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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国子监小食堂-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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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唇齿的挤压,油条中的豆浆迫不及待涌出,在浓醇豆香的基础上添进油香、小麦香气,越发诱人。原本酥脆的油条外壳被泡得湿软,吃着分量十足,全然没有薛恒想象中的油腻之感。
  待薛恒回过神来时,碗中仅剩的小半碗豆浆又少了一半,吸饱豆浆的油条小块已被吃得干干净净,他握着的木筷下意识伸向仅剩的一根油条。
  可薛恒的木筷还未碰到那油条金黄外皮,就在半空中与许平的筷子撞在一处。
  许平瞥了一眼薛恒嘴角的豆浆渍,挑眉:“不是说就拿一根,还说不愿受这罪的吗?”
  薛恒默了片刻,大义凛然道:“贤弟,私以为,这份罪还是由为兄来担着吧!”


第17章 豆浆油条(二)
  许平睨了一眼薛恒,收回筷子,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但面上流露着明明白白的嫌弃。
  薛恒“嘿嘿”笑两声,迫不及待地夹起最后一根油条,仿照方才的法子,撕成块泡着吃。
  片刻之后,薛恒搁下碗筷,那碗底一滴豆浆、一片油条碎渣都未曾剩下,干净得像是未曾用过的新碗。
  “这下你可信我说的了?”许平闲闲问道。
  薛恒连忙安抚:“信了信了,若没有子津,为兄哪晓得食堂多出这么一位厨艺绝佳的新厨娘,又如何能尝到此等佳肴!”
  说着,他还意犹未尽地摸了一把肚子,遗憾道:“倘若这位新厨娘连带着暮食一起做,那才是十全十美。如今早间来食堂用朝食,如登仙界,用了暮食又觉得像是坠下十八层地狱!唉……日子难熬,难熬啊!”
  许平深以为然,长叹一声,满是唏嘘。
  正当两人闲谈时,不远处忽然传来阵阵议论和惊呼,十分热闹,引得薛恒二人下意识望了过去。
  那处,孟桑离了灶台,正在一旁桌案上做面剂子,周遭围着好些监生。他们一手端豆浆一手抓油条,同时还目不转睛盯着桌案,十分忙碌。
  许平定睛一看,立即了然:“是一些同窗又围着孟师傅,看她做手艺活了。”
  薛恒好奇:“莫非昨日也有这般情景?”
  许平颔首,笑道:“昨日孟师傅当场演示如何做拉面,那才是真的神乎其技,仅靠着拉、扯、摔,就能变出一根根粗细相同的细面来。”
  这一番生动描述,着实勾起薛恒的兴致。他素来爱凑热闹,每逢上元灯会,总会凑到手艺人周围,看他们当场做糖人、面塑之类栩栩如生的精致点心。
  眼下薛恒蠢蠢欲动,当即跟许平提议要一道去看看。
  左右朝食已经用完,许平自无不可,欣然应邀。
  两人挤入监生之中,勉强占了个好位置。
  只见孟桑取了提早备下的面团,先是将之擀成一臂长的宽条,用刀切成一条条两指宽的面剂子,再取一根木筷蘸水,不断在每条面剂子正中间划出一道水线。
  她小心仔细地将每两条面剂子合在一起,最后拿干筷子往中间一压,两端一捏,依次码在旁边木盘中。
  有监生闲谈:“孟师傅,油条此物忒美味,我从未在长安城里见过。”
  孟桑手上活不停,笑道:“这是民间的方子,我也是和旁人学来的。对了,油条本身倒是有个民间出处。”
  说到这儿,孟桑索性抹去朝代特征,将油条与秦桧之间的故事掐头去尾,润色一番后说与诸位监生听。
  这些监生未曾料到,此吃食竟是百姓因不满奸臣迫害忠臣,从而想出来的泄愤法子。
  此时,他们尚还是一心向学的学子,存有报国之志,听到“油炸桧”一处,只觉得十分畅快,咬油条时的动作都凶狠几分。
  孟桑将这些监生的神色动作看在眼里,唇角翘了翘,继续做手上的活。
  待到面剂子装满木盘,就可以顺手递给灶台上的阿兰,交由她炸制。
  随着木盘的转移,许多监生脚下微动,转而去瞧阿兰炸油条,仍旧是边吃边看,兴致盎然。
  “即便是瞧上许多遍,也觉得颇为奇妙,面剂子细长细长的,怎得下了锅就能炸成这般大。”
  “还别说,以炸制的前后经过佐餐,我觉得手中油条更香了!”
