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野-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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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俊表示知道,转头对宁安然说,“小宁,麻烦你先扶金工上车,其余人跟我去抬车。”
虽然明白程俊这是想照顾自己,但眼下情景,她知道服从安排是最好的帮忙。可刚要说好,就听程俊爱人喊道:“不用,让她也去帮忙,设备车很重。”
“好!”宁安然抢在程俊开口前应。
程俊犹豫了两秒,不再多言,只用力握了下爱人的手臂说:“慢点走,别慌。”
“你们也是,不要受伤。”哗哗啦啦的雨声下,女人用力交待:“实在翻不动就算了,不要勉强,其他救援队也在赶来的路上。”
“有数。”程俊松手,抹了把脸,高声招呼,“大家手拉手,小心点,慢慢往下滑。”
顿了下,又扭头对杨帆说,“你拉好小宁。”
“有数。”
说话间,宁安然便感觉手腕被人紧紧攥住。
莫名地,一股热意钻进了眼底。
她抬手拂开黏在脸上的头发,吸了口气,学着杨帆,一屁股坐在被冲垮的路面,用脚瞪着地慢慢往下溜。
她今天穿的是一条牛仔裤,此时裤子全湿透了,粗粝地摩擦着皮肤,但她毫无痛感,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拖大家后腿。
幸运的是,几分钟后,所有人都安全落到了坡底。但不幸的是,由于地势低洼,积雨已漫过了小腿。
测控队的几人一看就大叫糟糕,踩着水,跌跌撞撞地往车边跑。
设备不重要,但浸泡过水的硬盘和数据箱想要修复却很难。
谢天谢地,等他们奔至车边,发现设备车只是侧翻,翻转回来相对容易。
于是,几人便站成一排,用出吃奶的劲往前推。
“啊!”随着杨帆一记大吼。
嗙!
天地间一声巨响,车重重砸在积水和冲软的泥土里,溅起高高的泥水。
宁安然心脏亦是重重一磕,不知是兴奋多,还是惊吓多。而旁边测控队的两名男同事早已迫不及待地爬上车,开始找设备。
紧接着,杨帆、程俊和另外两名女同志也爬了上去。
宁安然不懂这些仪器,乖乖站在下面等。
很快,一个男同事从车厢里探出身,把怀里裹成一团的东西交给她,“同志,你接下这个,里面有东西,你包好了,尽量别淋到雨。”
“好。”宁安然赶忙接过,触手才发现,包在外面的是一件冲锋衣,是男人先前穿的衣服。
衣服明显被用力拧干过,她接过手,立马护在怀里。
她的衣服其实早已湿透了,但她能做的就是,尽量不让这团东西再淋到更多的雨。
而等其余人陆续下来时,宁安然发现,他们的外套几乎都团在了怀里。
热意再次涌进眼底。
这些日子来研读过的一代一代航天人的事迹都不如这一团小小的衣服更能震撼她的心灵。
她咬紧唇,努力逼回酸胀的泪意,听见程俊说:“好了,大家小心。”
雨还在下,丝毫没有停歇的局势。
宁安然学着其他人把东西塞进衣服里,再把衣服下摆扎进裤子,防止掉落。再顾不上抹掉脸上的雨水和头发,她跟着杨帆慢慢淌过已漫至膝盖的积水,艰难前行。
回去的路,比来时多用了一倍时间。
到了下来的地方,杨帆蹲下来,指挥道:“女同志踩男的腿往上爬。”
没有人矫情谦让,女生们借力纷纷顺利攀上了坡壁。
杨帆站在下面,仔细留心着宁安然,见她爬得不算快,但总体还算顺利,稍稍放心来,跟在她后面上了坡。
这个坡度不算陡,但泥土被雨水冲得松软,脚踩在上面特别不踏实。
宁安然小心翼翼地向上,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余光里进来一片光亮。
她抬眼,欣喜地发现自己已快爬到了路边。
而且,啪啪啪的雨声中,她似乎还听到了许多奔跑的脚步声和依稀的人声。
她想到了下来前,程俊爱人说其他支援队伍也在赶来路上,想来,是有人已经到了。
