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小食堂-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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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吻平淡,但句句都透着欣赏与赞扬。
两人一路走到食堂,远远就能听见监生们在用力鼓掌,不断起哄。
忽而,陈厨子一句话,惊醒众人。
陈厨子诧异道:“哎,这位监生,你好像是第三回 来领辣子鸡了?这是又吃完了?”
那监生连忙示意陈厨子声音放轻些,只可惜为时已晚,方才兴致勃勃听孟桑讲吃食的监生们,幡然醒悟。
“这厮着实奸诈,竟不吭不响领了三回辣子鸡!”
“孟师傅回见,我们先抢菜去了!”
众人一哄而散,孟桑身边渐渐空开。
她一抬眼,便望见了站在门口的魏询与一脸眉梢带着笑意的姜老头。
孟桑惊喜挥手,扬声唤了姜老头一声,快步靠近:“您如何来的食堂,是魏叔去接您的吗?我还想着待会儿去宣阳坊寻您呢。”
姜老头背着手,颔首:“是来与你商量宴席的事。”
孟桑带着姜老头往小院走,一边将魏询允假的事情说了,又问:“对了,您今日见着那位大人没,他可有说明日何时去?”
闻言,姜老头颔首:“明日辰时四刻,会有马车在宣阳坊门口等候,接我们去府上。”
得了准话,孟桑心便安下了,忙不迭拉着姜老头去尝她做的辣子鸡与东坡肉。
孟桑叹气:“您来迟了,早上做了一锅手打鱼丸汤,那滋味可鲜了!”
说罢,她忽而想起自己现在也是别人师父了,连忙唤来阿兰、柱子,又让闲着的杂役去接替文厨子三人,将五名徒弟一溜排开,一一说与姜老头认识。
孟桑眼中带着光,面上染着笑意,活像是给家中亲近长辈炫耀和展示自个儿的宝贝。
姜老头自也纵着她,与阿兰等五人见过礼,安然吃着红烧肉,听着孟桑絮叨,双目中隐约流露着慈爱。
一旁坐着魏询和徐叔,前者神色柔和许多,后者笑眯眯瞧着。
徐叔压低了声音,掩嘴道:“难得见孟师傅这般不稳重,倒有了几分年轻女郎的鲜活可爱。”
他忽而撇下眉眼,忿忿道:“哎呦,咱们孟师傅手艺精湛,长得又好,真不晓得以后会便宜了哪个浑小子。”
魏询闲闲瞥了徐叔一眼,哼道:“与其想这个,不如琢磨如何快些帮桑娘寻到阿翁,方为正事。”
一提这茬,徐叔顿时没了精神,耷拉着稀疏眉毛。
孟桑拉着姜老头说了好一会儿话,又陪着吃些红烧肉等菜食。一直到日头渐渐落下,不多久便到闭坊的时辰,方才将人送到后门,目送姜老头离去。
直至看不见姜老头的微驼背影,孟桑这才回了食堂用完暮食。
可得好好养精蓄锐,明日不仅要推出新朝食,稍晚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第27章 鲜肉小馄饨
寅时,夜色深沉,国子监内一片静谧。
在惊天鼾声中,孟桑习以为常地睁开双眼,拉过布被盖过头顶,心下一片无奈。
唉……还是得赶紧寻屋舍,早早搬出去,才是正理。
粗略一算手中的银钱,原本用来傍身的二两银子、姜老头给的五两工钱,再加上昨日收徒所得,大约也有十两白银并四百文钱。
至于其他——每月有国子监发放的八百文、徒弟们每人孝敬的一百文,共计一千三百文,这是稳定的进项,也是她日后的依仗。
而像明日去高官府上做宴席这种活,差事办成,报酬定然不低,但属实是可遇不可求的进账,不必计入。
总而言之,现下她手头银钱租下一间尚可的屋舍、购置一些简易家当,还有一小半剩下,日后所得也足以应付每月租金,生计暂且不愁。
且将心思都安心放在如何重整食堂上头,好好干活,方才对得起魏叔的看重与提拔。
这好歹也可称一句……未来可期?
“呼——噗——”
高低起伏不一的鼾声,连成了片,以万夫莫敌之势穿透薄被,一股脑往孟桑双耳中钻。
孟桑:“……”
罢了,未来无甚可期,不如早些起身,先去忙活朝食吧!
