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明-第1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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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巴巴地给人送一把不值钱的青菜。焉知那些个不识货的人会不会在背后笑他穷酸没见识?”
吴氏见他还担忧起来了笑着说道:“文哥儿这般讨喜的孩子谁会在背后笑他?你还是快去把菜煮了别一会菜都蔫了,平白辜负文哥儿特地把它送来的一片心意。”
丘濬这才没再多说径直做菜去了。
春天里头新鲜水嫩的青菜放些油盐一炒便能上桌吃叶子鲜菜梗脆,不用荤菜都很能下饭!
尤其是年节期间吃多了大鱼大肉,入春后好的就是这一茬接一茬长出来的时令蔬果。
这晚不少人饭桌上都多了盘差不多的青菜,也都或多或少地聊起了文哥儿。
自是都吃得挺香,并没有人嫌弃他只送来一把菜的寒酸。
文哥儿也尝了自己挑的“精选无污染有机绿色蔬菜”,觉得倍儿棒。
不过饭后他就开始纠结该怎么写奏章了。
按照老丘的意思,社学的情况老丘自己会去了解,不用文哥儿去操心。
他只需要假设社学目前活蹦乱跳,可着劲鼓吹一下老年班有什么好处就成了。
文哥儿瞅中的就是老丘书里提到的礼生。
礼生去主持红白事,不说拿钱什么的,再不济都能被邀请到上座吃顿好饭,光是这能让老人家觉得面上有光的待遇就能叫好多人乐意去学。
从这方面入手,应该还是能保证老年班入学率的。
接着就得确定教学内容了。
古时候有“礼不下庶人”之说,因为“庶人”终日忙于生计、奔波劳累,根本没什么机会学习且没什么机会使用各种礼仪,不能在礼仪方面对他们求全责备。
现在民间百姓还算能吃饱饭,大多数地方的百姓都不至于再冻死饿死,教化便该提上日程了。
不仅得提供礼生培训教程,最好能顺道给他们扫扫盲,叫他们认一些常用字。
别的不说,好歹给孙辈起名的时候不会只有大郎二郎大牛二牛之类的可以选。
现在这重名率实在太高了,地方官喊一声“张大郎”十几个人站出来,多不方便管理对不!
据说有个进贡御笔的笔匠按照惯例在笔上刻了自己的名字,朱祐樘见了自己笔上的“施阿牛”三个字很是嫌弃,觉得这名字太粗鄙了,于是亲自为他给他赐名为施文用。
可见名字起得太俗滥,连皇帝都会嫌弃!
所以说,光靠给小孩子提供义务教育远不足以移风易俗,该给这些大人们也扫扫盲,毕竟人小孩子又不能给自己起名字!
应该把老一辈也抓起来让他们读书!
老人家要是有机会能多学几个字,多了解些礼仪,估摸着就不至于把儿孙往坏里教了,好歹有别的学问可以向儿孙显摆了不是?
自古以来都有不少由隔辈带大的孙子孙女莫名其妙叫长歪了。
一来是因为他们不懂怎么教养孩子,只一味地娇惯,可不就容易把他们惯坏了?
二来也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没什么见识,很多可能大字不识一个,眼界也就眼前那一亩三分地,能把孩子教成什么样?
换成学校老师目不识丁、不知礼仪,早被家长反复投诉了,可孩子在家却是免不了日日与祖辈相处的,终日耳濡之、目染之,孩子自然便学不到什么真学问、更学不到什么好品质。
老年义务教育,迫在眉睫!
麻溜给他们安排个老年班吧!
文哥儿思量半天,很快确定了中心思想——
把不识字的老人家统统抓去上学!
再把识字的老人家统统抓去教书!
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努力,从此天下目不识丁的老人都能识字知礼,家家户户也都能享受“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的幸福,真正打心里敬爱家中识过字学过礼仪的老人家!
孔圣人早就说过了,“孝”最重要也是最难做到的其实是这么两件事:由衷敬重和始终和颜悦色。
当家中晚辈能够发自内心地敬重长辈,长辈又用自己的所学悉心教导家中晚辈,风气难道还能变坏吗?
上梁正了,下梁不歪!
咱还等什么,快把家里的老人都抓进学校去吧!
文哥儿暗搓搓地写了几天,好生把格式改成了正经奏章。他没急着跑通政司送奏章,而是先去找他祖父说是有篇与他切身相关的新作要给他点评点评。
王老爷子虽没去考功名,却也是粗读过些书的,自然不愿在孙儿面前露怯。他颔首说道:“你念来我听听。”
文哥儿便给他念了起来。
念到激昂处(比如把他们抓去上学之类的),他自是又踩到凳子上站得高高的,一副要发表重要演讲的认真架势,掷地有声地继续对着他祖父诵读。
抓起来!
去上学!
说的就是他祖父了!
天下孩子苦上学久矣!
怎么可以只有孩子去上学!
必须把他们统统都抓过去!
活到老,学到老!
学会了,就去教!
每个人都会变老的,所以老老人可以教新老人,老老相教无穷尽也!
