一道,我替您撑伞吧?”
  赫连遂又是一怔。
  “好。”他说。
  她努力地踮脚好将伞罩住他头顶。就这样,二人一同慢慢向前走。
  赫连遂也是今日才发现,原来这个姑娘在宫中待这样久,却还是同最初的时候一样。
  “我在宫中日子不短,却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还能回家。若不是家中就我一个女儿,父母是断断不肯将我送来的。”
  她撑伞道,“先前父亲就说,争宠万万不可,活着才是最紧要的事……若有朝一日陛下有了宠妃,便去求个将自己放出宫的恩典。”
  说到这里,她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您别嫌我话多。今日要出宫,又这样巧遇见了您……”她又抬起了脸,笑意盈盈地望着他道,“我实在是太高兴了……”
  赫连遂又是一怔。
  “您大概不知道,我自小便知道您。”她望着越来越近的建春门,咬了咬唇,颤着音调开口,“您是吐谷浑匹播城人,十二岁随慕容太妃和亲入魏。最后却跟着先帝征南,十八岁便做了大将军……您是咱们大魏最年轻的大将军。”
  说到这里,她自己心底也淌了蜜似的
  “您若是不嫌弃,我便多说些。因为一旦走出建春门,恐怕日后想见大人就难了……”王晞举着伞,语调也放柔和下来,“我是小地方出来的人,没有见识,只知道您最厉害,便想着有朝一日能进京看看您是什么模样就好了……”
  她又仰起脸,望着高高宫墙之上的那片天空。
  “可是,第一次离家、第一次进京却是因为要进宫,家中只我一个姑娘,实在是不得已。”她轻叹,“话又说来,若是一直呆在琅琊,那么这辈子是连您的面也见不到的……”
  “我把一切想得太好,以为进了京便能见到您,但是他们都说,大人公务繁忙,寻常人是见不到您的……
  进了宫之后,日子也没有我在家中舒坦……我说这话您别笑话我,这都是真心话,宫中处处勾心斗角,哪里有在家中好呢?怪不得她们都不想进宫……”
  “可那次我们几人去向太妃问安,便是那次,见到了您。”她攥着伞把,原本粉嫩的指尖都变白了,“石女史说大司马来拜会时,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那次是我第一次见着您……”
  她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他。
  “您那天穿着黛青色的袍子,束着虎头冠。腰上别着刀鞘,刀鞘上挂着和您衣裳一样颜色的穗子……”
  她伸手,小心地碰了碰他腰间刀鞘上的流苏,粲然一笑道,“您居然这样年轻,实在是……比我想象中的年轻太多了……”
  她明明在笑,可泪却从眼睛里流了出来。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之后,她忙用袖子擦了擦泪。
  “自打那次之后,我就跟病了似的,老想着您那天进门时的样子……”她抹干净眼泪后,吸了一下鼻子道,“您长得好,说话的声调也好听,有时候我都怀疑您到底有没有三十岁……”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然而绝口不提宫变一事。也不知是想给他留些面子,还是不愿意多作深思。
  “我说了这样多,您不觉得我烦吧?”她说着说着又笑起来,“大人又不识得我,我却像个缠人精似的拉着您说话,我……”
  “我识得你。”
  赫连遂出声打断了她。
  她猛然抬头。
  “我一直都记得你,不仅记得,我知道你很多事情。”他顿足,静静地望着她圆润渐渐泛上桃粉色的面颊,缓缓道,“你爱下棋,却常常悔棋,只因多数棋盘是十九路,而你自小学的却是二十一路,所以不习惯罢了……”
  她怔怔地回望他,不曾想他居然会知道这个秘密。
  他的话渐多,每一句都撞进她心里。
  “我第一次见你之后,便常着人去打听你的事情……”隔着金箔面具看着她,他总觉得另一只眼睛也有了安身之处,“我还知道,你是四更时出生,原名「朝露」,因撞了先太后名讳,才改为「晞」……这些我都知道……”
  他每说一句,她的眼睛便亮一分。待他说完,她一双眼睛盛满水光。
  她内心止不住地雀跃,同时也更添两分勇气。
  “您竟都知道……”她咬唇道,“那……那您要是不嫌弃,咱们一道出宫后,能不能……”
  能不能靠近一些呢?
  再有勇气的姑娘,也不好意思问出口吧。
  “我怎么会嫌弃你?”赫连遂道,“我……愿意陪你走……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走多远……”
  她欣喜若狂,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位来自琅琊的姑娘很实在,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举着伞,离他更近了几分。
  “您不用担心以后的日子,我父母为人极好,我家也不像有些家中那样事杂,无论对汉人还是鲜卑人都以礼相待……
  您说,咱们出去建春门要不先去城中逛逛?哎,进宫这样久,我还未曾逛过元京……
  如果您不喜欢这儿,那咱们去别的地方也成……大人,您在京中这样久,还想家吗?
  您若是想家,我也愿意跟着您去吐谷浑看看。我听父亲说过,吐谷浑有这天底下最高的山……”
  他静静听着,面上泛起微笑。然而未等她说完,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倒下。
  她愣愣地看着他。
  “大人?”
  “大人……”
  纸伞无力地垂在地上。
  天地间只剩一片浮白。
  温鸯入太极殿东堂时,便见天子依窗而坐。他一手拿了沓卷宗,另一手执了一盏热茶,轻嘬了一口。
  温鸯行了大礼,却久久不言。
  天子察觉他的不对劲,抬眼问:“先起来吧……什么事?”
  温鸯平静地道:“大司马赫连遂猝死在建春门,如陛下所料,那位遣出宫的嫔御自请为他敛尸。”
  天子没有抬头,只说了两个字
  温鸯踌躇片刻,双手依然举过头顶,十分谨慎小心地道:“端王殿下……已于半个时辰前气绝而薨……”
  说罢,他舒了口气,又吊起了另外一口气。
  翻页声倏然而停。
  天子凝视着手上的杯子,见浅浅的茶水上倒映出窗外雪景。
  “朕知道了。”他的平静出乎温鸯的意料。
  温鸯正要告退,却听天子又吩咐道:“将他与浮山二人合葬吧。”
  温鸯回了声是后,离开东堂。
  走到廊下时,见李遂意与石兰二人带着皇子迎面走来。
  他上前一步拱手揖道:“殿下……”
  拓跋珣冻得小脸红扑扑的,十分可爱,正被石兰牵着。
  “温刺史。”他仰起脸问,“孤这时候进去会打扰父皇吗?”
  温鸯想起他出来时天子的脸色,犹豫了一下后道:“殿下此时打扰再合适不过。”
  拓跋珣不懂他的用意。
  石兰松开了他的手,笑道:“殿下,去吧,好好劝劝陛下。”
  拓跋珣噢了一声,蹦蹦跳跳地进了东堂。
  温鸯与李遂意石兰站在廊下闲聊。
  “石女史这次可是立了大功。”温鸯笑道,“这里先恭喜女史了。”
  “为娘娘、为陛下效力而已。”石兰抿唇摇头跟着笑,“温大人不也是?”
  温鸯颔首,又对李遂意道:“这一场劫难后朝堂上下空出不少位子,陛下废寝忘食连日处理政务、选拔新人,看模样又消瘦不少。李内臣多劝劝陛下,莫让他熬坏了身子。”
  “劝是劝了,可陛下不听呐!”李遂意叹道,“能劝得动的这天底下恐怕只有一人
  温鸯心下觉得天子不像是因为忙碌便会遗忘贵妃的人。
  “虎贲军还在镇南大将军手中,若此时再生出什么意外,陛下难以周全。”温鸯低声道,“陛下胸有沟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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