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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小姐有病-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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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老爷陡地掉过头来。安阆又笑了笑,用不在?乎的神色道:“其实放不放都好,儿?子也不大想?做官。当今官场,并非如我所想?,早成了一滩浑水。儿?子恐怕踏进去,非但不能一展抱负,反倒连也淹没在?里头。我做不到清正朝野,只能竭力保住我一身清白,不想?去蹚这浑水。”
  渐渐把安老爷说得由惊转怒,恨不能当下就掴他一掌。可睐目瞅着,厅内许多人,不好打?得。
  只好一甩袖,把两手剪到背后去,“不做官,那你想?做什么?好容易寒窗苦读考出个功名,你不想?着光耀门楣,反倒一味退缩,岂是大丈夫所为?”
  安阆见?他面色愠怒,便低下头去,“儿?子倒不是说一定不做官,只是想?,既然吏部有意在?搁置我,我也犯不上去汲汲经营。”
  “那你的意思就是干等着?”
  
  “不等又能如何?难道让儿?子也像他们?似的,四处走门路?若是如此,当初也犯不上千辛万苦读书,直接拿着姨父的资助,捐个小官做也就省得诸多麻烦了。”
  安老爷自诩清风明月,听他这样讲,倒不好驳斥了,只得甩着袖子生着气?踅进厅内。
  未几锣鼓丧乐又躁乱起来,宾客们?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哭哭啼啼大恸撼天。胡家夫妇体谅妙真,不叫她在?灵前待客,设了一丫头小厮假代尤氏后人,在?灵前侍奉宾客们?烧纸焚香。
  妙真倒是这里头最闲的一个,宾客们?大多不认得,也不要她款待,她没处可去,就在?屋里坐着。她脸上呆滞的神情落在?这大悲大哀的气?氛里实在?有些突兀,但要一定叫她哭,她又哭不出来。
  这时雀香一身素服进来,俨然是哭过了,红红的眼圈,脸上泪痕还未干透。她看妙真未哭,百思不得其解,又不好问?。这时候都是劝亲眷节哀,没道理?反劝人哭。
  她一时不得词句,就把妙真这卧房看一眼,没有过分陈设,旧得清丽雅致,连架子床上挂的帐子也十分朴素,是淡淡的竹青色。她轻轻笑道:“大姐姐搬到这里来,我一向还没来瞧过。今日来看,也是很好的房子,大姐姐住得惯么?”
  妙真原是趴在?窗台上的,听见?说话才晓得屋里进来了人。便端正起来请她榻上坐,自己走去倒茶,“花信在?外头帮忙,这里无人伺候,你请将就些。”
  “这时都忙,何必客气?。”雀香又说这房子,“听说这地方是邱三爷替你找的?他倒很为大姐姐的事?费心。怎么这两日又不见?他到这里来呢?”
  自己说着,自己又轻轻地叹出来,似乎为谁惋惜,“噢,我倒忘了,好像是给他们?家的一位老管家管住了。”
  妙真还不知?情,所以问?她:“什么老管家?他在?常州不是只有一个年轻管事?和几个小厮跟着来的么?就是丫头,还是在?这里现?买的几个。”
  “你还不知?道啊?”雀香勾着点笑意,拉她的手腕叫她坐下,娓娓道给她听,“听说他在?常州这一向做的事?情给邱老爷晓得了,很是生气?,说他放着生意不好好做,净在?外头胡混,就从?苏州遣了个老管家过来专门约束他。”
  妙真面上只是淡淡的一片呆滞,“这很好嚜,他也该长进长进了。”
  雀香分不清她这无精打?采的样子是本来就这样,还是也有眼前这些话的原因。她唯恐怕没有,又说:“大概是那老管家不许他到大姐姐这里来,所以他今日才没来的。听说邱老爷特地嘱咐,不叫他和大姐姐往来。”
  这“特地”的嘱咐,自然是因胡家夫妇“特地”的告诉。人家孔二叔来时还特地捎了邱老爷的书信来谢,所以雀香知?道这些原委。
  妙真心内原就是一片灰黯,所以这一点灰黯落进去,倒未惊起什么涟漪,立马就黯成一片了。
  但她看得出来,雀香那双红彤彤的眼睛,期待着从?她脸上看见?伤心。她此刻也很烦雀香坐在?这里,只想?着打?发了她去,便提足了气?,再长长地叹出来,“我们?两家祖上本就有恩怨。想?来也是,邱老爷怎么会?许他和我来往?”
