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林 2007年第6期-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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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个小时前就走了。”
“真的?为什么?他怎么说的?”
“他说还是呆在家里好,这样可以等你的电话。他说医院让他觉得沮丧。”
克雷格冷笑了一声。“倒是符合他的一贯风格啊。我一直觉得他跟太太在一起就是耗着。这人冷冰冰的,有点怪。”
莲娜把杂志扔到一边,跟克雷格一起出了门。夜深了。他本想跟莲娜说点关于生死的哲理,想想还是算了。他觉得她理解不了,而自己其实也说不明白。两人就这么谁也不说话,一直走到车跟前。
“要不要我来开车?”莲娜问。
克雷格摇摇头,开了车门让莲娜进去,然后绕到另一边开门进了驾驶室,却没有立刻发动引擎。“显然赶不上音乐会了,”他看着挡风玻璃外的夜色,幽幽地说。
“是啊,”莲娜说。“已经10点多了。下面怎么安排?”
克雷格没主意了。他知道应该给乔丹·斯坦霍普打个电话,尽管他不想这么做。
“做医生最难的就是病人没抢救过来吧,”莲娜说。
“有时候,跟活着的人打交道更难,”克雷格回答。他没有想到竟然一语成谶。
纽约州,纽约市
晚7:10
杰克·斯坦普敦大夫在州法医总署五楼窄小的办公室里已经坐了很长时间了。跟他一个办公室的谢·马克格文大夫四个小时前就扔下他,一个人去市中心的豪华健身中心锻炼了。跟往常一样,他想拉杰克一起去上塑身课,于是照例描述性感的女会员如何穿着贴身的练功服,让人不需要运用想象力就可一览无余。杰克照例推辞说凡是体育运动,自己宁可做参与者而不是旁观者。这套托词不知用过多少遍了,每次谢还是会笑话他,杰克也没办法。
5点钟,杰克的同事兼灵魂伴侣劳丽·蒙哥马利探头进来说她要先回家洗澡换衣服。晚上杰克在他俩最喜欢的艾黎奥餐厅订了位子。每逢有纪念意义的日子,他俩都会在这家餐厅共进晚餐。她提议他也跟她回家整理一下,杰克推辞说手头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约定8点钟在餐厅碰面。跟谢不一样,劳丽并没有尝试改变他的想法。在她看来,杰克工作日晚上的生活太单调了,难得今天有点变化,她还求之不得呢。杰克通常晚上都是先骑山地车回家,在纽约街头骑车简直是玩命;然后在社区篮球场上跟周围的朋友一起长跑,跑到筋疲力尽;大约9点钟在哥伦比亚大街上某个餐馆简单吃一份色拉,然后回家一言不发,倒头就睡。
杰克并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手头有一堆事情要处理。过去这一个小时,他在办公室里东张西望,到处找事儿做,不让自己闲下来。其实今天他进办公室之前,已经把分配给他的尸检都做完了。整整一下午,他逼着自己一刻不停地干活儿,为的就是不让自己想晚上的秘密计划,不然他会更焦虑。过去14年,他不是忙工作,就是忙锻炼,这已经成了他的镇静剂和安慰剂,他停不下来。遗憾的是,今天这种忙碌好像不起作用,而且似乎也实在没什么事儿可干了。他开始走神,想一些不该想的事儿,以至于开始考虑今晚的计划是不是合适,这让他很痛苦。这时候,他的手机响起来了。他看了看表,离今晚执行计划还有不到一个小时。他觉得心跳加速。这时候来电话不是什么好兆头。因为劳丽不会这时候来电话,那么无论谁来电话,很有可能今晚的计划就要泡汤。
杰克把手机从腰带上取下来,看了看显示屏。正如他担心的那样,电话是艾伦·埃森博格打来的。有时候鉴定科的值班警员遇到棘手的案子,需要专业医生帮忙,因此法医总署聘请了几位艾伦这样的病理科住院医生兼职处理些常规问题。如果问题严重到病理科住院医生都处理不了,就需要联系当班法医官。今晚杰克当班。
“对不起,斯坦普敦大夫,可我不得不给你打电话,”艾伦说。他的声音有点刺耳,让人烦躁。
“出什么事儿了?”
