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事-第1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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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夭的孩子不可立牌位祭祀,家人只能通过这种方式为其增添来世福气,以作慰藉念想——这并不伤天害理,也非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但揽月山庄中的这道阵法,据方先生言,乃是高人手笔。
如此手笔,如此隐秘,岂会是寻常仆妇丫鬟能够办得到的?
但这句疑问,他已经不必再向母亲问出口——
“那块玉佩,儿子已经辨认过了,乃是吴家之物,儿子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吴恙道:“就连那祈福牌上的生辰八字——同儿子的,亦只差了半个时辰而已。”
“……”徐氏的脸色已经隐隐有些发白,好半晌,她才轻声问道:“那些东西……你可是拿回来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但却有着显而易见的在意。
她本并非是沉不住气、不懂掩饰情绪的人。
只是身为一个母亲,有些伤疤的存在,总比其它事情来得有冲击力,任你原本如何坚硬,也可叫你不得不变得脆弱至极,于瞬间溃不成军。
“儿子没拿。”
将母亲的反应看在眼中,少年心底最深处的疑虑被放大,然而他此时最大的顾忌还是母亲的情绪和感受,故而又将声音略放缓了些:“方先生说,祈福牌与遗物不可取出,若不然便会使阵法失效。”
这些东西,他本没有多么深信不疑,但既设法之人信,那他便也不可能自作主张将他人的心血损毁。
“好……”
徐氏红着眼睛松了一口气,似也不打算再掩饰自己的情绪。
“所以,母亲知道真相是吗?”
徐氏有些勉强地笑了笑,哑声道:“这件事情,知道的人极少,乃是不宜外穿的家事,是以本也不打算与你说起的,但说到底,不过只是件陈年旧事罢了……如今你既是当真想听,母亲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吴恙便等着她往下说。
“实则,你与梅林中的那个孩子,本是双生兄弟,皆是母亲所生……”
双生?
吴恙略微一怔。
在世家大族,嫡出的双生子并非是什么祥瑞之事。
尤其是,他的父亲是世子,他作为父亲的嫡长子,生来便注定要承袭世孙之位。
他曾听二叔说过一些秘事——吴家嫡脉曾有过诞下双生子,结果只留下一个的先例。
所以,那个孩子会不会也是因此才——
徐氏像是猜到了他的想法,适时地道:“你二人皆是生来体弱,是他福气薄了些,没能撑得了几日……便是你尚且也都是养到三岁才算康健……”
她怀胎九月里,因胎象不妙,一直都是战战兢兢的,那种情况下,换成寻常人家的妇人,怕是根本都不可能顺利把孩子生下来。
也正因付出了太多心思和关注,当那个孩子真真正正离开她时,她才愈发觉得难以接受。
但这一切,同阿渊无关啊。
且他们兄弟二人又着实生得颇为相像……
286 真实存在的
不要同她说,小孩子生下来都是同一个丑样子,她能看得出来的,就是很像。
起初那段时日,若非是有阿渊在身边陪着,她根本恐怕撑不下来。
那时她恍恍惚惚的,甚至很自私地同自己说——这就是同一个孩子。
可后来她到底还是认清了,阿渊就是阿渊,那个孩子就是那个孩子,他们……都是可怜的孩子,也都是她的好孩子,只是今生缘分深浅不同罢了。
听完这些,吴恙沉默了片刻。
他想再问些其它,但到底没有多问。
母亲既有此回答,那他问得再多,也不会有第二种说法,并无太大意义。
“是儿子的不是,平白惹得母亲忆起了伤心事。”少年半垂着眼睛,语气恭儒。
无论如何,母亲待他的疼爱,他一直都清楚的感受到了的。
只是,一码归一码。
母亲再如何疼爱他,也不能代表母亲便不会对他说假话。
所以,母亲所说,当真是真相吗?
或者说,是全部的真相吗?
“都过去了。”徐氏拿帕子将眼角的一点泪光拭去,看着面前的少年,笑着道:“况且,阿渊——你也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要她说,是该将一切都告诉阿渊的,孩子都这么大了,难道真打算瞒到最后一刻?
可偏偏她说了不算啊。
谁让她必须得是端庄得体,循规蹈矩的世子夫人呢——即便不服,却总也不能因此撸起袖子同公爹打上一架吧?