王老爷子:?????
你小子皮痒了是不是?!
文哥儿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是在找打,念完后还跳下凳子跑过去问他祖父:“怎么样?我写得怎么样?是不是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王老爷子腮帮子抖了抖。
每当王五岁开始作妖,周围人往往处于很想打他一顿或者马上打他一顿的不稳定状态。
文哥儿凑近昂起脑袋一瞅,终于发现不对头,麻溜跑走了,留下他祖父一个人在那气闷半天。
既然没法从未来可能去入学或者去教学的当事人(他祖父)这里得到反馈,文哥儿第二天便揣着奏章去翰林院找李东阳他们点评。
李东阳拿过去看了一遍,觉得文哥儿文义通顺,且文中明显有自己的一套逻辑,他们的看法插进去反而显得突兀,便只从语句和格式方面给他提了一句。
李东阳趁着其他人还在看,笑着问道:“怎么突然想到写这个?”
文哥儿便把老丘瞧不起他的事说了出来。
这个老丘居然说他写奏章连通政司那关都过不了,根本到不了内阁!
李东阳:“…………”
这不是瞧不起你,而是按照正常程序来走的话,没官身的百姓通过通政司上书本来就不容易递到内阁去。
要不然内阁几个阁老不得天天被各种乱七八糟的奏本淹没?!
这类民间奏本大多都是通政司捋个摘要递上去,内阁那边觉得有必要看看的话再命人去调阅。
李东阳给他解释了几句。
文哥儿听懂了。
原来不是老丘瞧不起他,是他冤枉老丘了!
这么说来,他还缺一份精彩的摘要!
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门面工作交由别人来拟写?他马上就写张摘要小纸条,夹带进去供通政司的人参考!
李东阳听了文哥儿的打算忍不住直乐。
重点是摘要吗?!
左右也不是什么坏事(而且不是自己儿子),李东阳也就随他去了。
不幸的是,王华这个亲爹今天又进宫参与经筵讲学去了。
等他回到翰林院来才知道自己儿子又有新作面世。
且人人都知道他要往通政司递奏本去了。
王华觉得吧,他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儿子?
大儿子王守仁十几岁去边关走了一遭,回来后就觉得自己深入了解了边关情况,想要上书朝廷讨论军事部署。
当时王守仁这想法被他摁下了。
现在文哥儿倒好,五岁就想学人上书,还背着他嚷嚷得人尽皆知。
这小子一准是记住了他哥被拦着不让上书的教训,特意绕过他不给他先看!
怎么一个两个全都好的不学净学坏的?
这还来个广而告之,他还能怎么拦着?
说不准他拦下了反而有更多人好奇这事儿,都想瞅瞅文哥儿到底写了什么来着。
所以,这小子到底写了什么?!
王华找到了正在认认真真编摘要的文哥儿。
文哥儿写着写着就感觉一片阴影朝自己覆笼过来。
他抬头一看,黑黑的,臭臭的,是他爹的脸!
文哥儿乖巧喊了声“爹”。
王华绷着脸说出了父母常用语录:“你还知道我是你爹?”
文哥儿眨巴一下眼,一副不知道他爹在生什么气的无辜模样。
王华信他才怪。
王华直接拿过文哥儿那份已经收集了好些个修改意见的奏本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王华的脸色就变得有点古怪。
昨天他去看他爹,发现老爷子脸色不太好。他关心地问了几句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偏又还得好好筹备今天经筵讲学之事,只能先作罢。
现在看来……
王华问:“你昨天把这奏本拿去读给你祖父听了?”
王状元不愧是王状元,一开口就问到了点子上。
文哥儿道:“我们家祖父年纪最老,所以我想去听听他的意见,他也答应给我点评的。谁知道他听了不仅当场反悔不给我点评,看起来还很想打我一顿,”他振振有词,俨然觉得自己很为自家亲祖父考虑,“我不想让祖父背上为我言而无信的骂名,只好自己先跑了!”
王华:“…………”
所以说,他爹怎么就不狠狠心真打这小子一顿呢?
作者有话说:
谢迁:建议自己打
王华:……孩子还小
文哥儿:就是,就是!
*
今天早早的!
今天的二更肯定活蹦乱跳!【信誓旦旦你
*
注:
①施文用改名:出自《戒庵老人漫笔》
【弘治时,吴兴笔工造笔进御,有细刻小标记云:「笔匠施阿牛。」孝宗见而鄙其名,内传以小名对,敕易名曰施文用,至今犹然。】
皇帝嫌弃名字粗俗,亲自给改名!
