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金枝-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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芭蕉宫扇上绣了大朵的重瓣蔷薇,头上缀着绿松石,尾端系了金丝穗,花花绿绿张扬至极。
宫扇的主人更加张扬,从内殿走出叉着腰道:“陛下修行日久,怎还拘于「净」和「不净」之中呢?”
慕容擎瞥了一眼她,在看到她头上束着的三指宽的金绫抹额后愣了一下,行了个颔首礼。
李遂意则捡了宫扇送回她手上。
拓跋渊挑眉,眼梢嘴角挂上笑意。
“若「净」与「不净」皆是「不」,那他在不在你身侧又有何区别?”
陆银屏瞬间便明白天子只是在吓唬凌太一,并没有真要他净身的意思。
无形无相,不二法门。彼此间心领神会,就此打住,各退一步。
凌太一一见她,顾不得欣赏她那身行头,泪眼汪汪地想
虽然俩人一直说净不净的有些吓人。
青年天子满脸无奈:“他岁数不小了,不能坏了规矩。”
陆银屏拿着宫扇想遮一下自己的额头,想起头上戴了抹额,又放心下来。
“这还不简单?”她用扇子指着凌太一道,“让他帮陛下赶马车,给陛下当脚垫子。”
她可没忘凌太一那番豪情壮志的话语,眼下他的梦想马上就要完成,简直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人了。
凌太一的脸红了个透。
天子蹙眉道:“这是什么安排?”
陆银屏答:“你莫看他年纪小,他可崇拜你呢!打小就想给天子赶马,就冲这份殷勤,您那几位太仆卿打着滑都追不上。”
天子望着她笑:“别不是你自己不想留,故意甩给朕。”
凌太一心下当即就凉了个透。
是啊……本来他是要跟阿韦走的,后来听了阿四一席话后便决定做了墙头草,果断跟着阿四跑,却从来没有问过阿四愿不愿意收留他。
阿四是讨厌他的吧……毕竟是凌家堡的人劫了她。
“是也不是。”陆银屏见自己的想法快要兜不住,赶紧走过来坐到他旁边。
屁股还没落榻,胳膊就已经挂在天子肩膀上,动作熟练得凌太一不得不相信她就是那妖妃。
“您要是不乐意,臣妾就送他些金银财宝让他走。”陆银屏叹了口气,“只是他喜欢上过战场的鲜卑伟男子,听说陛下文韬武略,便上赶着来侍奉您,您这样肯定要伤他的心。”
美人在耳边吐气如兰,话里话外都是奉承。
明知道她每次这样都带着目的,但当着旁人的面被夸赞的感觉真的让他满足。
满足归满足,可他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被哄下来的人。
拓跋渊「嗯」了一声:“他既喜欢杀过敌的鲜卑男子……眼下可不就有一位绝佳人选?”
说罢,眼神扫向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许久的慕容擎。
陆银屏看向慕容擎,眼神一亮。
妙啊!凌太一跟了慕容擎便不用净身了哇!
只是不知道慕容擎愿不愿意……
“大将军神威盖世,想来也不会拒绝这样一个有上进心的好男儿。”陆银屏宫扇遮了脸,眼神极为诚恳地望着慕容擎道,“您意下如何?”
慕容擎抬起了眼。
陆银屏眼尾点了胭脂,模样看着有些无辜的弱小。
她奉承得滴水不漏,正笑着看他,期待他给句话。
伸手不打笑脸人,说已经这么说了,天子又不作表态。
这俩人一个比一个不省心,尤其是陆银屏。若是不答应她定会憋一肚子坏水去对付他,他还能怎样?
慕容擎无奈道:“臣领命……”
陆银屏的眼角顿时弯了几个度:“如此便谢过将军了。”
三言两语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后,天子又发问:“这孩子叫什么?”
众人面上一僵。
陆银屏一边替他捏肩捶背,一边朝着慕容擎使眼色示意他赶紧将人送走。
哪知慕容擎如同一只大聋瞎,全然不接受她的暗示。
李遂意硬着头皮答道:“回陛下,他……他姓凌,名太一……”
天子果然沉下脸:“太一?”
