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事-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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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明意便将一旁小几上的纱灯点亮,捧到桌上。
吴恙已经坐了下去,看着纱灯映照出的淡橘色光芒,忽然觉得有一阵暖意流淌进了心底但他知道,这暖意并非是因为这灯,而是因为有点灯之人在。
许明意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因茶室的门没有关上,秦五大步走了过来。
天色似亮未亮之际,这吴世孙便过来找他家姑娘,他得守在一旁好好看着才行。
然而刚来至门边,就听女孩子随口吩咐道:“秦五叔,有劳你替我烧一壶滚水来冲茶。”
阿珠和岁江去了后厨,此时时辰尚早,只有一个伙计在扫雪,她只能见着谁便使唤谁了。
秦五的络腮胡子抖了抖。
这又成了什么?
送姑娘来宁阳私会还不够,如今竟还要在姑娘和吴世孙单独谈话时,为他们煮水冲茶?!
待回京后,他究竟要如何向将军交待自己的所做作为?
秦五步伐沉重地来到后厨,装了一壶水放在炉子上,站在一旁一声不吭地等着水烧开。
听着岁江问阿珠都准备些什么菜,秦五觉得此时此刻,倒是有一道菜名极符合他的心境
虾仁猪心。
将开水送到之后,他也没了在一旁看着的心思,毕竟他不想让姑娘误认为他是随时等候吩咐的意思。
许明意将一盏热茶推到吴恙面前。
“脚伤可好些了?”吴恙问她。
“已是大致好全了,本就是小伤而已。”许明意看着他,笑着道:“多谢你这几日叫人送来的东西。”
“你这伤因我而起,这些事情本就是我该做的。”
许明意未有与他多说这个话题,眼下她有更在意的事情想问。
“昨晚或是近几日来,吴公子可曾察觉到有何异常之处吗?”
虽说她认为那是一场意外,但他先前所言,确实也有一定的道理,性命攸关之事,各种可能都应该考虑到。
吴恙微一摇头。
“一切如常。”
许明意听得更放心了些。
但放松之下,又突然生出了一个想法来
这一切都太平静了,平静到仿佛她先前的那个梦,就像是凭空捏造,危言耸听似得?
“吴恙”
她不自觉地喊了他的名字,轻声问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先前是在骗你?”为了骗他一个所谓救命之恩?
吴恙听得一愣。
骗他?
有这等好事
倘若她是骗他,可见这一切皆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且为了骗他还千里迢迢来了宁阳她若真能这般费尽心思同他制造交集,他高兴还来不及。
说句不争气的话,他倒希望她是在骗他。
可偏偏他清楚
“我知道,堂堂镇国公府的许姑娘,断不是这样的人。”少年人的语气里似有一丝笑意。
许明意听得也笑了。
她就说嘛,只要吴恙不胡思乱想的时候,相处起来简直再舒服不过了。
“况且,此事兴许正是因为许姑娘此前的提醒,让我有了防备,才会出现了变故。”吴恙讲道:“譬如我将岁山寻回,当初若不是因为许姑娘将方先生引荐给我,此事恐怕也不会如此顺利。”
他想,若他命中当真注定有一劫,那面前的女孩子,定是来拯救他的福星。
听他说到岁山,许明意正色问道:“对了,可从此人口中问出什么来了?”
219 真是个好人
她听吴恙话中之意,分明还是疑心这场并未发生的祸事乃是人为。
而岁山,则是他认为同此事可能存有关连的人。
“还未能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吴恙道:“近几日我被族中之事缠住了手,刚处理干净,正打算去亲自看一看他,试试能不能问出些什么来。”
许明意将双手小臂叠放在面前的桌上,闻言便下意识地往他的方向微微倾身,小声说道:“我倒是懂些叫人开口的法子,可需要我去帮忙试一试么?”
这间茶室本就不算多么宽敞,此时她这般动作,更叫少年觉得四下空间狭隘,让他的呼吸顿时都有些不太自然了。
“你若无事,那晚些我们一同过去。”吴恙尽量拿正常且正直的语气说道。
许明意道:“宜早不宜晚,等用罢早食便动身吧。”
“好。”
吴恙点了头,端起茶吃了一口。
“这茶不错。”他真心实意地称赞道。
“是吧,我也觉得不错。”许明意笑着道:“正是你昨日叫岁江送来的那一罐。”
是吗?
吴恙意外地抬了抬眉。
他房中也有一罐,可往常吃起来不过如此,为何今日竟觉得格外清香?
