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金枝-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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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一下,继续点头:“可……”
陆银屏得寸进尺:“我日日都要沐浴。”她听说鲜卑人来自极北极寒之地,那里的人都不大洗澡的。
“徽音殿有前朝君主开凿的浴池,赐你了。”天子的声线极低,像是有些不悦。
陆银屏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那您能不能……不召幸我啊?”
话音刚落,她便看到皇帝腕上的佛珠串突然断裂,珠子散了一地。
陆银屏脸色一白,堆笑道:“我开玩笑的……我想带着我的狗一起去……”
宣帝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起身步出房外。
他走后,陆银屏抱着二楞子,整个人埋进毯子里哀嚎。
陆瓒和陆瑷在院外候了小半日。
陆瑷忍不住道:“大哥……这么久了,小妹会不会……”
陆瓒沉着脸开口:“他答应过我不会碰小四,若是食言,看他怎么有脸做人主。”
院内黑压压的人突然四散而开,让出一条宽阔的道来。
宣帝看似走得不快,却在顷刻间来到他们面前。
“朕将人接走了。”
陆瓒和陆瑷均是一愣,压根没想到素来有反骨的小四这么容易就屈服了。
想来是这暴君拿了舞阳侯府来威胁她,这才不得已答应罢了。
陆瓒瞬间变得颓靡,陆瑷也难过不已。作为兄长和嫡姐,连妹妹都护不住不说,还要牺牲她成全侯府,实在是愧对父母在天之灵。
端王上前来,笑得风流倜傥:“孤看府上的牌匾还未换,不如孤送一个?”
“不麻烦王爷。”陆瓒呼出一口浊气,沉声拒绝。
这国公府的牌匾一旦挂上去,小四就没有回头路了。
现下便是如此,他们都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外间有十数名侍女鱼贯而入,陆瓒定睛一看,人人皆着宫装。
想必这狗皇帝是有备而来,根本没想着同他们商量,早就抱着将人接走的心思面上却冠冕堂皇地说什么征求陆夫人家人意见。
陆瓒心里将宣帝的全家骂了个遍。
陆银屏抱着二楞子发呆,猛然听到玉帘后又有脚步声。
她以为那暴君去而复返,打起精神准备面对。
帘后却进来几名侍女,身形相仿,统一着装,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孪生姐妹。
“奴服侍娘娘上路。”侍女开口道。
陆银屏听得心脏一揪,她怔怔道:“上路?”
侍女恭敬垂首道是。
陆银屏心下一寒
刚刚自己哪儿得罪了他?不就是提了一句不想被召幸,他就这么大火气要送她上路?
可见传闻中说的不错,帝王都是喜怒无常的无心之人,拓跋氏更是其中翘楚。
既然他要杀自己,那么人是逃不掉了。她陆银屏就是死,高低也要给他点儿颜色看看。
她冷笑道:“把拓跋渊给我叫过来!”
反正要死,还跟人这么客气做什么?
侍女们皆是一惊,随即跪了一地
眼前这位还未入宫便如此称呼,不知是有特许还是如何,让她们有些拿捏不清陛下的态度。
有个年长的匆匆出去禀告天子。
拓跋澈坐在花厅中,正腆着个脸谄媚圣上。
“皇兄政务繁忙,臣弟早前便派人来接,不曾想这位小国舅爷软硬不吃,硬是将人拦下。现下皇兄一出马事儿马上成了,臣弟佩服,臣弟愧疚……”
“行了。”拓跋渊有些无奈,“你这样能说,回头朕让御史台给你留个位置。”
拓跋澈的瞬间垮了下来:“皇兄明知道臣弟不学无术,放过臣弟一马罢……”
话音未落,便见一个熟悉的侍女匆匆走来。
拓跋澈瞬间敛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态。
侍女跪地,与天子和端王行礼。
“什么事?”天子淡淡开口,只是额角有些突突地跳,想来不是什么好事。
侍女两股战战,只得硬着头皮将陆银屏原话转达。
半晌,未听到人开口。
侍女仍跪在地上,冷汗却流了满背
“呵……皇兄不如过去看看?”