地皇天一,人皇太一。这名取得简直诛九族都不为过。
陆银屏拿了自己那把花花绿绿沉沉甸甸的扇子替他扇风。
“堡里长大的野孩子,没念过书,取名的时候随手一翻,见这俩字儿好写就用上了。”她使劲替他顺毛,“凌家堡的人待他不好,您命人一把火烧了,也等同替他报了仇,他感恩戴德都来不及。”
天子微微一怔,随即便淡然道:“好……”
事已敲定,慕容擎带着被塞进来的跟班退出殿内。
陆银屏得了便宜忘了男人,提着裙摆钻回卧房。
天子用铁钩将香炉盖子盖上,对李遂意道:“放火烧了凌家堡……有人想要害她。去查……”
李遂意躬身道是。
第一百三十四章
置换
将凌太一甩给慕容擎后,她又歪去里间榻上。
“天天躺着,也不怕骨头软了。”天子贴上后背,扯过美人一缕秀发有一下没一下地绕弄在指尖。
陆银屏睁眼扫了扫四周,见秋冬不知何时已经退了出去,翻了个身便搂住天子窄腰。
“陛下也是奇怪得很,宫里头那么多人,偏偏就喜欢跟软骨头的在一处。”她将头埋进天子怀中,学着他平日的模样深嗅了一口,“什么烧糊了?”
“刚刚将密报烧了。”拓跋渊将她向上提了提道,“如朕所料,京中出了点事。”
后宫不得干政,陆银屏是得宠就知足的人,没有继续问。
“国舅的人在你走后第二日便来了。”他胸膛微震,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陆银屏从他怀里探出个脑袋来:“您怎么不告诉我?”
“一想同你说便嚷着困,你自然不知道。”拓跋渊将人摁了回去。
陆银屏十分不满:“您若不胡搅蛮缠我能这么贪睡?说到底还是您不对。”
“是,是朕不对。”拓跋渊连连让步,“国舅的人朕已经打发走了,只是他如今如日中天,不少眼睛盯着你家宅院。他的人来时后头跟了几波探子,皆是来打探你的消息的。”
陆银屏有些烦躁:“不好好在元京呆着打探我做什么?是谁的人?”
“贵妃刚刚斥责过朕,眼下朕心里不大痛快。”拓跋渊神情有些落寞,“不予些好处可能记不起那些人是谁……”
陆银屏早就习惯他这般狭隘的心胸,凑上去嘬了他几口。
“这样行了吧!”她晃着他的脖子道,“快告诉我!”
拓跋渊心满意足,低声道:“太后被禁足,朕给她体面不予计较。王兄恨朕,也在情理之中……”
陆银屏蹙眉:“王兄?”
拓跋渊点头:“朕的庶兄,便是与你家为邻的那位靖王。他常在东北,因伤已于月前回京,你未见过他。”
陆银屏眼睛亮了起来:“他虽不常归家,可他家有一花匠厉害着呢!”
拓跋渊怔了一下:“何意?”
陆银屏道:“您还记不记得来接我那日?”
拓跋渊想起那日拼命往角落里缩的她,嘴角一勾:“记得……”
陆银屏笑:“那日睡是三姐的院子,院中种了不少粉玫,便是靖王家花匠赠的。”
天子眼神一凛,思索了一会儿后,又问:“你三姐许了人?”
“已经说亲了,过几个月便要完婚。”说到这,陆银屏狠狠掐了一下他腰间肉,“您又要动什么心思?您若是还想让姐姐进宫,那就一辈子不要同我说话。”
拓跋渊心头一紧,赶紧哄道:“当初是怕你寂寞才那样说,想让你姐姐来陪你。如今只要你老老实实呆在朕身边,自然不会打别人的主意。”
“只是……”他又道,“朕觉得,你姐姐大约已经见过他了。”
陆银屏眉头一皱:“没听三姐说过呀。”
“人人聪明,就你是个傻子。”他摸了摸她头顶,“王兄没有旁的爱好,却只爱玫瑰,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
“元京种玫瑰的又不止我三姐一人,说不定是个巧合。”陆银屏不服气,觉得他这样是在怀疑三姐同靖王有染。
“这世上从无巧合,冥冥或刻意,都是注定。”拓跋渊微微叹息,“太后死而不僵,王兄早已按捺不住,只是朕不懂,为何……”
“为何?”