他又吃了一口,道:“那便是泡茶之人手艺了得了。”
许明意笑着轻“嘁”了一声,“行了,你就别奉承打趣我了。”
她记得,吴家拿来饮用的水,皆是每日清早由城外取了上好的山泉水送入王府中去的。相较之下,她随便拿铜壶烧一壶水,这么一冲,说是糟蹋东西都不为过了。
吴恙却实实在在地喝了半壶。
二人就在这间茶室里一同用了早食。
而后许明意回了客房中稍加准备了一番,换了男装出来,同他一起上了马车。
吴恙今日没骑马。
许明意不曾多想,只当是下雪的缘故。
可她不知,以往便是雪天,吴恙也习惯骑马出行。
今次换了马车,是因恐她对他雪天骑马坠湖之事阴影太深,才特意改乘了马车。
马车缓缓朝着城南的方向驶去。
待马车停下时,吴恙先下了车,想着脚下被车轮碾过的雪水有些湿滑,便伸出了一只手臂想要去扶许明意。
但他的手臂刚伸出去,就见女孩子已经利落轻盈地跳了下来。
“”少年便只能不着痕迹地默默将手臂收回,负在身后。
许明意的注意力皆被眼前的别院吸引了去,未有留意到他的动作。
这别院看起来再普通不过,想来应当不是他明面上的东西。
上一世她并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这是不是便说明,这一回他与她之间,倒果真是比上一世要更加交心且更加了解彼此了?
而二人刚进得前院,许明意便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
院子里十来只颜色大小不同的狗子正在雪窝里追逐撒欢,见得吴恙来,立即都摇着尾巴跑了过来,围着他欢快地叫着,伸着舌头哈出一团团雪白的热汽。
举目去看,还有几只猫儿蹲在廊下。
只是相较于狗子们的热情兴奋,这几只猫儿就显得冷静端庄多了,坐在那里“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许明意莫名被这群狗子们的欢快给感染了似得,脸上也皆是笑意,抬头问他:“此处怎养了这么多猫猫狗狗?”
“皆是前前后后从外面带回来的一群无家可归的小东西。”
吴恙挑开了一条大黄狗,但脚上显然没使什么力气,只是提醒它让路而已。
许明意跟着他往前走,边真心实意地道:“吴公子可真是个好人。”
从他将天目养大这件事情上她便看出来了,他是个善待小动物的人,这样的人,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所以,前世今生,她一直都觉得吴恙是个好人。
“”吴恙闻言脚下一滞。
就不能换个夸法吗?
二人带着岁江来到了后院厅堂一侧的一间暖阁中。
吴恙对许明意说道:“人在密室里,需从此处下去,但应当冷了些。你且在此坐一坐,我若问不出,再试试你的法子。”
岁山不同于寻常人,甚至不同于寻常暗卫,其自幼吃过的苦头受过的磨砺非常人可想,许姑娘的法子再能折磨人,对他来说也未必有用。
所以,他也承认,他之所以带许姑娘过来,纯粹是因为想同她多呆一会儿。
许明意点了头,在一旁的椅子里坐了下来。
吴恙见状,没急着下密室,而是一言不发地将墙角处那罩着熏笼的火盆搬到了她面前。
而后,才带着岁江打开机关,下了密室。
见书架重新合上,许明意的视线落回到面前的熏笼上,伸出双手烤了烤,浑身的寒意仿佛都被这暖意驱散。
昏暗的密室内,手脚被铁链缚于石柱之上的岁山听到动静,头也不曾抬一下,仿佛昏死过去了一般。
身上虽看似没有太多血迹,然而这几日他并没少吃苦头,只是多半都不是寻常的皮肉伤。
“还是不肯说吗?”
吴恙在离他三步远处站定,出声问道。
听得这道声音,岁山微微抬起了头来,散乱的发丝遮掩下,露出了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是属下愧对公子”
他声音沙哑地道:“属下身上并无值得公子再费心之处,求公子,给属下一个痛快吧”
吴恙看着他,眼底神色莫测。
“我倒是愈发好奇了让你连命都可以不要,也要守住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岁山无力地扯了扯嘴角。
“公子当真问错人了。”
“是吗。”吴恙道:“你同岁江说,当初假死只是为了脱身,与山匪之事毫无关联我却想问一问你,当初我们一行人在客栈里被人在饮食中下药,如此寻常手段,究竟是如何瞒过你的?而你,又为何可以在身中迷药且为我挡了一刀之后,还能坚持到布置好假死的现场,并脱身离去的?”
“还是说,只有你,从始至终根本没有中这迷药之毒”
问罢这些,吴恙也并不指望对方能够回答,只道:“岁山,你话中的破绽太多了。”
岁山嘴唇翕动了几下,到底没有说话。
此时,视线中的少年上前了一步。
下一刻,少年冷而平静的声音在空荡的密室中传开
“我想了许久,始终想不出第二个答案来。能让你甘愿做到这般地步的,这世上似乎,就只有吴家了。”
220 栖真院里的秘密
听得此言,岁山半垂着的眼睛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这细微的神态反应不曾逃过吴恙的眼睛。
他微微抿直了唇。
看来他所猜测的方向确实是对的。
此事,并非是什么山匪所为,亦与朝廷无关,更加不是与外人之间的利益纷争策划之人,就出在吴氏族中。
甚至,极有可能就是他身边那些熟悉的家人当中的一个。
眼下从岁山的反应中得到确认,离真相更近了一步,但他心中并无丝毫松气的感觉,反而觉得心底的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他自幼便知不能轻信于人,看事亦不可只观表面深浅,但在他眼里,他身边称得上亲近的那些家人,皆是值得信任的。
可事实却未必如此。
见岁山仍不肯开口,吴恙又向他走近了一步。
“我现在更好奇的是,当时你为何不曾对我下手?是因为许家军来得太过及时,让你错失了下手的良机,还是说当真到了最后那一步,你又反悔动摇了?
