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亦锦绣-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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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一润。”
解时雨接过茶碗,手有点哆嗦,茶依旧是浓,凉的彻底,但是一口下去,有如甘露,让她呼吸都顺畅了。
“舆图是假的,我带来了,在马背上。”
陆卿云站着没动:“不急,你先吃点东西,我会去处理。”
他的目光落在解时雨掌心,并未做过多停留,因为尤铜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提着一个食盒,无声无息的钻了进来。
他放下东西,低眉敛目,谁也不看:“爷,没点心。”
陆卿云点头,交代解时雨:“吃点东西,躺椅上能睡,忙完了我送你回去。”
解时雨连忙点头:“您忙您的,不必送我。”
陆卿云摆手:“送你不耽误事。”
解时雨看着陆卿云大步流星离开,等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才收回目光,心想有陆卿云在的地方,好像黑暗都没那么可怕了。
并非他无所不能,而是他为旁人撑开了一片天地。
陆卿云走出房门的一瞬间,眼中的冷色重新聚集,四个随从迅速跟上他,腰间的刀都已经出鞘。
四周一片死寂,连虫鸣声都听不到,
“舆图是假的,不用再等了,这里已经暴露,通知所有人,开始清洗。”
“是。”
一场厮杀在黑暗中悄无声息的进行,刀锋所过之处,鲜血凝固成死物,在燥热的气息中不再流动。
陆卿云推开一间房门,屋子里坐着个中年男人,还未意识到外面发生了什么,摇着扇子起身:“陆大人,咱们什么时候出发?那舆图我好不容易才弄出来,再耽搁就会被察觉了。”
“现在。”陆卿云将刀出鞘,毫不在意的划破了他的脖颈。
解时雨安然的呆在房内,并不知外面有多危险,屋子里熏着艾叶,她甚至都没闻到血的气味。
躺在躺椅上,她也不知道自己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迷迷糊糊之间,她感觉有人开门进来,带进来满身的风。
她眯起眼睛,看见了陆卿云。
陆卿云也看见了躺着的解时雨,跨进来的脚又退了回去,换下浴血的外衣,洗净手脸,才重新进了屋子。
他轻手轻脚靠近,从屏风上取下一件披风给她盖上,然后开始扫荡桌上的残羹剩饭。
对于吃,他是万分的不在意,连西瓜剩一半的瓤也没放过,就着解时雨喝过的冷茶,他快速的将一切都吞噬干净。
解时雨已然清醒,却静静的闭着眼睛,觉得此时此刻很好,人也很好,让她舍不得打破。
她脑子里什么都不想,单是听着陆卿云发出的声音,轻而快,遮过了外面的风声,很温暖。
陆卿云仿佛成了她的神明,庇护着她周遭的一切,让她恨不能就此与他共余生,一直到天荒地老。
但她还是睁开了眼睛,将灯火下的陆卿云收入眼中。
陆卿云放下茶杯,不再像她睡着的时候那样近距离看她:“我送你回去。”
解时雨站起来:“我现在就在解清的庄子上,离这里不远。”
陆卿云含笑点头,给她换杯子重新倒了茶:“我知道。”
“这您也知道?”解时雨接过茶杯,看着陆卿云的手,大而修长,觉得他这人连手都是曲折有度,好看。
冷过的茶经了陆卿云的手,那也是苦涩的有滋有味。
“鸣蝉,”陆卿云比划了一下陆鸣蝉的小个子,“他回来告诉我的。”
解时雨眼睛里都带了笑,跟着陆卿云往外走:“您不必亲自送我,上次送我的那个尤铜我也很熟悉。”
尤铜就蹲在水缸旁边洗刀,听到解时雨说他的名字,便默默站了起来,跟上陆卿云。
陆卿云回答的很简短:“是我自己想送你。”
外面马车已经套好,解时雨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踩着凳子往马车上钻,钻进去之后她忽然觉着有些不对。
马车里有人!