“呃……”
“说嘛说嘛。”陆银屏揉了揉刚刚被她掐过的那块肉,小心地讨好。
“不告诉你。”
“小气鬼……”
天子于咸阳遇刺,贵妃以身为盾护驾负伤,却霜之行不可更改,贵妃便只从咸阳折返回元京。
陆瓒早早便带人出城相迎。
因是光荣负伤,天子便遣了自己銮驾将人送回。
陆瓒坐在马上,远远地瞧见那声势浩大的仪仗,顿时有些头痛。
从前一直未曾想过小四会进宫,只想着以后顶多找个门当户对的男子将她嫁了,左右不会让她委屈。
所以外祖母和几个表兄将人宠得无法无天,功课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虽说被天子强纳是陆瓒的一块心病,但几次去看小四,发现帝妃相处得好像还算不错。这让他不止一次地怀疑小四进宫是否在她意料之中。
知晓当日之事的只有春夏和秋冬。春夏不知所踪,秋冬已经跟着小四入了宫,陆瓒同她私下说话也未发现当日有哪里不对。
陆瓒想,兴许真是个巧合罢了。
毕竟鲜卑男子容色好,小四从小就是个见人长得俊俏就爱跟人玩耍的,她真喜欢也说不定。
只是苦了崔旃檀,等了这么多年,眼看着就要议亲,被情敌横刀夺爱不说,还要为情敌打工。
骑兵将銮驾包得水泄不通,又有帷幔重重包围,不得不让人怀疑里面的贵妃会不会被闷死。
可惜此时没有一阵好风,刮不起那帷帘,让人看不到里面躺着的人是何模样。
陆瓒在西阳门接到人后,调转马头引着仪仗前往宫城。
从西阳门进来后,经过永康里和御史台后便可抵达西掖门。皇帝未在京中,众臣不用上朝,只在官署中上值,倒轻松不少。
经过御史台时,陆瓒眼光略过那两扇赤红大门,突然想起近日辛昂携崔旃檀已经动身前往兖州办事,心头暗暗松了一口气。
一路畅通无阻,直至入了宫城。
御医早就在徽音殿宫门前候着,司马晦也领着大皇子拓跋珣亲迎,只不见大司空宇文馥。
宇文馥年老痴呆,一向有些荒唐,倒也没人责备他。
陆瓒早早地下马,众目睽睽之下进了銮驾。
他撩开帷幔,对榻上躺着的人道:“辛苦你……”
宇文宝姿抬了抬眼皮,将身上斗篷裹紧,戴上帽子遮住那头黄褐色长发。
她伸开双手面向他。
陆瓒道了声「得罪」,将她打横抱起。
宫人掀开帷幔,方便他将人抱出来。
陆瓒一阵风似的入了宫殿,未曾同拓跋珣见礼。
见这阵势,拓跋珣以为狐狸精母妃真的出了什么事儿,白着一张小脸迈着小短腿紧紧地跟在后面。
外头熙熙攘攘,宇文馥打了个哈欠,半眯着眼睛将眼前的弹棋棋子拂到洞里。
端王拓跋澈收回了被吸引过去的目光,对着他笑道:“外祖又耍赖。”
第一百三十五章
端王
宇文馥噘嘴:“元承与四四一样,成天就欺负老头子。”
拓跋澈托腮看着他,尾指上戴了一节银护甲,微微上翘。
这动作若让宇文馥或旁人做,定会显得有些娘气。但拓跋澈曾为名妓浮山一掷千金,浪荡子的名声流传在外,一举一动只透着金玉堆砌的奢靡。
拓跋澈护甲点在颧骨上,戳弄几下后,颧骨下很快红了一小块。
“竟有拿捏住外祖的人,倒是稀奇。”他笑道,“想来不是有好吃的便是有好玩的。”
陆银屏走后,宇文馥成了徽音殿的山大王,今日又将她藏的梅子酒喝了个干净,整个人便有些微醺。
他打了个嗝道:“四四回来了,我要去看看她。”
说着便起身向外走。
走了两步便被人拖住。
宇文馥一低头,见那节镶了玉石的护甲扣在自己腕上。
“据说受了伤,御医们正在诊治。”拓跋澈道,“外祖酒还未醒,去了也是添麻烦,不妨留下来同元承玩弹棋。”
宇文馥想了想也是,便又坐了回去。
“佛奴最近的功课不错,想来是太傅的功劳。”拓跋澈摆好了棋子,拂袖便将两颗弹入洞内,“个子也长高了,比跟着长孙明慧有出息。”
宇文馥拿着棋子玩了半天,实际上一个也弹不进去。
他顺着拓跋澈的话接了下去,企图缓解尴尬的氛围。
“四四脾气差,天天同佛奴掐,元烈只看好戏也不管。但是掐完架,就给佛奴吃好东西,佛奴便也愿意跟着她。”
拓跋澈又问:“皇兄与贵妃相处得如何?”