“是一起自杀案。”
“噢,问题出在哪儿?你们都处理不了?”杰克跟艾伦不熟,但他认识鉴定科晚班调查员史蒂夫·马里奥特,他应该很有经验。
“主要是这个案子影响太大了。死者是伊朗外交官的太太或者女朋友。他对在场的人大喊大叫,扬言要打电话给伊朗大使。马里奥特先生打电话让我去帮忙,可我觉得我处理不了。”
杰克没说话。看来是逃不过去了,他必须出现在场。杰克对法医官这个职业最痛恨的部分,就是有的案子不可避免地要牵扯到政治。现在他不知道去勘查现场之后,8点钟还能不能赶到餐馆跟劳丽吃饭,这使他更焦虑了。
“你还在吗,斯坦普敦大夫?”
“哪敢走啊,”杰克回道。
“我还以为电话断了呢,”艾伦说。“嗯,案发地点是57街联合国大厦54J房间。”
“尸体有人动过吗?”杰克穿上棕色灯芯绒上衣,下意识地拍了拍右边口袋里的方形物体。
“我和调查员都没动过。”
“警察动过吗?”杰克穿过大厅,往电梯走去。大厅里一个人也没有。
“应该没有吧,我没问。”
“她丈夫,或者说男朋友动过吗?”
“这你得问警察了。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察就在我身边,他想跟你通话,可以吗?”
“让他接电话!”
“嘿,伙计!”声音真大,杰克不得不把手机拿得离耳朵远一点。“你小子赶紧过来!”
这么沙哑的声音,杰克一听就知道是他十年的好朋友,纽约警署重案组警员路·索丹诺。他俩认识的时间跟杰克认识劳丽的时间差不多长。事实上,是劳丽介绍他俩认识的。
“我早该算到这事儿跟你小子有关!”杰克抱怨说。“你忘了我们8点钟在艾黎奥订了位子吗?”
“哎,这案子又不是我安排的。我怎么知道这时候会出事儿。”
“自杀你跑去干什么?重案组觉得不是自杀吗?”
“见鬼,谁说不是了。就是自杀啊,贴着右太阳穴开的枪。我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我们亲爱的组长认为此案关系重大,后果严重,特别请我来的。你到底来不来啊?”
“我正往那儿赶呢。尸体有人动过吗?”
“我们的人没动过。”
“你旁边谁在嚷嚷呢?”
“就是那个外交官老公或者男朋友。这点我们还没调查清楚呢。这小子个头儿不高,脾气倒不小。我倒是喜欢那种安安静静,自己忧伤的类型。我们一到这里,他就对我们大喊大叫,指手画脚的,以为自己是拿破仑呢。”
“他想怎么样?”杰克问。
“他想让我们把他太太或者女友的尸体盖起来,别老这么光着。可我们坚持说你们法医组没检查完现场不能动,他就暴跳如雷了。”
“等等!”杰克说。“你的意思是说死者是裸体的?”
“是啊,一丝不挂。不仅如此,她连一点阴毛都没有。全身上下刮得比台球还干净,真是……”
“路!”杰克打断了他。“这肯定不是自杀!”
“你说什么?”路半信半疑地说。“你连现场都没看过,怎么知道是他杀?”
“我马上就去看现场。但我可以肯定不是自杀。现场有遗书吗?”
“算有吧,可写的是波斯语,所以我也不知道内容。那个外交官说是遗书。”
“告诉你不是自杀,路,”杰克重复道。电梯到了。他走进去,但是没关电梯门。他不想因为没信号跟路断了通话。“我跟你赌五美元。我从来没听说过一位女士自杀的时候是裸体的。道理上说不通。”
“你开玩笑吧!”
