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明-第1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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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到老,学到老!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可真是振聋发聩!
真要能达成这样广开民智的文治之效,史书之上怎么说都得记上他们一笔!
等元守直回过味来,赫然发现这小子的辩才不一般,一不小心就给他绕进去了。连他这般沉稳的人都被他说得心向神往,难怪李东阳他们都不拦着这小子把奏本递上来!
元守直冷静下来,也知晓要达成这样的效果并不容易。
别的元守直不清楚,至少在他们汤阴那边社学就已经荒废了大半。
社学是义学,不收束脩的那种,对于地方官吏来说属于工作量巨大且成效十分缓慢的事,甚至还得不断地倒贴钱。
这种情况下,地方官自然不乐意把钱花到那上面。
每五十户人就搞一座社学,想要把治下的社学全部翻修好且请足塾师,那花销可不是几十两银子能解决的。
想想看,县衙账上就那么点钱,你要是把钱全投到了社学上,什么时候才能看到效果?
从进入社学到考取功名,大多数人至少都得“十年寒窗”吧?
你一个地方官还能在当地干个十年吗?
根本干不了那么久。
他们连自己居住、办事用的县衙都不乐意掏钱修,更别提大力振兴吃力不讨好的社学了。
许多地方上的社学都没有了,小孩尚且没机会去上学,更何况是从来没开设过的老年班?
元守直叹了口气。
很多想法都是好的,只是推行起来实在不容易。
就像最简单的官员出行不许乘轿子,现在还有多少人乐意遵守?
本来朝廷规定只有三品以上大臣才允许乘轿子,武官即使贵为国公也要自己骑马,结果如今一出门,满大街都是官轿,甚至连勋贵武官都来凑热闹。
全然不顾太祖朱元璋当初不愿文武百官好逸恶劳、荒废骑射的苦心。
元守直叹了口气,把奏本合拢起来,神色略有些复杂。
到底是小孩子,想法着实有些天真。
可哪怕做起来可能只有百分之一的效果,算下来也能影响到数以万计的家庭。所以就算收效甚微,也比不去做要好。
元守直亲自把这奏本的内容摘要填到本日文册前排。
谢宇这位通政使如今不甚管事,他对这些奏本的排序还是有决定权的。
通政司这边接收了文哥儿的奏本,丘濬那边也通过阁老身份的便利给各地的社学情况摸了个底:地方上的社学确实荒废了大半。
丘濬有些痛心。
他们琼州文风不盛,社学难兴也就算了,如今竟连江浙这些江南富庶之地社学也办不起来。
富商子弟、乡绅子弟自然有的是条件读书认字,那寻常百姓呢?那些真正需要社学的小孩儿,竟是一辈子连识字的机会都没有。
丘濬一辈子嗜书如命,实在难以想象自己大字不识、看不了书的日子。
难道从今以后便只有出得起束脩去私塾的人才能认字吗?
丘濬站起来,在屋里踱过来,又踱过去,踱过去,又踱过来。
最后他也提笔开始写奏本,启动自己最擅长的上纲上线技能,表示官员之中不愿意好好振兴社学的,都是有亡我大明之心的蠹虫。
大厦之倾,往往源于根基不稳!百姓就是咱大明的根基,有人想断了百姓本来能走的路,就是想损害国本!
社学不兴,社稷难存!
