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金枝-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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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遂意见她上钩,心底雀跃,面上却不显。
“不说你的。”他思考了一会儿后道,“说娘娘的也成。”
秋冬瞬间有了些防备。
她提防地望着李遂意,上下打量他,企图从他的身上找出一些探究的痕迹来:“你也跟着伺候有段时间了,娘娘什么人你能不知道?”
李遂意一愣,心道这丫头歹毒得很,跟了贵妃这么多年愣是没学会梳妆打扮,倒学会了倒打一耙。
“你这话可就说得不对了。”李遂意将袖子一拢,靠对着寝殿的方向揖了一揖,“娘娘是什么人?她可是伺候陛下的人。陛下是天子,娘娘就是那神女。我这般凡人自然是好奇……”
“就知道胡吹!”秋冬一听也乐了,拍打了一下他的手背,“说吧,到底想打听什么?”
“你跟了娘娘这么多年,那你肯定知道从前的事儿。”李遂意捱近了她,小声地问道,“我听说,娘娘从前落过水?”
秋冬放下心来。
“害,我以为你要问什么呢。”她道,“两年前在山庄落过一次水,还有一次是好些年前,你要问哪次?”
李遂意哑然,完全未曾料到娘娘是如此命运多舛,竟然淹了一次又一次。要不说天生的娘娘命呢,照着一般人怕是来一次就没了。
秋冬拿着蒲扇坐到了一边,叹气道:“两年前老太君带着娘娘去云山的山庄避暑,老人家特别爱吃鱼,但庄里的鱼不够,外头送新鲜的要等上一天。
恰好中心湖里有不少,娘娘有孝心,抢了厨房的鱼篓一个人去钓鱼。
你也看出来了,娘娘小事上最容易犯浑,本就怕水,拼命朝着船尾里缩。鱼一上钩,使劲一拽,连人带船翻里头了……”
李遂意听得心惊,一时没过脑子问了个愚蠢的问题:“救上来了?”
“肯定救上来了啊。”秋冬翻了个白眼,“你这不是废话嘛。”
人是救上来了,不然活蹦乱跳的那位是谁呢?
李遂意又问:“那你说之前还有过一次,那次又是怎么回事儿?”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候娘娘还跟着李大家念书。”秋冬「啪」地一下拍死了一只蚊子,挠着手背道,“我也是在那之后才来伺候的,不太清楚从前的事儿。”
“李大家?”李遂意在脑子中过了一圈的人,“瀛州李璞琮?”
能被称为「大家」的没有几个人,李璞琮则是其一。
“是他没错儿。”秋冬回忆道,“只是那次落水后伤了耳朵,再也听不到声音了。”
夜风将湖面的腥风掠至廊下,灯笼胡乱地甩着它的流苏,将李遂意震惊的面孔映得发白。
“听不到……”李遂意一开口,声音是难得的干涩,“咱们说话,娘娘不是听得好好的?”不仅能听到人说话,惹了她不高兴还能骂上一通。
秋冬这才谨慎起来。
“咱们同是伺候的,说与你不打紧,左右也要告诉你的。”她道,“娘娘爱金玉首饰,因为她有几颗磁石,放在耳朵附近便能听清旁人说的话。有两颗做成耳坠,剩下四颗为了不显眼,做成了钗环步摇。”
李遂意强忍着心头那股难以言说的情绪,苦笑着道:“怪不得娘娘天天穿金戴银,原是遮掩那个了。陛下还想送些玉石给她,还经常不受娘娘待见。”
秋冬又道:“若娘娘是选秀入宫,肯定要将此事告诉宗正的。但没成想陛下来了个霸王硬上弓,娘娘也来不及解释。”
李遂意摇头:“不打紧的,他俩要好得很,不会在乎这个。且有那什么石头在,又不耽误说话。”
“这事儿,在夏家稍一打听就能知道的。”秋冬抿了抿唇,“说秘密也不算秘密,但这头人不知道。我今日算是卖主了,不过我想知道慕容夫人的事儿,也是为了娘娘好。
若是陛下待娘娘如同前人那般,或者直接将她当做前人,我就是拼死也要给娘娘讨个公道的。”
“瞧你说的,咱们陛下待慕容与娘娘自是不同。”李遂意声线软和下来,“你这般诚意,我怎么好糊弄你?其实说句实话,慕容与娘娘只是长得像,却是两个不同的人。陛下不是那等好美色的登徒子,不然天天自个儿照镜子不就成了,你说是不是?”
