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妆-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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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动起手来,这对乔伊来说实在有些意外。
记者拍到的画面比较凌乱。晃动。嘈杂。其中一个女议员在说:“她算什么东西,她搞婚外恋……”另一个女议员说:“谁搞婚外恋——”
然后,两个女人就扭打在一起。
老占端着两杯茶走进来,问:“出什么事了。”
“两个女议员打起来了,其中一个扇了另一个的耳光。”
电视画面上,出现了“以暴制暴”字样。刚刚被打的女议员,开始反击,她出奇不意地冲过去,冲着刚才打她的国民党女议员“当当”就是两脚。踢人的女议员好像是民进党的人,总之,她们分属于两派,政治立场不同,“婚外恋”不“婚外恋”可能只是个借口,是挑起事端的理由,真正的原因可能还是为了别的。
老占说:“她们是在做秀呢。开会一打架,她们就出名了。”
乔伊说:“是吧。”
老占说:“我最讨厌政治了,能不能换个台?”
乔伊就把遥控器递给老占,老占眼睛看着别处,伸手拿遥控器的时候,不经意间碰到了乔伊的手,他拉了乔伊的手一下,乔伊把手抽回来。他一抬手,用遥控器“啪”地把电视关了,然后坐到乔伊身边来。
“乔伊,我很喜欢你。”他轻轻抚摸着乔伊的头发。
“是吗?”乔伊说,“老占,我困了,我想去睡了。”
“那我陪你上楼。”
乔伊回到刚才那间卧室,又看到长满眼睛的窗帘和爬满鱼的床单。她躺到床上,老占在床边坐下来,伸手抻了抻爬满鱼图案的床单,然后把两手放在腿上,两眼凝视着乔伊。
良久无语。
“我困了,老占,跟我说晚安吧?我要睡觉了。”乔伊终于受不了了。
老占说:“时间还早呢,让我坐这儿陪你呆会儿。”
危险的气氛在这个房间里蔓延开来,老占执意不肯走,在这样一个冬日的夜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灯的房间里将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乔伊觉得眼皮变得又重又涩,一次一次合拢,被她勉强睁开。她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轻轻地说着话,说的是什么,她一句也没听清,有一只手开始在她身上乱摸起来,她想到朵儿和老社长的故事,这个故事是乔伊在酒吧里听来的,朵儿是小夏的朋友,一位不太出名的女散文家,乔伊也曾和她见过一两面。
朵儿杀了人。乔伊忽然有些理解朵儿了。
乔伊被那只隔着衣服摸她的手弄得心烦意乱。老占靠到枕边上来,伸手抱住乔伊的身体。
乔伊用力推开老占,坐起身来,拧亮床头灯,给他讲了朵儿的故事。老占听完那个故事,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服,跟她道了“晚安”,然后像片影子似的,轻手轻脚离开了乔伊的房间。
第三部娱乐版头条
第二天上午,小夏打电话到赵楷的办公室,电话铃响了很久都没人接,其实赵楷后半夜都睡在办公室,他不想回家,妻子逢人便说她怀孕了,那种眉飞色舞的表情实在让赵楷受不了。
张研是个世俗的女人。
她想用这件事来捆住他,他不干。
赵楷从小夏家出来,在楼下找他那辆破自行车,找了半天没找到,这才想起他已经把车扔在立交桥底下了。他裹紧大衣蔫头耷脑地往前走,走到路口有灯的地方去打车。后半夜又下起雪来,他觉得冷。又冷又困。他想,他这一辈子是欠了这两个女人的,她们要喝他的血,她们要把他的身体撕扯成两半,可不管怎么说,这一切都是他自己愿意的。他为了什么呢?什么也不为。真正的爱是没有目的的。
他站在一盏孤灯下等车。车许久没有来。这里路段较为偏僻,在深夜一两点钟的时候,要等来一辆出租车也不大容易。他站在那里一支接一支地吸烟,半小时后才打到一辆车,赵楷整个人都快被雪埋上了。
埋上了也好。他想。就将眼前这一切烦恼全部了断了。
全部了断了。
全部。
出租司机问,你说什么呢。
赵楷说,没什么,我自言自语。
司机说,看来也是个遇到烦心事的人啊。人活着,都不易,小伙子,你就想开点吧。
赵楷在办公室睡了一觉,一早被电话铃声吵醒,他明明知道是谁来的电话,可他就是不理,任电话铃一遍遍地响着。当楼道里开始有人走来走去,有来上班的人打开办公室门的声音,有互相问候的声音,有人拎着暖壶下楼打水的脚步声,所有这一切都在告诉赵楷,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新的一天开始了。
电话铃再次响起。
赵楷拿起电话,小夏的声音从电话里冒出来。
“你吃什么醋呀?我们真是在谈工作呢,不信你可以去问陈小帅。你这个人呀,什么都好,就是心眼儿太小了。这一点我觉得你应该好好跟人家张晓光学学,你看看人家张晓光事业心多强。再看看你,昨天晚上气死我了,不声不响地,人就走掉了。你什么意思呀?早晨还故意不接电话……喂,你在听吗?”