简单洗漱一番,孟桑熟练地挽起单髻,便离开了斋舍。
原以为眼下食堂内应当无人,不曾想赶到食堂时,阿兰、柱子乃至文厨子等五个徒弟,一个不落地站在门前。
他们接连打着哈欠,面带倦色,望见孟桑来,立即站直了身子。
柱子摸摸鼻子:“就晓得师父今夜也会被鼾声吵醒,我们便提早过来候着。”
孟桑走近,扫了文厨子三人,不解道:“你们三人是暮食组的,怎得也过来了?”
纪厨子叉手,笑道:“先前用朝食时,常见师父忙到脚不沾地,疲惫不堪。我们三人便想着提早过来,看能否帮到师父。”
三人之中,陈厨子实在些,补充道:“况且,我们也想跟着师父多学些嘛!”
孟桑乐得徒弟们好学上进,自无不可,当即掏出钥匙开了食堂门。
进门后,清理灶台、拿取食材等琐事,皆由五个徒弟做完。而孟桑只需坐在一旁休息,顶多动动嘴皮子,手边还有新煮的茶水。
看着忙来忙去的徒弟,孟桑美滋滋抿了一口清茶。
啧,收徒弟这事,真是好处多多啊……
偷得片刻闲,一切准备妥当后,孟桑便起身来做肉馅了。
今日朝食做的是鲜肉小馄饨,馄饨皮昨日已经备下,只待和了新鲜肉馅,提早包好一些,等着监生来了现煮。
取二分肥八分瘦的豚肉,仔细去了筋膜,剁碎后倒入大碗中,加酱汁、盐、糖、胡椒粉等,再另添些许料酒去腥。之后不断沿着一个方向搅拌,直至肉馅略带弹性。
最终,舀了一小勺麻油拌入,借以提香。
自打昨日孟桑成了食堂二把手,魏询就给了她库房与冰窖的钥匙,便利她干活。
孟桑指挥徒弟们去冰窖,取来做好的馄饨皮,随后回到灶台旁的高脚桌案,领着他们开始包馄饨。
馄饨皮到手,文厨子讶异道:“这皮儿也太薄了,透过它,竟能隐约瞧出案板的纹理!”
文厨子是五个徒弟里头,唯一会些白案功夫的,自能看出其中妙处。而四人听了,恍然大悟。
孟桑笑道:“这些白案功夫,之后都会教给你们。其实拿准要点,再心细多练,白案不难。”
馄饨包法很多,金鱼形、元宝形、半月形……孟桑倒是都会一些,不过考虑到现在是在食堂,图一个方便效率,便只用了最简单的包法。
往轻薄馄饨皮上放适量的内馅,一顶、一捏、一攒,眨眼间就包好了一只。
这法子本就不难,稍微讲了要点,五个徒弟几乎都能上手,并且越包越快,没多久就攒满一只矮竹筐。
起锅烧水,趁着监生未至,师徒六人先给自己下了一碗,填饱了肚子后,又回到桌案边继续包馄饨。
寅末卯初,许平与薛恒的身影出现在食堂门前。
二人见过礼,凑到桌案前围观:“孟师傅,今日是要吃馄饨?”
孟桑笑道:“我去为两位煮来。”
说罢,捧着一只装满生馄饨的矮竹筐,点了柱子、阿兰一并去灶台。
鲜肉小馄饨的汤底,鸡汤、清汤、酱汤皆可。
孟桑今日择了清汤,适量盐、胡椒粉为底,点一小筷子猪油并一勺黑葱油,撒上葱花,热汤冲匀。再将煮熟的馄饨捞出,悉数倒入碗中,即可端出。
鲜肉小馄饨,胜在煮制时不费力,一锅能煮四碗的量。加之提前将碗中底料调配好,一只只在旁边叠落成小山。届时监生来了直接取用,免去许多排队工夫。
许平与薛恒一人端着一碗鲜肉小馄饨,找了一张离陈厨子等人最近的桌案坐下,开始享用朝食。
陶碗中浮着一只只小馄饨,其皮薄如蝉翼,几乎可见其中肉馅,状如龙眼大小,挤在一处很是亲热。上头飘着的葱花,或者碧绿可人,或是棕黑色散着香味,光看着就能勾出人的食欲。
许平执勺,舀上一个馄饨,送入口中。
滑嫩的馄饨皮做得实在是妙,薄到微微一抿便碎裂,肉汁混着略带弹性的豚肉,一齐在唇齿间欢快散步,口感爽滑。
汤底清澈,馄饨皮清甜,内馅鲜香可口。
一只还没吃完,许平就忍不住立刻又吞下一勺,哪怕汤汁还烫着也顾不上。直等到把这一碗细囫囵尝完,许平才搁下木勺,轻轻呼气。
坐在他旁边的薛恒,最是喜辣,特意往馄饨碗中添了一勺辣椒油才开始吃。
这辣椒油是孟桑闲暇时特意做的,食堂内每隔一张桌案都会放一盅,以便嗜辣的监生取用。
眼下,薛恒被辣到双唇通红,抚掌赞道:“肉嫩皮滑,好吃!辣的过瘾!”
