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府美食探案录-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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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这些武官眼中,大夫么,总是文弱些的,合该好好照料。
王衡笑呵呵从屋里出来,捋着胡子道:“兔肉补中益气,凉血解毒,如今吃正合适。”
忙了这些日子,大家都有些上火,吃点兔肉正好。
“对嘛,药补不如食补嘛!”马冰接道。
王衡去洗了手,也挽起袖子来帮忙洗兔子,“预备怎么做啊?”
马冰经常鼓捣些好吃的,同院的他没少跟着受用,导致如今一看对方靠近厨房,口中就津液横生。
“一半红烧,一半烤,兔头和内脏单独卤了!”马冰大手一挥,给安排得妥妥当当。
这么多,肯定不能分类太细,不然能累死。
这样一半一半大锅来做,省时又省力。
王衡和霍平整齐地吸了下口水,“很好很好……”
“马姐姐,听说你们办完案子,我来找你玩啦!”
未见其人先见其声,话音未落,一身鹅黄纱衫的袁媛就从院门外转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提着巨大食盒的丫头。
王衡来到开封府后,在这院子里种了不少可以入药的花卉,桂花、金银花自不必说,其中靠门的两边院墙根儿底下更载满了玫瑰。
几年下来,玫瑰花爬树攀墙,肆意生长,天一暖就开始鼓苞。现在整面墙都铺满了殷红如血的玫瑰,风一吹,便是热烈的波浪,引得蜂舞蝶飞,旖旎中透出几分壮美。
玫瑰花行气解郁、活血化瘀,还有美容养颜之功效,王衡每年都会采集晾晒花瓣,或是直接入药,或是晾干了泡茶,都很好。
听说西南一带有食花的习俗,用玫瑰花瓣调和成玫瑰酱,做成酥皮饼子非常好吃。
可惜没机会亲自前往一试。
袁媛就这样笑吟吟从花墙外绕进来,微风撩起她绣着蜻蜓的纱衫,与周围的花海、蝶□□织,一时竟分不清真假。
当真是人比花娇。
“你倒好长腿子,”马冰失笑,“正要做好吃的,还琢磨要不要去叫你,又怕你出去同小姐妹们玩。”
“有姐姐在,我还要什么小姐妹!”袁媛笑嘻嘻扑过来,从背后搂着她的脖子亲热道,“好姐姐,母亲听说我要过来,特意叫厨房备的好吃的,有上回你吃了说好的鸭尾酥,还有鲜奶九层糕、桃片糕、杏仁酥……对了,我还带了一盒粽子,你尝尝爱哪个,回头端午节了就给你送来。”
粽子……马冰这才恍然意识到,原来竟已是四月下旬了。
好快呀。
马冰百感交集地拍了拍她的胳膊,“嗯,若你空手来,现在早被打出去了。”
袁媛嘻嘻笑出声,用软乎乎香喷喷的小脸儿去蹭她的,“姐姐总爱逗我,我知道姐姐不舍得。”
“小机灵鬼儿!”马冰作势用还沾着血水的手指去戳她的脸,果然吓得小姑娘跳出去。
“哎呦,这是兔子么?”袁媛这才发现盆中血淋淋的兔子,登时吓了一跳,小脸儿煞白道,“这……”
她还是第一次见下锅前的食材。
怪吓人的。
“是我大意了,”马冰心道,到底是个孩子呢,“去屋里坐着玩去吧,等会儿出来吃红烧兔丁。”
袁媛挪了挪脚尖,不舍得走。
姐姐在呢。
怕什么!
她用力抿了抿嘴儿,竟又蹲回去,分明双眼乱瞟不敢直视,却还故作镇定道:“我,我不怕的,兔子那样可爱……”
说着,就去逗弄墙角那几只还活着的兔子。
瞧啊,毛茸茸的,多可爱,她还见过别的小姐妹养兔子玩呢。
结果下一刻,那兔子竟拼命扑腾起来,圆溜溜的兔头朝着袁媛的指尖就咬。
“哇啊啊啊!”
小姑娘吓得花容失色,一跤跌在地上,抓着马冰的胳膊抖成一团。
“小姐!”