此刻端王突然出声,化解了她的这一场灾难。
第二十五章
套娃
“真不知她是哪里来的胆子,竟次次触朕的底线。”陛下的声音在玉蕤头顶响起。
她伏在地上,后颈阵阵发凉。
直到玄色衣摆掠过,脊背才渐渐放松下来。
玉蕤盯着眼前的地面
晁女史有护驾之功在前,还不是照样被割了喉?她侍奉圣上数年,待明年年纪一到便可放出宫中,可不想在这之前出任何差池。
“瞧给你吓得。”
头顶蓦然有人出声。
玉蕤头皮又是一紧
端王见她双肩一怂,无奈笑道:“罢了……孤去瞧瞧那边到底如何了。”
舞阳侯府并不大,老侯爷崇俭,回京封了镇国大将军时先帝便赐了这座宅子。
笼统不过五个进出,甚至不如一些京畿富商的宅院宽阔。可前朝几位大儒致仕前均在此宅荫居,风水极好。
端王闲庭信步迈进院中,除了那挤了一院的人,便看到开得极盛的玫瑰花。
他愣了一下,随意捻下一枝执在指尖,对着一旁静默的陆瑷道:“陆夫人院子里的粉玫开得倒是不错……她自己种的?”
陆瑷早先便听到小四尖着嗓子直呼天子名讳,现下脑中乱成一团,根本未留神他问的什么,脱口而出道:“这是我的院子,花是自己种的。”
陆瓒眼风扫来,并未说话。
拓跋澈高高扬起的眉毛放了下来,嗅了嗅指尖的花道:“嗯……好看……”
三人站在一起,倒也赏心悦目,不过彼此心思不同,无从交流罢了。
未几,又听得屋内一阵惊呼。
陆瓒脑子发懵,以为那狗皇帝又在施暴。
他双手攥拳,青筋暴起,正要进去抢人,却又听见一声娇滴滴的「我错了」。
陆瓒松了拳头,端王也是一愣。
众侍不知发生了何事,正茫然不知所措之时,听得珠帘声动,天子拥着丽人大步迈出,片刻后便出了院子。
端王第一个反应过来,冲着犹自跪着毫无自觉的众人道:“还不跟上?!”
一时间襦裙款摆,缎履匆匆,侍女们静默无息地撤出了院子。
陆瑷眨了眨眼:“这就……走了?”
陆瓒没好气道:“嗯……”
去岁除夕宴上,有文臣醉酒后吟了一句「五难未易夷,三命戒渊抱」触了天子名讳,当即被斩杀于庭,现在都心有余悸,不敢再说那个字。
他原以为小四这下必死,刚刚整个人都透心凉,没想到……
这是放了一马?还是秋后算账?
陆瑷不知道兄长想了这许多,又拭泪道:“我刚刚观那那狗皇帝面色阴沉,恐怕小四这一去没有好。”
陆瓒脑瓜子嗡嗡作响,只能捏着眉心道:“她那张嘴……罢了,等着宫里来信儿给她收尸罢。”
陆瑷转过身去,边走边道:“再想想法儿……再想想罢……”
知自己误会了人,饶是陆银屏牙尖嘴利也不敢再多说一句不中听的话。
她不断推搡着男子胸脯,服软道:“我错了……您饶了我……您先放我下来……”
宣帝冷哼一声,托在她腋下的大手狠狠一捏,痛得陆银屏龇牙咧嘴。
“我都道了歉了您还跟我较劲?”她痛得脸皱成包子,“您不待见我直接剁碎我得了,犯得着这么来回颠腾我?”
宣帝不语,将她放进御辇后,自己也坐了上去。
眼看着天子尊贵的臀部即将落下,陆银屏往里滚了半圈儿,避开被他坐成肉饼的凄惨下场。
金碧穹顶,九层纱幔,看不清端坐如松的人的模样。
侍从行了一礼,见天子挥手示意,便抬了御辇启程。
宜寿里只消过个路口再拐个弯儿便能远远望见东掖门,这厢刚拐了个弯儿,陆夫人又发话了。
“我狗呢?”
陆银屏扫了一圈没见着,跪在榻上红着眼圈又问了句:“我的狗呢?”