每碗分量都是孟桑算好的,一碗三十只馄饨,足够大部分监生吃饱。
许平与薛恒自觉饱腹,便没有再去领一碗,而是如往常一样溜达到桌案边,围观包馄饨,顺便消食。
这虽是孟桑习惯了的场景,但于陈厨子三人而言,却是他们入国子监食堂至今从未发生的,一时有些紧张。
“哎,齐兄你看清是怎么包的吗?”
“惭愧,没看得清。只见一抓一捏,似乎就好了。”
“甭说,咱们食堂的师傅们这手上功夫厉害啊!”
“……”
随着听见监生时不时的夸赞,三人才放松些,动作越发自然和熟练,眼中渐渐流露自信,腰板挺直。
孟桑在灶台边煮馄饨,瞥见文厨子三人脸上那抑制不住的激动,不禁勾起唇角,继续教阿兰煮馄饨、调汤底。
正忙着,有排至跟前的一名监生,面露踌躇,讷讷问道:“孟师傅,咱们何时会再做红烧肉、辣子鸡和鱼丸汤?”
孟桑疑惑挑眉,正想回答。周遭认识此人的监生们笑了,纷纷起哄。
“郑兄不是想念刘记鱼汤、程家烤豚肉,看不上咱们食堂的暮食嘛……”
郑监生有些不好意思,强撑起底气,振振有词道:“昨日我又不晓得孟师傅接手了暮食,否则我定然是要来的!”
说罢,他转头看向孟桑,眼中带着希冀:“所以,孟师傅,咱们食堂何时再做这三道吃食?昨日回去听他们说了,馋得我梦中都在惦记是何滋味。”
孟桑扫了一圈,看破周遭监生眼中的坏心思,忍不住笑了:“他们诓你呢。昨日诸位监生觉得未能吃到尽兴,特意央了食堂,说今日暮食想要一样菜食。”
闻言,郑监生恍然大悟,猛地转身瞪向身边同窗,恼怒:“你们真是,真是!”
被瞪的年轻郎君们没憋住,哈哈大笑,十分快活。
忙过朝食,孟桑先是叮嘱文厨子三人暮食的事,又将拟好的明日朝食单子交予阿兰,再与魏询、徐叔打过招呼,方才匆匆回斋舍换衣裳。
国子监内,无论是庖厨师傅还是帮工杂役,都有统一制式的衣衫。她来国子监后的第四日,便领了两套换着穿。
不过待会儿是去高官府上,总不好穿着国子监内的衣服去,须得趁着去宣阳坊前,换上自个儿的衣衫。
孟桑飞快换上一套轻便胡服,理了理头上单髻,将提前备下的各色辅料逐一装进小木箱,赶忙往后门走去。
这小木箱类似医者外出看诊用的药箱,可以单肩背着,是徐叔特意从家中带来,暂且借她一用的。
孟桑紧赶慢赶,快步走到宣阳坊坊门时,已经将近约定好的时辰。
远远地,能瞧见坊门前停着一辆马车,候在旁边的郎君正与姜老头在说些什么。
那年轻郎君见到孟桑向他们走来,猜到大半,叉手行礼:“杜昉见过孟师傅。”
孟桑赶忙回礼。
杜昉脸上没有高官仆从常见的傲慢,言谈间很是和气:“我家阿郎正在当值,便让我来接二位师傅回府。”
“这是阿郎亲自拟的单子,应对孟师傅做吃食有些助力,”说着,杜昉从怀中掏出一张叠起的纸,递给她,又看了看天色,“时辰也不早了,请二位先上马车。”
孟桑收好单子,与姜老头一前一后钻进车内。
马车缓缓前行,孟桑摊开那张薄薄的纸,定睛细看。
纸上字迹清俊工整、风骨并重,隐有文人墨香气,又不失金戈之势。其中,条理清晰地写明其母有何忌口、偏好口味、往日爱用的吃食样式……用词简洁,但其意明了,可见落笔之人做事十分严谨仔细。
见之,孟桑笑了。
这位大人倒是很贴心,省得她待会儿再开口问。
只是……为何要特意标一句,让她依着寻常法子做,不必过于顾虑昭宁长公主的身子?
