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思兮-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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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灰鸠接着道:“师兄,师父曾对我说,卫家各个都是天生的武学奇才,只是上天给了你一样东西,必然要收回去一些。师父的兄弟姐妹众多,各个武功出众,可到最后,清清醒醒活下来的只有他,其他人非死即疯。师父曾钻研医术,想要改变卫家的现状,可他后来发现这只是徒劳无功。没办法,他只得设计出来这样一套武功,唯有卫家上了年岁且精神稳定的人才可练习。而且,对卫家来说,这几乎是一套速成的功法,对旁人来说,只怕会觉得别扭奇怪。他相信长此以往,代代相传,卫家或许可在摆脱疯魔的同时,依旧屹立于武学之巅……”
灰鸠说着,顿了顿,“这秘笈的确如他所愿。卫家的血脉,练这秘笈,实在是太容易了。婉儿无师自通,秋儿的内力也骤然变强……果然啊。”
“你说什么!”木清不敢相信地问。
灰鸠笑了笑,道:“我说,秋儿是婉儿的孩子。或许你如今已不熟悉婉儿的名字,但你应当熟悉贺无名的名字。”
“贺无名是师妹和你的女儿?”木清问。
灰鸠摇了摇头,道:“师父的确曾把师妹许配给了我,可我们却仅仅是兄妹之谊。相信如今你也知道了,在你们背叛师门抓到我后,我骗了你们,我说秘笈被毁、师妹师母坠崖去世,实际上秘笈被我藏起来了,师妹也只是和我分了两路走罢了。我过了很久才敢去找……”
“如今看来,当时姓祝的并没有相信,只是他没有从我身上搜出来秘笈,师母师妹又杳无音信,他没有办法而已,只有留我一命,说不定还有线索,不然他也不会让他儿子去找秘笈。我在外游荡数年,终于找到了师妹,彼时师母已经去世,师妹已不愿再涉江湖事,她早早地就嫁给了一户姓公孙的人家,住在长江边上的小渔村里,日子还算和美。”灰鸠说。
灰鸠又叹了口气,道:“只可惜师妹命短。她生了一个儿子,却没想到儿子早夭,那时她腹中已有了另一个孩子。她悲痛过度,在生下一个女儿后,便撒手人寰了。只是她在临死前,曾嘱咐我,要帮她照看她的女儿……”灰鸠说着,又是一怒,“可她的女儿,却还是被你们三门欺负了!”
木清愣了愣,又问:“贺无名,她知道这些吗?”
灰鸠冷笑:“让她知道,你们三门背叛了她的外公,欺负她的母亲,又薄待她的女儿?她已经被你们害成了这副模样,我怎么敢让她知道?”说着,又是一阵笑,“世间之事大抵如此,背叛了师父的人如今自称是卫氏武学正统,在世间自诩正义之士,耀武扬威好不快活!而真正的正统,竟以邪魔外道之名存于世间……哈哈,可笑!可笑!”
第55章 平静
木云早就知道公孙婉的武功是卫氏独门的武功了。自她看到祝经衣服里的线索时,她便确信无疑。
她从小是听着父亲的故事长大的,在那个故事里,卫氏的秘笈早已被毁,可当她发现卫氏在世上还有公孙婉这个传人的时候,她便意识到不对了。
她知道有人说了谎,而且从当时的情况来看,说谎的只能是三门。公孙婉很显然不知道自己练的武功是什么,但她很显然也知道这不能外传,再加上祝经衣服里藏的那些线索……木云已有了一个大概的方向了。
所以,木云在藏起帛书前,才会给木清写那样的一封信。
祝秋站在屋外窗边,脑子里仿佛一团乱麻。听着灰鸠的声音,她眼前出现了许多人影,有她念念不忘的温柔的母亲,有她阴损卑鄙的父亲,还有那个一身暗红、戴着鬼面具的女子。他们的身影在她眼前交织着,越来越快、越来越乱……
等祝秋回过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屋里灰鸠还在和木清说话,声音里尽是悲凉。可祝秋却不想再听了,她只想逃,然后告诉自己那只是一个噩梦罢了。
“是假的,”祝秋在心中这样对自己道,“一定是假的。我的生母乃是木家的小女儿,她温柔端庄,才不是什么残忍暴戾的暗影教主!”