  雀香反还劝她两句,“不过大姐姐也不要过于灰心。我看邱三爷还是很执着的一个人,这么些年,还是一门心思想?求你,可见?痴心。他自然会?想?法子去和他家中周旋,只是听说,他那对父母是两双势利眼,给他议了好几门亲,不是豪绅就是官流。现?如今,好像很兴起官商联姻的样子。”
  豪绅官流,妙真今番是哪头不占,非但不沾,倒彻底沦为孤女。她这份丧气?,很愿意拿来成全?雀香,只盼着她心满意足后早早出去。
  就苦笑着说:“是了。我是不配的。”
  雀香愈是劝她,劝得好不好不管,反正自己是称心如意地辞出去了。妙真也不收拾茶碗,仍旧趴回窗户上去,望见?那几只被锣鼓惊断的麻雀,又在?暮色里飞回来了,栖在?那老垂柳上。
  这天很冷了,夜里失去人的喧哗,又起三更风,吹破一点残梦。
  妙真睡不着,只管每白天黑夜地在?榻上歪着。她趴在?炕桌上,歪眼盯着屋顶上那根横梁看。心里忽然冒出个疑问?,这么根木头,真能砸死人?
  越看越有些不信,非要亲身试试看。便把帐子摘来剪成条,一段一段地结起来,抛到梁上,打?了个重重的死结。又搬来根梅花凳,没多思量,踩着上去,就把脑袋套到布条结的圈里。
  心想?着这世间不也是个怪圈?因果相连,福祸相依,她前半生享尽了别人没享过的福,后半生,只剩望不到头的痛与苦了。
  光是想?想?就觉得难捱,她把眼一闭,“咣当”一声蹬掉了梅花凳。
  以为是死定了的,谁知?外间也忽然“咣当”一声,有人踹门进来。眨眼的功夫,妙真就给人抱到了床上去。
  待看清来人是良恭,她倒很放心,把一个手指在?唇上比一比,很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嘘,不要告诉人家我上吊。”她慢条条地向里头翻个身,又说:“我丢不起这个人。”
  反正是死不成了,还得活着。既然活着,脸面好歹要保住,她才不要人家笑话她。
  良恭没答复她,她又翻过来,张了张嘴,露出一线若有还无的微笑,“你听没听见??”
  良恭这一辈子讲得最大胆的一句话,就是此刻这一句,“我今晚上守着你睡。”
  妙真晓得,他是怕她再寻短见?。可这种事?也就刹那间的冲动而已,现?下那股冲动过去了,心里倒是一片黯黯的平静。
  她笑着,“你只管睡你的去,放心,我保准再不做什么傻事?。”
  他并不动,就在?床前垂着眼,把她酽酽望住。目光与那昏黄的烛光一起,将她温柔地包裹住。她心里忽然袭来酸海的浪潮,眼里也有了一点泪意。
  隔了须臾,她道:“你要守也随你。”
  良恭从?铺上取了个枕头,搁在?底下踏板上,人就卧倒下去。炕桌上半根残烛还奄奄一息地燃着,妙真知?道赶也赶不走他,就翻过身去,预备睡了,“你去把蜡烛吹了。”
  良恭翻身起来,走回来的时候,在?漆黑中听见?她的啜泣。他在?床前立了一会?,看着她浮沉的一点轮廓。从?而他想?到这一段山一程水一程的路途,是为了什么?说为前程那是自欺欺人,其实不过是为她。因为她,也使这千万里的路,走得格外深刻。
  他没犹豫,睡到了铺上,从?背后把她拥着,仿佛是丢失许多年的善良和脆弱失而复得。他此刻审视自己,也多了那么一份温柔的慈悲,不再苛刻地要求自己一定要凤凰腾达。其实多半人人都生而平凡,但要承认这平凡,是需要历经沧桑的。他历经自己的沧桑还不够,终于在?她的沧桑里,才看清这一点。
  他将曾想?象的宏图霸业式的成功缩小在?他怀里,往后所求的成功,不过是一个平庸男人的成功,想?要他爱的女人快乐一点。
  妙真慢慢在?他怀抱里转了个身,以为眼泪早在?前几夜就流干了的,想?不到眼泪这东西没完没了。生命的苦如此冗长,眼泪自然也应当伴它那么长,此刻就流完,往后又流什么?
