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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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夫人俯首谢恩。
董灵鹫说到这里,忽然转头,低声问他:“你要字什么?你父亲可曾说过?”
作者有话说:
华虫:十二章之一,美丽的花朵与禽鸟之意。
鸂鶒(xichi):文官补服上的文鸟。此处结合形容为杜撰。
伯(孟)仲叔季:高中文化常识,其实不需要备注,但是想给高中生加深记忆(恶魔低语)
第56章
男子二十冠而字; 不过本朝大多的官宦人家,在孩子十五岁束发以后; 便已经起字; 只是二十岁行冠礼时才成为正式称呼而已。
董灵鹫从来没有听到郑玉衡提起过他的字。
郑玉衡稍微顿了顿,回:“臣还未有字。”
董灵鹫便说:“你家长辈若是没这个打算,哀家帮你办冠礼,也并非难事。”
太后为天子之母; 是天下人的长辈。以她的身份; 想要帮谁办个加冠礼; 也只是一句话的事儿; 没有逾矩之嫌。
郑玉衡心中微动; 只谢恩,但没有立即应承下来,禁不住想到:要是董灵鹫替他办; 别的不说,这半个长辈的身份就算是动摇不了了。
他隐隐希望能破除所有年龄、阶层、观念的差距; 让她成为红线的另一端。
董灵鹫见他没有表态,也不强求,依旧倚靠在座上看他续画; 一边跟王皇后、魏夫人两人闲聊。
王婉柔大约料到此刻她的夫君、大殷的皇帝陛下,应该就在伏案疾书、皱眉苦思; 但难得太后卸去事务; 一身清闲,这种时候可比孟诚清闲时还要少。
她提议道:“儿臣进来收了一副十分精巧的博古叶子牌,正愁找不到人打; 今日想请母后指教。”
董灵鹫虽然理解她费尽心思想哄自己开心; 可无论是听戏还是叶子牌; 她素来都是浅尝辄止,并不沉溺,也没有太大的兴趣,所以道:“怎么找不到人打,皇帝的嫔御都这么一心好学、修德养性?你凤藻宫的牌局,请不来人么。”
王婉柔如实道:“儿臣牌技不好。”
“你和张娘子两人,再把丽妃叫来。”董灵鹫吩咐了瑞雪一句,“去,你也给她们当个牌架子。”
“是。”瑞雪行礼道。
王婉柔叹道:“母后太过勤勉,从不贪图享乐,儿臣实愧。”
董灵鹫瞥了郑玉衡一眼,见小太医专心作画,眼睛一点儿也不乱飘,看不出心虚了没有。
她捧茶慢饮,等到丽妃来,从旁观看她们几人玩牌,一侧是拢着双眉给她续画的小郑太医。窗外光线熹微,香炉升起缕缕薄烟,光线中散着腾浮的微尘,一直照到她的膝前。
董灵鹫突生一种岁月静好之感。
在明德帝驾崩之后,她焦头烂额的日子总比舒心的日子更多,即便是闲下来,事虽然清净了,人却还没清净,因为政务有的可以延缓反馈,有得却连夤夜处理都嫌太晚,在孟诚能独当一面之前,夙兴夜寐成了一种必然的规则。
幸而在春日时,她挑中了郑玉衡。
他那时虽然鲜嫩、生涩,外表出挑,但董灵鹫没有在他身上寄予情感的厚望。她只将他当成一个陈设,摆在殿中,足够好看就够了。
但郑玉衡比她想得要可爱得多。
后宫安宁,前朝清明,一切按部就班。
小皇帝接手的政务逐渐增多,如今连这种安详的日子,居然也能过上好几日了。董灵鹫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对于孟臻的怀念,已经间隔得越来越久——这位陈年回忆中的老友,他的痕迹正在被一点点消去,换上另一个人清润微凉的气息和啄吻。
太后娘娘支颔沉思之际,郑玉衡正收了笔,扯了扯她的衣袖。
“您看这里,”他轻声道,“用石绿可好?”
董灵鹫端详片刻:“石绿,第几种?”