  阿兰立于灶上,头一回被这么多监生齐齐盯住,一时有些拘谨,但看见孟桑淡定的神色后,心中的紧张感散去大半,只专心做着手头事。
  人群中,唯有薛恒的注意力还放在孟桑身上。
  只见孟桑飞快备好另一盘面剂子,马不停蹄地去接替柱子的位置,帮着诸位监生舀豆浆。
  而豆浆这边压力刚小一些,炸油条的面剂子又不够用,于是她只好匆忙赶去桌案前继续忙活。
  薛恒将一切望进眼中,沉吟不语,抬手不停摩挲下巴。
  一直等到他和许平往讲堂走,薛恒这才与许平说了自己的心中所想。
  “你说孟师傅那儿的人手不够?”许平诧异。
  可回想一番这两日的情景,许平发现好友说得很对:“是了。以往食堂里的朝食、暮食都是提前做好,等到监生来时直接盛出,不费事不费人。而孟师傅这两日的吃食都是现做,不仅监生排起长队,他们自己也忙到不可开交。”
  听到此处,薛恒忽而问食堂内大致有多少庖厨师傅和杂役。
  许平三年都在食堂里用食,倒也记下七七八八,便挑着薛恒问的细细说与他听。
  临了,薛恒“啧”了一声,摇头道:“每位庖厨师傅手下能使唤的,约是一二个帮工,再配一烧火杂役。可即便是孟师傅那儿再添两名帮工,怕也是无济于事。”
  “现下去食堂的监生中,多是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的,待孟师傅名气闯出来,国子学和太学那帮子人必然也会来食堂。”
  “届时,孟师傅只怕是更加忙不开。总而言之,僧多粥少,往后咱们若想多领一份朝食,可不就是难上加难?”
  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
  许平晓得薛恒外家精于商贾,连带着薛恒在这一方面都颇有经验。眼下听了薛恒的抱怨,许平眯了眯眼,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讲堂内,早来的监生三三两两各自聚成不同圈子,正在闲聊。
  “田兄,你说那薛恒当真会去食堂?”
  田肃松松垮垮站着,嗤笑道:“放心,薛安远此人易被激怒,却还算是一诺千金。况且他此时未来讲堂,必然是去食堂吃猪糠了。”
  “据说薛恒家中殷实,锦衣玉食堆里长大的公子哥,如今要受这罪,哈哈哈……当真好笑!”
  “待会儿薛恒二人来了,我们可得好好问一问,那猪糠能入口否?热否?香否?”
  “……”
  听着周围人不停嘲笑讥讽薛恒与许平,田肃面上神色越发得意,无比舒畅。
  两个七品绿袍小官的儿子,凭什么在国子监中入了诸位博士的眼?
  他们这样的出身,就只配食堂的猪糠!
  这群人正说着,其中一人眼尖,瞥见薛恒与许平刚巧迈进讲堂。
  这人连忙高声问:“瞧瞧,这不是陪着好友一起去食堂的薛安远嘛!怎么,食堂的猪糠做得是否精细?可还对你胃口?”
  此言一出,田肃这一边的人都在嬉笑,惹得薛恒等四门学监生的脸色是又黑又红。
  薛恒怒而上前:“你们都不曾尝过孟师傅所做吃食,何以如此诋毁?”
  其他四门学监生纷纷出言相助,而早课是六学混上,不少律学、书学、算学的监生亦在场,同样不满。
  毕竟他们三学加上四门学里的监生,都是在食堂用的朝食、暮食,田肃等人讥讽的“猪糠”二字,同样是踩着他们脸面。
  “薛兄所言甚是,孟师傅做的吃食,无论是葱油索饼,还是豆浆油条,皆是我等闻所未闻的美味!”
  “自从孟师傅接手朝食,我每日早起都不费劲,就盼着那口吃的!”
