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有病-第1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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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了片刻,他?走到那?端去挨着她坐,劈手把绣绷夺去丢在一边,“老做这些干什么?你本来就不大会针线,也没有道理去学它?。要?是在屋里没趣,我可?以时?常领你出去逛逛。明日中秋,要?不要?回寇家去瞧瞧?”
他?也摸不清她对寇家的态度,不过去带她回去坐坐也有好处。她要?是不喜欢寇家,可?以在那?里仗着他?的威势耀武扬威;要?是仍喜欢,也可?以借他?的权力帮衬他?们一些好处。他?都没所谓,不过是希望自?己对于她,能有些可?观的价值。
妙真却叹着气说?:“还是不要?去了,哪有道理撇下这一家子到人家家里团聚的?九月下旬我记得是姑妈的生日,我到时?候再去一趟好了。”
“你姑妈的生日,可?要?送份什么大礼?”
她仰着脸忖度片刻,笑起?来,“我自?有打算,不要?你操心。”
言罢又低头做她的绣活,传星就挨在旁边看,眼睛一时?落在那?两?只蠢头蠢脑的水鸭子上,一时?又落在她腮畔。
她脖子难道不酸么?他?期望着她抬头看他?一眼。实?在盼得没了耐心,便一手把绣绷拿走,“别弄这些了,你要?什么样的只管外头去买。”
妙真伸着两?手没抢到,就说?:“是要?回京时?候送给你们家老太太的礼物,外头买的哪有自?己做的好?”
闻言,传星不由得把嘴咧开来笑,认为?她能够竭力去讨好他?的长辈,是预备要?安心过日子的表现,就又把绣绷子也还给了她。妙真照旧低头去绣,一张嘴微微笑着,带着一丝凉薄的气息。
中秋没往寇家去,寇家上下难免有些嘀咕。底下人背着说?妙真飞上高枝就不大认底下的亲戚了,也有说?是因为?前头闹的那?些事,妙真心里不痛快,同他?们寇家结了梁子。
给寇夫人听见?,也担心,尽管妙真脸上从没有表现出来一点,可?自?从那?日送她出阁,就没见?她往家里来过。寇家又还有事等着求她说?情,这样等着盼着,人就焦躁起?来,借着过生日的时?机,派人去给妙真传话请她。
小厮回来说?妙真得了话,没应准到不到,说?是花信病着,一时?离不得人。寇夫人听了好不生气,觉得自?己连个丫头也不如。
寇立认准了妙真是过河拆桥,和鹿瑛抱怨,“你那?个姐姐,从来就喜欢胳膊肘往外拐,我看她就是存心不想搭理咱们。上回你和娘去,她推说?病了不肯出来见?,我看呐,也不是病了,根本就是她不想见?,怕你们有事去求她。”
鹿瑛在桌上吃药,苦味只冒到脸上来,眉眼皆挤作一团,“姐不是那?样的人,你看花信,她又不是不知道良恭的事也有花信帮衬,可?姐也没恨怪花信呀,依旧带了她去。”
下剩半碗药她暂且搁下来,寇立从榻上走下来,端起?药嗅了一鼻子,皱着脸递给她,“药要?趁热吃,放凉了更苦。”
他?看着她捏着鼻子喝,心下很是不忍,待她一气吃完,便握了帕子给她搽嘴,“你把大姐姐想得也忒慈善了些,她又不是观世音菩萨。上回我那?样求她,她还不是硬着心肠把银子给良恭带了去,亲戚之间尚且如此,花信不过是个丫头,倒又能跟她不计前嫌了?哼,我是不信。”
因为?他?手上温柔的动作,鹿瑛脸上也只是笑。她或者想不到,也许是不留心,不觉得妙真身上有什么变化。
就有变化也影响不到她,毕竟她和妙真虽是亲姊妹,却早成?了两?家。她尽管去忙她自?家的事情,为?给寇夫人过生日,她做儿媳妇的,前两?日便费心预备起?席面戏酒,下了请客贴,请了些亲戚朋友来贺寿。
到那?日晨起?也没听见?妙真回话,都以为?是不来了。谁知午晌开过席,妙真一行却领着丫头仆妇小厮,带着些精致礼物,坐着三顶软轿姗姗来迟。