“嗯。”赵楷只在电话里“嗯”了一声。
“声音听上去跟老头儿似的,喂,我说你是不是不想过了你?不想过就直说,别这么阴阳怪气的好不好?”
“我哪阴阳怪气啦——哪儿敢。”
“这还差不多。”电话另一端的小夏显然高兴起来,“中午一起吃饭吧?想上哪儿你说。”
赵楷说:“饭倒不想吃,就是中午想到你那儿去好好睡一觉。”“那还不好说?中午我打车来接你。”赵楷放下电话,精神顿时好了许多,他想自己现在是越来越没出息了,女人的一句话,能让他笑,也能让他哭,他以前不是这种人啊,他现在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
一上午打了几个电话,又接了几个电话,跑了一趟财务室,又跑了一趟打字室,回来刚在座位上坐定,小夏的电话就来了。他匆忙整理了一下桌上的文件,穿上外套就下楼了。
在电梯里,赵楷看见了自己的憔悴。
出租车里放着王菲的《执迷不悔》,在外面都能听见。小夏笑盈盈地从车窗里探出头来,说:“哎,下来得挺快嘛。”她打开车门从前门下来,拉开后门,冲赵楷做了个手势,“请——”
他们到一家名叫“蜀味浓”的餐馆好好吃了顿川菜,又麻又辣,直吃到满头大汗。小夏望着玻璃窗外来往频繁的车流,好像出了神似的,赵楷不知道她小脑袋瓜里又在想什么。
“听说,昨天晚上出事了。”小夏说。
“出什么事了?”赵楷的筷子里正在红红的辣椒堆里寻找辣子鸡。
“酒吧里那点破事呗。我说你是怎么搞的,让你那个神经兮兮的老婆那么胡闹,人家乔伊可是无辜的。”
“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你没看今天早晨的报纸吗?乔伊被人拍了照片,登在娱乐版的头条上。”
赵楷脑子里“轰”地一下。他立刻拿出手机给乔伊打电话,乔伊却关机了。
乔伊手里拿着一张报纸,在报纸的显要位置,他看到这样一个标题:《著名主持人私生活大曝光》,并且还配有照片。
乔伊在酒吧里被别人的老婆揪住吵架的镜头,被人非常生动地拍下来。乔伊一上午接到无数电话,她只好把手机给关了。一切都是误会,可她不想跟人解释,就算她浑身上下都长满嘴,她也说不清楚。
她静静地坐在化妆镜前,等待化妆师给她化妆。
她今天的采访对象是跳《英雄》那个舞的舞蹈家,上次开会看过他的演出,乔伊非常喜欢他的舞蹈。现在她想集中精力尽量把节目做得好一些,因为从老占的话里话外,她已感觉到某种危机,
老占说:“乔伊,你都快30岁了,现在新上来的年轻人很多,主持人是个露脸的行当,好多人都愿意干呢。”
老占在暗示什么,乔伊心里是明白的,可她不能违背自己的意愿,硬让自己的身体,接受一个并不喜欢的男人。她宁可失去主持人的工作,也不会那么干的。她不愿意像朵儿那样委屈,朵儿的悲剧就在于,她以为在这个世界上,什么东西都可以拿身体去换。她为了从外地调进北京,就主动接近老社长柴大顺。
后来他们结了婚,年龄相差二十几岁,老社长的年龄足可以做她的父亲。朵儿如愿以偿调进北京,她以为她用身体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她以为自己很聪明,她以为自己很能忍。
终于有一天,朵儿用刀把自己的丈夫给砍了。
在那个危险的夜里,乔伊把朵儿的故事讲给老占听,老占听完之后,立刻变得像猫一样老实。
老占离开房间之后,乔伊的脑子变得异常兴奋。她从没见过朵儿的丈夫老柴,在想象中他应该跟老占差不多是一类人。在黑暗中,她看见身材瘦小的朵儿,手里举着一把明晃晃的刀。那把刀是几天前,她叫一个来小区磨刀的河北人给磨的,那是一把上好的钢刀,磨刀人一拿到那把刀,眼睛就闪出一抹少有的光亮。
“真是一把好刀啊。”他说,“大姐,真的要开刃吗?”