“三绿。”他答。
“你这设色倒很新奇,宫中画师喜好清雅留白,务求景致秀丽可餐。你这么画,笔法又这么不着边际,待会儿哀家收了画卷去让他们制屏风,让宫里的画师看见了,说不准要暗地里骂这作画者放诞没规矩。”
他低声道:“臣只为您没规矩,任他们说去吧。”
董灵鹫话语一顿,轻咳一声,转头由他去了,耐心地看后妃们打牌。
丽妃头一次被慈宁宫召来,神采飞扬,格外喜悦,她人爱热闹,话又多,很是彰显存在感。
丽妃牌技虽然一般,但这几个人里除了瑞雪,其实玩得都不怎么样。瑞雪姑姑自然不会在她们前头赢,所以甘韵儿以为自己技巧有长进,动不动就问太后娘娘:“您看这样对不对?妾是不是就要赢了?”
董灵鹫含笑不语。王皇后蹙着眉尖,不轻不重地说她:“别吵,身为宫妃,话怎么这样密。”
丽妃道:“哎呀,二万。又是妾的。”
她喜滋滋地把叶子牌取到面前,掀开几张,放在上面,笑得又甜又挑事儿:“咱们继续摸吧。”
王婉柔哼了一声:“懒得理你,打不好别总烦母后。”
“那也是妾的婆母啊。”丽妃不情不愿地道,“还不许人请教了……”
魏夫人因身怀六甲,个性娴静,自然不会参与进两位宫妃的话题,只是抿唇一笑。
宫中好一阵子热闹,丽妃还真赢了不少筹码,数着牌跟她皇后姐姐讨牌局的钱,一团欢声笑语。
在这种背景音之下,董灵鹫也觉得自己非常放空、十分安定。
香炉上的烟烧得弱了,蒋内人上前更换。
此时,一个急匆匆的背影从小门转进来,一身秉笔太监的鲜亮公服,手里捧着三本约有一指厚的奏本,最上方是一封黏着五彩羽毛、盖着红色封泥的信。
宣靖云跨入门中,没有像往常一样先问问慈宁宫里头怎么样,而是直接从一侧进入,避开了各位主子们的位置,完全不经由其他人传递,疾走而去,一直到董灵鹫身旁。
“太后,”宣都知低头递上,“马上飞递,六百里加急。”
六百里加急,并不是指相距六百里,是说换马不换人,日行六百里传递消息,一般只有军情才用此急报。
他的声音很低,在慈宁宫打牌的嫔御们都没有听清,丽妃甚至都没看见宣都知进来,只有她手畔的郑玉衡听到了只言片语。
董灵鹫面色未变,没有表现出太鲜明的急迫之情,取下信件,朝身侧伸手。
郑玉衡立即将一柄裁信玉刀呈给她。
瑞雪姑姑不在的时候,郑玉衡服侍得也十分顺心,对董太后一举一动的言下之意都清晰无比。
董灵鹫用裁信刀拆了封泥,将里面的纸张抽出来,展信阅读。
她的手缓慢地摩挲着信尾,很快便阅读完毕,又将下方的几本奏表换上来,一本本飞快地看去。
王皇后见她有了正事,立即压下声量,然后用力捅了丽妃一下,眉目微冷地示意她小点声儿。丽妃原本不想听见,可发现是婆婆的事,乖如鹌鹑地捂住了嘴。
几人的动作虽然还继续,但声音一下子就弱了下去。
董灵鹫看了一会儿,一直将三本折子都看完。然后将信压在手中,神情无波地抬起眼,跟王皇后道:“你们去凤藻宫玩儿吧,哀家有些累了。”
王皇后等人起身行礼,她身侧的女使除了扶起王婉柔之外,还一同扶起了挺着肚子的魏夫人张氏。
三人后退几步,正要离去,董灵鹫又忽然叫住:“张娘子的产期在什么时候?”