  “你们空口白牙就能胡乱诋毁,有本事你们去吃一口,方知天外天人外有人!”
  “……”
  众位监生你一言我一语,将田肃等人的火气也勾了出来,他们当即就想应下赌约。
  就在田肃欲开口之时,群情激奋的监生中,忽然出现了与之截然相反的话来。
  “唉!诸位同窗,难吃便难吃,咱们认了就是,何苦再去坑害田监生他们!”
  闻言,薛恒为首的诸位监生齐刷刷转头,瞪向说此话的人,却谁也没想到此人竟是对朝食不吝赞美的许平,纷纷咋舌。
  薛恒当即诧异道:“子津,你说什么胡话?”
  顶着诸多视线,许平神色如常,叹道:“我晓得大家都是好心,知道孟师傅做朝食极为轻松,咱们去了无须排队,量多到根本领不完,故而想让田监生他们去分担一二,以免浪费吃食。”
  “可孟师傅做出来的吃食那般难以下咽,我们如此做,实属是一己之私,白白让田监生他们受罪,何苦来哉!”
  随着许平缓缓道来,原本极为困惑的薛恒,于电光火石之间,倏地反应过来许平的意图。
  他不动声色地与之对视,默契地眨了眨眼,下一瞬故作怒态。
  薛恒“恼怒”极了,直呼其名,大声呵斥。
  “许平,你是失心疯了吗!怎能将事情交代这般清楚?如此一来,我们便是想尽办法也诓不来人了!”
  话音未落,周围又纷纷响起其他人的呵斥声。
  “许子津,我们不都谈妥当,觉得不能只让咱们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的受苦吗!”
  “你这是出尔反尔!”
  “新厨娘做的吃食,我尝着都要吐出来了,隔夜馊饭都比这好吃。我们都是国子监学生,怎么就便宜了国子学和太学的!”
  薛恒和许平眼底闪过惊喜,晓得这些出声的监生已经听懂许平言下之意。
  许平不露痕迹地向后扫了一眼,有少数仍然云里雾里的监生,想开口却被身边人拉住,顿时安心。
  见状,薛恒继续“怒喝”许平,身后还有一堆人声援,或是扮红脸或是扮白脸,场面一度十分激烈。
  一旁的田肃等人,听到这儿已是大致猜出四门学想要做什么。
  田肃冷哼:“自己吃着猪糠,还要拖我们下水,其心可诛!”
  “可不是嘛,国子监食堂的难吃,满长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光凭一些虚无缥缈的夸赞就想骗我们,着实愚蠢!”
  “许子津也是,临阵脱逃,不堪大用!”
  对面“争吵”不停,田肃却怀着没有中敌人奸计的自得,百无聊赖地摆手:“散了,让他们自个儿吵吧,无趣!”
  看着田肃领着人散开,薛恒这边才消停下来,各自找到桌案坐下。
  那些听懂了许平二人言下之意的监生,片刻不停歇,与那些还懵懂的同窗说清楚利弊。
  他们甚至约定下学之后,找其他讲堂的同窗通气,免得国子学与太学这帮子人晓得孟师傅手艺好,都来和他们抢。
  等到钱博士来到讲堂时,诸位监生彼此之间完全明了缘故,忍不住暗自感叹。
  果然还是许子津这厮狡猾精明,胆子又大,撒下如此弥天大谎,还能忍辱负重到被骂也甘心,真真是杀敌于无形之中。
  吾等不及也!
  而钱博士一边往前走,一边环视讲堂,着重留意了自己的得意学生许平。
  看上去,许平正专心致志地温习课业,全然没有昨日提起葱油索饼的不稳重。
  对此,钱博士很是满意。
  子津这孩子没什么城府心思,心性淳朴善良,从不会耍什么手段。
  等到看到许平恭恭敬敬交上来的罚抄,钱博士心中又泛起怜惜。
  唉,想来他对子津也是太严厉了,毕竟还是个贪玩的孩子嘛。昨日被斥责一句不该贪图口腹之欲,今日子津就如此谨慎恭敬。
  这般小心翼翼的性子,日后若是与旁人起了冲突,只怕要吃亏啊!