秋冬被他逗得「噗嗤」一笑:“你这么编排陛下,当心我告状去。”
“哪儿能呢,我信秋冬姐姐不是那种人。”李遂意也笑了笑,望着灯下的小飞虫,慢慢道,“陛下不喜欢鲜卑女子,当初后宫进了人,他也只幸了全若珍和李妩李娴她们。因着李家一道送来了俩,陛下尽了兴,便偏宠过李妩姐妹一阵儿……”
秋冬听得脸一红,「啐」了他一口:“不害臊!”
李遂意一挑眉:“姐姐这是骂我还是骂陛下?”
秋冬气急:“骂的是不害臊的!”
李遂意不管她,继续道:“便是从那时起,全若珍同李娴结了梁子。同时慕容和长孙因着是鲜卑出身的缘故,一直不得面见陛下,那几位忙着内斗,也没去找她们的茬。
直到有一日,陛下下朝下得早,去嘉福殿的路上碰到慕容樱,当日便幸了她,此后再也没碰过其他人。”
秋冬插嘴道:“全嫔她们长得端正素净,说到底陛下还是好妖艳美人。”
李遂意却摇头,他回忆了慕容樱的相貌,摸着下巴道:“慕容樱与娘娘只有七八分像罢了,且她一看便是清冷安静的人,倒不似娘娘这般……”
他想说「热辣」,又觉得有些僭越,便将话题生生一拐,又扯起另一件事来:“慕容樱受宠不假,但陛下从不让她入书房,娘娘却连东堂的龙榻都睡过,这份泼天的恩宠是慕容及不上的。你就放一百个心,安心伺候着吧!”
秋冬是女人,知道男人深情不可信。
“那万一陛下看到娘娘想起慕容来,觉得当年自己对她不够好,所以纵着娘娘呢?”
秋冬是女人,李遂意却不算男人。但是不是男人都不妨碍他的直。
“你又瞎琢磨!”他愤愤地道,“哪有纵着人骑到自己头顶上去的?你真是个榆木脑子,就不带开窍的!”
第一百四十三章
惟愿
寝殿门被踹坏,侍卫门忙着修缮。
铁钉一声声砸在门框上,像是砸在某些人的心头。
小娇煞伏在地上,这时候断然不敢再撅屁股,否则看起来不雅得很。
料定今日难逃一死,本想拿着地上散落的珠钗自尽,又恐脏了寝殿惹天子不快,连个全尸都保不住,便只能干熬着等死。
能怪谁?
怪就怪那李孟光眼瞎心盲,连人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怪就怪自己被荣华富贵迷了眼,放着泾州第一的名角不做却妄想一步登天。
人心不足,巴蛇食象。事到如今一切均是咎由自取。
冷不防一阵清亮娇柔的笑声入耳,他猛抬起头,见青年天子抱着那小黄门入了内。
寝殿灯火煌煌,将二人耀了个真切。
青年天子玄衣乌发,玉面被镀上一层金光,五官精致深刻,眉目隐在淡淡阴影中。纵然怀中抱了人,脊梁也挺得笔直。
那小黄门……不,应该说是个美人,整个人偎进天子怀中,仍在笑着,却模样懒懒,连瞧都不愿意瞧人一眼。
二人进来后同时注意到他。
小娇煞浑身一僵,头埋得更低。
“来人。”天子喘了一口粗气,沉声呵道,“留着他膈应朕?”
侍卫们疾行入内,将衣不蔽体的名角小娇煞架走。
打发掉了恶心的人,还要哄心上人。
刚把人放在榻上,便被揪住了腰带。
“衣裳都没穿好。”陆银屏道,“松松垮垮,成何体统?”