“定是灰鸠前辈故意离间我和外公,”祝秋心想,“我怎么可能是暗影教主的女儿?若真是如此,我娘她凭什么养我?贺无名可是杀了姨母的人!若她真是我母亲,我又为何从小到大从未见过那暗影教主?为何在暗影宫的时候,她也并未同我相认?是了,定是灰鸠前辈故意这么说的。”
她极力忽视着灰鸠话中确凿的证据,只是不住地找着借口,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假的。
她的母亲是木云。她一度因为自己身体里流淌着祝家的血而恶心自己、厌弃自己,可每当她一想到自己的生母是那个温婉却坚韧的女子,她内心的厌恶便会淡下几分。她一度认为,母亲是她心中最美好的存在,也是自己没有那么糟糕的原因。
而如今,她却听见灰鸠对她外公说,她真正的母亲是江湖上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心狠手辣之辈?不,不可能。
那个女人反复无常、冷酷无情,贺连璧就算不是她亲生,在她身边侍奉多年,她却打骂起来毫不留情……这样的人,这样的疯子,怎么可能是她的母亲?她不配!
想着,她竟渐渐平静了下来,仿佛看透了一切――这些都是灰鸠的谎言。她现在出奇的平静,不同寻常的平静。
可她这边刚刚整理好思绪,屋里却已经大打出手了。似乎是灰鸠先威胁木清要把真相公之于众,然后木清喊了一句:“你找死!”两人便打起来了。
灰鸠和木清迟早有这一战,新仇旧怨加在一起,两个年近古稀的老人各自用尽了毕生绝学。“咣”的一声,窗户不知被谁打破,窗边的祝秋便暴露在了两人眼前。有人听到了这边房间里的响动,连忙高呼“暗影来犯”,成群结队地向这边房间里而来。
“秋儿!”两人看见祝秋,同时惊呼出声。惊呼过后,便是同样的不知所措。
祝秋却只是站在那里,如往常一般的神色,对灰鸠道:“前辈,三门子弟将至,你只怕难以以少胜多,不如早些退去,待来年洛阳再见,也不迟。”
灰鸠看到祝秋这样的神色,一时竟拿不准祝秋是听见了实情还是没听见……但无论如何,祝秋的反应已正常镇定到有些反常了。
“丫头,”灰鸠笑了笑,道,“不知你信不信,但老夫今日看了你们三门子弟围攻的功夫,只怕还不能困住老夫。”
“师弟,你口气也未免太大了些。”木清沉吟一声,根本不给灰鸠反应的机会,挥着木杖便打了上去。
灰鸠一个转身轻松躲过,那木杖狠狠落在了案桌上,案桌便被敲成了碎片。
祝秋小时候是试着拿起过那木杖的,她知道那木杖重的很。虽然看那案桌被毁成那样,只怕她外公也没有用许多力气。或许不是故意未用尽全力,而是他只能用这么多力气了。
木清老矣。这多日的劳累,已渐渐让他体力不支。在面对灰鸠时,他用了自己全部的力气,却还是不如预期,并未重伤灰鸠。所幸来救援的三门子弟及时赶到,才让他歇了一口气。祝秋不失时机地上来立在了木清身边,唤了一句“外公”,又道:“外公放心,不会有事的。”
“秋儿?”木清唤了一声,满眼尽是狐疑。他实在看不透这个一直以来自己视为外孙女的姑娘心里在想些什么。按当时的情况来看,她应当是听见了。
“他今天不能离开这里。”木清咬了咬牙。陈年往事一直困扰着他,更何况方才灰鸠竟威胁说要将当年真相公诸于世?灰鸠,不除不行了。
半眉和绿蕊在此时也进来帮忙。看灰鸠要逃出去,半眉连忙要去追,却不想这边祝秋突然唤了一句:“绿蕊,半眉大侠,还请过来护卫我外公。”
半眉一愣,他有些不解,现在的木清看起来倒是不需要护卫,当务之急很显然是追击灰鸠。可半眉却还是停下了脚步,围到了祝秋跟前,因为祝秋是他的主君。
“秋儿,你!”木清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他看得出来祝秋把半眉和绿蕊叫过来,并不是为了护卫他,“半眉、绿蕊,速去追击那贼人!”