两个丫头也被吓得够呛,忙放下食盒去救人。
马冰等人大笑出声,忙擦了手去扶她。
“小傻子,没听过一句话么,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常有人觉得兔子软弱可欺,其实不然,这些小东西的牙齿极其有力,若给它们咬着,兔齿可以轻易穿透坚硬的指甲,直接咬到你的指骨。
袁媛自己也觉得有些丢人,抓着她的胳膊定了定神,强行止住眼泪,装作无事发生过般外强中干道:“兔子这么可爱,当然,”吸鼻子,“当然要红烧。”
众人哄然大笑。
孩子大了,知道要脸了。
袁媛羞得小脸儿通红,几乎要渗出血来。
两个丫头好气又好笑,您说您逞的什么强嘛!
怕就说怕嘛!
另一边,持续七天的学子静坐事件终于落下帷幕。
皇上召见了带头的李青禾等三人,当场连发十三问,三人俱都答了。
同在现场的涂爻听罢,暗自点头。
虽有些稚嫩,但亦可见通达雏形,缺的不过是历练和经验罢了。
答完之后,皇上一时没说话。
他不开口,旁人也不敢出声,一时间,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皇上数出来三个县名,俱都地处偏僻、穷苦异常,还时常有倭寇滋扰,可谓凶险。
“此三地或缺县丞,或缺主簿,你三人可愿前往赴任?”
县丞八品,主簿九品,皆是文官末流,再往下,便是不入品的吏员了。
况且又是那样穷苦的地方,实在难出政绩,若不走运,可能一辈子就要耗在那穷乡僻壤。
假如他们耐心等待选官,好歹是进士出身,大约不至于沦落到那种地方。
这对已经亲身经历过都城繁华的三人来说,不得不说是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若接受,可能一辈子都要与穷苦为伍;
若不接受……
这是陛下的考验,毫无疑问。
而对他们三个来说,就是一场豪赌,赌注便是自己的人生。
皇上话音刚落,李青禾和另一人当即跪下谢恩,第三人稍慢一步,也慌忙跪下,膝盖触地的瞬间,面色煞白。
坏了!
苦也!
他这一犹豫,必然使自己的评价在皇上心中大打折扣,日后想要出头,恐怕事倍功半……
他暗自掐着掌心,深恨为什么要迟疑,以至于这豁出去打下来的大好局面都给浪费了。
果然,皇上的视线一一划过三人头顶,落到他身上时,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此子固然勇气可嘉,但心智不坚,恐有纸上谈兵、叶公好龙之嫌。
离宫之后,李青禾快步追上涂爻,结结实实给他磕了几个头。
“多谢大人成全,此去不知能否还有再见之日,小子先在此别过了。”
涂爻坦然受了,叹道:“此去艰险,但天高海阔,你……好自为之。”
那种穷苦地方不可谓不险,当真是拿命换政绩,即便成了,也未必能平步青云。
但能有个有心计且搞实干的地方官,是当地百姓之福。
李青禾认真听了,“多谢大人指点,也谢大人成全。”
他站起身来,一揖到地,慢慢退着去了。
此一去,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开封,他本想去见见曹青,说保银终于取消了,可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况且如今再说,也只是徒叹奈何……
罢了,余生且长,就慢慢来吧。
惟愿世间再少些悲剧。
涂爻看着他远去,街角遥遥立着一个女子,大约就是当日一起来送鸡蛋的那位。
那女子与李青禾说了几句,两人又一同转过身,远远朝涂爻行了一礼,终于上了马车,摇摇摆摆消失在视线中。
“大人,”谢钰走上来,往马车消失的方向看了眼,“回府吧。”
涂爻嗯了声,转身上轿。
前路茫茫,愿君安康。
一路无话,很快到了开封府。
众人进门,老远就听见药园传来一阵笑闹,不觉俱是眉眼一松。
真好。
哪怕外面再累,回到家,仍有片刻闲暇。
回家喽,真好。
“难得有两天松快,找他们玩去吧。”涂爻摆摆手,对谢钰和元培示意道。
“大人,”谢钰忽道,“徐茂才为何突然移交刑部?”