她心下开心,但脚下还是留意着,直到手攀到了路沿,她才稍稍松口气,正要抓住沿边上去,谁想,手下的土霍地一松,全身力道猛然失空,人就这样直直往下滑落。
“糟!”杨帆的惊呼在脑后响起。
宁安然心脏骤然下坠,要看就在快坠到底,千钧一发之际,有人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臂。
苍劲有力,如钳子一般,牢牢攥住了下坠的她。
下一瞬,一道低沉的男音夹着雨声从头顶传来,“那只手也给我。”
宁安然立即照做,用力伸出手。
手腕被扣住,男人用力往上一提,宁安然被拉拽上来。
路边果然多出两辆车,一辆还是大篷卡车,此刻正亮着疝气大灯,把四周照得大亮。
惊魂未定的宁安然趴在路边喘了两口气,立刻转身感谢救命恩人,却在视线触到男人侧颜的瞬间失了声。
应是察觉到她的异常,正要继续去救援的男人回过头来。
四目相对,男人身形猛地一滞,被车灯照亮的俊朗五官上难掩惊色。
雷声轰鸣,暴雨如注。
隔着雨幕,宁安然目光缓缓往下,看向男人身上被雨淋透的蓝色制服的左胸位置。
那里,有一块布绣的胸牌,上面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编号——0。
作者有话说:
忙到飞起来
出差、感冒、大姨妈……
今天真的是撑着爬起来更新
晚了,抱歉。感谢在2022…12…07 00:30:44~2022…12…09 00:32: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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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雨声、雷声、人声; 声声顿失。
世界好似被掐住了咽喉,陷入紧…窒的死寂。
宁安然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数字,心脏宛若一只脱了力的鼓槌; 沉沉地锤打着胸口。
雨水从头浇下来; 蔽住视线; 那胸牌上的数字早已看不清了; 却又如刀刻般深深印在她的眼里。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她极缓极缓地抬起头,再次对上那张熟悉却久违的脸。
一别七年,她曾想过很多种重逢的画面; 唯独没料见会是这样狼狈的方式。
轰隆; 一道雷声从天边传来,僵在原地的男人忽然有了动作。
下一瞬,一件湿透却略有体温的衣服撑开在宁安然的头顶。
雨柱被勉强遮住,宁安然望着男人抬着的手臂; 眼睛涌上一片酸意。
雨水砸在衣服上,敲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远处卡车的疝气灯穿过雨幕; 将这一方寸之地照得发白。炽白的灯光下,男人半低着头,身上穿着纯黑色的短袖T恤; 身形挺拔。雨水从他发梢滴下; 落在深邃的眼窝处; 再沿着鼻梁朝凌厉的下颌线滑去。
宁安然睫毛颤动了动; 视线不自觉往上移; 猝不及防地撞入一道视线之中。
那双极好看的眼睛里; 有晦暗不明的情绪在流转。
眼底的酸意变成了尖锐的疼。
轰!
天边第二道滚雷响起时; 男人率先别开了眼; 将撑着衣服的手抽开。
外套落下来的瞬间,宁安然亦别开了脸。
“你没事吧?”杨帆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宁安然单手拿下罩在头顶的衣服,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回头看着神色急切的杨帆,摇了摇头:“我没事。”
“真没事?”杨帆不信,“我在下面看见你连撞了好几下。”
“真没事。”她重复。
杨帆长舒口气,终于注意到了前来救援的人是谁。
“周工?怎么是你?”
