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山-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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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才只剩下呻吟的力气,根本无力开口说话。
王经理把脚上的力量加大了几分,成才便在他脚下疼痛得手脚抽搐。
“我知道你小子见财不要命,总想着借机捞点,可是这件东西是日本人要的,你乖乖交出来还能留条小命,不然的话,把你扔到日本人的细菌试验室作试验!”
成才感觉到自己的肋骨到了断裂的边缘,他说不话,只有拼命用尽最后的力气点了点头。
王经理这才放开了脚,踢踢他:“明天中午之前,你把东西带到东联纱厂的废仓库,到了点不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成才像得到特赦一般连滚带爬踉跄着跑了。
身后两人要跟上去,却被王经理拦住了。
“老大,不跟着他去,看看东西究竟在哪儿了?”
“没那个必要,这小子就那么点出息,他敢不交出来,你看拿日本人一吓唬,他吓成什么鸟样了!”
五十一
清晨,天空乌云密布,云层背后雷声滚动。
成才有些踉跄的来到圣马力诺教堂,还没进门便把早起扫地的杂工吓了一大跳。
“唉呀,这不是成才吗,你你这是怎么了?”
成才脸上都是淤青,嘴角残留着血迹,脸白得像鬼,身子微微有点佝偻,好像哪里疼得厉害。
这一声喊把布朗神父惊动出来,看见成才的样子,急忙让人扶他到后院去。
“快去看看马歇尔医生起床了没有,请他来一趟!”
一名修士奉命出门去了。
成才在神父的房间里坐着,修士让他躺下端来一杯水就走了,他翻身起来,推门出去。
教堂很小,他的路也很熟,越过神父修士们住的院子是厨房柴房和堆放杂物的仓库。
他四下瞧瞧无人,走进了一间门口挂满蛛网的小库房。
前院的修士们和神父都忙碌着给穷人施舍粥饭,带着难民中的几个半大孩子组成的唱诗班练习圣歌,并没有人注意到成才在干什么。
乌云几乎把天空封死了,小库房内黑的像夜晚一般。但成才不用光亮也能摸到,他藏在一堆废弃的破烂中的那个黄色包裹。
包裹外面的胶带封得很牢,成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扯了下来。
外面传来唱诗班孩子们的歌声,纯洁如天籁,伴随着空中滚动的闷雷。
打开层层牛皮纸,里是一只扁平的铁盒,盒子里安静的躺着一沓照片。照片的拍摄技术并不算很好,但也足够清晰。
成才的眼睛里仿佛出现了一道裂痕,就在他翻看这些照片的时候。
污水沟旁的一排死去的婴儿,接下来是断壁残垣中的一堆死人头颅,还有横七竖八赤身裸体的女人……直到他翻到一张照片,上面半侧身跪着两个年轻人,他们低着头,身后是两名举起战刀的日军士兵,成才发现,那两个人的脸,一个像是许三多,另一个像是他自己。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大雨倾盆。
王经理打着伞来到东联纱厂的废仓库,他抬手看看腕上手表,还差十分钟就到正午十二点。
成才就坐在仓库角落里,低着头,怀里抱着那只黄色包裹。
王经理冷笑了声,走过去踢踢他。
“你小子还挺识时务的嘛,东西呢,给我!”
他向成才伸手,后者却向墙角缩了缩,露出戒备的神情。
“王经理,我把东西给了你,你就放过我?”
“看你那个没出息样!放心,老子还没那个闲心要你的命,你以为自己是谁呀?快给我,就我一个人也照样揍你!”
成才还是摇摇头,说道:“我不信,你……你站开点,我把东西放下,然后等我走出去了你再拿。”
王经理瞪他一眼:“还敢跟我玩花招,你胆子不小,我怎么知道那东西是不是真的!万一你给我个假的然后跑了怎么办?”
