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妆-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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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伊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他们四个为什么会在这里?张晓光的手为什么会搂住她的肩?是自己精神上出现了错乱症状,还是现实本身出现了错乱,有人通过某种超现实手段,把她跟张晓光这对不相干的男女组接在一起?
这些曾经出现过的念头再次冒了出来,直到夜深人静,她一丝不挂地醒在那个男人怀里,仍不能相信那是真实的自己。
第一部醒来又睡去
陌生的紫色帐幔和床。陌生的房间。
乔伊一觉醒来,发现自己醒在一个极为陌生的地方,甚至连气味都是陌生的,周围摆设着古色古香的家具,没有一点酒店房间熟悉的气息。“我这是在哪里?”乔伊一点也记不起来在她睡着之前发生的事,她是如何从云南的酒店里的一个房间,被神不知鬼不觉转移到这里来的。
以前常跟宁浩约会,但她从不在外面过夜。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是家里刚装修好的新房间吗?乔伊出差前家里正在装修,乔伊的父亲从不在装修这类“俗事”上伤脑筋,把大权交给母亲,母亲是个眼光很高的女人,不知参考了多少图片,又亲自绘制了多少张草图,这才开始装修。
难道新房子已经装修好了吗?
乔伊躺在悬挂着淡紫色帐幔的柔软无比的床上,帐幔的颜色使她想起小夏的一条裙子。在云南,她常穿那条裙子。记忆在一点点恢复,云南、空荡荡的街道、雪白的光线、婚纱店、穿紫裙子当街热舞的女孩……乔伊觉得自己仿佛穿过了一个隧道,从云南宾馆房间的床上,直接来到这里。
“你都不记得了?看来是把你折腾得够呛。”
张晓光出现在卧室的门旁,他手里拿了块白浴巾,上身赤裸着,向着床边慢慢靠过来。
——这是你的家?
——你以为是谁的?
——这是北京?
——不,是云南。
张晓光走过来抱住她,咬着她耳朵小声说:“我骗你呢,亲爱的咱们回来了。”
“回北京了?怎么回来的?”
“坐飞机呀。”他用手捏捏她露出来的诱人的乳房,“坐飞机。”他有些心不在焉地重复道,然后把她压在下面,扑天盖地地吻起来。他的欲望真让人吃不消,这几天乔伊除了昏睡就是跟他做爱,从云南到北京,乔伊觉得自己好像一直都在睡觉。
“跟我睡的感觉好不好?”
“不错。”
“当然啦,”张晓光有些夸耀地说,“跟过我的女人,那种滋味就忘不了了。”
“有几个女人跟你——”
“想想看,有三四个吧。”
“就这么少啊,我还以为你好厉害呢。”
张晓光说:“我知道你在套我,我不会上当的。但有一点可以告诉你,在所有女人中跟你感觉是最好的一个。”
“又骗我……”
两人在床上闹了一阵子,张晓光问乔伊今天晚上不回家行吧。乔伊说不行,她说她从没在外面过过夜,除非出差了,每天晚上必须回家。
“外面下雨了。”
他搂着她,两人一起坐在窗口看雨。窗帘被掀起一角,灰蒙蒙的光线顿时涌了进来,照在他们年轻结实的肉体上。雨静悄悄地下着,窗外是陌生的楼群,看得出来,这是一片高级住宅区,楼与楼的间距很大,草地的面积也大。不知是不是因为下雨的缘故,住宅区里空无一人,就像是一个无人居住的空城,所有漂亮的画面都是布景师搭出来的。
他抱着她,坐在窗帘旁边,把窗帘的一角又落下来一点,怕对面楼里有人看见他们的裸体。张晓光说:“时间仿佛停止了,这世界上只有我和你。”
乔伊说:“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
“现在我们在一起,不是吗?”
“可我还必须面对……让我怎么跟他说才好呢?”
“照实说,也就是说实事求是,有什么说什么比拐弯抹角的更好。”
乔伊把窗帘放下来,回到床上去。几分钟过后,她告诉张晓光:“那好,我决定了。”
张晓光开车送乔伊回家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下午睡足了觉,乔伊精神好起来,记忆也一点点恢复,记起了从云南飞回北京时,机场里到处都是戴口罩的人。检查人员手里拿着一把样子酷似手机的东西,对准每个走过来的人太阳穴就是一枪。
“别怕,那把枪是测体温的。”
乔伊听见赵楷正在小声安慰小夏,因为小夏的神经特别敏感,往往在别人意想不到的时候出问题。小夏一路上话很少,通过检察关口的时候,面色苍白,看上去就像个真正的病人。后来小夏形容说,当那支冰凉枪口对准自己的时候,她有一种灵魂出窍的感觉。
“死是什么感觉呀?”
