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动过速-第21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阮雪榆说:“我的父亲是一个博爱、博学、谦逊、冷静的科学家,对一切事情都要做到准确、严格、正规,他对知识有坚定不移的原始好奇,为了科学研究争分夺秒,追逐这个崇高而纯洁的目标而不停地工作。”
“他教导我要将华夷愚智,普同一等,视己同胞,对所有国家、所有种族、所有阶级的患者都怀有普世的同理性,全身心地倾听、感受患者最真切的痛苦。父亲是一个国际主义者,他说从未见过有比科技竞赛更可笑的事,人类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共同放弃了长远的幸福,并且各国还为这种自私作保。”他动容地继续回忆,为时钧提供灵感,“他说推动人类进步的大任,不能等待完人来实现,他告诫每一个医学生,每天早上醒来必须扪心自问:你在科学上的作为在哪里,你对人类健康的贡献又在哪里。”
时钧说:“嗯。看到阮老师,我就能想象到爸爸的样子。”
“不是的。父亲是公认的这个世纪不可复制的科学巨匠,是我穷极一生无法企及的高度。”阮雪榆说。
书房里的一本日记里,父亲在第一页写道:
“她让我年轻时最灿烂的梦想得以实现,她让我年老时仍得安慰。她让每一个早晨都变成了愉悦的邀请,每一天的相处,都是淡淡的喜悦;每一个时刻,她仍是我的顾念。有她,我的一生没有遗憾。我唯一的挂念是,当我离开之后,一生相顾、亲爱的爱侣,如何能忍受折翼之痛?我只能用一颗单纯的信心,向那位永生的神呼吁:我没有留下什么给她,但我不害怕,我知道,你一定会照顾她,你一定会照顾她。”
时钧一边翻阅,重复了一次:“爸妈很相爱。”
他其实是淡淡的质疑,阮雪榆却没有听出来:“是的。我从未见过他们有任何龃龉。”
这不怪阮雪榆,当时全世界都认为,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神仙眷侣。
“阮老师。”时钧搂过他的肩膀,轻轻地唤,“我们一起看这里。”
日记的中间页,父亲写:“失去的东西永不复归,我什么都没有忘,但是巨大的屈辱不能说,却也又不能放,它是我对整个一生完全彻底的幻灭和失望。”
最后的一页,他再次引用了莎士比亚的诗句:“断垣残壁让我再三思量,岁月终将夺走我的爱人。”
阮雪榆也是一怔,像是沉入无边的迷雾,脸上漫起难以形容的哀愁。
时钧面带一丝苦笑,平静地将壁画照亮:“阮老师,这些日记和我对画作的判断是吻合的——爸妈他们其实……”
貌合神离。
时钧没有忍心说,在沈默里吻了一吻阮雪榆的眼角。
时钧开始解说画作,阮雪榆抬起了眸,眼目像是两面用冰结成的明镜,倒影出古画上无可挽回地降临的绵绵夜色。
《曾是潘多拉的夏娃》。
一个赤身裸体的侧躺女子,画面正中央的铭牌写着:Eva Prima Pandora。
《神谱》中,赫西俄德借潘多拉的故事诋毁女性,他说女人这个物种天生拒绝与贫穷同行,只靠近财富与充裕的生活。她们让男人像工蜂一样劳作,自己则好吃懒做,将男人辛苦采集的花蜜一扫而空。
画中女人的脚趾畸形,像是马蹄形状的恶魔的脚。她右臂旁是伊甸园的禁果,而她的左手则放在一个造型精美的白壶上,是潘多拉的魔盒。
给人类带来灾祸的、异教世界的潘多拉,与背叛神、让人类背负原罪的夏娃在这里相互对应了,两个至尤罪恶的女性形象融为一体。
《银河的起源》。
赫尔墨斯把刚刚出生的赫拉克勒斯——宙斯和阿尔克墨涅一夜风流的产物,带到赫拉身边,借她沉睡的机会吮吸她的永生之乳。赫拉的乳汁飞溅出来,化作了宇宙的灿灿银河。
简单点说:小三生的崽,狗男人逼亲妈来奶。
时钧指出细节:丘比特手中持网,意思是圈套;右下角的红丝带,是赫拉为了挽回丈夫的心,特意向维纳斯借来的。
“阮老师?”时钧充满担忧地说,将他搂得更紧了。
“下一幅。”阮雪榆握着时钧的手指是寒冷的溪流。
时钧犹豫了:“最后一幅我看得不很明白,阮老师和大哥也并不是双胞胎,不是吗?”
