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城小春-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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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方明知道他安然无恙,还是很紧张:“后来呢?”
“当时也没多想,就一直瞪着它,它也盯着我。”
唐方打了个寒颤:“没扑上来咬你?”
“没,我就很凶很凶地瞪着它,都不敢眨眼,不知道为什么,脑子就知道必须比它凶。”
“有用吗?”
“有用,那条狼退了两步转头就走了。我还一直瞪着它,不敢动。它还真回过一次头。”
唐方提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吁出一口长气:“天,你也太幸运了。”
“神在庇佑我。”陈易生笑了:“每次在生死关头,我都很清楚上帝就在我身边。说出来很匪夷所思,但我悬崖摔下去那次,灵魂真的离体了,我飘在半空中,看着自己被车子压着,血流了一地,很多人在旁边,他们说什么做什么我都看得见听得到,但是摸不着。”
“医生说我最好的结果也是坐一辈子轮椅,可我就是知道我能站能走能跑,绝对能。”陈易生摸了摸一脸古怪的唐方:“哈哈哈哈,放心,我不是传教,就是想起来随便说说,反正不信的人肯定不信。”
唐方却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信的。”
她不知哪来的冲动和倾诉欲,一股脑地倒了出来:“我外婆最后那段日子,一直在说话,不是和我说,是和我外公说,和早就去世的姨婆们说,就像聊天,说了很多以前的事,还和我外公商量,让他再过半个月去接她,她想过了端午节等我放暑假再走——”
“我外婆是农历五月十五阳历六月二十九号没的。”唐方皱着眉头:“我当时就在病床边,她突然睁开眼说,糖糖,外婆等勿到侬通知书喽,吾要走啦,倷要好好交。”
外婆说的是软糯糯甜滋滋的苏州话,她还说“囡囡倷弗要怪私噶,好好交读大学,弗要帮宁宁闹脾气,乖。”那时候外婆还不知道她已经提前选了上师大。
路尽头的树林郁郁葱葱,绿得沁人,心里一根弦忽然要崩掉的感觉,唐方越走越快,超过陈易生,悄悄揉了揉眼睛,转开话题:“不说这些了,李子树呢?在哪里?”
陈易生一把拉住她:“唐方。”
唐方回过头,阳光下的陈易生笑得很温柔。
“要抱一下吗?”他摊开双臂:“我给你点力量。”
唐方擦掉眼泪摇摇头,笑着高举竹竿,大声喊道:“赐予我力量吧——我是希瑞!”
陈易生愣了愣,无奈地笑着放下手臂。唐方却大步上前,紧紧拥抱了他一下:“谢谢你,陈易生。上帝保佑你,上帝保佑所有心灵纯洁的人!”
心灵纯洁的人,一定会幸福的。唐方坚信这一点。
陈易生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他还真的预料不到她会说什么做什么,谁还能比他的糖更甜更可爱更特别更值得爱呢。
***
这片杂树林里野草都有半人高,也有不少树木光秃秃的,或者被砍得只剩了树干。陈易生一路介绍:“小时候这里植被绿化特别丰富,那时候人还不怎么来搞破坏,因为有矿。我还见过紫斑牡丹、鹅掌楸、连香树,外边本来有一片水曲柳的。现在都没了。”
“哪里都一样。”唐方感慨:“太湖那边有座山,都被劈掉一半了,光秃秃的很可怜,采石搞的。”
“苏州有个坦克基地你知道吗?以前喜欢越野的人也在那里搞了个越野基地,我去过两次,大概就是你说的山,45度角斜坡大石,没什么车能上去。”
“你上去了吗?”
“上去了,开了辆小小的铃木吉姆尼,所以特别高兴,我下山的时候抄了条山路,撞上坦克训练了,差点被抓起来。后来下山赶紧去吃藏书羊肉压惊。”
唐方听多了他的奇闻,见怪不怪:“我还不知道那边有坦克基地呢。”
“那你知道无锡太湖边有个航空母舰的试验基地吗?”陈易生兴致勃勃:“我有个银行里上班的朋友,他爸爸是负责研究航空母舰的,下次我介绍他给你认识,这人特别有意思,话痨,爱读书,读的都是正经书,古籍什么的,和你肯定有共同语言。”
唐方失笑:“我可不是文化人,你高估我了。但还有人比你更话痨?”