…
②孔子对孝的看法:
【子游问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
子夏问孝。子曰:“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
说是孝顺不仅是“能养”,给口饭吃,养畜生也差不多能做到,所以人的孝顺除了物质以外还需要尊敬。
至于“色难”,大概就是“始终和颜悦色、不给父母脸色看最难得”。
【这话感觉拿来评价父母对孩子的态度也差不多,很多人养孩子大概只能做到“能养”(x)
第163章
文哥儿汇总了李东阳他们修改意见精心修好自己人生中第一本奏本,把自己编出来的摘要夹带进去,揣上它直奔通政司。
由于文哥儿经常往来于各个官署之中,平时不仅经常闲着没事满长安街跑现在还出去摆摊代写书信是以他这张脸还是很好认的人人都知晓京师有这么个小神童。
知晓文哥儿是来投递奏本的,便有人把他领进了通政司中。
文哥儿上次过来只在门口看了看碰上元守直就立刻忘了踩点的目的直接跟着人元守直往回走了。
现在他跟着大伙往里走,才发现官署和官署格局都差不多,只是陈设稍有不同各个直舍也别有名目而已。
通政司是朝廷的喉舌,同时也是朝廷的耳目意思就是“管进也管出”。
各方奏本一律由通政司递进,朝廷各种公文也一律由通政司抄发,包括六科廊房那边送过来的朝廷邸报。
所谓的六科廊房,就是负责和吏、户、礼、兵、刑、工对接的监察审核机构六科廊房给事中有权利对内阁那边发出来的诏敕进行封驳。
也就是打回去让改改或者直接退还。
要是发出来的诏敕不需要封驳六科廊房给事中就会把它们抄个副本当做邸报素材整理出来送到通政司去对外传抄。
邸报传抄也是有条件的比如地方一把手只能派提塘官抄回和本地有关的内容想看其他地区的内容还得找专门的京师书手借京官们手头相对完整、相对全面的邸报。
据说不少地方官都得设立“抄报银”款项,专门用来完成邸报的抄写和送还。
文哥儿经过一处直舍的时候就看到有几个书手在那运笔如飞地抄邸报。
邸报一天的字数至少在五千字以上这些书手每天的工作量都蛮大的可不就得写快点吗?要是来个写字慢的人通政司都关门了你都没抄完来着。
文哥儿在翰林院见过邸报却不知道邸报是这样抄出来的。
想来也是,并非每天的奏本都有大量刊行的价值,每天做雕版印刷出来不免有点浪费。
文哥儿好奇地瞅了好几眼,才按照胥吏的指引找到投递奏本的地方。
瞧见眼前多出个小豆丁,负责接收奏本的官员乐道:“小神童怎么来我们通政司了?是有什么要紧事要上奏吗?”
他们对文哥儿并不陌生,毕竟李东阳他们的奏本都要通过通政司才能递进内阁,平时绝对不能绕过他们私自进奏。
仔细算下来,眼前这个五岁小孩儿出现在奏本里的次数竟不算少!
虽说大多只是提到了一句,可光是那么一句就是许多人一辈子都没有的待遇了。
所以大伙看文哥儿的眼神都像看猴儿似的,只觉又新鲜,又好奇。
文哥儿听别人打趣自己,脸上一点都没不好意思,掏出自己揣进来的奏本问:“我自己想投进奏本的话,也是在您这里投吗?”
他怕民间本和官员本会有不同窗口。
万一明朝通政司也有对公窗口和对私窗口呢!
那官员一听,还真是要来投进奏本的,顿时笑了起来:“是在我这儿,来吧,把你的奏本给我,我们这边会一并汇总起来的。”
文哥儿便把打开奏本把夹带在里头的摘要给对方看,嘴里说道:“这里已经写好了摘要,您可以看看!”
官员乐道:“你年纪不大,懂得倒还挺多。”
文哥儿谦虚地说道:“都是老师教得好。”
这些事确实是李东阳这个老师教给他的没错。
奏本交接完毕,文哥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仿佛生怕自己的心血之作没有被好好对待,看得人乐不可支。
等文哥儿走远了,元守直便过来了。
听那官员说文哥儿来递了奏本,他有些纳罕,坐下叫人取来给他看看。
他们要汇总每天从各地、各个衙门递送过来的奏本、题本等等,做成小册子送去内阁等阁老们查阅。
内阁那边又会按照事情轻重缓急把重要奏本挑出来给皇帝朱批。
毕竟皇帝的精力是有限的,一天也就能仔细看那么二三十本奏本(前提是别像丘濬那样随随便便写一万字),换成个懒惰的皇帝可能连这个数都达不到,可不就得挑拣着重要的往上呈报吗?
元守直把文哥儿的奏本看完了,满脑子都是“是不是得把亲爹送去上学”。
按照文哥儿的说法,社学要是有了这个老年班,只需三五十年便能做到大明上下人人都能粗识几个字——
想想看,到时候现在的小孩儿长大了,他们在社学识了字;现在的中年人老了,他们会陆续去老年班识字;至于特别长寿的那些人,更是早就上完了老年班。
到时他们大明可不就人人都识字知礼,成为前所未有的全民识字社会吗!
这可比书中的大同社会还要厉害,毕竟大同社会想的只是“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他们可是连耋耄之年的老人家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叫他们即便到了暮年也不虚度光阴!
奏本里怎么说来着——
活到老,学到老!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可真是振聋发聩!
真要能达成这样广开民智的文治之效,史书之上怎么说都得记上他们一笔!
等元守直回过味来,赫然发现这小子的辩才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