天子胸膛微微起伏,想来是气得狠了。
陆银屏不见了爱犬,便要下榻亲自去找。
宣帝伸手一拦,冷不防触及新夫人的小臂
宣帝火气瞬间降了一半,另一半去向别处。
陆银屏仍不自知,借着天子胳膊的力道便要下榻。
冷不防腰间一紧,被他揽进怀中。
那日式乾殿的光景历历在目,陆银屏心下一惊,便挣扎着要起身。
拓跋渊将人摁在怀里,高声吩咐道:“去,将贵妃爱犬请来。”声音是说不出的嘶哑。
话音一落,他自己也一愣,暗恼自己轻易被勾走了魂,本想治治她,收回贵妃的位份,却不小心脱口而出。
陆银屏心下复杂
八成一会儿她见到的是一锅狗肉汤吧!
思及此,陆银屏吓得直摇头:“我不要了……不要了……”
天子温香软玉在怀,感觉通体舒畅不少,几日来眉心的剧痛也有所缓解。
就是她忒闹腾,一会儿要这一会儿又不要,实在跟他其它的女人有大不同。
“将贵妃平素惯用的物事、人手也一齐送进宫。”天子体贴地又吩咐了句。
陆银屏整个人都麻了,听这话音是真送进宫伺候她,可又把握不准他到底什么脾性,索性不再说话,安静如鸡地靠在他怀里。
拓跋渊拥着她,数日来的疲惫困顿上涌,慢慢向后靠去。
陆银屏听得头顶呼吸声渐渐均匀平和,悄悄抬起头来。
拓跋渊眉目深刻,薄唇紧抿,即便休憩也是一副精致的模样。
他清冷秀美的长相其实更适合穿白衣,倒是像极了儒生;
或者剃光头,穿袈裟,这样一来下山化缘定然能够盆满钵满。
陆银屏确信他累极已然沉睡过去,放心卸下自己伪装许久的恨意,搭在他肩头的素手抚上这张日思夜想的脸,在他冰凉的嘴角轻轻印下一吻。
第二十六章
入宫
纳妃不比立后礼仪繁琐,鲜卑一族部落出身,即便已然南迁帝京开始重视汉人礼节,也未曾在这上面多下功夫。
况且天子亲迎,已然是给了十足的面子。
陆银屏窝在他怀里,听他呼吸温润绵长,自己却伸着头,就着一个僵硬的姿势动也不敢动。
直到秋冬匆匆追来,抱着幼犬低声唤道:“娘娘……”
天子倏然睁开了眼,环着新妃的长臂也是一松。
陆银屏一个不备,就要翻下榻来。
天子一怔,似乎才反应过来刚刚怀里多了个女人这件事。所幸常年习武,身手敏捷,一把拽着人的手腕又将她拉了回来。
雪肌皓腕,尚无赘饰。天子捏着新妃的腕子,心里想的是「肌理细腻骨肉匀」几个字。
然而这新妃对自己的优势浑然不自知,另一只素手撩开纱帐,伸长了颈子去看她那只巴掌大的恶犬。
“二楞子哟……我心肝儿,耐死我了。”
延颈秀项,皓质呈露。美则美矣,就是嘴里吐出的话着实有些拐。
秋冬粲然一笑,举起狗便要双手奉上。
主子伸出一手来接,那纱幔便开得大了些,露出四小姐身后天子那双沉静的淡金色双眸。
秋冬的笑瞬间僵在脸上,心里慌了阵脚,不知是给还是不给。
陆银屏自是看不见他表情,揪着二楞子的颈子一把将它夺了过来。
纱幔合拢,依偎着的两个人影亲亲密密,隐约看着倒像是一对鹣鲽情深的夫妻一般。
陆银屏得了爱犬,将一切抛诸脑后,欢欢喜喜地撸起狗来。
二楞子被摸得浑然忘己,一个翻身蹬直了腿,敞开了肚皮来任她逗弄。
宣帝放开了她那只腕子。
陆银屏离了钳制,也不看他,抱着狗远远地坐到一边去。
拓跋渊垂眸,瞧见被他扯过的手腕上红红白白一圈的痕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轻蔑地吐出俩字儿来
“娇气……”
陆银屏只当自己聋了。
身边这位不是个良善的主儿,听说有时兴起还会让宫妃踩在炭火上跳舞,让谏臣跪在刀尖上膝行朝拜。
这些都是宫人亲眼瞧见的,做不了假。