宇文馥抬眼看了一下他,见他一脸好奇,便有些不高兴:“先前同慕容什么样,现在同四四什么样。”
拓跋澈讪讪地道:“外祖莫要不高兴,我只是好奇……毕竟贵妃入宫有我一份助力,若他们不好,我以后也行走艰难……王兄什么样子您也知道,他那里我是断断不敢走动的。”
“元叡啊……”宇文馥又打了个哈欠,“我是你们兄弟的外祖,又不是他外祖。”
拓跋澈有些开心,手掌扣在桌面,低声道:“从小便知道外祖疼我们……等过几日我将浮山带来见您。”
宇文馥一听,半醉的脑子瞬间清醒。
“胡闹!”他气得胡子都吹起来,“堂堂亲王弱冠不婚也便罢了,竟要将妓子带来见长辈?!”
拓跋澈蹙眉:“僧侣常说老人小儿超然纯善,是最不会将人分作三六九等的,没想到外祖也是这样看浮山,真叫我失望。”
“你才让我失望呢!”宇文馥气得背过身去,“滚滚滚!”
拓跋澈站起身,伸手将全部棋子投入一个洞中。
“走便走……”
木屐声渐远,宇文馥也回过头。
他看着棋盘,心中疑窦丛生。
陆瓒一路将人抱进寝殿,没有费多少功夫。
宇文宝姿低声道:“沉吧……要不国舅将我放下来?”
陆瓒摇头,将人小心翼翼地放进铺好的榻上。
“还好,比小四轻一些。”
宇文宝姿叹气:“也是,毕竟宇文家的骨头轻。”
听她话里话外都在说宇文家的不是,陆瓒也隐约听说过宇文馥当年忍辱钻胯一事,很难不联想到一起。
“骨头轻的人最不会攀高枝,比世间多少人品格贵重?”陆瓒轻声道,“陛下的密令一来,道宇文大小姐沉稳可以胜任,可见圣人是器重你的……从前艰难,换做是我也会那样做。你不要多想,眼下无人看不起你。”
宇文宝姿将头埋进薄被中,淡淡地「嗯」了一声。
陆瓒又道:“你歇着,外头的御医也是陛下的人,我叫他们来走个过场。”
他转身要走出时,听宇文宝姿的声音传来。
“什么?”陆瓒没有听清。
宇文宝姿呼出一口气,便又重复了一遍。
“陛下和外祖都唤我名字,国舅可以直接唤我名字。这些日子你我每日都要相见,整日里「宇文大小姐」,国舅不觉得很麻烦?”
“之前只是不敢冒犯罢了。”陆瓒点头,“我小字「琢一」,你也不用声声「国舅」唤我。”
宇文宝姿没理他,不知道有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
御医们进来走了个过场,然而这过场也准备得十分齐全,不一会儿宇文宝姿的胳膊上便被缠了几圈纱布。
等陆瓒进来时,便看到单手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她。
陆瓒轻笑:“他们不会作假,包也不知道包左手……眼下你右手不好活动,怎么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