不知是不是心中已有猜疑,吴恙隐约听出了些弦外之音。
也是这弦外之音让他意识到,母亲即便当真知道更多,却也无法同他明言。
少年遂起了身。
“今日多谢母亲愿意同我说这些,母亲好好养病,儿子先回去了。”
徐氏点头。
“去吧,待得了空,来陪母亲说说话。”
“是,儿子告退。”
吴恙抬手行了一礼,走了出去。
见自家公子出来,守在院外的小七迎了上去。
吴恙脚下未停,低声交待了小七一句话。
“……”
小七愣了愣,旋即应下。
吴恙先回了居院中。
不过两刻钟的工夫,小七便折返了回来复命。
“公子离开之后约半刻钟,属下便见咏秋姑姑提着食盒去了老夫人那里。”
听罢下属的话,吴恙眼神微变。
母亲说,梅林中的孩子,同他乃是双生兄弟——
纵然这个答案还算合情合理,可若说疑点,却也还是能挑得出来的。
但母亲是否在撒谎,也并不难证实。
情急之下的谎言,即便编得再如何圆满,但有一点是无法避免的——这谎言多是毫无准备的。
既是毫无准备,为防止谎言被拆穿,便需要同样知道真相的人,一起来圆这个谎,以免说法有出入。
所以,在他走后不久,母亲便使人去了祖母院中——
且去的人是咏秋姑姑——此乃母亲的陪嫁丫鬟,向来得母亲信任重用,区区跑腿之事早已不必她亲自去做。
此举不能说母亲不够谨慎,急着不打自招,毕竟临时撒的谎,必须要尽快补救,而母亲知他心思重,事后保不齐就会找到祖母那里去。
吴恙心中的猜测愈发收不住。
祖父、祖母、母亲……
所有的人都在竭力瞒着他的,究竟会是什么事情?
还有梅林中的那个孩子——当真是他的孪生兄弟吗?
若不是的话,母亲又为何要在这件事情上撒谎?早已经去世的孩子,身上有什么秘密是不能说的吗?
还是说,身上真正有秘密的人——是他?
想到一种可能,在想象力这块儿从来就没输过谁的少年顿时皱眉。
……总不能,他根本不是母亲亲生的吧?!
这个猜测险些让在椅中坐着的吴恙站起身。
但他还是很快冷静了下来,且认认真真地分析起了这件事情的可能性。
他觉得,首先需要大致排除他是捡来的这个可能——
毕竟吴家不可能让一个捡来的孩子做世孙,又如此悉心培养他……等等,难道这就是祖父让他假死的理由?——如今阿章也渐渐大了,也能坐稳世孙之位了,所以没有了利用价值的他,便被安排了假死?
所以,这个听似荒唐的猜测,竟然还同他假死之事完美地契合上了……
可他……分明长得也很像吴家人?
那么,会不会他只是并非母亲亲生,还是有着父亲的血脉在的?——母亲当年怀‘他’时,二叔已有嫡子,族中免不了盼着母亲能尽早生下一子,偏偏母亲生下的孩子不幸夭折,所以便将父亲与外室所生的孩子抱了过来,对外声称乃是亲生嫡子?
他是外室子?
可父亲看起来分明不是这种人——难道说道貌岸然才是父亲的真面目吗?
少年短短瞬间想到了许多无法可想的可能。
想到最后,甚至已经开始忍不住要怀疑人生。
什么才是真相?
或者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是真实的吗?
吴恙静坐许久后,起身来到了书橱前。
将书橱内的机关匣子打开,可见其内书信已经积攒了厚厚一沓——见此,少年的心情安定了许多,仿佛有了着落一般。
他不知道自己的猜测哪些会是真的,自己身边的一切是否都是假象,但即便什么都是假的,许明意是真的。
有这样一个真实存在的女孩子,真实存在于这世间,亦真实存在于他心底。
这个想法似同金灿日光刺破团团迷雾,让短暂迷茫的少年恢复了清醒与坚定。
无论如何,他都要将真相查明——未来要同许明意在一起的人,是他,他是吴恙,而无论吴恙是谁,他都是他自己。
而他确信自己无论是何身份,都有能力同她走到一起。
将匣子重新合上,吴恙行出了内室,去了书房。
不多时,吴然寻了过来。
阿圆去了书房敲门,只得了四个字“叫他等着”。
吴然听了,直皱鼻子,低声咕哝道:“二哥成日不是处理族中之事,便是躲在房中看信,都许久不曾陪我下棋了。”
以往二哥也是这般忙,可至少会把空闲时间分给他一些,现在倒好,闲的时候尽看信写信了。
果然,爱是会消失的对吗?
287 下手之人
想着自己这段时日被冷落得实在厉害,男孩子又忍不住叹气道:“二哥什么时候能给我娶个嫂子回来啊?都说男子成亲后心就定了,人也能顾家些,性子也能温和些呢。”
阿圆听得摸了摸鼻子。
三公子果然还是年幼太天真啊。
许多男子成亲后是会有这些变化没错,可那些顾家啊,温和啊,那都是留给人家媳妇的,跟做弟弟的有什么关系啊?
哦,还真有——说不定就彻底没空搭理弟弟了呢。
吴然全然不知阿圆心中这残忍的想法,只捧着一盏茶坐在椅中,乖乖地等着自家二哥出来。
如此等了约两刻钟余,才总算是将二哥从书房中盼出来了。
然而恰是此时,一名小厮走了过来,禀道:“王爷使人来请世孙前去外书房说话。”
祖父找他?