陆银屏自知身无长物,就一副皮囊入了他的眼,自己那张嘴又吐不出什么好话来,自然不敢多说一句。
先前一拖再拖,今日赶鸭子上架跟人入了宫,只要伺候好了眼前这位,舞阳侯府。
不,梁国公府自然会是大魏一等门阀,比之五姓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是好事。
陆银屏揉着爱犬,心思渐渐飘远。
拓跋渊见她不说话,只顾着玩那只畜生,心底又开始烦躁。想直接将那玩意儿丢出去,又怕这娇滴滴的新妃扯着嗓子哭骂。
他今日是领教了这位的厉害了。
果然是瀛州乡下来的悍妇,连他的名讳也敢唤。
拓跋渊闭了眼,心道不急,晚会儿再给她点颜色瞧。
御辇过了东掖门,拐个弯儿便是朝堂。朝堂对着云龙门,进去便能看见太极殿,那是朝臣拜会天子之地。
从太极殿旁的阁门穿过,东侧式乾殿,便是拓跋渊办公休憩之所,后头是含章殿,当年太后封妃便入主的地方。
往西是中宫,天子尚未立后,现在还空着。虽京中贵女四散而逃,但入了宫的不少在盯着这个位置。
再向西便是徽音殿,也是天子赐给新妃的居所
最美的是前朝皇帝为宠妃在此凿了个丈方的池子,隔壁还专门砌了烧火间用来烧热水,引得那昏聩的君王日日来此同妃子戏水,最后亡了国。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御辇停在徽音殿前,早早得了信儿便被派遣来的宫人垂头丧气地跪了一地
无它,这位新晋的陆贵妃被掳来的不说,今日冒犯天子一事已经传遍了宫城,这时候被分来除了跟着作天作地的主子等死还能有什么结果?
边门上其它宫里的宫人伸长了脖子往这儿瞧,想见识见识这位据说嘴巴毒到辱骂天子的陆贵妃。
御辇上下来个人,玄衣墨发,博带曳地,身姿挺拔瘦削,正是拓跋天子。
宫人赶紧缩回了头,生怕陛下瞧见自己,一个不高兴被抓去喂鹿苑的野兽。
天子施施而行,也不理那新妃,径直入了徽音殿。
宫人探头探脑,过了好一会儿才见御辇上又下来一人。
粉衣素钗,肌肤莹白,窈窕身段,瑰姿玮态。面上罩了纱,远远地瞧不太清楚,只觉眉眼浓丽动人。
没有着正装,单单襦裙外罩了件薄纱,玉白小臂托着一只巴掌大的白色幼犬。
那幼犬厉害得很,冲着众人龇牙咧嘴,以后长大了必定是一条仗势欺人的恶犬。
旁边有个婢子,衣着与宫人不同。见新妃下辇,执了伞便来替她遮阳。
众人只见那袭粉白入了殿中,饶是梗着脖子也再也看不清。
陆银屏一进来,便见一旁早就置办好一切的李遂意笑眯眯地冲她跪拜行礼:“叩见贵妃娘娘。”
她眉头微扬,片刻后厉声道:“你是那日端午设私赌的人?!”
李遂意身子伏地,委委屈屈地道:“是端王殿下设的私赌,娘娘莫怪。”死道友不死贫道,先将王爷推出去再说。
天子端坐于榻,及时开口止战:“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
李遂意感激陛下解围,忙不迭向贵妃讨好:“外殿铺了金砖,奴日日命人清洗,娘娘您看是否光彩可鉴?内殿铺的红楠木,即便赤足也不泛凉。听闻娘娘爱丁香藕合色,里面的纱幔都是照着您的喜好染的,您看看合不合意……”
拓跋渊扫了一眼,心道这等邀宠献媚的李遂意他倒还是头回见。
陆银屏一阵狐疑
秋冬心大,本担心宫殿宽绰冷清不适宜四小姐居住,如今听来件件合小姐心意,心里的天平便忍不住倾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