恰逢鹿瑛并寇立在门?上送几?家客人出去,先看见?传星由前头顶软轿下来,后头下来妙真,不知道再后头坐的又是谁。自?在张望,不想却下来个青春丰靘的姑娘,约莫十。七八岁,穿着件水色苏罗衣裳,竹青鲛绡裙,莲步依依,脸上含情。
鹿瑛瞅她两?眼,只道是传星又哪里新讨的姨奶奶,等寇立引着传星往前头去,她便后头迎上去拉妙真,“姐怎么这时?候才来?午饭刚散。”
说?话正要?问?后头这姑娘是谁,可?是妙真一回头,也把那?姑娘拉着,她当着人一时?也不好问?了。
妙真扭脸向鹿瑛笑了笑,“姑妈的生日,我怎敢不来?前头没应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得到。你不知道,我们家那?位二奶奶眼睛时?时?把人管着,早上起?来,有天大的事也要?先到她那?屋里去问?个安。就是在她那?里耽搁了一会才得出门?。”
午晌的戏席已散,有几?门?亲戚家的女眷在寇夫人屋里坐着说?话,传星不便去,就与寇立寇渊并几?房亲戚男丁在前厅上新铺席面。鹿瑛则领着妙真先到那?屋里去向寇夫人贺寿。
寇夫人本来不高兴妙真轻慢她的生日,谁知听见?非但妙真来了,连传星也跟着一道来,自?觉很有体面,气渐渐散了大半。
更兼见?她坐在榻上,底下坐着几?个亲戚女眷,妙真便有意给她体面,先迎上去叫丫头取了垫子,身子跪下去,端端正正地给寇夫人磕头唱喏,“我来迟了,给姑妈磕头,祝愿姑妈寿比松龄,春秋不老,福乐绵长,天伦永享!”
这时?候寇夫人心头的气全没了,忙拉了妙真坐在身边,当着几?个女眷问?:“传星怎么也跟着过来了?他?贵人事忙,再有一月功夫就要?动身回京,还有这个空闲?”
妙真笑嘻嘻道:“他?说?做了亲戚,头回碰上姑妈的好日子,一定要?来。怕往后回去了,想给姑妈贺寿也贺不成?。非但要?来,还打点了许多礼物呢。”
说?话便招呼着丫头仆妇将一堆锦盒匣子都抱进屋来放在左首小饭厅的圆桌上。寇夫人望着这些人走过去,那?些礼物一个个地堆起?来,笑得没了眼缝。东西倒是其次,他?们寇家也不缺,难得是传星给她这个面子。
她一高兴,忙抬手招呼屋里的丫头,“快,把东西堆到别处去,在那?桌上摆饭,妙妙这时?候一定还没吃午饭。”
屋里的人忙去归置东西,把桌子腾出来,往厨房里去提饭来摆。寇夫人又拉着妙真款叙家常,和几?个女眷嬉嬉笑笑的夸赞妙真。其间眼一瞟,看见?一旁站着个水灵灵的姑娘,先还当是妙真带来的丫头,这会见?妙真带来的人都下去了,独她还站在那?里,少不得问?妙真:“这位姑娘是哪家的啊?”
妙真伶伶俐俐地笑起?来,走去把那?姑娘拉到中间给众人看,“你们看她好不好?标不标志?”
亲戚无不瞻望咨嗟,又问?姑娘的年纪,又问?姑娘的姓名。妙真睃一眼众人,最尾睃到下首坐的鹿瑛,把嘴弯了起?来,“她叫秦珠儿,是前头我们那?里新买人口,她父母领她来的。今年十七岁,清清爽爽的一个女孩子,要?不是他?父母穷得没饭吃,也不肯卖她。你们看她这模样,做丫头倒是委屈她了。我想着寇立房里还没有人,我妹子鹿瑛至今又没有生育,姑妈正为?这事烦心不已。我不论是做侄女的,还是做姐姐的,都应当分?忧分?忧。所以就和二爷商议下来,带了她来送给鹿瑛,安插。进房里好生养嚜。”
一席话说?得众人皆对她赞不绝口,连寇夫人脸上也露出笑来。为?鹿瑛没有生育这事,寇家早心急如焚,常劝寇立讨个二房,偏这小夫妻俩倒是恩爱得很。问?鹿瑛虽然答应,但问?到寇立,总是拿话敷衍。这下好了,既是妙真和传星送来的,又当着这些亲戚在这里,量是推脱不掉的。
但见?鹿瑛款款立起?身来,方才还胭脂软红的一张漂亮脸蛋此刻白?的触目,一对波澜未定的眼睛芜杂地睇向妙真,福身道:“谢谢姐为?我想着。”
妙真把两?条胳膊撑起?来,两?手垫在腿下,两?只绣鞋尖点在地上,歪着脑袋向她一笑,“客气什么,我是你亲姐姐嚜,我不照应你,谁还照应你呀?”