丘濬洋洋洒洒写了一通,言辞十分地慷慨激昂,很有他年轻时杠遍同僚的风采。最后他引用了文哥儿的话来收尾: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
丘濬一口气把语气激荡的部分写完,又开始列具体的社学复兴章程。
他是在国子监干过校长的人,对教育体系的运作有一定的了解,知道该怎么进行人员安排和财政安排,刷刷刷地就把整份奏本写完了。
作为阁老,丘濬是有资格直接对接皇帝的。他第二天揣着奏本去找朱祐樘,对着朱祐樘就是一通输出。
朱祐樘听得一脸懵逼。
接着朱祐樘便召来其他阁老以及相关官员过来商讨此事。
丘濬这风风火火的行动力,一点都不像个年过七十的老头儿。
一行人商量完重振社学之事回到内阁办事的地方,通政司那边正好把汇总好的文册送过来。
文册里头只有名目和摘要,想要看对应的奏本需要列好单子派人去会极门那边取。
丘濬刚去皇帝面前输出完,只觉自己浑身是劲,率先拿起通政司送来的文册翻看起来。
这才翻到第一页,就瞧见上头赫然有文哥儿的名字。
丘濬精神一振,毫不犹豫地在后面画了个圈。
意思是这个他必须看!
作者有话说:
元通政:嘶——好强!是洗脑王的光芒!
老丘:这是通政司送上来的奏本,可算不得走后门
*
二更来啦!
今天也努努力力地保住了全勤!
*
注:
①关于通政司、六科廊房、邸报、内阁的运作流程:
参考论文《明代通政使司、六科权责及关系研究》《论明代邸报的传递、发行和印刷》
以及亿点点个人想象,如有差错,就当是私设(bushi
…
②“活到老学到老”、“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具体出处我也不晓得,反正不是我想出来的
第164章
王恕等人传看文册一下子就注意到文哥儿那道位列前排的奏本。
众人不由看了眼率先打了圈的丘濬,心情非常复杂:这老丘明明可以直接听那小子的建议,却还叫那小子往通政司送,到底是公正无私呢还是多此一举呢?
不过通政司那边都把这奏本摆到前排了想来写的内容应该还算言之有物。
要知道通政司有着初步筛选各方奏本、题本的职责粗略地审查一下内容和格式对不对,并给非内阁必须阅读的奏本列个先后顺序呈上去。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可能干点欺上瞒下的事。
若是叫哪个内阁成员控制了通政司就等于堵住了朝廷的喉舌和耳目说不准连弹劾本人的奏本都能被压在通政司不上送,更别提想保个别的什么人了。
所以就算文哥儿有通天的关系,通政司那边还是会好好把关不会随随便便把他的奏本摆在文册前排。
文册在众人手里转了一圈,最后才落回到首辅刘吉手里。
刘吉看到文哥儿的名字脸皮也抽了抽,不由和其他人那样看了眼丘濬。
看这内容提要,竟像是和丘濬这老东西一唱一和,说不准连奏本都是这老东西代写的。
要不然一个五岁小孩知道奏本是什么吗?还一上书就挤上文册前排!
这全民扫盲计划一出来可不就直戳想当个明君的朱祐樘心窝叫朱祐樘彻底下定决心重振社学吗?
谁不知道当今圣上最能听劝。
具体体现在你劝他也听我劝他也听。
只要吹上一把明君当如何如何他就会立刻欣然应允。
这不就是又给这老丘逮着机会进言了!
刘吉在心里骂了丘濬好一会,才命人去把奏本都取来。
他倒要看看一个五岁娃儿到底能写出什么玩意!
王五岁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奏本正搅动内阁风云(甚至好几个人正在腹诽老丘)他和谢迁他们告了假跟着那戳黑的去一个城郊野寺里找师父去。
至于为什么这老道士住在野寺而不是住在道观,那就说来话长了。
总的来说就是这老头儿脾气不怎么样,修行也不怎么样,全靠跟着自己观主师兄才舒舒服服吃了半辈子的闲饭。
结果前些年他师兄驾鹤归去,新继位的观主早看他不顺眼了,对他很不恭敬,以至于底下的人也跟着挤兑他。
老道士享了半辈子的清福,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气,一气之下直接跑了。
等跑出去以后他才发现,被挤兑一下算什么,观主对他不恭敬又算什么,冻死饿死才是最大的问题。
日子不好混啊!