王皇后答到:“产期已近,接生婆子、乳娘等都候在儿臣宫中,不会有差池的。”
“好。”董灵鹫道,“去吧。”
等到几人出了慈宁宫后,宣靖云立即给瑞雪打了个眼色,李瑞雪会意地让侍书女史等人入殿伺候。她一走到董灵鹫身畔,立刻就意识到这一次的事并非小事。
太后扣在信封上的手指节绷紧。
她心中一跳,从旁问道:“太后娘娘……”
董灵鹫才反应过来似的松开手,重新展信,盯着信尾的那几个字。
这信上的意思是,神武军去晚了一步,魏侍郎以命护送国库下达赈灾的账本,一直拖到耿将军率人登船。他被贼人砍了数刀,重伤昏迷,生死不知。
她看了好半晌,忽然被冬日的空气给呛到了,捂着唇咳嗽了好几声,在疾咳中挑出一个间隙,声音有点哑:“拟旨。”
“你,”她随意指了一个女史,“写。”
这位侍书女史是第一次上差当值,被她的气势语气所慑,微微发抖地上前执笔。笔尖蘸了蘸墨,手颤地有些握不住。
董灵鹫咳嗽不止,抬手喝了瑞雪呈上来的止咳梨汤,皱着一双远山黛眉,语气重了些,“郑玉衡。”
郑玉衡立即上前,取下女史手中的笔,眉目内敛地等候示下。
董灵鹫这才口述下去。
偌大的正殿当中,除了她微微沙哑、但字句清晰的声音之外,再无任何响动,连初冬寻找吃食的鸟雀也不敢落在屋檐上。
董灵鹫说了旨意后,已经口干舌燥。她最后道:“……让耿哲就这么办吧,直接追查下去,不必太过瞻前顾后、别跟他们地方的人绕文臣那些混账弯子,如有阻碍、如有不合规矩之言,哀家特许他先斩后奏。要是出了事——有大殷的皇太后给他担着!”
董灵鹫站起身,却没有回寝殿,她胸口闷得厉害,有些听不清东西,殿内又因保持温暖而没有开窗,便更加烦闷。
瑞雪扶着她,一直走出宫门,立在长廊底下透气。
董灵鹫这次是真被冬日的冷风迎面呛了一口。她喉间像烧着了一样,一股被激怒的急火从脏腑间返上来,几乎如潮水般撞着心脉。她走了几步,握住瑞雪的手,继续道:
“去告诉归元宫,从今日起,这件事要他日日决断,无论神武军的回报何时来,无论是多深的夜,他都得起来批复,来跟哀家、跟朝臣面议!这件事要是做得不好,岂非什么地方都能藐视中央,藐视天子?如今是惠宁二年,不是熙宁二年,在这个时候,都有人敢对钦差动手,要是哀家死了,是不是立即就有人敢造他的反?!”
“娘娘千秋万岁,绝不会……”
瑞雪的话还没说完,董灵鹫被梨汤压制下去的咳声又更加剧烈地响起,她一时急火攻心,脑海眩晕,竟然随着咳声吐了一口血。
瑞雪吓到说不出话,一瞬震住了,回身喊道:“让郑大人来!”
作者有话说:
这章没有作话。
第57章
她再醒来的时候; 眼前香帐微动,朦胧的光影从外向内渗透; 逐步映亮视野。
眼前不仅有陪伴左右、寸步不离的郑玉衡; 皇帝孟诚、皇后王婉柔也在眼前。乃至于一众嫔御,也在屏风外齐聚等候,甚至屏外还有一两声丽妃哭哭啼啼的声音。
我又不是皇帝。董灵鹫听到她的哭声时,浮现出这么一个想法。你为我哭什么?
真是个容易被吓到的小孩子。
董灵鹫醒了; 被隔开一段距离的郑玉衡立即起身; 然而孟诚守在榻前; 已经靠近到面前:“母后……”
董灵鹫是急火攻心、血不归经; 伤到了心脏和肺腑; 此乃急症,并非到了什么药石无医的地步。她觉得这阵仗大了点儿,可想起前朝故事; 也不乏急症吐血、昏过去再没醒来的执政者,坐在这个位置上; 短命的可比长寿之人要多得多。
孟诚扶着她起来。
董灵鹫素衣坐在榻上,她先是理了理思绪,然后跟孟诚道:“什么时候来的。”
孟诚低头道:“三个时辰前。”
“已经入夜了?”