《来自鹅蛋的双胞胎》。
这是达芬奇的画作。全裸的海的仙女丽达占据画面中心,她右手搂抱着一只天鹅的脖颈。她体态丰腴,脸上挂着“蒙娜丽莎”般的微笑,足边是两对双胞胎。
时钧说:“阮老师,我们先看这只天鹅。它圆润的身体曲线是女性的特征,长而有力的脖子却显出男性的强劲欲望,所以很多画家认为:天鹅是最拥有二元论特征的鸟类。”
“面朝你的两个是孪生男孩,卡斯托耳和波鲁克斯,金羊毛探险队里的,嗯,他们就是双子座。下面只露个背的是海伦和克吕泰涅斯特拉。海伦就是特洛伊那位,克吕泰涅斯特拉是希腊神话中最大的恶女,她在丈夫远征时出轨,与奸夫一起杀害了刚刚凯旋而归的丈夫,而她自己也因此被儿子所杀。”
“Clarence……”阮雪榆说。
“尊敬的Bradley博士,我在此听候您的指令。”Clarence的虚拟形象弹了出来,金发碧眼的神奇光影,乖巧地立在阮雪榆身边。
“不……”阮雪榆的脸色像是冬天苦痛的稀薄云层,语调如同一座瘦长而可怜的平原,“我是说我过世的兄长——Clarence。”
第40章 梦破五更心已折
“阮老师,你看。”
时钧打断了阮雪榆的怅思,他望着三幅画作,发现天鹅的脖颈和潘多拉的眼神都共同指向一处——赫拉身边的孔雀。
孔雀是赫拉的神鸟和象征物,传说在击退百眼巨人之后,赫拉将巨人的眼睛全部嵌入了孔雀的羽毛中。
时钧抚上那陈旧的画作——孔雀翎的眼部竟然是凹陷的。
阮雪榆将母亲的蝴蝶项链取出,五厘米长度的玫瑰尖晶石被镶嵌进去。
轰隆!
三幅画顷刻间全部剥落,像是钟楼的布谷鸟一声啼鸣,隐藏其中的暗阁推出来一封信笺、一卷录像。
录像里的父亲温文尔雅,他的气度不同凡响,可是眉宇间却有掩不住的疲惫和悲伤:“爱人,我最亲爱的人,布兰彻,如果你找到了这里,就证明你没有忘记我们爱情、往昔的时光——我们的订婚礼物,也明白了我的痛苦,像那些图画一样——你背叛了我,和岛上的一个法籍流浪汉、瘾君子生下了Clarence,只是因为他非常像你的初恋,那个教你马术的法国公爵。”
“我爱你,亲爱的,所以我一直养育着Clarence,尽力不对他示以任何鄙薄,将他当做我的Bradley一样爱护。我甚至以他的形象和名字创造了生化所的超级计算机,以此强迫自己习惯与他日夜相处。”
父亲闭上了眼睛,显出至极的痛楚:“但你必须面对这个事实,有些人生下来就幸福无边,有些人生下来就长夜漫漫。我的诊断没有任何偏颇的个人情感:Clarence是彻头彻尾的二型、甚至是三型TBEX患者,天生的恶魔之子。他的攻击欲望非常强烈,但是他善于伪装,让任何人都怜悯他的安详与无辜,他落下铡刀的样子,都像是在歌唱赞美安拉的诗篇。”
“我们必须送走他,立刻,我绝不可能让我们的Bradley受到任何伤害。”父亲的嘴角露出坚决的锐角,愁惨得很。
“二型TBEX患者又称重性精神病反社会人格,他们是完美的犯罪者、诈骗艺术家。就像历史上所有二型患者一样,他们成年之后,会变成最可怕的Thrill Killer,而且他的犯罪完全没有动机和倾向性,只为了证明自己能造成一起完美谋杀。”
镜头里的父亲摘下了眼镜,他明明还很年富力强,肢体动作却显得瘦弱、老衰:“我爱你,但我看见你的明眸不再有光彩,我们的爱情可能还没等到新生,就已经枯凋。因为你失去自由,因为我毁灭信仰。”
“所以,你必须在我们之间作出选择了,你手中的那张卡纸,反面是离开地下三层的口令,正面就是厄瑞玻斯。如果你选择带Clarence离开,我会祝福你拥有更亮的羽毛、更丰满的翅膀。”他的语气像摇篮曲那般温存,“如果你选择了我和Bradley,你永远都还是我的La Petite。”