孟桑有些想不通,又细细瞧了两边,最终决定还是按着人家主家吩咐的事项来做吃食。
旁边是东市,路上行人旅客众多,因而马车行进不快,在马蹄的“踢踏”声中一路往前。直至过了东市,马车才行快了些,木轮声不绝。
车外喧闹声渐渐弱下,孟桑记熟了单子上所写,将其妥当叠起收好。她伸手掀开车窗纱帘,望向车外景色,忽而愣住。
姜老头留意到她愣神,低声问:“桑娘,怎么了?”
孟桑摆摆手:“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咱们自宣阳坊出来,经东市,一路向北直行。如今,已过了胜业、安兴、大宁三坊。”
再往后头就是长乐坊,紧挨着皇城城门。
能直接在天子脚下置业的高官贵胄,寥寥无几,一只手就能数的出来。其中最为人所知的,便是先帝唯一的女儿、当今天子的妹妹——
昭宁长公主。
姜老头领会了她的言下之意,稀松眉毛拧了起来。
马车入了长乐坊坊门,不多久便稳稳停下。
前头传来杜昉的声音,语气温和:“孟师傅、姜师傅,咱们到了,请下马车。”
孟桑护着自个儿的辅料箱子,钻出车门,向杜昉借一把力,稳稳当当落了地。
守门的阍人一见是杜昉,连忙侧身让他们进去。
杜昉带着两人从后门入了宅子,一边领先半个身位引路,一边笑道:“方才驾车时隐约听见孟师傅的话,估计您也猜着了,此处正是昭宁长公主府。”
“先前去姜记食肆的是我家阿郎,昭宁长公主独子,任国子监司业。据姜师傅所言,您在国子监食堂做活,兴许见过我家郎君?”
初闻此言,孟桑有些诧异,按照姜老头的性子,不应当与刚见的人说这么多事。
不过,回想杜昉此人留给她的印象,不装腔作势、不拿乔,很是和善近人。倒也不难理解,为何姜老头在短短片刻相处之中,就能放下大半戒备。
至于国子监的司业……倒是听监生提起过几句,一位姓卢,一位姓谢。前者年过六十,家中子孙满堂,不日便要致仕。
想来昭宁长公主今朝不过四十余岁,杜昉口中的阿郎只能是那位谢司业。
孟桑摇头,笑道:“我日日在食堂,哪里见得着司业大人呢?”
揭开这茬,话头又转回今日活计上头。
杜昉忧愁道:“近日来殿下胃口不好,眼瞧着日渐消瘦下去。阿郎孝顺,便请来诸多有名庖厨,为殿下烹饪佳肴。然而来者众多,却无一人做出的吃食能入殿下的眼。”
说着,杜昉笑了,期许道:“孟师傅您是唯三由阿郎亲自上门请的,除了宫中御厨,另一位可是丰泰楼的大师傅,想来您的手艺必然不比这两位差。”
丰泰楼的曲大师傅,原本也是御厨出身。出宫后,他在东市开了这间酒楼,一跃成了长安城最顶尖的庖厨之一,名声赫赫。
只是他年岁渐长,几年前起便将灶台上的活儿悉数交给自己徒子徒孙,轻易不出手。若想请动他出山,亲自烹饪各色佳肴,要么权势过人,要么一掷千金,二者择其一。
孟桑来长安两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