第18章 辣椒炒肉(一)
  日落西山,夕阳余晖未绝。
  孟桑踏着轻快的步伐,走进食堂。
  正是用暮食的饭点,许多监生面如菜色地坐在里头,对眼前的两素一荤兴致索然。
  他们或是吃得十分艰难,或是干扒白饭,碰都不碰菜肴一下,唯有愁苦模样如出一辙。
  有监生瞥见孟桑进来,黯淡无光的双眼陡然亮了,扬声高呼:“孟师傅回来了!”
  这一声喊出,食堂中大部分监生都被惊动,或近或远,或领暮食或正在吃,纷纷停下手中事,扯着嗓子和孟桑打招呼。
  孟桑有些受宠若惊,连忙与诸位监生见礼:“你们快些用暮食,别饿着。”
  话音未落,那些陡然兴奋起来的监生,活像是被浇了一桶冷水,瞬间蔫掉。
  有监生绝望道:“唉……孟师傅要是也负责监生暮食就好了。”
  孟桑笑吟吟反问:“倘若我来做暮食,那你们的朝食又要谁来呢?”
  闻言,周遭监生不约而同地叹气。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日子当真难受又委屈。
  许平亦在其中,遗憾道:“孟师傅还是留在朝食吧!没有可口美味的朝食,哪有力气应付一整日的课业。”
  坐在他身边的薛恒也道:“也是,今早孟师傅不在,总觉得朝食没以前香……”
  孟桑无奈之余,又觉得这些监生颇为可爱。
  她来国子监食堂已有十日,今日正是头一回休旬假的日子,故而朝食是交由阿兰和柱子做。
  阿兰跟在她身边学了多日,不说厨艺突飞猛进,但煮碗馎饦,再浇上已做好的浇头,这种活是挑不出什么错的。
  现下监生们觉得没之前的香,大抵是心理作用。
  孟桑还惦记着手里事,歉声道:“还有活要做,就不耽误大家用暮食了。”
  围在周遭的监生们遗憾散去,继续和今日暮食搏斗。
  此番热闹场景,自然也落入到一旁为监生打菜的陈师傅等人眼中。
  食堂里的庖厨师傅们不少,但从未有一位庖厨被监生如此喜爱,仿佛一日吃不到孟桑做的吃食,监生们就会变得萎靡不振、痛苦不堪。
  陈师傅看着孟桑走近,笑道:“孟师傅这手艺很凶嘛,我也吃过孟师傅做的朝食,巴适得很!”
  跟他交情最好的纪师傅,跟着夸赞了几句。他也尝过食堂近日的朝食,对滑蛋粥赞不绝口。
  未等孟桑开口,离她最近的文师傅倏地起身,冷着脸,一声不吭地扭头出去了。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陈、纪两位师傅连忙找补几句,免得引起孟桑不快。
  孟桑有些诧异,向两位师傅表示无碍,但心中有些莫名。
  难不成她无意中得罪过文师傅?
  不然怎么回回见了她,对方都鼻子不是眼睛的,瞧着很是不满呢?
  后厨内,魏询正急着准备监内大人们的暮食,一人看顾三口锅,忙到脚不沾地。即便如此忙碌,他还能敏锐察觉到孟桑进来后厨,当即拧眉。
  魏询板着脸:“今日该是你旬假休息,怎得来了?”
  孟桑眨了眨右眼,很是俏皮:“若是缺了一天,不就少了一天额外工钱?忒亏!”
  魏询满是不赞同,但在孟桑软磨硬泡的言语中,最终不再“责备”。
  “还有一道炒菜,由你来做,食材尽管找老徐。”
  孟桑洗干净手,接过阿兰递来的装肉篮子,笑道:“早就和徐叔通过气,食材都备好了。”
  闻言,魏询狠狠瞪了一眼笑眯眯的徐叔,嗤道:“就说你额外买豚肉作甚,原是和她串过口径,光瞒着我一人了!”
  徐叔摊手,难得笑骂道:“魏老儿你别得了便宜卖乖,可怜可怜你那老胳膊老腿吧!”
  就着这两位年过半百老叟的吵架声当佐料,孟桑唇角微微翘起,开始处理食材。
  上好的五花肉和里脊肉切成薄片,分别放入不同碗中。五花肉片搁着不必处理,仅在里脊肉片里依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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