“废话,不开刃找你干吗。”
“霍霍”的磨刀声在空中响起来的时候,朵儿已闻到了近在咫尺的血腥之气。
第三部30岁危机
30岁生日刚过,乔伊立刻感觉到一种危机,老占的话经常在耳边响起,他说你都30岁了,年龄不小了,想当主持人的年轻人很多。乔伊知道他在暗示什么。
电视开着,电视里乔伊的脸被放得很大,比她在现实中的要大两三倍,至于哪一个是真实的自己,她时常感到疑惑。夜已经很深了,她在做一个采访舞蹈家节目的前期案头工作。她一直伏案工作,在素材本上写写画画,本来应该写一些与采访有关的文字,然而她看到的
却是这样并列的四行文字:
30岁危机
婚姻危机
职业危机
自我危机
随手写下的文字令她吃惊。生活原本已给她的一切,仿佛要在30岁那天,一夜之间统统收回去。听小夏说,30岁是人生的“转折点”,这个转折点要是转好了,以后的人生就会变得很顺。可到底该怎么转折呢,小夏没说,说要靠个人体会。
乔伊体会到了浓重的“危机感”。
在30岁到来之前这一年,她与恋爱两年的恋人分手,突然心血来潮和另一个男人结了婚,也许当时吸引他们的只是陌生而新鲜的身体,所以两人的关系在婚后很快冷却下来。而那一对并没有结婚的情侣——赵楷和小夏,他俩的关系依旧甜蜜。难道自己真的陷入“有毒的婚姻”之中——乔伊以前是不相信这种说法的,但她现在有点开始信了。
采访舞蹈家路赛是《乔伊秀》众多计划中的一个,由他编舞的《英雄》曾给乔伊留下过深刻难忘的印象。采访时间安排在周末的下午,乔伊的时间安排得满满的,采访完舞蹈家,她还要到机场去接张晓光,他从纽约飞回来的飞机,恰好是晚上6点钟左右到北京。
有一束不祥的光,正好落到路赛脸上。灯光师调整了许久,节目比平时推延了一段时间开始。
“我总是想跳舞,想要不停地跳下去。我觉得人生就像跳舞一样,每一个节拍都要踏得很准,一个地方乱了,便无法进行下去。”
现在,路赛就坐在乔伊对面,他的脸相当英俊,近距离看他,比在舞台上看更具骨感,他的颧骨恰到好处地高挑起来,鼻子英挺,眼睛大而明亮。一谈到跳舞,他的话就特别多,他说他本来并不爱说话,但谈舞蹈的时候例外。
他说:“舞蹈实际上是个孤独的职业,真正能看懂舞蹈的人实际上少之又少,我是说那种从心灵深处能够理解你的人,可以视为知己的人,在这世上十分罕见。舞是风,是天上的云朵,是梦幻一样的东西,《英雄》那个舞实际上是一个男人内心深处的英雄梦,是用语言无法表达的。
“男人的英雄梦是用不同形式表现出来的,而掌握了一种‘语言’的男人,是幸福的男人。舞蹈就是我的‘语言’,是我表达我对世界看法的方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式,每个人都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里拼命钻营,希望获得成功,我也不例外,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也是个俗人,并不像舞蹈中所表现得那么超脱。”
在去机场的路上,乔伊一直在想她与路赛的对话,“每个人都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里拼命钻营,希望获得成功”,她想起张晓光“拼命钻营”的形象来,心里的感觉是复杂的。机场路两旁的树刷刷向后倒去,乔伊坐在出租车的后排座上,犹豫着待会儿见到张晓光,该不该把最近轰动娱乐圈的那件“大事”,主动告诉张晓光。
所谓“私生活”曝光,不过是一场误会。不知有没有好事者把电话打到美国,或者发个邮件给张晓光,他这么急着回来,会不会跟这件事有关?
“我总是想要跳舞,想要不停地跳下去。”
在乔伊采访路赛的一个月之后,路赛在美国演出时遇车祸去逝。年龄也是30岁。
第三部玻璃通道
首都机场候机大厅的电子公告牌在高处翻来翻去,来回滚动着地点和数字,显示着各次班机起降的时间。乔伊正站在电子牌前仰头观看,后面有人拍了她一下。
乔伊回头,竟看见她姨妈柳叶儿。
“姨妈,您怎么在这儿?”
“我来送一个朋友。”
“朋友呢?”
“已经走了,上天了,飞了。”柳叶儿用手在嘴前做了个飞的手势。
柳叶儿穿了件黑呢大衣,脸上施着薄薄的脂粉,嘴唇上涂着近来时兴的浅色唇彩。她的头发烫成根根通电似的蓬松式样,像一团凝固的黑色火焰,总觉得里面隐藏着什么。
“其实,我一直有个秘密要告诉你。”她说。
乔伊心里开始紧张起来,她想柳叶儿会不会告诉她,关于日记本里记录的那个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种想法使得她脸上涨红起来,心跳得扑通扑通的。
柳叶儿说:“你跟我来,这里说话不方便。”
说着,她带着乔伊往通往二楼的自动扶手电梯方向走去。乔伊觉得很紧张,不知柳叶儿到底要跟她说什么。短短一年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和朋友在云南漫游,城市发生“白色瘟疫”、人心惶惶,跟恋爱两年的男友分手,嫁给其实还很陌生的男人,直到看到柳叶儿的日记,日记里记录着30年前发生的事,那个秘密的、“见不得人的”女孩儿,到底是谁?
自动电梯无声地向前滑动,乔伊忽然有种幻觉,她望着站在比她高一层电梯上的柳叶儿,她和柳叶儿突然失去了原有的比例(时间在瞬间倒退30年),她变得好小好小,只有柳叶儿的腿那么高。
她们来到二层的玻璃回廊,蔚蓝色的天空在这里仿佛离掌心近,一伸手就可以够得到似的。乔伊有种错觉,她从前好像来过这里,她和柳叶儿站在窗边说话,这种景象从前好像出现过。
柳叶儿忽然露出从未有过的兴奋神情,她抓住乔伊的衣袖使劲摇晃着说:“乔伊,我找到她了?”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