La Petite,是法语中小女孩的意思。
繁雨和急弦在阮雪榆心头淋下,他像是一条喉管被扼断的溪流,青红的枯叶和萧萧的枝杈落下来,风送来呜呜的凄惨声音。
忽然“咔”的一声,录像和所有灯光倏然熄灭。
阮雪榆对着手表输入口令,可是屏幕一片雪花,发出滋滋的程序错乱声。
Clarence的皮肤也出现了红绿的色斑,像是被病毒感染侵袭了:“Bradley博士…我在指挥室的母体受到了破坏,是那个入侵者…”
然后Clarence的口中忽然发出了一连串震颤的笑声,一个枯朽的成年人嗓音从遥远处传来:“别了,我亲爱的弟弟Bradley。”
地板震动起来,一种摧枯拉朽的力量席卷而来,气流系统完全被破坏,庭院里深入土壤的纠缠树根也被飓风连根拔起,人工太阳的可见光频段波折闪烁,到处血染着紫红色的光彩。
“现在启动自毁程序。”被主体控制的Clarence说。
金碧辉煌的宫殿开始爆炸坍缩,四面八方都是浩翰的火海,受到高速冲击的烟雾像是宇宙中的等离子体旋涡。
自毁程序启动了高压状态,阮雪榆的身体被超过自身重量十几倍的过载挤压,神经反射使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嘴唇如颤抖的闪电,肺部被挤压成了椭圆形,随之迸射出的血液呈放射状,然后立刻就被高压凝结成一张固态的薄纸,铺展在爱人的胸膛上。
时钧攀到了花房的顶部,滚滚热浪之下,墙壁由坚硬如铁变成泥泞一片,他用机关枪崩崩崩打出碎面,一个刚猛的肘击之后,充满血腥味的、咸腥的海水灌了进来。
下面是无边无际的火的葬场,上方是狂波骤浪的风的海洋。
时钧站在水火交接的、如同大祭坛的天际,他高大得像是第二个发光的黎明,半个身子从裂口处探了出去,浸在海中,向下伸出手:“阮老师,快来!”
可是正在这时,一枚枪弹与阮雪榆擦肩而过!
而一个大海的巨大浪潮拍来,时钧扣住墙壁的手也为之震落,他向深渊的大海和透明的冰川沉去。
脚步如马刺振响,那个蒙面鬼影扑来,投出一枚蚕豆大小的扩散气体炸药,二次爆炸之后,就是一支箭矢也飞不出它的威力圈。
他将几乎已经完全破碎的阮雪榆按在地上,入侵的海水滂沱入注,石头和焦灰,不断地撒在他们同样如白纸一样苍白的皮肤上。
“Bradley! Bradley!”像一个巨大的细颈瓶乍破了,他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大笑,“多么美好的名字!Bradley,Bright,布兰彻用光明的代号替你命名!”
“那我呢?那我呢!Clarence!Clearance!我从一出生就是该被清除掉的存在!你伟大无私的爸爸厌恶我、毁谤我,我们的妈妈为了她光明万丈的、为所有人称颂和羡妒的美好家庭,把我抛在艾滋病的尸堆里!她假惺惺种下了桔梗花,唱着薄情的、故作姿态、毫不怜悯的悲歌!多么自欺欺人的笑话!”
他在火中大叫、大笑:“哦,我像掌上明珠一样幸福无边的弟弟,你是不是痛悔我没有死,我没有死!”
男人将一条华美的丝巾抽了出来,飘落在阮雪榆的脸上,得意展示自己的杰作。
这是阮雪榆曾经不翼而飞的、打算送给母亲的生日礼物。
阮雪榆的呼吸断断续续,像是透过荆棘丛渗过来稀薄的北风,他想起了童年那个金发的陌生小园丁。
是他。
是他在说:“Bradley!你看它们多么美!鲜艳得令人吃惊!为什么不摘一捧漂亮的桔梗花送给她呢?你的妈妈一定高兴极了。真希望我也有一个那样美丽、慈爱、永远不会抛弃我的妈妈啊!”