“我不开玩笑。女士就算是自杀,也不希望别人发现自己的尸体一丝不挂。你们最好从现在开始当他杀案处理,让鉴定科的人快去现场。那个发脾气的外交官丈夫,或者不管他跟死者是什么关系啦,应该是你们的第一嫌疑人。别让他回伊朗使团,不然就再也逮不着他了。”
杰克挂了手机,电梯门关上了。他希望今晚的计划被打乱别再有什么深层的涵义。尽管他很讨厌这种感觉,但他内心隐约觉得死亡总是尾随着他最爱的人,觉得他们的死跟自己有关。他看了看表,7点20分了。“妈的!”他大骂道,一边绝望地用手掌拍了几下电梯门。这事儿他也许真的应该重新考虑。
杰克迅速走进停尸房放无名棺材的地方,取出山地车,开锁,戴头盔,把车推到30街的出入口。在殡葬车的空当里,他骑上车,上了大路,并在街角右转到第一大街。
一骑上车,杰克的焦虑就消失了。他站在脚踏上,尽全力蹬车,车像箭一样冲出去,并很快加速。上下班高峰已经过去了,路上的车不太多,小汽车、出租车、公交车和卡车速度都挺快。杰克并不想跟它们比速度,但也差不多。等到了他想要的骑行速度,他坐了下来并把车调高了一个挡。他每天都骑车、打篮球,因此身体很好。
这个夜晚太美妙了,城市上空似乎弥漫着一层金色的光晕。摩天大楼在蓝天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清晰,色调也一分一秒地渐渐变暗。杰克骑车呼啸而过,右边是纽约大学医学中心,往北一点,就是联合国大厦。杰克提前上了左转道,拐上47街单行道,一直往东走。
联合国大厦几乎就在第一大街街口。全大理石玻璃结构,60几层平地而起,在夜幕下颇为壮观。从入口处延伸到大街的雨篷前停了几辆纽约警车,警灯还在闪。来来往往的纽约人,对此视而不见。一辆旧的雪佛莱马里布并排停在一辆警车旁。杰克认出这车是路的。马里布车前面还停着一辆卫生和人类服务部的殡葬车。
杰克把车锁在禁停标志牌的柱子上,他的焦虑感又回来了。这次骑车时间太短,不足以产生持久的效果。7点半了。他冲穿制服的看门人亮了一下法医官的证件,随即被带到54楼。
54J房间里已经安静了不少。杰克进屋的时候,路·索丹诺、艾伦·埃森博格、史蒂夫·马里奥特,还有其他几个穿制服的警员正坐在客厅里,看起来像在诊所候诊一样。
“怎么了?”杰克问。一片沉默。没人说话。
“我们在等你和鉴定科的人,”路边说边站起来。其他人也站了起来。路一贯的形象都是邋里邋遢的,有点衣冠不整,今天倒是穿了一件熨过的衬衫,扣子一直扣到颈部,打了一条不太张扬的新领带,穿着一件颇有品位但不太合身的爱尔兰花格运动夹克。他这么大块头,这夹克确实太小了。路是个经验丰富的老警员,在重案组干了六年,然后调到谋杀刑侦组又干了十多年,很老道。
“打扮得挺漂亮啊,”杰克评论道。就连路贴着头皮的新发型看起来也好像是刚修过的,著名的胡茬也不见了。
“能想到的我都收拾过了,”路边说边抬起胳膊,像是要卖弄一下肱二头肌来加强语气。“你请客呀,总要隆重点吧,所以我溜回家准备了一下。对了,你到底为什么请客啊?”
“那个外交官呢?”杰克问,装作没有听到路的问话。他看了一眼厨房,还有另一间当作餐厅的屋子。除了客厅,其他地方都没人。
“他早溜了,”路说。“我刚跟你通完电话,他就摔门而出,威胁说谁拦着他要谁好看。”
“你不该放他走啊,”杰克说。
“我有什么办法?”路抱怨道。“我手里又没有拘捕令。”
“你就不能借口留他问话,等我到了再说吗?”
