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云暖-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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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因着今日是元宵盛会,徐道庆又被关了许久,以他那爱玩乐的性子,早就急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了。
再加上徐家住的并非深宅大院,外头又是烟火又是赛灯唱戏的声音萦绕耳边,他便越发按捺不住。
徐道庆自然是个混账,可往往混账都有些小聪明。
他猜着今夜家中必然有不少人出去,就连下人们也都想偷个空出去逛逛。
因此看管他的人送来晚饭,他只装作没什么精神,草草地吃了一口就熄了灯睡觉。
看守的人过了些时候便走了,他又等了一会儿,才摸黑穿好衣裳,悄悄撬开了窗户爬出来。
此时离他挨打已经过去了两个月,自然可以下床走动了。
他小心地来到后院,本想从后门溜出去,可是那里偏有几个下人站着说话,怕是一时半会儿散不了,何况他也没那个耐性等。
于他而言,那可真是一刻值千金。
于是他索性来到西墙边,打算翻墙出去。
外墙足有一丈高,但他贪玩心盛,也就顾不得危险不危险,借着墙边一棵老榆树爬到墙头。
然后又准备扒住墙头双脚往下探,想着最终双脚落地也就一人多高的距离,不会有什么事。
可他毕竟挨了打,腿脚有些不利索,再加上刚上了墙头头顶忽然炸开了一颗爆竹。
他吃了一惊,就从墙上摔了下去,好巧不巧,腿正磕在一块石头上。
当时就把他疼得鬼哭狼嚎,爬也爬不起,只在地上打滚。
家里人不知道,还是后来两个路过的人好心,把他送了回去。
当时徐家三位老爷只有三爷在家,初听人回报还以为听错了。
等下人把疼得哭爹喊娘的徐道庆抬进来时,徐三爷真是又气又疼又叹。
气得是他不思悔改私自出去,疼得是看他这样子,腿必然是折了。
叹的是当初说要打断他的腿,众人求情宽宥了他,如今到底还是断了腿。
亲姨娘忙安抚住了老爷,又叫人快去请大夫。
特意叮嘱下人:“这事万不可叫太太知道了,否则必要着急坏了。等少爷的伤养好了再说,那时也就无妨了。”
徐道安夫妇也知道了,急忙过来帮忙。
忙乱了一个多时辰,好歹处理完了伤退,送走了大夫。
徐道安亲自带着下人在徐道庆屋子里看着,叫其他人都歇息。
可这么闹腾,魏氏和徐春素到底还是知道了。
都跑到徐道庆的房里去,哭哭啼啼,连骂带咒。
徐道安实在待不下去,只说:“有婶母和四妹妹在这里,必然别我还要妥当,我叫人在外间伺候着,若是要什么或请大夫只管叫他们去拿去请。”
徐春君听完,问道:“三哥哥的腿伤不打紧吧?不知这会儿可睡了没?”
宋氏道:“咱们也说不好,可我听着是伤了膝盖,要比别处更容易落下残疾。这一夜必然是睡不消停的,但已经这么晚了,我劝你还是明天过去吧!别的不说,这会儿那几位都在气头上,你去了,怕是不当你是去问候,只当你是急着瞧热闹去了。”
“二奶奶说的是,”绿莼急忙道,“姑娘若是这会子去了,轻则一顿骂,重则就要挨罚,或跪着,或挨巴掌。咱们以前也不是没受过。”
“好了,就你多嘴。”紫菱不让绿莼再说了,“你去点起个灯笼,咱们把二奶奶送回去。这么晚了,松少爷必然要睡了。”
“你们都歇着吧!”宋氏笑道,“我外头大月亮地,比十个灯笼照的都亮。”
又回头叮嘱徐春君:“明日我同你一起过去。”
“多谢二嫂嫂。”徐春君含笑道谢。
送走了宋氏,紫菱和绿莼便叫小丫头提了热水来,服侍徐春君更衣盥洗。
瞧着屋里没有别人,绿莼便说道:“三少爷想必又是赌瘾发作了,想偷空儿出去耍。没想到跌折了腿,这番更是出不去了。”
“他出去不出去倒不要紧,怕是把这事又得记在咱们姑娘头上,”紫菱一边给徐春君解头发一边无奈地说,“平常些许小事不如意,尚且要排揎咱们,更何况如今跌断了腿,这疙瘩是越结越大了。”
“太太和四姑娘看见咱们姑娘就好似乌眼鸡一般,多亏如今老爷回来了,她们不敢太明目张胆。”绿莼把取下来的簪环小心放进梳妆匣子里,“依我看,她们若是再得寸进尺,姑娘也别惯着了。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总觉得咱们好拿捏。”