半眉犹豫了一下,可终究没有离开。绿蕊更是直接来到了祝秋面前,帮着祝秋搀扶木清。
“外公,”祝秋似乎在微微笑着,她轻声说道,“我是祝家的主君,他们是祝家的门人。他们自然是听我的。”
这话说得虽轻,但却好似有千斤重。
木清听明白了,她在示威。
祝秋这些年虽不会武功,不能以武服众,但她广施恩德、招揽人心,又尽心打理祝家事务,早就让祝家门人心悦诚服。不然,当日集会,她就算说得再精彩,祝家门人只怕也不会那样轻易让她一个女流之辈做祝家的主君。她在祝家的威望,是木清比不了的。
祝秋以前觉得,自己做那些事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三门。可如今看来,那些事情似乎都是为了她自己做的,她甚至要以这些作为资本来阻挡三门对她的不利之举。
她的外公,想剥夺她好容易才争取来的号令一门的机会,把她和她奇奇怪怪的武功藏起来?休想!
她想堂堂正正行于世间,以祝秋之名行于世间。在日后的江湖传说中提及她的时候,人们不会称她为“祝经唯一的女儿”或是“某某某的夫人”,人们会称她一句“祝家主君祝秋”,或是更高明的称呼“三门之首”。
不然她受的苦就白受了。
木清定定地看着祝秋两秒,忽然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老了。他在听完灰鸠那番话后,再看祝秋,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外孙女,猛然间竟看到了师父的影子……那种没来由的压迫感,太熟悉了。他一定是眼花了。
祝秋也镇定地看着木清,眼里无悲亦无怒,一如既往的温柔似水。只是这次还有些不一样,她眼里好似秋后初冬的寒潭之水,冷冰冰的。
门外忽然传来阵阵惨叫声,接着又有人高喊道:“是暗影教主!”
祝秋一时愣住,此刻竟不知是该出去还是在屋里避而不见。恰巧这时木清哼哼了两声,道:“扶我出去!”祝秋犹豫了一下,这才示意绿蕊搀扶木清。她随着木清从屋里走了出去,来到了屋檐下,只见果然是贺无名。
贺无名发现灰鸠不见,联想到灰鸠见到木清时的反应,知道灰鸠必然是去追木清了。她知道灰鸠白日里已战过一番,此刻应当没有多少精力了,她顾不得许多,只好追了出来。她失而复得的师父,她可不希望师父出事。
贺无名挡在了灰鸠身前,而灰鸠身上有着淡淡血痕,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
“木老爷子,”贺无名看了一眼祝秋,眼里尽是留恋,又对着木清冷笑,“三门只会围攻吗?要你们单打独斗,是不是太难了?”
“是你们暗影悄然来犯,不守规矩在先,”木清说着,指了指灰鸠,“他不顾洛阳之约,前来追击,我三门难道还不能奋起反抗吗?”
灰鸠听了,忙笑道:“师兄,这你可错了,我可不是暗影门人,前来追击你只为私仇,自然也不受这洛阳之约的管束。我想什么时候来打你,就什么时候打你,择日不如撞日罢了。”可灰鸠说着,身形却不由得一晃。
祝秋这时才确定那是灰鸠自己的血。贺无名来的正是时候,此时的灰鸠不见得能胜。
若是以往,此刻的祝秋定然会想,为何她的阿贺没有来?可如今,在听到了那样骇人的话之后,她只是两眼看着贺无名,心情沉重而复杂。
祝秋看起来虽然镇定无比,但是脑子里乱糟糟的,眼前的景象在此刻都变得虚幻起来。似乎灰鸠和木清又开始争吵,似乎贺无名又被激怒了……不,贺无名是失控了,祝秋见到的是贺连璧说过的贺无名疯癫时的模样。好像,他们方才提到了木云?