他说着逼上来就要抢,成才退到墙角,脊背撞在墙上,无处再退,情急之下只好一扬手,将包裹扔了出去。
“妈的,我看你是找死!”王经理一巴掌扇在成才脸上,将他按在地上捆起来,骂骂咧咧的去捡那东西。
包裹骨碌碌滚到东南角的一堆破旧纸箱子之间去了,王经理三步两步跑到跟前,弯腰的时候听见身后成才的脚步声,他伸手捞起那包裹,还没直起腰来,眼角余光便瞥见成才跑到了厂房的一角,正在伸嘴去咬一根横在半空的绳子。
他立即意识到不妙,但已经来不及了,还没来得及踏出逃命的一步,头顶上的阴影便压了下来。外面一声霹雳,里面一声巨响。
成才站在距离他十几米远的地方,看着房顶上一块摇摇欲坠的钢筋混凝土将王经理砸在下面。纸箱子轰然飞散,尘土扬起一团,但很快就被漏了的房顶中浇下来的雨水浇灭了。
等烟雾散尽,成才也已经挣脱开了手上捆的绳子,他看着那块四分五裂的混凝土块下面没有一点动静,这才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
黄色包裹被砸扁了,牛皮纸破碎开来,露出里面的废铁皮。
他搬开压在王经理上身的一块碎石,想要看看对方死了没有,却被一只手牢牢的抓住了裤腿。
王经理睁开一只尚未被砸瞎的眼睛,嗓子眼发出呜鲁呜鲁的惨叫,连那只被砸扁了的眼珠子都似乎要鼓出眼眶来,看上去就像个地狱内的恶鬼。
成才给他这一抓吓了一大跳,一屁股坐在地上,刚要爬起来逃命,却发现他已经奄奄一息,整个身体被压在石板下面动弹不得了,这才镇定下来,用手使劲掰开那只血淋淋的爪子。
王经理的上半身开始拼命的摇晃,碎石沫子哗啦啦掉下来,仿佛一座立刻便要喷发的火山。
然而他的狰狞面目再也不能令人惧怕,成才四下望望,从废物堆里捡起来一根断裂的铁条,茬口虽然很不整齐,但足够锋利。他拎着铁条,在王经理身边蹲下,后者稍稍恢复了一点语言能力,正在用含混不清的口齿做着最后的哀求。
“成才,你敢对我下手!……你不怕皇军来找你吗?……别,别,我求你了,我给你钱,我不打你了,再也不欺负你了,你敢,你会倒霉的,饶命啊,求求你,饶命啊……”
成才的脸依旧惨白得像鬼,但眼睛却亮得像火。他伸出手去,将王经理语无伦次的哀求堵住,另一只手举起了那根锋利的钢条。
又是一道电光闪过,紧接着霹雳轰响。
旧仓库对过的一张黑色雨布动了动,齐桓的脑袋在雨布底下缩了缩,然后抬眼看看天,嘟囔道:“娘的,头顶上打炸雷,那小子莫非真作了伤天害理的汉奸?”
他忽然发现对面的厂房里走出来一个人,手上拎着一根断裂的铁条,正是成才。
成才脸上残留着鲜血,手上也是,衣服上也是,他将铁条扔在地上,举起双手,抬脸向着天空,任由瓢泼的雨水将他身上脸上的血迹冲刷干净。
齐桓被他这种举动惊呆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我CAO,人才啊!”
雨停了,房檐正滴着水。许三多被扔在一个僻静的角落,他被浑身的疼痛惊醒过来,睁开眼看了看四周,这里是一条陌生的小巷,自己正躺在水沟附近,他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发现自己正趴在一个人的背上。这人穿着熟悉的衣服,留着熟悉的发型,连身上的气味都是熟悉的。
“成才……?”他气若游丝的喊。
“醒啦?身上疼吗?”成才把他的两条腿夹得紧紧的,走得有点喘。
“嗯,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行了吧你,你能走个屁!老实给我趴着,医院马上就到了!”
成才的口气很强硬,许三多看见他脖子上在流汗。
“别去医院,西药都太贵了……成才你,你怎么浑身直哆嗦?你流好多汗!”
“给我闭嘴!”成才吼道,喘得更厉害,“西药再贵能比你命还值钱吗?”
许三多不敢再说话了,因为他发现成才的步子也开始不稳,自己稍微一挣扎就会摔倒。
病房里,许三多别扭的躺着让护士在自己屁股上扎针。
成才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叠医药费单子。
“成才,咱们走吧!”
许三多等针头一离开屁股就要爬起来下地,被成才一把按住了。
“你不能走,医生说了你得留院观察两天。”
“我已经没事了,伤口也上了药了,在这里住两天那得花多少钱啊!”
“唉呀你给我老实呆着!”成才瞪眼,又开始喘粗气,“你还发烧呢,那钱该花就得花,你还要钱不要命啦?”
护士小姐看着他俩忍不住笑起来,伸手将许三多按倒在床上,给他盖上被子。
许三多睁着不大的眼睛看成才,目光清亮:“成才你没事吧,脸色那么难看。”
成才在他床边坐下:“还不是为你的事儿急的!好多天没个音讯,要不是今天早晨有人扔个纸条给我,我还不知道上哪儿找你去呢!”
许三多伸手拉拉他的衣袖:“我没事儿,你别担心,抓我的那些人还被我气得不行呢。”
“你是能把人气死!”成才嘴上说得气哼哼,手却轻柔的给许三多掖好被子,“你先睡会儿,我走了。”
“你去哪儿?”
“去上班啊,不上班哪儿来的钱养活咱俩!”
许三多看着他离去,眼泪涌满了眼眶。
仙乐都的舞厅仍旧灯火辉煌,隔壁的工作人员更衣室内的气氛却冷到了极点。成才低头站着,被领班数落得狗血喷头,几次扬言要开了他,最终被另外几名服务生给劝走了。
成才始终不说话,默默换好了衣服,端着托盘出去开工。
站了没几分钟就看见袁朗从大门处进来,只是这次他身边没有挽着太太小姐,是一个人。
成才急忙把头低下,尽量不让他看见自己。
袁朗一进门就看见他,先冲他笑了笑,然后找个僻静角落一坐,象是在等人。
成才换了个地方站着等待客人招呼,可没过多久却发现门口处走来两个熟悉的人,正是那天晚上跟着王经理殴打自己的两名汉奸特务。
他大惊失色,眼瞧着那两人进门就直奔自己而来,他情知不妙,也顾不上和领班去请假,扭头就向后门走去。
两个汉奸特务见他要跑,也加快脚步跟上,成才把托盘一扔,穿过狭窄的操作间来到外面的小巷里,朝着繁华的马路没命的跑。
可是他跑了没几步,就气喘吁吁,手按着胸口,咳嗽起来。
汉奸特务们身高腿长,追上来将他按在墙上。
“你小子还敢跑?说,是不是你干的?”