昨夜他又去了大牢,可牢房竟然空了,问过狱卒后才得知徐茂才被挪走了。
涂爻停住脚步,深深地看着他,“那么你呢,如此执着,究竟为了什么?”
第39章 私心
“谢大人怎么不动筷子;可是饭菜不合口味?”
见谢钰坐下后频频出神,马冰问道。
谢钰眼睫微微颤了颤,“没有;很好。”
他心不在焉;只因方才涂爻的话仍回荡在脑海中:
“你如此执着,究竟为了什么?”
若论公;徐茂才一案已经正式转交刑部,自此之后,与开封府无关;他们肩头的担子轻了,本该是高兴的事。
可是……
不为公;便是私。
这个结论几乎将谢钰自己惊了一跳;好像连日来的反常都有了解释。
或许他自己并非一无所查;只是这种感觉陌生而奇异,微妙中透着丝丝缕缕的甜,令人本能追逐却又完全无法掌控。
他食髓知味;同时又不禁有些茫然。
而涂爻貌似不经意的一句话,这好像斜地里探出来的一只大手,狠狠往雾蒙蒙的镜面上擦了一把。
诚然,不能窥得全貌,可仅是照出来的一星半点,就足够震撼。
即便此事最初是出于职责的多疑,可时至今日,里面早已悄然掺杂了许多私心……
“大人,好不容易事儿都完了;您就安心吃顿饭吧;”霍平指着桌子道;“瞧啊,多好的饭菜,不趁热吃,可惜了!”
100多兔子也不光是他们几个抓的,马冰就分出一多半给了当日有份参与破案的衙役们。
剩下的这些就够吃的了。
本想简单的一烧一烤,奈何有人畏辣,有人无辣不欢,索性就都分开两批:
兔丁一锅红烧,一锅麻辣,插在架子上旋转烘烤的整兔也是如此。
原本大禄是没有辣椒这种东西的,先帝在时频繁与边国打仗,两国军民被迫深入往来,倒也传进来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辣椒种子就是其中之一。
此物辛辣异常,远非胡椒的温和可比,稍加一点便能激发出食材隐藏的鲜味,很快就被眼光毒辣的商人觅得商机大肆培育,短短几年之间便风靡全国。
马冰就是辣椒的追捧者之一。
她尤擅调制一种甜辣酱,加入几味秘制香料和足量的大蒜、胡椒、辣椒粉末,再与蜂蜜调和,仔细刷在烤肉上,能使表皮金黄酥脆,迅速锁住肉汁,内里鲜香怡人,柔嫩多汁。
故而今天的烤兔子看上去格外美丽,简直香飘数里。
剩除了两色兔肉之外,还有笼屉上蒸着的几只油淋淋的荷叶肥鸡,又有从大厨房里拿过来的苦瓜炒蛋,一盆略过焯过水后清炒的雪白藕带,以及用清醋,香油和蒜汁儿拌的菠棱菜和胡瓜丝,最适合清口解腻。
额外还有袁媛带来的七、八种点心和几种馅儿的粽子就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十分丰盛。
另有一篮子樱桃、几只香喷喷的黄色蜜瓜,还有几颗粉嘟嘟的早熟毛桃、几捧娇黄透红的晚杏、紫油油的桑椹,俱都放在干净的大陶罐里,用麻绳吊在水井里凉着。
等稍后吃得满头大汗,再来几口冰凉沁爽的水果,甜蜜中透着水汽,简直不晓得有多美!
饶是谢钰存着心事,见此情景也不禁胃口大开,“辛苦马姑娘了。”
马冰笑容中透出几分狡黠,“之前你请我吃烤羊,也该礼尚往来嘛!算起来还是我赚了呢。”
兔子是大家一起抓的,材料是开封府厨房里自己有的,她不过出了点心思和力气,算是借花献佛啦。
她就这样把自己的小心思坦然说出来,明媚好似头顶的蓝天,不带一丝阴霾,叫人完全气不起来。
恍惚间,谢钰觉得自己的私心好像更重了。
马冰打定主意要以小博大,当即热情地挑出一只兔头,手指微微用力,原本结实的天灵盖就被掀开,露出里面雪白的脑仁。
“来,大人,趁热吃!”