她睁着一双梦幻般的眼睛,看着她的情人,谈到死,就像谈到冰淇淋一般甜美。这一幕给乔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然后他们各奔东西,乔伊在出租车上就睡着了。
在送乔伊回家的路上,张晓光的车里一直在放一首迪克牛仔的《三万英尺》,张晓光一直认为,迪克牛仔这首歌很棒。“呼吸/提醒我活着的证明/飞机正在抵抗地球/我正在抵抗你/远离地面/快接近三万英尺的距离/思念像粘着身体的引力/远拉着泪不停地往下滴/逃开了你/我躲在三万英尺的云底/每一次穿过乱流的突袭/紧紧地靠在椅背上的我/以为还拥你在怀里——”
张晓光跟着迪克牛仔一起唱,一边开车一边唱歌,这似乎跟他云南旅行时的样子有所不同,毕竟回到了自己的城市,开着自己的车,更有一种确认自己人生的感觉吧。
乔伊说:“在云南我从来没听过你唱歌。”
“是吗?”张晓光手握方向盘,扭脸看了她一眼,“我现在想起在云南那一段,简直就跟做梦似的。”
汽车开到乔伊家住的大院门口停下来。
门口有军人站岗。乔伊说她家正在装修,这一段暂时住在她姥姥姥爷家。装修房子的工程因突如其来的“白色瘟疫”停下来,工人都回外地去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你姥爷家住在这个部队院里?”
“是呀,装修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完,真烦人。不过没关系,反正我姥爷家很大,有的是房子。”
乔伊跳下车去,跟门岗说了一下。汽车徐徐开了进去。张晓光跟乔伊说:“反正时间还早,待会儿咱们呆在车里说会儿话吧,一分钟都舍不得离开你。”
他们把车停在乔伊家楼前的一片松树的阴影里,两人在树的浓阴里接吻。他们拥抱了一会儿,然后开始聊天,聊到小夏和赵楷,张晓光说,他预感到他们两个的事可能会很麻烦。
乔伊说是啊,我的事……也很麻烦。
第一部夜晚散步的女人
女人穿着一件黑色薄纱的连衣裙,烫得很卷的头发长长的一直垂到腰际。她脚上穿着黑色细跟凉鞋,凉鞋上有着长长的一直缠到小腿的细带,使她的小腿看上去更加修长。
她在松树的阴影里走来走去,由于光线的关系,她的脸有时在光亮处一闪,但很快又遁入黑暗,使得任何一个角度都无法看清她的脸。楼上的窗口亮着灯,所以就有一些白色的光影流连在女人的黑色薄纱连衣裙上。
她站住的时候,光影就停住不动。她走动起来,光影就如流转的水波,一波一波从她身上碾过。
这个陆军大院她太熟悉了。她从小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后来她去了内蒙古自治区插队,那一年,她只有17岁。那件诱发她得病的事,在她回北京之后,没有人再问起,都怕再次揭开伤疤,使她伤得更重。
那件事已经过去30年了。
30年来,女人一直独身。她的病时好时坏,但这种精神上的疾病并没有损坏她的容貌,她有一双幽深迷人的眼睛,皮肤雪白,第一次见到她的人总是会被她迷住。
她极少离开她的房间。
在房间里,她感觉很安全。
窗帘和窗纱是这个女人最喜欢的东西,她觉得它们就像一层安全的保护膜,将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窗前那棵树已经长得很高了,以前它只不过是一棵手指细的小树,17岁的少女去内蒙插队前,曾在树上刻过印记,可是当她从内蒙回来,那印记就寻不见了,那棵树曾被牛皮鞭抽打过,上面有许多凌乱的痕迹。
少女发疯在这个院里曾经是一个重大新闻,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由于少女的父亲地位显赫,少女又有着惊人的美貌,这个新闻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从一个窗口飞到另一个窗口,很快全院人都知道了。少女发疯的消息甚至传到了邻近的几个部队院里,有人骑着自行车铃声叮当地赶到他们院来,想看看这个发了疯的、美丽非凡的女疯子。
她从此再也不敢下楼,总觉松树的阴影里躲藏着什么人。
乔伊和张晓光一直呆在车里,在回到北京后的第一个晚上,他们有了难舍难分的感觉。四周弥漫着“白色瘟疫”所带来的不祥气息,车内开着的收音机里不停地播报死亡人数,在这种恐怖气氛中,爱情变成一面开满花朵的悬崖,浪漫而又充满死亡气息。
他将她搂进怀里,越来越紧的胳膊弄得她近乎窒息。
乔伊说:“你要弄死我了。”
张晓光说:“跟我回家吧,真的让我弄死你。”
乔伊说:“好吧。开车。”
说是这样说,两个人却谁也不动,都知道是说着玩的。乔伊又说:“哎,问你一件事,听小夏说这次在云南,你故意拖延了返回北京的时间,是不是真的?”