陈易生被呛得接不上话,嘟着嘴接过她手里的竹竿拨开野草:“要这样打一打,蛇就吓跑了,懂吗?”
“哦——谢谢陈老师!”唐方笑弯了眼,故意落后了两步:“您先走,我殿后。”
两人先后拉开了点距离,唐方眼角突然瞄到一抹似曾相识的紫红色衣服。她犹豫了一下,朝那边的大树走了两步:“四红?是四红吗?”
陈易生返过身:“你看见小姑娘了?”
那紫红色的衣服又闪了闪,窸窸窣窣地传来点声音,两人对视一眼,赶紧跑了过去,怕小姑娘被蛇咬了。
大树后四红嘴里含着一根棒棒糖,眼圈红红的,正在提裤子,看到他们立刻背过身去。装满野草的篮子歪在旁边。一旁有一片草被压得平平的。
唐方被针戳了一下似的,立刻往四周看,果然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往树林外跑去。她立刻炸了,一把抢过陈易生手里的竹竿:“站住!站住!”
竹竿暴风雨一样抽打在那人身上,那人一口陕西土话骂个不停,却无力反抗。陈易生赶上来,一脚把他踹翻在地上,却是个六七十岁模样的老汉,目光浑浊,满脸皱纹。
***
唐方瞪着楚卫国,气得浑身发抖:“为什么不报警?这里也有派出所的对不对?我们就是证人啊!”
陈易生眉头紧皱,握紧了拳头,竹竿打得爆裂开来,他手心割出好几条伤痕,现在才火辣辣的疼。
楚奶奶从门外慢慢跨了进来:“易生你打得好,警察有什么用,岁批怂丝不懂,清鼻两筒,坎头子,把仙人亏滴在坟头胡bie。(傻姑娘什么都不懂,把祖宗的脸丢光了。)”她掩面哭了起来:“总是没脸的事,不好说出去的。”
楚卫国看了一眼陈易生,瓮声瓮气地说:“那就是个老神经病,以前也进去过,有精神病又放出来了。没用的。”
唐方看向陈易生,胸口一团怒火烧得发疼。
厢房里传来四红妈的哭声骂声,还有拍打什么的声音。楚奶奶推门进去了,里面渐渐静了下去。
外头却传来了闹哄哄的声音。几个男人女人骂声震天地抬着床板冲进院子,不断呻…吟的老流氓抱着头躺着,后面还跟着两个民警,说接到报案有外地人行凶伤害精神病人,要来调查,让楚家出钱带人去医院验伤,还要带打人者回派出所问话。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正版。
第101章 野李子(二)
“谁打的人?”
“我。”
“我!”
陈易生和唐方异口同声理直气壮。
老而不死的“神经病”蜷缩在床板上; 颤巍巍地伸出手指认:“贼你妈!就是他们!快把他pia擦咧!啊呦呦; 疼死鹅了。”
“老楚啊,是你家的客; 打了鹅爹,打成这样,你说该怎么赔吧。公安也来咧; 不赔钱鹅就报案; 抓人,别说不给你面子。”当头的一个中年壮汉对着楚卫国呼喝着。
楚卫国胸口剧烈起伏了好几下,瓮声瓮气地说:“楚大旺; 这娃是鹅领导家的,有事你找鹅。”
“不关楚叔的事,请问您二位是哪个派出所的?乡里还是镇里?”陈易生见情形不妙,想起上次外滩派出所吃的亏; 当机立断上前两步:“这个老畜生猥亵幼女,被我们两个撞见,这才打了他一顿; 我们正好也要报案。刚给省公安厅的朋友说了这事呢。”
两个民警面面相觑,看情形楚卫国的家里来了强龙; 要压地头蛇,又吃不准陈易生是虚张声势呢还是真有后台。唐方气得不行:“不错; 他这种罪行至少判五年以上,还要请警方认真调查,这应该是个惯犯; 企图用精神疾病免罪,你们看他认得出我们,听他说的话,像精神病人吗?”