“刚好在附近。”男人言简意赅。
杨帆哦哦两声,主动解释:“我和师傅本来是去机场接人,听到消息才赶来这边的。”
周司远颔首,目光若有似无地扫了眼他身后的宁安然。
杨帆瞧见,正想介绍,就看见路边又爬上来好几个人,正是程俊等人。于是,立刻收了话头,和男人一起上前去帮忙。
几个人爬山涉水,上来都累得够呛,坐在路边大喘气,稍作休息后才互相搀扶着站起来。
戈壁的土质松软,被暴雨这么一冲,路基几乎全垮了,杨帆的车也陷进了沟里。
金谨动了胎气,由程俊陪着坐吉普车先去医院,其余人则随大棚运输车回基地。
临走前,程俊交待杨帆照顾好宁安然。
看她满脸疲惫,浑身湿透了,杨帆担心她体力不支,让她去坐驾驶舱。
宁安然却玩笑着拒绝:“不啦,我长这么大,还没坐过卡车呢。”
杨帆无语,“你来了基地还怕没卡车坐?”
别说卡车,就是装…甲…车、导…弹车……他们跑宣传时都能坐到。
“以后是以后,今天先感受下。”宁安然说笑着走向车后厢。下一瞬,在看见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尾箱时,她彻底犯难了。
杨帆把她的难处看在眼里:“你别慌,等我先上去,再拉你。”
说着,他就抓住车厢边缘用力一跃,将半个身子挂到车厢里,再将一只腿挪上去,同虫子一般,先后挪了好几下,终于爬上了车。
随后,他转过身来,朝她伸出手,并指导:“脚先踩在那个挡板上,对对,就是那个,踩稳了,小心…”
话还没说完,余光忽然扫到她身后多出一道人影。
他分神看过去,发现周司远穿过雨瀑,大步来到了宁安然正后方。
原本费力在挡板上找落脚地的宁安然也察觉到异样,可没等她回头,腰间忽然一紧,一双有力的大手箍住了她的腰。
接着,她只觉身子一轻,双脚霍然离地,整个人竟这样被托举了起来。
杨帆回神,趁势抓住她的双手,合力轻松地将她提进了车厢。
脚落地的刹那,宁安然听见了身后男人裹在雨瀑里的声音,“你们俩去前面。”
被安排的两名男队员稍加犹豫,服从了安排。
再接着,周司远和杨帆如法炮制,一人托举一人拉,将两名女队友也提上了车。
车厢下,独剩下男人。
“周工。”杨帆伸手,想拉他一把。
熟料,他并未伸手,而是快速后退了一大步,再往前一跃,一脚蹬住车门,一手抓住门边的护栏,如豹子一般,敏捷地跳了上来。
动作一气呵成,看得杨帆忍不住咋舌,“周工,你这动作堪比装甲队啊。”
男人没接腔,只说:“都休息下,很快就到了。”
车子缓缓开动。
宁安然挨着两名女队员坐下,杨帆坐到了她旁边,唯有男人坐在对面靠车头的位置。
车内一片黯淡,他整个人笼在黑色里,背靠着车厢,半低着头,曲着双腿,手肘搭在膝盖上,头发垂在额前,裹着潮湿的水汽。
宁安然借着黑暗遮掩,沉默地凝着他,被雨水浸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寒意从皮肤的每一寸泛上来,唯有眼底有酸红的烫意。
察觉到她在细微的发抖,身旁的女队友一把挽住了她的胳膊,关切地问:“是不是冷?”
她摇头,也摇开了视线。
杨帆不能学女同事搂住她,只能出声安慰:“你再坚持坚持,很快就到了。”
许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挽住她的女队友主动同她聊起天来,“你是新来的同事吧?”