亦或是,你有着别的算计与权衡,想替自己留一条后路,只想趁早脱身离开,不想真正卷入这场漩涡当中?”
对方若是再不说实话,那他也只能考虑放许姑娘进来了。
听着这些话,岁山鼓起勇气抬起眼睛同少年对视了一瞬,当即眼睛似乎更红了几分。
他动了动嘴角,笑意有些惨淡。
也罢
反正就眼下来看,无论他如何选择,结果都是相同的。
他一个将死之人,又何必还非要坚守那些所谓的立誓之言。
更何况,公子总归不同于别人。
思及此,接连受了多日煎熬折磨的人,意志顿时瓦解了大半他不想让公子认定他就是这样一个狠毒无耻死不足惜的背主之人。
哪怕他确实背叛了公子。
但是
“属下当初确实是奉命行事但属下从始至终,都不曾想过要害公子性命。”岁山哑着声音说道。
他是杀人不眨眼的冷血暗卫,但在公子身边这些年,公子却从来不曾将他和岁江看作是一个杀人工具。
他自幼便知道,自己是要被送去世孙身边的,日以继夜之下,所受到最多的一句熏陶,便是要保护好世孙履行这句话,早已成为了他的本能。
而到了后来,更成了他发自内心想要守住的底线公子的性命,便是他的底线!
若当初那个计划里,是要杀掉公子,那他便是死,也断不可能会听从!
他的这一句话中,有着太多值得深思之处,乍然听得,吴恙的表情有着短暂的凝滞。
然而开口时,声音却愈发冷静:“全部的计划是什么?””“属下不知”岁山道:“当初属下只知道,要配合着制造出山匪意图谋害公子性命的假象,至于其余属下一概不知”这样重要的事情,本也断不可能将全部的计划都透露给他。
在这个计划里,他只是公子入京这一环中,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而已。“可若许家军不曾赶到,你们原本是何打算,又要如何收场?”吴恙又问。
岁山动作迟缓地摇了摇头。
“这一点属下也不知,但想来必是另有安排”
吴恙看着他,定定地问:“这一切,究竟是何人的安排?”
岁山语气低哑地道:“公子已经猜到了不是吗”
公子心细而敏锐,话已说到这一步,又怎么可能会猜不到。
吴恙微微握紧了十指。
答案确实已经被岁山说明了就藏在他的那句“奉命行事”之中。
偌大的定南王府中,岁山真正需要听命的主人,除了他之外,便只有一个了。
可究竟为何要这么做?
岁山声称不知全部的计划,不知原本他会被如何安排而从始至终,他都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一个。
倘若真有什么极关键的计划,倘若本意并非是要他将性命舍去,那又为何不能与他明言?
当然,这一切,皆是建立在岁山所言皆是实情的前提之下
而他向来不轻信任何人,任何话。
“说到底,这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罢了。”昏暗的四下,将少年原本清冷的眉眼衬得愈发冷然,声音里仿佛也夹带着寒意:“若你是受他人指使,眼下之言,未必不是蓄意挑拨离间。”
“属下自知挑拨不了公子,也蒙蔽不了公子”岁山艰难地道:“将死之人,又何必再耍弄此等毫无意义的手段。”
说话间,他吃力地抬起头,道:“公子若不信,属下倒曾偶然听到过一个线索公子或可以试着去查一查”
“什么线索?”吴恙神色未见波澜。
“当日属下听罢吩咐,离去之际,曾隐约听到了半句话从那半句话中可知,那个计划,似乎同栖真院有关,栖真院中,或许藏着什么秘密在”
栖真院?
吴恙思索着皱眉。
定南王府中的院落不知有多少座,他想了片刻,才记起栖真院在何处。
若他没有记错的话,这栖真院,乃是他已故大姑母、前燕王妃未出阁前的居院。
自他有记忆起,那座院子似乎便轻易不准人进出,只有一名负责洒扫的下人会偶然出入,其余时间皆是落着锁。
他曾见祖母进去过,但祖母只让他在外面等着,不准他跟进去。
在祖母出来时,他见祖母的眼角有些发红,想必是因为想念早亡的长女。
可是这座院子里,会有什么秘密?
吴恙心中存疑,至于要不要前去一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