天子没了脾气
“朕若是顾着体统,四四就走远了。”他俯身便要吻。
“你去沐浴。”陆银屏推开他哼哼唧唧地道,“不搓掉一层皮不要靠近我。”
正想趁机偷香的天子没了办法,只能将人放下,老老实实地去了浴房。
陆银屏等得无聊,在这期间寝殿大门也被修好。
她在床榻打了好几个滚儿后终于注意到了自己梳妆台下的一片狼藉。
“恶心!晦气!”陆银屏骂了几声后,怒气冲冲地起身去收拾。
金镶玉的子母粉盒底朝上地倾倒在地,香粉撒了一滩;
凤纹瓷白油盒斜斜地躺在一边,红色膏脂流出了多半,鸳鸯镜架也被碰倒,鸳不成鸳鸯不成鸯;
三层奁中常戴的钗环也散落开来,有一根金钗上的玉石碎了一半,另一根玉簪则是稀碎。
陆银屏瞬间白了一张脸。
她将金钗上的玉石拼凑一起放在耳边,手指蜷起,用力地扣了扣梳妆台。
天子踱步回了寝殿,虽然刻意走动了小半刻,但周身依然弥漫了一丝水汽。
他推门而入,便见陆银屏背着他侧卧在榻上,曲线起伏玲珑,像画中仙影。
“四四……”天子轻唤她,冰凉手指抚上光滑小臂,带起一阵战栗。
陆银屏瑟缩了一下。
他以为她依然有些嫌恶
而大魏重臣多鲜卑贵族,鲜卑男子秉性天然,不太好这口,这种事一般不会碰,他也一样。
“你心里不舒坦,朕便离你远些。”
他收回手躺在一边。半干的发散在床头,蔓出道道绮丽的蜷影。
灯火粲然,二人背对默然。
然而目之所及,皆是彼此。
陆银屏没忍住,一个翻身便箍住天子窄腰。
拓跋渊以为她终于释怀,也想翻过身来好一亲芳泽。
结果背后晕开一片湿意。
丝绸不比棉纻,沾水并不易干。然而她的眼泪像是泄了的春洪,铺天盖地地想要连同他一起溺死其中。
“四四……”他转身。
“元烈,你其实都不知道……”陆银屏开口,声音酸涩呜咽,“我哪儿都不好。”
就如他曾所说的一般,脾气差、没有才华、胸大无脑、恃宠生娇,还跟崔旃檀不清不白,除了那张脸和一副好身段,似乎没什么优点。
然而眼下额头多了块疤,也算破了相,连唯一的优点都不复存在了。
女子与男子大有不同,尤其是爱美的女子,哪怕面上被戳红了指甲大的一小块,都会忧心上半日,更不要说多了块疤。
她日日戴着抹额能遮掩,可别的……又如何去遮掩?他这么聪明,早晚会知道。倘若他知道了厌弃她时,她又该怎么办?
一个时辰不到,竟被沮丧的心情冲击了两波。
而此时与彼时不同,彼时是他的罪过,此时是她的问题。
天子翻身将她带入怀中,却说了另一件事来。
“母妃诞下我后,对外宣称是位公主,这才免于一死。”他轻抚着她的背,缓缓道来,“直到三岁那年,她又生下元承,实在瞒不住,被赐鸩死。但宫人没注意到我,仍旧以为我是位公主。”
陆银屏「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拓跋渊用手背擦去她脸上的泪,继续道:“十五岁那年上元节时父皇赐宴百官,廷尉家的公子见到我,便同我多说了两句话。当晚父皇问我是不是爱慕那人,我自然说不是。
他便将那人杖毙,连同他父母两族打入狱中……原来父皇早就知道我是男子,若我登极,此事将是莫大污点,后宫又有裴氏,我将坐不稳那个位置。
为了替我铺路,父皇便在上元节诛杀廷尉家中数十口人。他那时本就暴政,于是又添了个嗜杀的名头。”
陆银屏也不哭了,原来自己小时候听说过的那件惨案竟与他有关。
他搂紧了她,轻声道:“你说你哪儿都不好……可对我而言,只要你是你自己,便是最好。”
陆银屏抬手,用枕边的软帕将他头发湿润的地方包住揉搓几下。
“可是我现在变丑了……说不定还有其它什么地方也不好呢。”
“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我。”他叹气道,“你但凡信我一次,便能知晓我心意。”
没有一个女人不爱听情话,陆银屏也是。
“好,我信你。”她在他怀里安心地闭上了眼。
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可夙夜所念只他一人。若佛陀对我尚有一丝怜惜,可否予痴女伴他十五载?