一道寒光在她的黑眼睛里一闪而过,解时雨还未反应过来,陆卿云已经跃入马车,一把将她困在怀里,踢开了刀刃,紧跟着黑暗中又是一刀递过来,直击解时雨面门。
马车中狭小黑暗,两把刀、四个人,暗杀来的太突然,连陆卿云都施展不开。
为了护住解时雨,他干脆送出左肩,接下一刀。
这一刀带来了冷冽的风,解时雨瞪大了眼睛,眼看着冷风劈开了陆卿云的衣裳,鲜血迅速从伤口中喷出,蔓延成一片血雾,悉数落在了解时雨的头脸是。
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呐喊,是惊和怒糅杂的叫声,脑子里一片空白,猛地一口咬在了握刀的手上。
这一口咬的狠,也咬的猝不及防,拿刀的手用力一挣,竟然没有挣开。
陆卿云似乎是没察觉出疼,顺着这只手,将手臂砍断,随后用力往前一踢,将其中一人踢了出去,一只手反手一抓,连人带刀一起甩了出去
马车在眨眼之间四分五裂,随从出了一身冷汗,都没从如此快的变化中反应过来。
解时雨满头、满脸、满口都是血,嘴里竟然还咬着那条断臂,两只眼睛充满血丝,整个人都在发抖。
陆卿云冷冰冰扫了一眼四个随从:“你们是怎么清扫的!”
地上那两人已经被长刀扎进了泥地里,没了气息,随从们因为疏忽,也是一声不敢吭。
陆卿云这才彻底的松开了解时雨,轻轻捏住解时雨的下颌:“没事了,好姑娘,松口。”
解时雨茫茫然的松开口,只觉得牙齿好像受到重击,松动了似的。
陆卿云又用袖子给她擦脸上的血,然而他左肩上的血正顺着衣袖往下滴,越擦越是糟糕。
“先回去让秦娘子给你洗洗,晚一点再让尤铜送你,”他若无其事的领着解时雨往回走,嘴里还在下着命令,“继续戒严,仔细搜查。”
第五十六章 她的心思
解时雨跟着陆卿云,边走边看他。
他神色如常,行动也没有受到任何阻碍,不清楚伤势究竟如何,但是有一件事她明白了。
陆卿云并非无所事事的要送她,而是今夜很危险。
回到屋里,立刻有人关上门,尤铜打开折屏,要给陆卿云包扎伤口。
解时雨一动不动,看着像是惊吓过度,实则是想看看陆卿云伤势如何。
然而陆卿云不让她看,让秦娘子将她带去东厢清洗,隔着一堵墙壁,解时雨竖着耳朵,趴在墙边,什么声音都没听到。
只有血腥气是不断在她鼻尖围绕的,而且是陆卿云的血。
秦娘子她很熟悉,已经打过一次照面,秦娘子见她魂不守舍,就在一旁安慰她,说这种伤都是皮外伤,养一养就好,不要紧。
而解时雨听了这话,默默的想这样的伤还不要紧,那什么伤要紧?
陆卿云是不是常常受伤?
她梳洗的很快,衣服上的血点也被秦娘子搓洗干净,天热,一吹就干,用不着换。
自己弄干净了,她就站到陆卿云门外等,时间在她脑子里已经失去了意义。
没有让她等太久,里面很快就有了声音,陆卿云安排妥当,尤铜就将解时雨放了进去。
陆卿云的面目在短短的时间内褪了颜色,看着似乎是连胃口都小了似的,他看解时雨傻站着,便笑着冲她一招手:“吓着你了?”
解时雨这才挪过去,沉默着没说话,因为自己也不知道在怕什么。
也许是怕陆卿云会死,也许是怕突如其来的危险。
“给我倒杯茶,”陆卿云看着和平常没有两样,“不必怕,我能杀别人,别人就能杀我,世上的事就是这么简单。”
解时雨给他倒了杯茶,塞在他手里,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在陆卿云的世界里,她是个一根手指头就能捏死的人物。
“我太弱了。”
陆卿云喝了口茶,放下茶杯:“你不弱,好牙口。”
解时雨顿时红了脸:“我当时。。。。。。昏了头。”
那一刻的怒火,烧的她理智全无。
若是她能有一口铁齿铜牙,她恨不得将这刀客连骨头带肉全都嚼碎!
