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亦锦绣-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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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应该像一只蜘蛛,将整个京城都变成她的八卦帐,无孔不入,每一根丝都像是她的臂膀,钻到更深、更高的地方去。
边问边看,她的目光都是虎视眈眈的。
这个人是她的,她要留住,谁也别想从她手里拿走。
“我能做吗?”
陆卿云摩挲着缰绳:“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说完,他低头对解时雨一笑,伸手将她的手紧紧一握,风扑面而来,吹动两人的乱发。
他将自己全都托付给了她。
这一回,解时雨将成为他的神灵,将他从这纷乱之中拯救出去。
解时雨一笑,马车和马并驾齐驱,再送陆卿云一截。
她这一步迈出去,无论生死,都不能再回头。
可人生就是如此,一旦往前,就不可回头,哪能让你一走再走。
宫城内,陆鸣蝉跪的唉声叹气。
小皇孙看着陆卿云走了,才溜出来,拿着块糕点悄悄塞进陆鸣蝉嘴里:“不用你带我出去玩就是了。”
陆鸣蝉梗着脖子往下咽。
赵显玉招呼人给他搬个凳子,坐到陆鸣蝉身边:“宫外是什么样的?”
陆鸣蝉不看他:“你没出去过?”
“嗯,”赵显玉倒是没露出向往的神色,“你是世子,怎么不来宗学读书?”
“我学富五车,已经出师了。”
“骗人,不过宗学也没意思,我听说你跟陆卿云很熟,他那些传闻是不是真的?”
“什么传闻?”
“听说他曾经一拳打死一头牛。”
“放屁。”
“打不死?”
“不是打不死,是他没事打牛干什么,他跟牛又没仇。”
两人一个跪,一个坐,嘁嘁喳喳的说着京城中的人和事,直说到陆鸣蝉刑满释放,才作罢。
陆鸣蝉拖着两条腿,见到解时雨的时候,脑子里还有点迷糊。
他心眼多足啊,压得他个子都快不长了,可今天跟赵显玉聊了一通,他感觉自己的脑子都给说迷糊了。
这赵显玉想干什么?
“大姐,你说他会不会是想借着我,再给太子和大哥牵个线?”
解时雨盯着叶片上一只小甲虫,摇了摇头:“他太小。”
一个孩子,也不是皇子,分量不够。
赵显玉就是和陆鸣蝉好成了穿一条裤子的兄弟,旁人也不会认为陆卿云倒向了太子。
陆鸣蝉挠头:“难道我魅力这么大?”
解时雨反问他:“他对谨身殿很熟?”
“嗯,”陆鸣蝉想了想,“我第一次见他就是在谨身殿。”
解时雨沉默着想了片刻。
圣意还在太子身上?
还是真的只是隔辈亲?
她的眼睛还盯着树叶上的小虫,慢慢地,她觉得赵显玉也成了这只小虫,静静地躺在树叶上,蛰伏着准备长大。
第一百六十七章 选一个
陆鸣蝉被罚跪的时候,徐锰也在新赐的宅子里打哈欠。
皇帝除了呵斥他两句,连罚都没罚他。
他自觉很无趣,皇宫无趣,京城也无趣。
幕僚邵安在他面前摆出来一张纸。
“陆卿云执掌西府,不久就会迎来一场大战,咱们在云州的势力会随着打仗而不断消减,
这一次,我们必须从皇子中找到一个同盟,以保徐家在云州根基稳固。”
徐锰又打了个哈欠。
吃饱喝足,连女人也睡够了,他此时正是满肚子的精神无处释放,只想狠狠的出去打一场,斗一场。
他有一身的力气,可这些弯弯绕绕的事,让他半点都发泄不出。
“直接杀了陆卿云不就行了!”