  她把鼻涕眼泪都抹在?他怀里,哭得累了,终于能睡过去。
  痛哭过这一场,妙真的哀恸仿佛是减轻了许多,这一夜睡醒起来,觉得心情一片苍白,什么伤心沉痛都没有。看见?良恭睡在?旁边,也不惊怪,听见?他呼吸声有些重,就俯下去捏住他的鼻子。那呼吸停住了,她觉得好玩,放开一会?,又去捏住。
  这回捏住就没松手,见?他眉头渐渐扣在?一处,脑袋摆了两回,她益发感到有趣。慢慢的,又嫌不够,便拿了个枕头捂在?他脸上,两手死死摁了下去。
  良恭险些窒息过去,挣脱起来一看,妙真笑得极不平常,眼睛发着狠朝他逼近过来,“你是恶鬼、你是阎罗王、你想?来索我的命!”
  倏然间锣鼓大作,外院又做起法事?来了。妙真陡地朝窗户上一转眼,跳下床。她往外头奔去,拉开门,天色只蒙蒙亮,假山后头那间厅上点着好些灯。
  亮得仿佛是烧起来熊熊烈火,她忙跳起来嚷,“着火了,着火了!……”
  刚喊了两句,就给良恭捂着嘴拽回房内。他将她抱回床上去,妙真仍在?他怀里猛挣,一面嘀咕,“你想?烧死我!你们?想?烧死我!你们?都想?要我的命……”
  晓得她是发了病,良恭待要去喊人,又脱不开身,只得拿昨夜那条结得长长的帐子暂且将她绑在?床上,方脱身去叫了众人。
  天色还早,宾客未至,尤家的下人都汇到这屋里来。林妈妈本因连日哭得不好,就支撑不住,忽见?妙真给反手绑在?床架子上坐着,一壁挣扎,一壁念念有词地絮叨着什么。她老人家一时觉得天都塌了似的,在?那里哭得捶胸顿足。
  只得良恭主?持着局面,恐怕勒疼了妙真,一面要将帐子解下,一面吩咐,“瞿尧,你去请个郎中来,抓一副安神定气?的药,不许叫外头知?道。花信,你仍服侍林妈妈。宁祥,你到外头灵前支应着。”
  瞿尧却走来拦了他一下,“我看还是先这么绑着,你没见?过这阵仗不知?道,从?前就听我爷爷说,先太太发起病来时是要伤人的。就是不伤人,伤了她自己也不好。”
  良恭没理?会?,一径解开妙真,就坐在?床上,一手将她两个腕子揿在?怀里,“不妨事?,我来看顾她。你们?自去忙外头的事?,倘若有人要来瞧姑娘,就说她夜里哭得多了,着了风寒。”
  大家答应着出去,林妈妈一时哭得没了声,强撑着走上前来看妙真。妙真因连番的挣扎有些乏累,双手又还在?良恭手里挣脱不开,索性就把脑袋搭在?良恭肩上,乱蓬蓬的头发里笑着斜睇林妈妈,“你是谁?你难道也要来害我的命?”
  林妈妈双泪一落,有些发昏,就朝后仰去。花信过来搀扶,走时嘱咐良恭,“有事?情你叫我,妈妈睡下了我就过来。”
  日影东出,金红的光糊在?窗上,一时辨不清是清晨还是黄昏。良恭忙过这一场,此刻歇下来,才觉得心内是茫然一片,对眼下这局面没有头绪,也没有办法。
  斜下眼一看,妙真在?他肩上睡着了,两帘浓密的睫毛偶然颤动两下。他把她放倒在?枕上,走到榻上去坐着发呆。
  个把时辰请来个郎中,望闻问?切一番,说是得了疯症。瞿尧气?得跳起来,“这还用你说?只问?你有没有什么方子能治!”