红光在阮雪榆眼睛深处燃烧,愤怒扩张在他被挤得薄窄的胸膛,深海般的巨大压力,让他左手的经脉突然开裂。
那埋藏在皮下的高剂量AZX33081,迅速弥散在血液中,左心室快速射血,压力迫使动脉瓣膜撑开到极限,神经网络一下子被烈性兴奋冲剂撞击得支离破碎,一颗昼之火球在大脑里烧尽自己,头带风暴,冲破云层。
阮雪榆翻身一踢,绑在腿带上的铝制轻型手枪轻盈地跳跃到手上,抵住了男人心脏的位置。
在对方震惊错愕的眼神中,阮雪榆说:“结束了,安德烈。”
正在这时,一架被焚断的房梁砸了下来。
阮雪榆侧身闪避,让这一枪只堪堪打到了安德烈的左臂。
在激烈的翻滚格斗中,两枚戒指从他们的口袋中同时掉了出来,叮叮两声落地。
一枚是安德烈圣诞夜没有送出去的那一个,红宝石边雕刻着:“上帝保佑万福玛丽亚。”
“陪伴”茨戈婆婆的时候,他不小心落在了那里。
一枚是狄俄涅之泪。
安德烈破坏了阮雪榆的刹车制动引擎,并在失事后追了来,将自己同母异父的弟弟抛下了大风雪的悬崖,斩草除根。
狄俄涅之泪的蓝色光芒是惊人的闪烁,那纸莫名不知去向,实则被安德烈盗窃走的情诗,也伴之飘了出来。
“呵!你的明眸是谁灵魂颤动的湖?看看这伟大的爱情!多么令人感动!光明的弟弟,你明明也是毒蛇生下的邪种,你也将杀死最爱的人!”
“JUST LIKE HER!”
安德烈不断用言语刺激阮雪榆,反复提醒他需要“赎罪”。
高浓度的激素在阮雪榆的大脑里飞驰冲撞,TBEX的威力让五脏六腑也一齐遭受重创。
宫殿四方的墙壁全部破碎了,海水汹涌地快拥进来。
“轰隆隆!”——大海上是肆虐暴行的电闪雷鸣。
胸怀叵测的惊波怒涛狂飙疾转,恐怖猖狂的滔天巨浪翻腾咆哮,地狱的冥河倾泻,魔鬼的触角连成一片硕大的紫黑色。
一片孤帆在闪耀着白光,阮雪榆在混乱中寻到了一根浮木。
阮雪榆竭力向前游去,可是安德烈的手却像海妖的长发,藻类一样软滑,长长的苔丝般紧密地缠住了他的大腿。
阮雪榆被不断挣拽,肺中灌入了苦涩的海水,黑绿色的胆汁也翻涌上来,雷雨的鬈发在他脸上劈来打去。
在锈蚀的死亡边沿,阮雪榆泛起暗蓝色的困倦,或许需要一场深深的安眠。
他的呼吸飞近太空最淡的星边,看见了一环环微妙的光波中,枯萎的桔梗花都在空中飘飞,父母对他招手、微笑,还有茨戈婆婆纯银的发缕。
“嘭!”
终于,流星的光焰攫住夜空,闪电又一次爆发了。
SPP…1水下手枪射出又长又细的箭形弹头,极强的穿透力让水波产生巨大旋涡。
安德烈墨绿色的眼眸像是燃烧的祖母绿,在珊瑚唱诵的符咒似的诗歌中,缓缓坠落深海。
时钧抛开手枪,用潜水刀刺破一切凶猛的海洋猎手,将阮雪榆抱上了金红的岸。
风不厉了,浪不狂了,海潮忽然就不再奔腾澎湃,温和地激溅起飞沫似雪,光明像是银色的古碑文,与鹅茸般的涟漪相照。
时钧的呼唤疾风劲吹,快刀那样急促、清晰,呐喊得白云也都一齐惊起飞翔,
并无任何回应。
长天下寂寥的大海,只剩喷溅的水花、飘洒的浪沫、海鸥的叫嚷组成的幽咽交响。
月亮悲哀地步上中天,可是再也没有一颗星为他导航了。
第4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