邵安横徐锰一眼。
他是个斯斯文文的文弱先生,禁不住徐锰一拳,然而在徐锰面前,他很有威严。
“陆卿云自己就是一身的横练功夫,身边更是高手如云,杀他谈何容易,三爷,还是照着我们之前跟将军商量的来。”
徐锰这只鹰鹫立刻变得无精打采起来。
“行了行了,你说吧,反正我是把命给带来了。”
云州无趣,荒漠中也没了趣味,进京来和陆卿云打擂台,才值得来冒险和打擂台。
可他竟然连陆卿云的影子都没看到。
邵安继续道:“太子已经是储君,无需我们锦上添花,四皇子脾气急。。。。。。”
徐锰打断他:“能有多急?”
邵安想了想:“四皇子年幼时,一个不如意,就会鞭笞身边近侍,皇上为了改他这性子,曾让他在寺中苦修过一年,让他约束天性,修身养性。”
徐锰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这是做和尚去了!这算什么急躁,这要是老子,岂不是得直接剃度了!”
邵安敛了笑容:“为君者,不能急、不能喜、更不能怒。”
“那不就是个泥菩萨,”徐锰挠了挠脑袋上的鸟窝,“别管什么一二三四五了,你直接挑一个吧。”
邵安早已经料到会是如此,但依旧尽职尽责,做到本分。
“五皇子有外族,事成之后,只怕会飞鸟尽良弓藏,四皇子毫无根基,连镇国公府也不肯为助力,天下大定之后,仍然需要徐家的鼎力支持。”
徐锰一拍大腿:“那就他了。”
说完,他疑惑道:“你怎么不说行六的那个?”
邵安言简意赅:“咬人的狗不叫。”
徐锰今天和六皇子已经有了一面之缘,因此两手一摊:“没看出来,我看六皇子和你差不多,都是文弱书生。”
邵安不以为意的笑道:“接下来。。。。。。”
“还有事?”徐锰如坐针毡。
他来京城,要的就是这份险,将屁股放在家里,险从何来?
他得出去找事去。
听说侍卫亲军里各个都是好手,他正好去挑战挑战。
邵安按住他:“一点小事,我们得办个宴会,请一请京城名门,探一探深浅。”
徐锰对宴会是半点兴致也没有,想了想:“那就给陆卿云送一张去吧。”
邵安答道:“刚得到的消息,陆卿云领了皇差,去巡视驻军去了。”
徐锰立刻站了起来,将手中马鞭一甩:“什么,我也去!皇上这是要打我们徐家的脸!”
“三爷稍安勿躁,”邵安连忙叫住他,“我已经往各处送了信,让驻军想办法在下面见机行事。。。。。。能杀则杀。”
徐锰复又坐下:“你不是说杀他很难?”
“难,”邵安点头,“但他是人,总有露出马脚的时候,而且没杀掉,我们也不损失什么,眼下,还是先在京城站稳脚跟。”
“行行行,”徐锰拍了拍桌子,“值得请的都请。”
他实在坐不住了,再次站起来作势往外走:“还有陆卿云的未婚妻子,也请了!爷要办件大事!”
邵安见他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笑了笑,若有所思的铺开一张纸。
值得请的人?
他可得好好思量。
一张张精美的请帖从徐府送了出去,其中有一张送到了镇国公府上,一张送到了巨门巷。
巨门巷这一张,是邵安亲自来送的。
邵安自报家门,将请帖亲自递到解时雨手中,说话十分客气:“三爷听说您深居简出,让我亲自来送请帖,请您务必赏光。”
解时雨打量邵安。
徐定风让他跟着徐锰进京,不说他的本事,至少是非常值得信任。
邵安正好站在树下,零碎的光将他的脸照的明暗不定,错落有光,眉骨往上凸起,让眼睛往里陷的更深,脸是张斯文脸,气质也很斯文。
然而解时雨看着,总觉得过于没有破绽,很古怪。
而且许多幕僚被重用的时间长了,难免会有一种权利也从主子身上溢出到自己身上的错觉。
主子敢称万岁,幕僚就敢自封九千岁,胆子比万岁还大。
但这个邵安,低眉顺眼,谦恭得体,不一般。
而邵安打量解时雨,是将她和陆卿云的名字放在一起打量,加上陆卿云的分量,他就不敢小觑这个女子。
树缝中吹进来细细的风,光影同样在解时雨脸上摇曳晃动,映出一张端庄贵气的菩萨面孔。
然而同样的,邵安也觉得她缺点活人的俏皮灵动,反倒是老谋深算似的藏着一肚子坏水。
双方互相打量完毕,解时雨将请帖合上:“我若是无法赏光呢?”