“你给我听着,组长让我来是想大事化小的,不是来惹事儿的。现在扣留那个外交官,那麻烦可就大了。”
“行了!”杰克说。“这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先看看尸体吧。”
路指了指卧室,门开着。
“查出死者的身份了吗?”杰克问。
“还没有。大厦管理员说她刚来这儿不到一个月,而且基本不会说英语。”
检查尸体前,杰克先熟悉了一下现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膻味。内装修显然由设计师精心设计过。墙和地毯都是黑色的;屋顶装着镜子;窗帘、散落的小摆设、家具,甚至床上用品都是白色的。正如路所说的那样,尸体一丝不挂,仰卧在床上,脚垂在床左边。尽管死者生前肤色黝黑,但现在在床单的映衬下,除了脸上的淤青和一只黑眼圈,其他地方肤色发灰。她双臂摊开,手掌朝上,右手松松地握着一支自动手枪,食指还扣在扳机上。她的头微微转向左边,眼睛睁着。右太阳穴上有一个子弹入口。头后面白床单上有一大摊血迹。死者左边稍远些的地方有鲜血和脑浆飞溅的痕迹。
“这些人对女人下手可够狠的啊,”杰克说。
“我也听说过,”路说。“这淤青和黑眼圈不是子弹造成的吧?”
“我表示怀疑,”杰克说。他转过身去,对史蒂夫和艾伦说,“该拍的照片拍了吗?”
“拍了,”站在门边的史蒂夫·马里奥特大声说。
杰克戴上一副乳胶手套,小心翼翼地拨开女人深色、几乎是黑色的头发,检查子弹入口。伤口周围有很明显的星状纹,表明开枪时枪口与死者的皮肤有接触。
杰克小心地将女人的脑袋拨向侧面,检查子弹出口。出口位于左耳下方。他直起腰。“嗯,有新证据,”他说。
“能证明什么?”路问。
“证明不是自杀,”杰克说。“子弹是从上往下走的。人自杀的时候不会这么开枪的。”杰克将右手摆成枪的形状,将食指尖作为想象中的枪口,抵住自己的太阳穴。他的手指与地板是平行的。“自杀时,子弹的轨迹应该基本与地面平行,或者可能稍稍往上走,从来不会往下走。这是一起伪装成自杀的他杀案。”
“多谢啊,”路嘟囔着。“你从裸体判断她不是自杀。我还一直希望能证明你想错了呢。”
“对不起,”杰克说。
“能判断出她死了多久吗?”
“现在还不能,不过我敢说时间不长。有人听见枪响吗?这样更准确些。”
“很遗憾,没有,”路说。
“副队长!”一个穿制服的警员在门口喊道。“鉴定科的人来了。”
“让那帮人到这边来,”路头也没回地说。然后他问杰克:“你这边行了吗?”
“行了。明天早晨应该有更多信息,尸检我亲自来做。”
“如果是这样,明天尸检我也去。”干警察这么多年,路很清楚通过尸检能从死者身上找到很多有用的信息。
“也好,”杰克边脱橡胶手套边说。“那我先走了。”他看了看表。还没迟到,可也差不多了。已经7点52分了。8分钟可到不了餐馆。他看了看路。床头边,离尸体几英尺的地方,路正弯腰检查床单上的一道裂缝。“发现什么了?”
“你觉得呢?子弹是不是从这里射入床垫的?”
杰克凑过去检查那条大约一厘米长的线状裂缝。他点点头。“我想也是的。这边缘还有一点点血迹。”
鉴定科的人带着设备进来了。路直起腰,告诉他们从裂缝处着手找弹片,技师保证一定会尽力去找。
“你有可能马上离开这里吗?”杰克问。
路耸了耸肩。“我可以跟你一起走啊。反正外交官已经溜了,我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我开车送你吧。”
“我骑车来的,”杰克说。
“那又怎么样?放我车里好了。这样你还快一点。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