次日……
李遂意回去琢磨了一晚,依旧觉得自己身为人臣,还是尽早说出来比较好。于是大清早掐着贵妃绝对不会醒来的点儿驻足寝殿之外。
他伏在纱后,战战兢兢地将昨夜打探到的贵妃失聪一事回禀。
上头的人半晌未言。
“此事……”天子终于开了口,“朕早已知晓。”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大梦
李孟光夜里醉倒在永福大殿,拽了几只蒲团做垫子垫在身下,扯过了纱帐覆在身上做被子,一觉睡到大难临头。
他正梦见自己披红戴绿地走在官道上,左侧是为他出谋划策的参事,右侧则是亲迎他入京的中常侍李遂意。
他带着二人一步百里,走了几步竟就来到了京都。
看着城门上大大的「元京」二字,李孟光吞了吞口水,正要迈步而入。
“回避!回避!”
身后一阵熙攘之声,李孟光回头去看。
只见十数名身着海棠红衣的侍女们抬着一顶玉轿疾行而来。
那顶轿子足足有一丈之高,四梁泛着艾青翠色,隐隐透出雪光。轿顶垂下一素色纱帘,掩住了内里卧在榻上的女子。
抬轿的红衣侍女们丝绸覆面,高呼着「回避」清道。而她们声音一出,竟雌雄难辨。
与此同时,李孟光亦是看清了她们脚下动作
这等奇景,着实有些罕见。
因着头回见,李孟光便多看了几眼。
然而那顶轿子瞬间便来到了他跟前。
“文昌帝君座下女君奉诏前来侍奉天子。”侍女们齐声斥道,“你是何人,竟不回避?”
李孟光虽惊了一下,也只是因为她们气场过人。
本朝做官靠的是什么?武艺兵略、出身品第。勇者参军可出头,世家清流直接为官。
什么文昌帝君,不过是个掌管笔杆子的神君罢了,只一些酸腐文人将他奉为尊神。他倒是宁怕小鬼也不怕文昌帝君。
他往旁边一瞥,见中常侍已经退到路边,端端正正地跪在道上。
而参事退出了十数米开外,远远地朝着他挤眉弄眼地示意。
李孟光依然觉得没什么
他转过身,继续向着城门走。
侍女们见状齐声怒喝:“凡人还不速速退下?!”
李孟光正在行走,听到这句话后,双腿就如灌了铅一般沉重。
他一低头,见双脚与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倏然间数道红绸袭来,缚住了他的手脚,令他不能动弹。
李孟光大骇,正要呼救之时,又一道红绸飘来,缠上他脖颈将他整个人高高吊起。
李孟光脖子被勒得生疼,喉咙中发出不甚清晰的「呵呵」之声。
身体腾空后,随着时间寸寸流失,他被勒得颈间和面部突突直跳,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
眼前渐渐炸开黑色焰火,李孟光看到玉轿从自己下侧经过。
红衣侍女抬轿疾行时带起一阵风,薄纱被吹开一道缝隙,露出女君半个身子来
环佩玎珰之下,女君怀抱四颗明亮圆润的巨型南珠,随着轿子畅通无阻地入了城。
“哕……”
凌太一趴在栏杆边狂吐边回想着刚刚的事情。
清早一起来,便听到慕容擎房内有动静。他住的地方离慕容擎不远,便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原是清早天子下了一道命令,需要慕容擎去办。
凌太一想着自己既然被阿四
本着为慕容擎办事便是为天子解忧的心态,凌太一要求给慕容擎打下手。
没想到慕容擎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