“这件事我承认,但你要知道我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你。”
一边说着一边又开始摸她,一寸一寸地抚摸她的腿,从膝盖一直摸到大腿,他说乔伊你的皮肤真好,尤其是……乔伊忽然觉得车窗外有人隔着玻璃正向里面张望,便急忙推开张晓光的手。
“别这样,有人看着咱们呢。”
他们看见了一个黑衣女人匆匆离去的背影。
这天夜里,柳叶儿在日记里记录了这样一笔:
今日有雨。白色瘟疫正在流行,死亡人数还在增加。
晚上下来散步,撞见有人在汽车里谈恋爱。
互相抚摸,亲吻无数。
第二部回家
乔伊进门的时候,全家人正在看电视,客厅里半明半暗的光线,使刚从外面走进来的乔伊看不太清他们的脸。
电视机的声音开得很大。两个80岁老人的耳朵,需要震耳欲聋的声音。他们是以对待战争的态度,来对待这场“白色瘟疫”的,所以电视里发布的每一条新闻,他们都要认真收看。
乔伊在黑暗中跟姥姥、姥爷、爸爸、妈妈打了招呼,然后急急忙忙上楼去了。
乔伊从二楼的窗口往下看,她看见张晓光的车还没走,他站在车旁边的一棵树下吸着一根烟,烟头的一点明火如红宝石一般,明灭闪烁,在黑暗之中,那一个小点显得很红。
她站在玻璃窗后面凝视他良久,张晓光并没有看见她,而是低头吸完那根烟,将烟头扔在地上踩灭了,他双手在空中“啪啪”地拍着,仿佛刚办完了一件棘手难办的事情,心满意足了似的。
乔伊这会儿不知怎么,特别想让张晓光抬头看见她。她冲他招手,而他没看见。她想,自己难道真的爱上他了吗?这时候,妈妈推门进来,问她怎么这么晚才下飞机。
乔伊胡乱编了个理由,说现在这种时候,外面就像战争爆发一般,到处都是关卡岗哨,停车检察,喷药、消毒,这样一路过来,时间怎么能不耽误呢。
妈妈说:“说的也是啊,你在外面家里人都为你担心呢。姥姥姥爷天天念叨你,怎么还不回来,怎么还不回来,这下好了,回来就好了。”
乔伊说:“妈妈,我走这段时间,没人找我吧?”
“怎么没有啊,宁浩就来过好几次了,说你不接他的电话,我也不知道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女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没事。妈我想睡觉了。”
妈妈出去之后,又推门进来,说:“乔伊,你小姨妈好像又犯病了,待会儿你过去跟她打个招呼吧。”
“好的。”
等妈妈走了之后,乔伊再去窗口看,树下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既没有人,也没有车。乔伊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失落。她去了小姨妈柳叶儿的房间。敲门的时候,心里默念,“希望她不要穿黑色,不要穿那种式样的薄纱连衣裙。”
“进来!”
乔伊推开小姨妈的房间,看到柳叶儿穿黑色薄纱连衣裙的背影,她的腰很细,背影就像是专为摄影师准备的。她的背影很像乔伊在车里看到的那人,乔伊很快联想到刚才在车外偷窥的人,可能是柳叶儿。
“你回来了?”
“是。”
“去了哪里?”
“云南。”
“云南什么地方?”
“好多地方。”
“是去做节目吗?”
“不是,是去休息。”
乔伊注意到柳叶儿脚上穿的那双凉鞋,细细的黑带子从脚后跟一直缠绕上来,缠到小腿上,这是今年最时髦的凉鞋,乔伊本来也想买一双,但一想到穿脱过于麻烦,就没买。今天看到柳叶儿穿在脚上,果然漂亮。
柳叶儿说:“乔伊,你越来越漂亮了。”
乔伊犹疑地问:“是吗?”
“你的节目怎样?受到影响了吧?这场瘟疫实在太可怕了,商场里空空荡荡的,我都不敢去买东西了。”
乔伊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个苹果把玩着,静静地听小姨妈说话。她环顾小姨妈的房间,颇具闺阁闲趣,只是灯光的颜色有些阴郁,但也并不像一般人想象中病人房间。她的房间很干净,墙上贴着浅色细小花朵的进口墙布,小柜上摆放着艺术台灯、粗陶泥人玩偶、像框等等好玩的东西。她的房间里有烛台、装零食的小木篮、老式电话、小草帽等许多可爱的东西,她的房间猛一看就像一个小女孩的房间,也许,她被什么东西无形中定格在17岁了吧。
柳叶儿房间里的茶几上摆着一颗“水晶之恋”果冻,光线将它射透了,里面的果肉隐约可见。果冻上富于戏剧性地写着:
“爱情物语,爱你一生不变……”
乔伊看着那上面粉红色的字,愣愣地想着自己的心事。她走神儿了,小姨妈的话有一些她没听进去。
“你恋爱了,”小姨妈突然话峰一转,说出来的话吓乔伊一跳。她说:“有两个男的正在同时追求你,对吧?”
乔伊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张晓光抱着她,两人一起坐在窗前看雨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
第二部独创舞步酒吧
乔伊回到北京的第二天晚上,接到宁浩打来的电话,他说晚上9点钟在“独创舞步”酒吧等她。没等乔伊在电话里解释什么,他就把电话挂断了。
“你恋爱了,有两个男的正在同时追求你,对吧?”小姨妈的话仿佛同时出现在电话听筒里,她有着疯人所特有的敏感,她贴在额头上的那块梅花形胶布,就像长在头上的第三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