第100章 缺了还满 (〇三)
月亮同样是一日一日地在另一端满起来; 迫得良恭一刻不?敢歇。自回到嘉兴来,跟着谢大官人往西郊去看了他们家的那片山头,却嫌不?好,倒把他们家庄子上一座塌了半边的老宅子看中了。据谢大官人说; 那宅子早就弃了几十?年不?要了的; 背靠几亩荒地,也是他们家的。
良恭连房子带几亩荒地都给租赁下来; 紧着四处采买树苗; 在谢家田庄上?请了好些现成的农户; 趁着秋天把苗子落根下去。一气忙完已是十?月。
家中照常是他与姑妈二人; 越近冬天; 越显得冷清; 迫切地需要添进来人口。下晌他姑妈在厨房里烧饭; 趁他在灶下烧火,过问起庄园的事,很不?放心,“你从没?做过这生意; 一做就做得这样大; 要是折了本?钱,将来那妙真回来了,岂不?怪你?”
良恭坐在墩子上?,背欹着墙,甩着截草棍子笑; “生意还没做起来呢; 您就先怕折本?; 都?如此,谁还做生意?”
“要紧不?是咱们自家的钱; 要是自家的钱,就是亏了也亏得心安。”
“日后妙真回来,您可千万别说这样的话?,她?最怕人家和她?算账。”
良姑妈笑着叹气,“这姑娘心肠是真好,就是命不?大好。”说着朝对过看他一眼,“你也命不?好,弄个媳妇在眼前,偏又给人家抢了去。我?就是替你悬心,她?一个妇人家,要从那样有权势的人家脱身?,哪里容易呀?”
良恭手上?晃着晃着,把草棍子丢进灶洞里,“您可别小瞧了她?,她?心里明白着呢,就是从前犯不?着她?自己打算,所以?才凡事不?挂心。”
他姑妈其实心里还另有一层担忧,一个女人过惯了那样阔气的日子,谁还肯再跟他到这穷窝里来吃苦?越是吃过苦的人越不?愿吃苦。不?过没?敢说,好容易见他自从湖州回来,人像是脱胎换骨一般,有了难得的一股拼劲,这时候哪还敢和他说泄气的话??
良恭有时候闲下来也有这担忧,就怕妙真和传星当真做起一对恩爱夫妻来。真想到这里,又要痛斥自己一番,为妙真辩护几句。然而?还是管不?住地要去乱想。
如此矛盾着,这天夜里,就忽然听见有人鼻管子里哼了声,“哼,你又是这样子。”是一种带着撒娇意味的生气,轻盈的。
良恭睁开眼,看见有个人影坐在他床上?,在帐子外头。他床上?挂的帐子是白色的粗纱,月光把那弱条条的幽蓝的背影嵌在纱帐上?,尽管看不?清是谁,但那婀。娜的轮廓却是分外熟悉的。
他坐起来撩开帐子,妙真扭过头一瞟眼,又掉过头去生气。良恭恍恍惚惚晓得是个梦,也遏制不?住高兴,向她?坐过去一点,两手把她?的肩扳转过来,“你怎么?来了?”