“是不是精神病人可以鉴定,我家里和西安方方面面都很熟,两位同志先坐一下,我再打几个电话。”陈易生微微笑,镇定自若,脑海里却已经把上百人的名字职务电话信息调了出来过滤着,想着谁和省公安厅或是市公安局的关系最密切。
两个乡派出所的民警犹豫了一下,他们也知道楚卫国个跟过好几个领导,不乏大领导,所以被楚大旺家硬拖来的时候,也想着跟以前一样调解为主,让他们花一点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楚大旺,大家都是一个村里的,有话好好说,有事好好商量,这个事情现在比较复杂——”较年长的警察接过楚卫国递的烟,话刚说了一半,楚大旺牛眼一瞪:“贼你妈,他家有关系你们就不管咧?当官的就欺负老百姓?鹅全家都是烂命不值钱,那就先打回来再说,打!”
几个男人女人径直对着陈易生唐方冲了过去。唐方根本来不及反应,已经被挠了两下,脸上火辣辣地疼,汗衫也给揪成了一团。陈易生怒喝一声拎起旁边的小椅子夯了上去,不管男女,打得他们连声鬼叫退了几步。这群无赖见两个民警只喊着住手,又一窝蜂地冲上来,抢椅子的抢椅子,抱大腿的抱大腿,撕扯的撕扯,挥拳的挥拳。
两个民警素来知道这一家上下都不是好人,实在没办法才跟了来,万一事情闹大,搞不好年终奖全没了,赶紧上前制止。
楚卫国也急了,上来拼命护着陈易生:“这是我老领导的儿子!同志你们得拦着,出了事可不得了!”
“停手,楚大旺住手!”两个民警倒真替陈易生挡住了好几拳,可惜在这群红了眼的无赖疯子们面前,警方威严如同虚设,这倒完全出乎陈易生意料之外了。
唐方踢也踢了,拽头发也拽了,见两个民警被几个泼妇抱得死死的动弹不了,陈易生鼻子嘴角都出了血,情急之下记起院子里有把铁锹,一转念就往外冲。
陈易生见她往外跑,倒安下心来,几个肘拳把抱着腰的男人打趴下,却见唐方竟然挥着铁锹又冲了回来,横眉立目如女金刚,他脑子一热,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脚踹翻了缠着他腿的女人:“楚叔!拦住她——”
楚卫国伸手一拦,不料唐方状若疯虎,他竟没抓牢她胳膊,唐方只慢了一下就又冲了上去。
两个民警和围着陈易生厮打的一堆无赖吓得缩起脑袋跳到旁边。铁锹带着重影呼地砸在了饭桌边的椅子上,嘭地一声巨响,唐方虎口发麻,恶狠狠地瞪着眼前的无赖们:“谁敢上来我劈了谁,不信就试试。警察看见了没有?我这是自卫!”
两个民警也怒了:“楚大旺,无法无天了你们!全都去所里!”一个拔出警棍挥了几下,另一个拿出电话来。
陈易生接过唐方手里的铁锹,颠了颠:“我来。”
唐方才觉得自己一颗心砰砰砰跳得毫无规律,手也发抖,后怕起来。
厢房门口楚家老少三个女人站在一起,脸色苍白抿着唇不说话。四红埋头躲在她妈腿后,又看了一眼厅里,嘤嘤哭了起来。
***
小小的乡派出所里不时传来争吵哭闹叫喊声,唐方分辨不出究竟是谁的声音。她和陈易生一来就被请进了一间小房间,茶水招待着,大概是沾了上面有人的光。
陈易生走来走去,打了好几个电话,又接了好几个电话,一直紧皱着终于松开了。
“会把那畜生抓起来的对不对?”唐方轻声问:“你找到朋友了吗?”