陆卿云认认真真的看她:“弱小不是罪。”
解时雨鼻头一酸,浓密的睫毛上立刻挑了一颗大泪珠:“我知道。”
但是有些人不知道。
陆卿云用手指抹掉她的眼泪:“回去吧,回去好好睡一觉。”
解时雨点头:“您呢?”
陆卿云若有所思道:“有人设了圈套,我不去一趟,浪费他们一番苦心,正好看看是谁这么煞费苦心的对我。”
说到这里,他又岔开解时雨过于沉重的心思:“路上野桔梗开的好,采一把。”
解时雨依言回去,坐在新的马车上,尤铜在外驾车,天色已经要亮,日光从晨雾中穿出,成了光束。
她望着远去的庄子,想着夜晚发生的事情,再想想陆卿云的一言一行,如兄如父,在心里做了个傻笑。
多难得啊,这样一个人。
尤铜依旧是悄无声息的完成了任务,解时雨在一片雾气朦胧中回到庄子上,叫醒小鹤,她沐浴更衣,小睡片刻。
确实只小睡了片刻,解大夫人担心节姑野惯了,没法收心,再加上一个解时雨在一旁虎视眈眈,她怎么都放心不下,眼看着要变天,立刻让人来接她们了。
节姑还未玩的尽兴,听着苏嬷嬷说让她离解时雨远一点,很是不以为意。
解时雨是谁,是西街解正的女儿,古板无趣,一家子都爱打秋风,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提防的?
她还未曾受过磨难,不知天高地厚,不知道自己的命并非坚不可摧。
趁着最后的时间,她还拉着解时雨去采花。
苏嬷嬷只能暗叹一声傻姑娘,默默跟了上去,要将解大夫人的命令执行到底。
解时雨对这些小风小浪充耳不闻,她睡眠不足,精神却很足,两只眼睛闪着光,摘了一大捧野桔梗捧在手里。
节姑叫她走,她就走,一边走,一边低头去嗅那花香,自成一景。
而庄景骑在马上,就这么突然的看到了解时雨捧着一大束花过来,花是幽蓝色的,衬着她的面孔也冷酷起来,眉心一点红,红的动人心魄。
他默默窥视了片刻,不动声色的将这副面孔刻在脑子里,在心里道:“这么个漂亮人儿,为什么就是不爱我呢?”
承恩伯府上的少爷,长的又这样英俊潇洒,体贴和气,人人都爱他,喜欢他,怎么就碰上了解时雨这块石头?
偏偏这块石头还别有风采,让他心里总是有小猫爪子在挠一样,挠的他不能安宁。
眼看着解时雨一行人越走越远,他就不由自主的心急,几乎到了魂不守舍的地步。
他回头安排跟着自己出来的仆人:“那是解大人府上的家眷,往后和我们也是姻亲,去打个招呼。”
下人们对三家聚会之事也都知晓,不知道他还有一腔狼子野心,当真跟着他去拜访姻亲去了。
节姑听说庄景来了,倒是很高兴,再一听说庄景可以护送她们一起回城,更是欢喜。
因为一路上,她可以问问庄景那侍卫亲军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至于解时雨,她只心平气和的敷衍了一句:“庄大人,您也来庄子上散心了。”
庄景立刻晃动扇子:“我一直在家里养伤,你们是不知道,这养伤跟坐月子一样,还得喝红糖煮汤圆,我都快给憋疯了。”
节姑咯咯的笑了起来:“你不是要跟文花枝成婚了吗,怎么不带她来?”