邵安十分为难:“不瞒您说,我们三爷是个让人头痛的脾气,您若是不去,只怕他会亲自用轿子来抬您,哎,我们三爷,说风就是雨。”
解时雨收起请帖,答了个“好”字。
宴会摆在徐家自己的园子里,繁华热闹,男左女右一分为二,中间一座水榭,四面开敞,临水一面设着座凳栏杆,可以让女客凭栏而坐。
水榭极其宽敞,也被一分为二,右边还有几个吹拉弹唱的女子。
徐锰坐在阁楼中,暂未露面,脸刮的倒是干净,看着年轻英俊不少。
喝了一肚子酒,他那一张脸毫无变化,是个千杯不醉的模样。
节姑杵在一旁,装扮的金碧辉煌,满头金翠,拿过他的酒杯,收敛着自己的脾气给他倒酒。
要是不用伺候徐锰,她这几天的日子堪称完美。
徐锰瞥她一眼,不满道:“哭丧着个脸干什么?老子是没给你吃饱还是没给你银子花了?”
节姑的脾气尖锐的冒了头:“有什么好笑的。”
徐锰晃了晃杯子,忽然伸出蒲扇似的手,揪住节姑的头发,往地上狠狠一掼。
第一百六十八章 物件
徐锰不是京城中这些斯文男儿,更不遵从什么不打女人和小孩的原则,在他眼里,女人只能算个物件。
一个物件儿也敢跟他蹬鼻子上脸、不服管教,那就直接让她服管教。
甚至都用不着为了这事动气。
节姑惨叫一声,后脑勺结结实实磕在了地面,发出一声重响。
她捂着后脑勺,整个人都趴了下去,痛出了眼泪。
还没等她张嘴嚎啕,徐锰已经用脚蹬了她一下:“别号丧,今天你要是敢让我没面子,我就剁了你喂鱼。”
节姑的哀嚎声生生梗在了喉咙里。
徐锰脸色如常:“起来收拾收拾,给爷倒酒。”
节姑张着嘴,一时竟然忘了呼吸,后脑勺是痛,脑子里是茫然,心里是惊愕。
惊愕的过了头。
恍惚间,她似乎是看到了母亲临死前的样子,惨白而浮肿,从口中往外呼吸带着腐臭味的气息。
身边除了她,谁也没有。
片刻之后,她呆呆的站起来,收拾好自己,给徐锰倒酒。
不仅要倒酒,还得挤出一个笑脸,将不满和不愿全都被层层压抑进心里。
她知道自己还没到倾国倾城的地步,不能将徐锰迷的七荤八素,而能被她做靠山的人全都成了白骨。
忍一忍。
她还年轻,还漂亮,总有降服徐锰的时候。
现在无论如何都得忍一忍。
至于徐锰,瞬间就将此事抛在了脑后,饶有兴致的看着三三两两聚集的人群,拉过节姑坐在他腿上:“看看,谁是陆卿云的未婚妻子?”
节姑一听到这个名字,就立刻伸长了脖子往下看。
解时雨就坐在女眷之中。
她旁边挤满了人,身边坐着的是抚国公的女儿郑秋月,身后坐着拘谨怯弱的解时徽,对面坐着眉头紧皱的白丹。
解时雨和解时徽似乎和从前一样毫无区别。
一个还是块木头,端着张面具似的笑脸,一点也不灵动。
另一个还是那么小心翼翼,既想让所有人都满意,又想让自己不犯错。
这种一成不变的变化,让节姑有一种自己还在玉兰巷的错觉,她站在那堆小姐中备受瞩目,是最耀眼的存在。
可是按在她肩膀上的粗糙大手让她无法自欺欺人,也让她的面容嫉妒到扭曲。
凭什么她们还能跻身在这些贵女之中!