祝秋心中纷杂,耳畔只听得人声惨叫。不知是谁的血喷溅到她的脸上,还散发着热气。她这时总算回了神,只见满院三门子弟惊慌失措的逃窜,只有几个人还在死撑着与贺无名一战。一旁的灰鸠连声大喊“婉儿”,却并没有唤回贺无名的神智。木清脸色苍白,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她不是我母亲,”祝秋脑海里的声音越来越大,“她不是我母亲,我母亲姓木,我母亲才不是这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
三门中人怎么可能抵挡得了疯癫失控的贺无名?片刻之后,祝秋便看见贺无名直冲自己身侧的木清而来,其势迅捷,锐不可当。
绿蕊被贺无名一下子扔到了一边,连带着祝秋一起摔倒。木清拿木杖去挡,可哪里挡得住?一个沉闷的响声后,木杖便被劈做了两半。
贺无名双眼通红,还要再去攻击木清。灰鸠看得揪心,却也没拦着,毕竟在他看来,木清若是能死在卫氏后人的手上,也算死得其所。
眼看着贺无名的手掌即将劈向木清的脖颈……
“啊――”却是贺无名的惨叫。
第56章 利刃
破晓之时,灰鸠把昏迷不醒的贺无名背回了贺兰山暗影宫。
贺连璧刚才沉沉睡去,忽然听见耳畔乱哄哄的,又有夜枫来叫:“少主!教主出事了!”
教主出事?贺连璧一个激灵翻身坐起,登时清醒起来,顾不上禁闭,随便穿上了一件衣服便闯出屋子去看贺无名了。
各堂堂主在此刻都已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了被关了禁闭的贺连璧。贺连璧爬上长梯,进了山巅的房间,只见贺无名昏睡在床上,臂膀上尽是血迹。
“这是,怎么了?”贺连璧的声音有些发颤,她说出来的时候自己都吓了一跳。她还从来没看见过贺无名受伤。
灰鸠的脸上尽是疲惫,他身上也有伤。他叹了口气,道:“是秋儿。”
原来,在千钧一发之际,祝秋是唯一一个没有受伤的。她随手捡了绿蕊的伞,扭动机关,暗器尽向贺无名飞来。贺无名当时正疯魔,又根本没防备祝秋所在的方向,刹那间,利刃穿身。
贺无名没能躲过大部分的刀片。木清也被误伤,挨了几片,但跟贺无名根本没办法比。
贺连璧一愣,又确认了一遍:“祝姐姐?”
“是她。”灰鸠道。
贺连璧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贺无名,一时心情复杂。郎中来了,拉开了贺连璧,坐下来给贺无名治伤。贺连璧便呆呆立在那里,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
“万幸,”郎中道,“伤口不深,只是有些刀片嵌在了皮肉里,又细又小,难以取出。”
万幸当时贺无名正用着独门心法,体坚如铁,这才没伤得更重。
“我……教主怎么还没醒?”贺连璧忙问,“我记得我听人说过,扬州堂的金逸之前也受过这样的伤,他可没有昏厥,上月寿宴,我看他还生龙活虎的。”
郎中道:“只怕不是因为受伤才昏迷不醒的,”说着,郎中有些犹豫,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道,“毕竟教主她一向……”
灰鸠会意,清了清嗓子,道:“丫头,出来说话,让郎中给你娘治伤吧。”说着,他便拉着贺连璧出了门。
在呼啸的北风里,灰鸠把一切都告诉贺连璧了。贺连璧听了,久久不能平静。
“我不信,”贺连璧喃喃道,“我不信。”
“唉,你看你娘的样子,便知我所言不虚了,”灰鸠伤感至极,“她哪里是因为皮肉伤昏迷不醒的,她是因为心伤。”
贺连璧听着灰鸠的话,凭栏远眺,心中却不是滋味。却没想到灰鸠看着她,竟然笑了,虽然这笑里的苦涩意味分外明显:“你听到这一切的反应,才是正常的反应啊……秋儿那丫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