庄景连忙摆手:“等成婚了那就是朝朝暮暮的相对,现在还是让我自由一点吧。”
节姑笑出了声音,觉得庄景嘴贫的很有趣,比起镇国公府那个一板一眼的小六爷有趣的多。
而庄景为了让解时雨多看他两眼,也是使出浑身解数,恨不能吹拉弹唱样样精通。
可惜解时雨此时饥肠辘辘,无暇进入这虚假的快乐之中去,对他的孔雀开屏,她全然没有察觉。
饿。
早饭她睡了过去,中饭没来得及吃就上了马车,小鹤倒是给她留了一块烧饼,吃了一口,就被节姑抢去了。
她沉默的从节姑的食盒中取点心吃,心想自己平常吃的也不多,昨夜连惊带吓,勾出了她的胃口,想吃陆卿云那里的粗茶淡饭。
不过她想自己若是去见陆卿云,倒是可以只带一张嘴。
第五十七章 窥视
庄景侃侃而谈一路,将马车送到解府门口,只得到解时雨的一个眼神。
一个眼神就已经足够,他感觉解时雨的眼神也是与众不同,带有一种难以调和的矛盾。
浓烈却又沉静。
越是如此,就越是神秘,仿佛解时雨一面是个感情浓烈的少女,可以带他去浪迹天涯,另一面,她却是个主母似的厉害角色,满可以在家当家做主。
庄景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这一类女人毫无抵抗力。
想到自己是真的被解时雨勾了魂,他也不急。
因为得手之后,这种勾魂摄魄的魅力在他这里就会逐渐失效,成为下一个文花枝。
他想着心事,看着解时雨和节姑一同进门,敷衍着和正好下值的解清聊了起来。
解时雨回到西厢,将早饭和中饭混成一顿,学习陆卿云吃饭的气概开始扫荡,好险没把自己给噎死,赶紧喝了口茶,一口茶下去,她就饱了。
小鹤疑心她是饿狠了,也没多想,只对解时雨道:“姑娘,那天来的那个送画的小孩来了,说要给您当小厮,让您赏口饭吃,现在在外头等着呢。”
陆鸣蝉?
解时雨有些奇怪,不知道陆鸣蝉和陆卿云到底是什么关系:“他还说什么了?”
小鹤答的很清楚:“他说暂时没地方去,自己能赶跑腿赶车,不要多少月例银子。”
解时雨听了,心知是王各庄不能再呆:“多个跑腿的很好,你去给大夫人回禀一声,银子咱们自己出,大夫人和气,这点小事不会为难,你去办吧,我睡一会儿。”
不管是真和气还是假和气,都是好事。
“是。”
小鹤本来就是解时雨的小管家婆,从解时雨到水缸里的小鱼,都由她打理,也有几分说一不二的派头,现在突然多了一个活人小厮归她管,更加威风起来。
她风风火火的关门关窗,出去安排,琢磨着干脆再添个丫头好了。
随着门窗关上,解时雨立刻陷入一片阴暗之中,她累的狠了,挨着枕头就着,就连外面的喧闹声都没有影响到她的睡意。
外面的热闹是为了节姑的婚事。
解大夫人办事堪称神速,节姑和镇国公府的婚事在这短短两日就定下来了,已经换好了庚帖,测了八字,很快就会定亲议礼。
解时雨就在这一片喜气洋洋中睡自己的,醒来的时候,她恍惚了一下,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小鹤?”
她叫了一声,小鹤没回应,她自己起来打开门,发现自己这一觉已经直接睡到了黑。
节姑的屋子里点着灯火,映出来几道喜笑颜开的影子。
她怔怔的看了两眼,又去开窗,刚一开窗,就差点一声惊呼喷出喉咙。
窗外树枝上坐着个嚼树叶子的人。
他隐藏的很好,将自己悉数藏在了浓郁的树荫之中,只余下一张脸,正朝着窗,以便解时雨一开窗就能看到他。
因为年轻,他还带着点恶作剧的好玩,故意的要吓唬人。
是尤铜。
解时雨对着这张突兀出现的年轻面孔吓了个半死,退后一步,冲他招手。
“呸”的一声,尤铜将树叶吐出来,轻轻巧巧一跃,就从树上到了解时雨跟前。
站稳了,他恭恭敬敬的垂下头:“解姑娘,昨天晚上没扫干净,有人跟了过来,我奉大人之命来解决。”
解时雨没太多表情的一点头,不点灯,摸黑坐下喝茶,还给尤铜也倒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