可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回去的。
老道士便开始云游四方,见着什么行当都去学一手,看看自己能不能也发点小财。
财当然是没发的,市井间乱七八糟的学问他倒是都了解了一下。
老道士就这么有一顿没一顿地云游至京城,去投奔他的一个和尚朋友,过起了啃朋友度日的是舒服日子,顺便带出个徒弟教他出去戳黑,收着徒弟的孝敬悠哉度日。
至于老道士这种性情,他徒弟为什么还死心塌地孝敬他,还得是因为老道士路过他们家时救了他们家好几口人的命,他娘便命他跟着老道士报恩去了。
戳黑的一路给文哥儿讲了不少关于他师父的事,说是别看他师父脾气怪,实际上心肠好得很哩。
他师父云游时每离开一个地方,都会把手里余钱散给更有需要的人,到了下个地方再想办法弄钱。
文哥儿听了这老道士特立独行的一生,只觉世上当真有不少奇人。
他跟着戳黑的进了寺中,便感觉这寺里当真冷清得很,连个外人都见不着,本寺也没几个和尚。
寺里收拾得倒是蛮干净,行走其间只觉分外清幽,倒是比城里那些非常商业化的大寺更有世外之地的感觉。
戳黑的领着文哥儿一路往里走,绕过两三个佛殿,很快便到了位于山根下的禅院。
城外地价比较便宜,这寺又似乎有点官面上的关系,所以禅院都造得挺宽敞。
哪怕老道士借住的是最边上的院子,看起来都算得上是间小四合院了。
到了门口,戳黑的便扯着嗓门朝里请示:“师父!我上次与你说的小神童来了!”
里头马上传来苍老却洪亮的回应:“带进来便是,瞎嚷嚷什么。”
戳黑的转头小声对文哥儿说道:“我师父当初去跟人学做炮仗,不小心炸坏了一只耳朵,听东西时灵时不灵的,他自己说话嗓儿也大,你不要被吓到。”
文哥儿:“…………”
这位老道长当真是什么行当都去干一干。
文哥儿对老道士更好奇了,走进去一看,没人。
戳黑的在前领路,把文哥儿领到一处热腾腾的锅炉房里头。
只见有个光膀子老头儿在那全神贯注熬煮着什么,不远处还扔着件他脱下来的道袍。
显见是觉得这儿温度太高,热得不行,直接把道袍都给脱了。
就,很不拘小节。
老道士听到脚步声,转头瞅了一眼。
见是自己徒弟来了,老道士便把手里的家伙往徒弟手里一递,毫不客气地差遣徒弟帮忙干活。他自己则捡起道袍穿好,俨然又是一副仙风道骨的老道模样。
文哥儿远远地瞅着大锅里熬的东西,只觉自己有满肚子的好奇。他忍不住问道:“道长您这熬的是什么东西?”
老道士解释道:“羊角。我前些时候想起南京那边的明瓦,人不用云母也不用蚌壳,用的是羊角。具体是怎么个熬法,我也是费了老大的功夫才弄明白。”
明瓦这东西文哥儿也知道,一般就是用云母贝壳之类的东西磨到很薄,达到让光透过去却又看不清里头情况的绝佳效果,类似于后世的磨砂玻璃。
时人把它称之为“明瓦”,和一般瓦片相比它是透光的。
这东西可以用在瓦顶、窗棂、花灯等各种地方。
比如李商隐写诗时就说“云母屏风烛影深”。
文哥儿却是不知道明瓦这东西还能用羊角来熬。
想来是大伙用着现成的云母和蚌壳,觉得大小不能自控,便想着要自己制明瓦。
要是自己能做的话,那肯定是想弄多大弄多大,想弄多亮弄多亮。
文哥儿化身好奇宝宝,凑到老道士身边追问:“羊角这么硬也能熬得化吗?”