原来,她们不都是她取乐的对象吗!
“那个,头上戴的红宝石簪子,穿暗红色湘裙,脸上长了粒红痣的。”
节姑强行压下自己尖锐的声音,让自己听起来没那么可怕。
“后面那个是她的亲妹妹,解时徽,文定侯府世子夫人。”
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她将解时徽也一并指了出来。
徐锰盯着解时雨看了看,感觉她皮相生的很好,但是并没有好到能让陆卿云看重的地步。
难道她还有别的魅力?
徐锰想不到,也懒得多想,推开节姑,指着水榭中弹奏的几个女子道:“去,站到那个里面去。”
既然来了,那他就给大家上演一出大戏,好好的、狠狠的,落一下陆卿云的脸。
他得让大家知道知道,这个所谓的西府执掌者,也不是什么高不可攀的人物,徐家随时都能将他拉扯下来。
“那里……”节姑语塞。
她不想去。
并非因为那里是女伎所在之处,而是因为她要穿过重重女眷,才能站到那个地方去。
而且一旦进去,她会再次成为众人瞩目的中心,不论是男客还是女客,全都能看到她。
从前她很享受这种瞩目,但是现在不行,她会被她们嘲笑讥讽!
然而她没有选择。
她已经成了笼中鸟,徐锰就是饲养她的人。
尊严可以不要的,她现在只要命,只要钱。
看着徐锰又要落下的巴掌,她迈出了一步。
而随着她出现在女眷所在的水岸边,女眷也出奇的安静下来,全都看向了节姑。
先是安静,随后又是窃窃私语。
“她不是被常大人休了,天天在外头告状吗?怎么来这里了?”
“听说是给徐三爷做了妾室。”
“这也太……要是我,宁肯立个女户去,这样三番两次的给人做妾,不如一头撞死了。”
“女户也不是那么好立住脚跟的。”
“解姑娘不就立住了?”
“她还不是靠陆大人。”
节姑在这些异样的目光里,每一步都走的十分艰难,过往总是在脑子里翻涌,心中怨恨丛生。
她在心中暗暗腹诽:“这些贱货,只会阿谀奉承,有朝一日她们的父兄没了,难道能比自己好到哪里去?至少自己到了如今,还能攀上徐锰。”
一边走,她一边去看解时雨,解时雨就这么冷淡的看着她。
她忽然一个哆嗦,想到解时雨的目光,似乎是一直如此,从未有过改变。
而自己竟然到今天才发现她的目光如同一个漩涡,能将身边所有人都卷进去。
她再看一眼解时徽,解时徽却比她还先别过目光去,好像是在替她不好意思,替她尴尬和丢人。
装模作样!
一步一步走过去,节姑自认为这一回,她是亲手打碎了自己所有的傲骨。
等她站到女伎之中时,羞愧已经荡然无存。
你们想看就看吧,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们也和我一样!
可她没想到,徐锰想要做的,远远不止如此。
徐锰站在阁楼上,满意的看着节姑按照他的吩咐,走到他要求的位置,然后举起酒杯,大声道:“诸位!”
他嗓音洪亮,一嗓子叫出来,先将不少人手中的东西惊到了地上。
随后无论是男客还是女客,齐齐往那阁楼上看,就见徐锰高高大大,顶天立地的镶嵌在了阁楼中。
徐锰居高临下看着众人,先是扫荡,随后是盯视,眼睛全盯在了解时雨身上。
酒杯跟个小玩意儿似的被他撰在手里,他大剌剌地开口:“今天你们能赏脸来,我徐锰万分高兴!你们可都是京城中有名有姓有前程的人!”
众人都不知道他这唱的是哪一出,但也看出了他的粗鲁。
一片鸦雀无声中,徐锰歪身,直接拎起酒壶,饮水似的喝了个酣畅淋漓。
喝完之后用衣袖擦过下巴,他很大声的道:“但是,今天很可惜,没有请到如今的大红人,陆卿云陆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