成才嘴角淌着血,几乎已经要断气了。“什……什么是不是我干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你还嘴硬!”
二人挥拳又要打,忽然一个个都不吭声了,掐住成才脖子的手也慢慢松开,借着微弱的灯光,成才看见他们的咽喉上分别插着两把匕首,刀锋是从后面刺进来的,刀尖上闪着血光。
尸体栽倒后成才才发现袁朗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边,他松了口气,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袁朗一把将他接住,摸摸他额头,烧得烫手,叹了口气,笑笑:“真不知道你是胆大还是胆小……”
五十二
高城伸手去摸甘小宁的额头,却被他一歪脑袋躲开了。
马小帅站在病床那一头,冲甘小宁挤眼睛。“小宁,你这是干什么!”
高城愣了愣,像是早就料到般叹了口气,又伸出手去,这次抓在甘小宁肩膀上,用力将他整个身子扳了过来。
他看见甘小宁一双充满了怒火的眼睛,但是他没有生气,也没有着急,而是把手里的饭盒端过去,舀起一勺汤:“来,把汤喝了,这是我专门让人做的,喝了好的快!”
甘小宁根本没有张嘴的意思,目光充满敌意:“我不吃鬼子的东西!”
马小帅急了,又不敢大声喊:“小宁,你怎么那么不开窍啊!”
“我怎么不开窍啦,你开窍,你们都开窍,当叛徒,当汉奸就开窍啊?”
“小宁,没人生下来就想当汉奸,我也不想。”
高城平静的说话,反而让甘小宁更生气,他顾不得身上的伤,挣扎着要做起来理论,被高城按住了。
“你先别发火,我问你,你是不是我的兵?”
甘小宁一愣,随即道:“你要不当汉奸,我当然是你的兵,可是你……”
“别可是,你一天是我的兵,就一辈子是我的兵,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我……是我说的又怎么样,我那时……”
“是你说的就行,我的兵就得服从命令,我命令你冲锋你就得冲锋,我命令你撤退你就得撤退,现在我命令你给我喝汤吃东西,命令你赶快养好伤!”
他说话的时候,手紧紧握着甘小宁的胳膊,用力攥着。
甘小宁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有些惊诧的望着高城。
医院大楼外面,马小帅追着高城跑出来。
“营长营长你去哪儿?”
“出去溜达溜达,你别跟来了,留下照顾小宁吧。”
“别呀,老白去买早点了,你好歹吃点再出去!”
“不吃了,你们俩好好看着小宁,别让他干傻事,我没事,现在没有比上海更安全的地方了。”
高城一阵风般的走出了医院大门。
马小帅沮丧的回到病房,甘小宁见他回来急忙问道:“营长他难道是——”
“难道是什么呀!你个笨!”马小帅一屁股坐到他身边,满面怨气瞪着他。
甘小宁有点委屈:“我怎么能想到他……你又不直说……”
“这事儿能直说吗?”马小帅压着嗓子说道,“我给你使了好几个眼色你都不明白!”
甘小宁掀开被子就要下地:“那我得给营长赔个不是去!”
“哎呀你快回来,你看你那一身伤,还想上哪儿啊!”马小帅用力的把甘小宁按住,“营长他心情不好,别去烦他了。”
“怎么了?”
“唉!”马小帅如同老汉般沧桑的叹气,“今天报纸上登了,重庆政府责令开除营长的军籍,他们家老爷子登报声明和他断绝父子关系,还说什么仁人志士见此逆子均可得而诛之。”
甘小宁吓得直伸舌头。
高城轻而易举的过了租界的哨卡,他看着自己手中那本临时政府核发的证件,愣了愣,放眼去望自己生活了几个月的租界,有些恍如隔世。
街上的报童奔走吆喝着今天的头条新闻,他听见了那些很刺耳的声音。
越往前走,似乎就有越多的人在偷眼看他,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是唯有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态,昂首挺胸阔步向前。
清晨的仙乐都,像是现了原形的妖精,霓虹熄灭,不再似昨夜那般艳丽逼人,楼体被晨曦照得发白,冷清萧瑟。
高城站在门口四下看看,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有些失落的放弃了等待,打算回转。
远处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军人的直觉令他浑身一个激灵,这双眼睛里放射出的光足以让人心惊胆寒。
他扭头寻找,终于在马路对过几十米远处发现了那双眼睛。
几个月前冒着硝烟炮火横渡苏州河为他们送来国旗的女孩小敏站在一家商店门口,怀里抱着一叠传单,从她身边走过的人几乎人手一份。
她看见了高城,于是忘记了继续散发,高城被她看得几乎有些手脚无措,不知道该掉头走掉还是理直气壮的看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