老道士捋着胡子,得意地说道:“这里头当然有点门道,等闲人是弄不明白的,除非像我这种见识够广的。”
文哥儿自是非常捧场地狠吹了老道士一番,弄得老道士极有表现欲地讲述了其中原理。
羊角确实很难熬化,还得往里加点特殊溶剂。
那些个做明瓦的家伙不肯教他,全靠聪明绝顶的他自己摸索出来的!
接着老道士先给文哥儿表演了一个羊角明瓦的压板,又给文哥儿表演了一个羊角灯罩的浇灌。
文哥儿听了一脑子新鲜知识,只觉这老头儿确实博学多才。他由衷感慨道:“我还以为只有冰灯是浇出来的,原来羊角灯也能浇出来!”
文哥儿还给老头儿讲起自己亲自灌出来的冰灯,那可是加了矾的,好久都没化呢!
老道士捋须说道:“以矾入水,小把戏而已,没什么稀奇的。”
文哥儿没显摆成自己的学问,顿时不服气了。
他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一样可以为难老道士的相关学问:“那你会造玻璃吗?”
玻璃不是什么稀罕物,古时便有不少相关工艺。
比如人人都好玉,可又不是人人都用得起玉(到了明朝甚至庶人不许用金玉珠翠),所以大伙就想法子捡了白石子舂成碎末,用秘法合成“药玉”。
戴不起玉,我戴石头总戴得起吧?
不许戴玉,我戴石头总不犯法吧?
是以民间仿玉之风吹得到处都是,这种“变石为玉”的工艺也广为人知。
明代更是连许多四品以下官员戴的玉佩都是药玉。
也就是石头烧出来的人造玉。
这种“点石为玉”的秘法,与烧制玻璃已经差不离的,区别只在于选料不同而已。
只是时下流行的这些玻璃制品大多杂色甚多,和文哥儿印象中的玻璃有一定差距。
不知道现在的烧造工艺是怎么样的!
老道士听文哥儿小小年纪还知道玻璃,顿时不甘落后地闭起眼吹嘘:“玻璃有什么稀罕的?我认得一个三保太监的后人,还跟他学过西洋玻璃的烧法来着。”
三保太监!
西洋烧法!
肯定是郑和下西洋没错了!
文哥儿发现自己当真难不倒老道士,顿时佩服不已:“您可真是什么都会!”
老道士自得地捋着胡须微笑。
他的前半生昏昧冥顽,只知道依赖师父、师兄;后半生却是自己一步步走遍许多地方、学了许多本领,如今老来无事,有好友相交、徒弟孝敬,可不就可以尽情琢磨点自己好奇的东西吗?
文哥儿闻言积极预约下次再来的机会:“那您以后烧玻璃的时候,可以让我来看看吗?我还没看过人吹玻璃呢!”
老道士捻须的手一顿,差点掐断自己两根白胡子。
“一定,一定,下次一定。”
老道士信誓旦旦地说道。
文哥儿心满意足地在寺里蹭了顿素斋。
吃饭时他还见到了老道士的和尚朋友,对方是个和和气气的圆胖老僧,看起来一脸宝相。
对于老道士这个来了就不走了的朋友,和尚也拿他没什么办法,如今早已习惯老道士在此定居了。
等到文哥儿离寺回城的时候,恰好有两个太监结伴往这野寺走来,神色瞧着有些沉郁。
文哥儿眉头一动,等走出一段路才和金生嘀咕:“这莫不是大伙说的太监供奉他们菜户牌位的寺庙?”
金生觉得有可能。
文哥儿恍然大悟。
怪不得老道士说自己认得三保太监的后人呢,原来他们误打误撞跑这儿来了!
作者有话说:
老道士:吹牛逼。jpg
文哥儿:想看吹玻璃!
老道士:连夜建炉。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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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月的全勤挂得比往月要早一些(咸鱼瘫
一定是前天在作话里提了全勤,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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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①明瓦:参考网络科普内容
比如《秦淮志》的记载:羊角灯者,旧为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