基地的人都穿工装和制服,她一身便装出现在基地,不难猜出身份。
“她叫宁安然,是部里新闻中心的同事,来咱们这里锻炼的。”杨帆替她回答。
“你好,我叫罗茜。”女生看向旁边的另一个女孩,介绍道,“她是童笙,我们都是测控队的。”
“你们好。”宁安然冲两人点了点头。
“那位是周工。”杨帆及时插进话来,压着嗓子,朝对面闭目养神的男人抬了抬下巴,小声介绍,“周司远,空间站系统总指挥长。”
空间站系统,内部代号为问天工程,是我国航天三大战略的第二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宁安然抓住仍抓在手里的外套,拇指摩挲过胸牌数字上的编号。
0。
看过上百份纪实资料的宁安然再清楚不过这个编号的含义。
核心工程项目最高指挥长,是向项目中涉及的各个系统发出指令,最终摁下火…箭发射按钮那个人。
周司远,0号,问天工程,总指挥长。
不愧是周司远,无论在那里,都那么耀眼。
宁安然抬起头来,看向这位年轻的总指。不想,原本阖目的男人仿佛有感应般,蓦地睁开了眼。
视线交汇,静默无声。
昏黑的车厢里,他的眼眸深黑、晶亮,还携着一丝悲呛的冷意。
透湿的衣服贴在身上,沁凉。
她没什么表情地别开了眼,问罗茜,“基地饭菜好吃吗?”
“好吃的。”罗茜说,“咱们这里虽然偏,但是生活保障非常到位。基地有四个食堂,什么菜系都有,地方小吃也很多,保证你想吃什么都能吃到。”
“如果你食堂吃腻了也可以自己做。”童笙笑道,“我们几个就经常在宿舍开小灶,你要是不嫌弃,以后算上你一份。”
“你们别嫌弃我才是,我不会做饭。”
“没事儿,我们也是瞎做。”童笙突然想到什么,用胳膊碰了碰杨帆,“对了,小宁宿舍安排在哪幢?”
“还不知道,最近宿舍有点紧张。”
童苼想起来:“八院这段时间来测试。”
杨帆点头,“所以只能暂时先住招待所。”
“招待所多不方便。”罗茜嘀咕。
“没办法。”杨帆耸了下肩,“你们知道的,肯定要先保障兄弟单位的同事。”
航天工程是一项多系统共同参与、团结协作的集体项目。目前,各大系统的研制中心分布在全国各地,而每一回重大任务前,各个系统都会派出精兵强将来高州基地献智献力。
八院地处青州,主要承担着运载和通信两大系统的研制任务。而在基地的人都知道,他们这回来应该是为了天阁一号的回收工作。优先保障他们的生活自是应当。
为此,童笙和罗茜不再多嘴,只同宁安然说:“你住进去后看看缺什么,到时候告诉我们,我们帮你弄。”
宁安然颔首,言好。稍一转眸,悄然瞥向对面的男人,发现他正后仰着头靠在车厢壁上,双眼合着,一动不动地,看起来像是早已睡着了。
显然,他不仅不想参与他们的话题,连旁听都毫无兴趣。
被雨水刺激过的眼睛又有些发胀。宁安然垂下眼睫,抱住膝盖,把下巴贴在手臂里。
见她精神萎下来,其余三人立刻收了话题,让她先眯一会儿。
宁安然从善如流,把脸转进了臂弯里。
闭上眼,身体和脑袋都昏沉得厉害,像是被灌了铅,闷重的痛。原以为不可能会睡着,谁想在一片头昏脑胀中,她彻底陷入了黑暗里。
——
“宁安然,你想好了?”
“想好了。”
得到答案的少年一瞬不瞬地凝着她,一向黑亮的眸子染上了一层红意。
宁安然凝着他发红的眼角,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绞着,越抽越紧,疼得她喘不上气来。然而,她却始终没有偏开一点视线,就这么咬住唇瓣,死死盯住他的眼睛。
就这样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少年缓缓抬起手,用拇指轻拭去她脸上混杂着热泪的雨水,说:“别哭了,我答应。”
“以后……”他单手捧着她的脸,以一种近乎凝滞的速度慢慢贴上她冰冷的唇瓣,很轻很轻地落下一个吻。
“下雨要记得带伞。”他的喉咙里仿佛掺了一大把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