吴恙闻言,不作耽搁地去过去了。
吴然唉声叹气,幽怨地看着自家二哥离去的背影。
果然,今天也没能和二哥下上棋呢。
吴恙很快来到了前院。
待小厮通禀罢,书房的门被打开,吴恙抬脚走了进去,向书案后坐着的那位面颊清瘦却透着沉肃之气的老人行礼。
“祖父——”
而后又微微转身,抬手再行一礼:“二叔。”
被他唤作二叔的男子着一袭宽大浅藕色长衫,生得一幅俊美风流模样,年近四十未蓄胡须,也不见老态。发髻梳得整齐顺亮,然而拿来束发的并非金玉之物,而是一支修剪漂亮的梅枝,枝上几朵黄梅还开得正好,清新雅致之余更透出几分风流不羁之气来。
吴家人多生得一副好皮囊,而吴景明这一辈的兄弟姊妹中,论最好看的一个,便是这位二老爷吴景令了。
这位是个美且自知,并且极喜欢将自己的美展示给旁人看的,一贯极注重打扮二字,即便是活到了这把岁数,却仍不愿意将在美貌上出风头的机会让给年轻人。
只是此时他面上不复往日轻松闲适的笑意,抬头看侄子一眼,勉强露出了一个复杂而不失心虚的笑容来。
吴恙看在眼中,心中略有些疑惑。
二叔又做了什么讨人嫌的事情?
“坐下说话。”定南王开口说道。
“是。”
吴恙依言坐下后,方才问道:“不知祖父唤孙儿前来,所为何事?”
“先前在你入京途中,趁乱向你放暗箭之人,已经查到了——”定南王说话间,冷冷地看向坐在那里的次子:“说说吧。”
见此一幕,吴恙不禁微微一怔。
难道说……背后要害他的人是二叔吗?
虽说二叔算是府中与他最亲近的长辈,但少年的想象力在经过先前的刺激之下,此时还有些不大能收得住。
毕竟现下于他而言,脑海中正处于一个“万事皆有可能”的状态。
但也只是一瞬,理智便压过了这毫无约束的联想。
父亲常年身在京中,他接手族中之事不过数年,而有一部分管事权一直都是在二叔手中的——
当初那件假死之事,祖父自然不可能通过他来交待下去,如此之下,经手安排之人多半便只能是二叔了。
而那名欲趁乱对他下手的黑衣人,显然是走漏了消息所致,这消息走漏在哪一环——现下看来,应是落在二叔头上了。
果然,就听自家二叔叹了口气,看着他道:“先前二叔都不知中途竟出过这样的岔子,经你祖父提了,便也半点不敢马虎,立即将当初负责此事之人,皆仔细排查了一番……查到最后,才知彼时是有人将计划不慎泄露了出去……”
“不慎?”吴恙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之处。
此等要紧的绝密计划,焉有不慎泄露的道理?
“是啊……也怪我平日里用人不严,才出了这种差池。”吴景令脸色复杂地道:“此人算是我的亲随,时常与我一同出入映月楼……”
映月楼乃是城中有名的一处青楼,亦是吴恙唯一会去“光顾”的那一处——这座青楼背后的真正主人,便是吴景令。
此青楼明面上是风月之处,更多的作用却是暗中搜罗情报与各路消息。
这一点,定南王与吴恙都是再清楚不过的。
虽然吴恙一度觉得,这是自家二叔因本身逛青楼太频繁而经常挨骂之下想到的手段——借着经营情报楼的名目,光明正大地逛青楼。
在自家老子和侄子的注视下,吴景令继续往下说道:“……可谁知一来二去的,他竟暗中同一个叫兰香的妓子生出了情愫来……事情查到了他头上,他也不敢再有隐瞒,便将自己在一次醉酒后曾同兰香提过此事的经过招认了。”
吴恙思索间,下意识地微微皱眉。
照此说来,有问题的……是映月楼中这个叫兰香的?
且二叔的这名亲随,说是不慎说出口,却极有可能是被人刻意灌醉套出来的话——
“听得此事,我便使人暗中拷问了兰香,果不其然——此人的确有问题。”吴景令说到此处,隐约有些愤慨:“经此女招认,她本是前朝利州刺史之女,当年利州破城之后,她尚且年幼,保住一命改名换姓,辗转混进了映月楼内,一直在伺机谋划着要报复我吴家血脉。”
利州城刺史当年殊死抵抗,不肯认降,吴家大军攻入城中之后,这名刺史于城楼之上自刎而亡。
这段往事,吴恙曾是听过的。
而自家二叔的话,他也全然听明白了。
泄密的是二叔身边的亲随,别有居心套话之人是二叔的映月楼中的兰香——也就是前朝利州刺史的后人。
总而言之,这两头之事都出在二叔的眼皮子底下。
“她得知入京途中的大致计划之后,便命其父留下的一名旧仆一路跟随,欲趁乱伤及你性命——这名旧仆也已经被抓住了,对所行之事俱已供认。”
吴景令看着侄子,有些讪讪、更多的却是愧疚,“总体来说就是这样,此事归根结底都是二叔的不是,阿渊,不然你打二叔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