谢钰刚有些涟漪的内心瞬间冷却:“……”
这玩意儿真能吃?!
不光他,在场其他人都没有一个动兔头的。
甚至就算要夹菜,不得不路过这个大陶盆,所有人也会心照不宣地努力扭曲胳膊,给它空出好大的地方来。
谁能想到生前还称得上可爱的兔子们,一旦被做成兔头,就会变得如此狰狞可怖!
看看那突出的门牙,看看那破掉的头皮,还有那死不瞑目的眼眶……
让人实在无法与所谓的美食联系在一起。
马冰痛心疾首,“这真的很好吃的,你们不要不信嘛!”
又嫩又滑,简直像吃豆腐脑一样,若再舀一点麻辣香甜的酱汁浇上去,给只肘子也不换嘛!
然而众人纷纷面露迟疑。
最后,马冰不得不拿出杀手锏:
她三口两口吃掉一颗兔头,一边大叹美味,一边幽幽道:“算了,我打赌你们都不敢。”
话音未落,几只手就从不同的方向伸了过去。
强忍着吞下去之后,本来以为还会吐出来,结果……唔,还不错嘛!
马冰:“嘻嘻。”
用过饭后,众人看着满桌凌乱的兔脑壳,都觉得人生有了新的感慨。
万物不可貌相嘛!
元培等人主动承担起刷锅洗碗的职责,稍后擦干净手后对谢钰道:“大人,今晚回公主府吗?”
早起巡逻的时候碰见了长公主府的长史,对方虽然没有明说,却也隐晦地表示,端午将近,长公主和驸马时常看着别家团圆而望月兴叹。
想儿子了,但是我们不说。
谢钰下意识看了马冰一眼。
她正陪那个袁家的小姑娘玩花牌,不知她又说了什么,逗得对方咯咯笑个不停,竟直接软倒在她怀里。
嗯……
谢钰的指尖轻轻点了点,忽然觉得那袁家的小姑娘似乎太缠人了些。
入夏了,贴那么近做什么?不嫌热吗?
“袁姑娘,”谢钰忽然出声道,“时候不早了,未免令尊令堂担心,还是尽快启程吧。”
马冰抬头看了看明晃晃的大太阳,刚吃过午饭,哪就不早了?
而且……谢大人,你突然话好多啊!
逐客令来得突如其来,袁媛不大想走,试图再挣扎一下。
“多谢大人关怀,只是我还想多跟马姐姐玩一会儿,等太阳落了再走也不迟。”
谢钰却已站起身来,“端午将至,城中人员杂乱,袁大学士与我有半师之谊,怎容有失?”
他小的时候曾与诸位皇子一同在宫中听袁高讲书,虽未行过拜师礼,却有师徒之实,真要论起来,袁媛高攀一句师兄也是使得的。
师兄关心师妹,决定亲自送她回家,并无不妥。
可众人还是觉得有哪不对劲。
分明谢钰之前对袁媛没多过半个眼神,见面行礼问候时也没扯过什么师徒缘分,好像对面坐的只是一尊木胎泥塑,怎么这会儿又要坚持送人回家?
但古怪归古怪,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袁家的丫头也道:“是啊,姑娘,您该午睡了,不然等会儿可要犯困。”
袁媛拉着马冰的手,小声道:“我可以跟姐姐睡在一起呀。”
她眼睛亮闪闪的看着对方,用食指和拇指比出很小一点距离,“我就睡这么一点点地方就可以了。”
马冰噗嗤笑出声,“得啦,你出门这么久,爹妈该担心啦!来日方长,改天咱们再玩。”
袁媛本就有些怕谢钰,这会儿见她都这么说,也只好闷闷应了。
临走前,马冰觉得谢钰好像看了自己一眼,但当她定睛看去时,又好像没有。
谢钰一走,霍平和元培也跟着离开,袁家主仆三人的位置也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