陈易生很有信心地点点头:“找好了,放心,绝不能放过这种人。他们还敢袭警,而且证人证据都有,必须办了他。”他最不喜欢倚仗权势,却总有不得不倚仗的时候,即便是为了正义,他也极其厌恶,这正是他一直想要离开的原因。
“他们把四红、四红妈还有奶奶也带来了——”唐方心知这种问话肯定极其难堪,有点难过:“孩子是最可怜的。希望问话的人能想想自己也有孩子。”
陈易生叹了口气。
“如果你上面没有人,我们今天会不会很惨?”唐方的声音很沮丧:“一点关系都找不到的老百姓,遇到这种事,就只能白白被欺辱了是不是?”
陈易生停下脚,许久才应了一声:“大部分老百姓是靠运气过日子的——”
两人都沉默下来,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无论你愿不愿意承认。
唐方努力振作了一下:“不管怎么说,能把坏人绳之以法,总是好事。陈易生——”她斟酌了半天,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词语:“你做了件大好事。”
“那当然。”陈易生笑了起来:“我是好人嘛。”
这世界上坏人固然不少,好人也很多。
又过了半个小时,有人把他们请出去,进了一个大一点的办公室。
一个年长的警察看了看陈易生:“厉害啊,上头有人就能随便打人了?”
“见义勇为拔刀相助,应该的。”陈易生平静地回答,警察被他噎到了,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了片刻。
“哼,仔细看一下,事情经过是不是这样的,没有异议就签个字。”
唐方凑过去,一看就炸毛了:“你们有没有搞错?事情经过根本不是这样的,为什么黑白颠倒反要我们赔钱?”
另一个警察走过来,敲了敲桌子:“事情不是你们说什么就什么,懂不懂?凡事要讲证据,要符合程序。现在上面有人打了招呼,我们也在尽力帮你们调解,赔点钱就结束了,拎得清一点啊。”
陈易生又仔细看了看记录,抬起头问:“你们审过老流氓没有?”
“老头子去摘野李子,见到小姑娘,给了颗糖她吃,结果你们就莫名其妙跳出来打了他一顿。”警察点了点记录:“记录很详细,你再好好看看,人是不是你们打伤的?”他强调了一句:“这还是个老年病患。”
唐方火得不行:“是我们打的没错,但这个老流氓猥亵女童,你们为什么不仔细审问?他根本不是精神病人,是装的!为了逃避法律责任!”
“你们有什么证据啊?”另一个警察不耐烦地问。
陈易生冷冷地问:“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做的恶心事,我们亲眼看到了。”
“看到什么了?你们这种城里人,动不动就把乡下人往坏里想,有意思吗?想逃避打伤人的法律责任是不是?现在楚大旺家的人还在外面闹呢,要送老头子去验伤,要走刑事程序。”一个年轻警察没好气地抱怨:“真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多管闲事。”
唐方腾地站了起来:“你们这是罔顾事实!我有律师,我要给小姑娘请律师,替受害者指控这个王八蛋!”
一个女民警走过来嗤笑了两声,把一份记录拍得啪啪响:“哪里来的什么受害人,小姑娘自己都说了,她去打羊草,遇到老头子,喊了声爷爷,老头子给了颗糖她吃。她躲在树后面尿尿,听见你们喊她不好意思答应,你们跑过去什么也不问,就去追老头子打人了,这就是事实。女孩的妈妈和奶奶也说了,小女孩好好的没事。身上也没伤,你们是有妄想症吧?相当英雄想疯了?”
唐方怔住了,不会的,她没看错,那片草地上根本没有尿的痕迹和味道,还有老流氓被打的时候裤带都没系好。
陈易生拉着唐方坐下来:“这样,你们让我和小姑娘的家属谈一下,我再作决定。”
年长的警察皱着眉看了看手表,快到下班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