妙真穿着件家常旧的酱紫色的衣裳,孔雀蓝的裙子,低头片刻,又把眼波婉媚地抬起来嗔怪他,“我?再不?来,你还不?知道怎么?乱猜我?呢。”
良恭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一手还搭在她?肩头,感到她?凉凉的罗衣料子,便顺着胳膊往下。摸,握住她?的手,“你从哪里来?身?上?凉得很,快进被子里焐焐。”
“我?是从月亮上?下来的。”妙真扭头把窗外那轮明月笑着瞥一眼。
她?一扭过去,就看见月魄色的纤长的脖子,细嫩的皮肤裹着经脉,显得格外脆弱。衣裳的襟口也扭开来一些,隐隐约约看见一片起伏,又自有一份柔和饱。满的力量。窗外万籁俱寂中仿佛有细微的吟蛩,良恭蓦地觉得就蛰伏在他腹。中蠢。动。他把她?拽到铺上?来拥住,的确感到她?的身?上?和月光一样柔软幽凉的温度。
他一手扯着被子的一角,抬起胳膊将被子一并罩在她?肩上?,问她?在湖州过得好不?好。妙真先说了句:“还算过得去。”,慢慢又哭起来,怕他发觉似的低着脑袋,鼻翼却轻轻地抽搭着,身?上?也随着这动作一颠一颠的。
良恭忙把她?的下巴抬起来,借着月光看见她?一脸泪水,便懊悔不?迭,“当初我?就不?该听你的。”
妙真忙把眼泪拿袖子揾了道:“我?又没?说有哪里不?好。”
黯黯的月光里,都?听见彼此一声叹息。良恭拉着她?一块躺到枕上?,一条胳膊枕在脑后,只顾盯着帐顶发了一晌呆,不?知还有什么?话?可拿来安慰彼此。隔了会,感到妙真一蹭一蹭地把脑袋枕到他胸。膛上?来了,很是依恋的态度。
良恭不?由得笑了,抓起她?一只手紧握住,“我?这屋子可比不?上?你从前住的屋子大,床铺也比不?上?你往常睡的床铺软和。”
妙真不?搭腔,脸在他胸。膛上?贴得更紧了些。良恭把另一只手从脑后取出来,斜着伸出去,指给她?看,“你瞧那帐子上?还有个洞呢。你嫌不?嫌?”
妙真仰起脸来,在他脖子便喷着气道,“你又说这种话?!”
良恭呵呵笑了两声,垂下手来,把胳膊垫去她?脖子后头,“我?不?说了。往后再说这种话?,就打自己的嘴巴。”
她?嗔怪他一眼,“我?从没?看不?起你穷,是你自己看不?起你自己。”
说得良恭心里暖融融的热起来,“我?知道。但因为你看得起我?,往后我?也不?会再看低了自己。”
不?时又有几滴泪落在他心口上?来,在梦里触觉是模糊的,但他知道那泪一定是热的。
等醒过来见窗户上?天色大亮,才知道真是做了个梦,然而?梦中何其真实,妙真仿佛就睡在他被子里,还有一片潮乎乎的热温。很快又被风吹凉了。
十?月中便冷起来,韵绮说京里的冬天更是冷得不?行?,妙真只是听见便不?禁抱着胳膊打了个抖。定下十?一月动身?回京,传星日日在外应酬请客送席的官绅名流,家里头也都?在忙着买东西带上?京去。如沁是给京中的亲戚朋友带些本?地特产礼物,文溪则是怕到了京城有哪里用不?惯,能买的都?要买了带上?。
唯独妙真懒得动,成日歪在屋里绣那副福星高照图,等绣成了,拿去做成个台屏摆件或扇面都?好,虽历老太?太?的喜欢。为这事情一忙,凡一切琐事就都?是交给了韵绮和花信料理。
经过那一场事故,妙真算是把那两位都?得罪了个彻底。但她?知道自己是安全的,像她?和文溪这样的妾室,都?是靠着几分宠爱过日子,现下这情形,传星俨然是护着她?,文溪不?必要自讨苦吃。如沁那样的正房奶奶,都?是靠着一份尊严体面存活,也不?好明火执仗地寻她?的不?是。不?过两个人不?能整治妙真,就拿她?的丫头来开刀,偏自花信好了后,妙真专爱遣她?去和她?们传话?递东西。
花信那个性?子,也不?必妙真怎样去引导,她?前有旧仇,后又仗着主子得了势,和人说话?愈发夹枪带棒,还不?是处处得罪人。她?初时还不?觉得,后来吃过两房几次亏后,妙真一味叫她?忍耐,并不?敢替她?出头,她?便不?大愿意去走动传话?递东西了。
这日如沁难得把妙真叫到屋里去,和她?商议要把花信配个人。妙真惊得张开嘴,好一会才发出声音,“奶奶怎么?忽地想起这事了?”
按如沁的意思,花信是自幼服侍妙真长大的人,自然妙真的左膀右臂,素日里花信的言行?,就是妙真心里的意思。趁这会回京,把这条臂膀给她?卸下来,量妙真到了京城后不?得不?收起张扬小心为人。
她?请妙真到榻上?坐,蔼蔼地笑着,“还是前日二姨奶奶和我?说起,问起你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