“是。”孟诚应道; “母后一定保重身体,您嘱咐的事情儿臣一定放在心上; 尽全力去办; 必不会让任何一个胆大妄为的宵小逃脱。”
小皇帝说话时,郑玉衡十分沉默地垂首候在原地,他已开好药方、施过银针; 在此情境下; 只能作为慈宁宫的医官等候; 这里没有他说话的份儿。
这已经算是格外开恩,因为太医院的其他医正都只在屏风的外头,众人虽参与了诊断救治,但并没有一个被叫进来问话。
董灵鹫没说什么,靠在床榻上想了一会儿,道:“郑太医。”
郑玉衡行礼:“臣在。”
“喉咙疼。”她淡淡地道,“哀家嘴里有股血腥味儿。去倒杯茶来。”
郑玉衡旋即转身,去屏风接过一盏早已备好的温茶,又问了一句药熬煮得怎么样了,得了回复才回去。
他重新踏入寝殿时,董灵鹫正跟皇帝说话,他上前奉茶,太后随手接过,漱了漱口,清退口中的血气,才重新闭上眼,深深地呼吸了几下。
孟诚连忙握住她的手,求道:“请母后不要再劳心费神,这样无异于是损伤自己。您今年才三十六岁啊,风华正茂,怎可到了如此地步!”
董灵鹫看了他一眼,她神情平静,让郑玉衡给她换一份能喝的茶,但小郑太医递来的却是水,她将就了一口,没说什么,捧着杯盏开口道:“人常说,少年咳血,年岁不保。有短命夭折之兆。”
孟诚张口欲阻止她,袖中的手紧紧攥成拳。
“但哀家这个年纪……”她琢磨着,“若是不过四十而薨,给你四年的时间,皇帝能否独挑大梁,再保大殷五十年?”
孟诚喉中哽咽,难以发出一言。半晌才道:“儿臣自愧不能。”
“嗯。”董灵鹫点了点头,“江山社稷,社稷江山,说到底,文臣武士都是为了你们孟家一家的天下。若不是山河动乱、朝局不稳,会损伤黎明百姓的生死性命,谁管你皇位上坐着的是姓张姓赵?家天下……家天下……”
她摇头笑了一声,朝郑玉衡看了一眼,小太医便适当递上温度合宜的汤药。董灵鹫这次没有推三阻四、也没有不放在心上,用碗一口饮尽了,放回到他手上。
药物的苦涩几乎已经减弱到了一种会被忽略的地步。
董灵鹫喝完药,对着孟诚,又跟他说:“你能维护社稷安稳,你就是明君圣帝,一旦我死,你坐不稳这片江山,你昏庸、无能、懦弱,任人唯亲、不懂决断、不知兵,天下要是一乱,你就是祸魁,到时候‘清君侧’的人,会因为你姓孟,就不杀你吗?就不杀你的皇后、你的嫔御、你的亲眷吗?”
“母后——”孟诚脱口而出,“您绝不会……”
“我会的。”董灵鹫注视着他,“迟早有一天,会的。”
小皇帝望着她,手指已经不知不觉间叩进掌心里。
董灵鹫继续道:“哀家病弱,而你强健,往最好处想,哪怕不曾衰弱早亡,也起码有二十年风雨不能为你遮挡。不说二十年,就算一天,我只不在一天,那些老尚书、老武臣,神武军、神勇军,御营中军、三军八十万军队,加上京城两卫,其余百官,到皇亲国戚、公侯门第,你能掌握吗?”
“儿臣……”
他说不出话,战栗生汗。
“哀家问你,”董灵鹫的声音一直很平静,可以用温和来形容,但却让人冷汗浸透、战战兢兢,“你二堂兄,袭爵的临安郡王孟慎,若他把持地方军队,借丧礼国事带兵入京,你当如何?”
孟诚的呼吸瞬息急促了几分。
董灵鹫其实不强求他回答,放缓了语气,轻轻道:“所以,诚儿,别再给母后添乱了,我真的……没有太多时间留给我、留给你。”
孟诚的身心遭到了难以想象的重创,他简直在这连环的疑问当中回不过神来,时值此刻,这身本就沉重繁复的华章团龙常服,附加上了一股不可言明的重量,几乎要瞬息间压弯他的脊梁,让他感觉到——这个皇位,这一身帝服,上面的每一针每一线,都是得天下之供养,就该为天下人而死。
死于江山,死于社稷,死于百姓。
作为皇帝,碌碌无为这四个字,对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