  也是多嘴问?这一句,要是能有法治,当年先太太也不至发病而亡。那郎中果然摇首,“从?没有听见?这病能有药医,倒是听说过有自己好了终生不再发病的。待老朽先开些安心静气?的药来给小姐吃,看看能不能暂且醒过神来。”
  待送去郎中转去林妈妈房中后,瞿尧又折身回来,坐在?椅上叹气?,“就是醒过神来也不见?得是他的药治的,这病本来就如此,一时好一时疯的。”
  良恭坐在?榻上久不作声,觉得脑袋重得很。昨夜不敢睡,好容易熬到五更天,刚迷糊过去一会?,睁眼又是这情形。
  他觉得身体的疲惫倒是其次,要紧是心内晦淡淡的一片,不知?道将来如何。他忽然很怕,不论是安家先太太还是尤家先太太的死,都似根绳子悬在?山崖。他是走在?绳索上的人,半点不敢松懈。
  他提起精神取了纸笔过来,因问?瞿尧:“你知?道先太太发病时都有些什么症状?你说给我听,我记下来,好防备意外。”
  瞿尧无力地笑了下,“我也是听爷爷说的,邪门得很,这病发时也没个征兆,发起来简直像变了个人。打?过丫头,那么个温柔和善的人,动起手来真狠。还持刀伤过老爷,自己拿头撞过柱子。还有一回,拿把剪子到厨房里杀了两只兔子,连皮也没剥,在?灶上蒸了端去给老爷吃,告诉老爷说,那是神仙肉,吃了就能长生不老。清醒过来后,人家告诉她,吓得她往后看见?兔子就打?呕。”
  
  良恭提着笔又搁住,根本不用记录,压根没什么可循的规律,要不能叫疯症?
  他又无力地将纸笔拂到一边,叫瞿尧看顾着一会?,自往林妈妈房里去。因怕妙真发起病来时花信按她不住,便和林妈妈提议白天他在?正屋里伺候,夜里再换花信进去。
  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嫌了,林妈妈撑着起来,满口答应,“好好好,你是男人家,力气?大,出什么事?你也摁得住。”
  花信正背身在?那里滗药汤,听见?登时大松口气?。她从?前虽未亲眼见?过,也是听过不少先太太发病的情状,简直吓人,没得白白把小命丢了。就是夜里去守着,妙真也睡了,想?必不大要紧。
  她这会?觉得小命是保住了,忽然悲从?心起,在?那里哭起来。
  外头宾客们?也陆续来祭奠了,那里也是哭,这里也是哭。这声音嗡嗡的把天罩住,就是太阳出来,也仍觉昏天黑地。
  却又的确是红日上窗的时辰,说那郎中刚背着医箱由巷中转出来,不知?哪里跳出个人一把将他拉住。把这老大夫吓得不轻,往肩上提一提医箱,警惕地打?量他,“大清早的,哪里来的强盗?”
  长寿白他一眼,“你才是强盗!老头,我且来问?你,你方才进去,是不是给里头办丧事?那户人家的主?人瞧病?你说说,她哪里病了?要不要紧?”
  郎中横看竖看他几眼,“两个病人,你问?的哪一个?”
  “我问?那个长得天仙似的小姐,是不是她病了?”
  那郎中抻直了腰,想?着方才出来时,给个唬人的大汉握着拳头要挟一番,说他敢把小姐得了失心疯的时在?外透露一点,就要把他的脑袋割下来做酒壶。
  那大汉生得五大三粗,是个秃头,胳膊上好几处旧疤,一看就是常打?架斗殴的主?。这老郎中哪里惹得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点点脑袋,“说要紧也不要紧,就是爹娘没了,急痛昏厥。”
  长寿沉吟半晌,赏了几个钱,调头跑到斜对面的巷子里。回去一径走到邱纶房中,偏看见?孔二叔坐在?那里教他看账。长寿只得把话憋回去,暗暗朝邱纶使个眼色。
  邱纶领会?,马上在?案后伸个懒腰,笑着对孔二叔说:“您老人家大清早起来就把我按在?这里学看账,可我早饭还没吃,哪里学得好?您老慈悲,先叫摆了饭我吃。您也去吃。”
  约束是约束他,又没说要饿着他。孔二叔收起账来抱着出去,把花架子底下说话的两个小厮招呼过来,“把门看着,不许三爷出门。倘或他出去,我打?折你们?的腿。”
  两个小的忙拱手答应,这几日都是这般看着,孔二叔发了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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