徐春君抬手揉了揉眼角道:“太太的脾气咱们都知道,若无大事,自然是好的。大正月里的最好别吵闹,免得家宅不宁叫人看笑话。咱们能躲就躲,实在躲不过了,挨几句说也不痛不痒,只要自己不往心里去就是。”
“姑娘的意思我们懂,太太再不好也是太太,不看别人,也要看老爷的面子。咱们姑娘是小辈,总不好顶撞她。是人都知道太太糊涂,也都知道错不在咱们身上。凭她怎么说去,也翻不出天来。”紫菱说。
绿莼也说:“我一直为咱姑娘抱不平,但细想着,若真同太太呛声纷争,到底还是咱们没脸。人家破罐子破摔摔得起,咱们姑娘可得爱惜名声。”
“就是这个理了。”徐春君起身道,“你们明白就好,实在太晚了,都歇了吧!明天还要早些起来。”
徐春君从来不喜欢在口头讨便宜,咬人的狗不叫。
真要是谁伤及家族根基了,她出手比谁都狠。
第100章 离心
十六早上,徐春君起来洗漱过了,先到父亲这边来请安。
彼时秦姨娘刚服侍着徐三爷吃过早饭。
秦绿枝如今开了脸上了头,越发标致了,神情也比徐春君第一次见她时舒缓不少。
“五姑娘来了,快请坐。”秦姨娘殷勤招呼道,“快喝口热茶。”
“姨娘不用忙,我不冷。”徐春君说着又问父亲安。
徐三爷被照顾得好,身上穿戴越发整齐,竟像年轻了好几岁,只是今日脸色不大好,想来是昨夜的事闹的。
“春君啊,你可吃饭了没有?”徐三爷看到温婉秀美的小女儿,心情总算舒畅了些,“就在这吃吧!那桌上的饭菜都是干净的,吃完了我在同你说事情。”
徐春君听父亲如此说,便答应道:“如此我就不去二嫂子那边吃了,绿莼过去告诉一声。”
然后又拉着秦绿枝道:“姨娘也还没吃吧?咱们一起。”
秦绿枝忙摇头道:“使不得,我算个什么,怎么能同姑娘一桌吃饭呢!我还不饿,过会子再说。”
徐春君硬拉着她道:“都是一家人,姨娘客气什么!”
徐春君心里头明镜似的,如今她父亲的起居都是秦姨娘照顾,徐家人待她好些,她自然加倍用心。
有她细心照料,自己也省心。
秦姨娘推拒不开,只好坐了,但始终都侧着身子,且只吃自己面前的小菜。
徐春君于是更放心了,这秦姨娘是个心里有数的,不会得意忘形。
聪明人与聪明人相处,从来都和和气气,那是因为彼此都有分寸。
徐春君吃罢了早饭,绿莼等人将碗盘拣了下去。
秦姨娘亲自端了两盏茶过来,然后知趣地带着丫鬟们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徐春君父女俩。
“春君啊,昨夜的事你可知道了?”徐三爷喟叹一声问。
“听二嫂嫂说了。”徐春君实话实说。
“道庆这孩子实在不像话,”徐三爷摇头道,“将来还不知会怎样。”
“父亲且放宽心,三哥哥吃了这样的苦,自然会反省的。我准备一会儿过去看看,”徐春君道,“最好再让三姑父请几位名医来给好好治治,免得留下病根。”
“我同你过去吧!”徐三爷道,“你一个人去,怕是招架不住。”
“父亲,我看你脸色不大好,必然昨夜没睡好,还是留在房中休息吧!我一个人过去就好,不会有事的。”徐春君是真心疼父亲。
“好孩子,你那两个哥姐若有你一半懂事,我何必如此烦闷。”徐三爷苦笑道,“以前是我没尽到为父之责,如今虽无力回天,也要尽我所能亡羊补牢吧!”
到现在,徐三爷还是想要教育儿子走正道,但至于能不能成,他实在没有把握。
徐春君于是就不再说话了,帮父亲披上外头的衣裳,父女俩一同往徐道庆这边来。
早有下人出来掀起门帘,徐春君一进来就闻到了格外重的跌打药的味道。
徐道庆在床上躺着,死狗一样,时不时哎哟一声。
魏氏母女自打昨夜来了就一直守着,快天亮了,魏氏见徐春素实在撑不住了,才把她赶回去补觉。
熬了一宿的魏氏眼珠子都红了,见了徐春君恨不能一口吞了她。
奈何她身后跟着徐溉,这让魏氏只能咬紧了牙,把即将冲出口的辱骂硬生生憋了回去。
“太太累坏了吧!”徐春君走过去向魏氏请安,“怕是早饭还未吃,我来替您照看三哥哥。您回去吃了饭再歇歇。”
“不必了,怎么能劳动你这大功臣呢!”魏氏皮笑肉不笑,她心里认定了徐春君是假慈悲,是来趁机瞧热闹说风凉话的,因此语气中便露出了不耐烦。
“你是做长辈的,总是跟孩子阴阳怪气地做什么?”徐三爷忍不住质问魏氏。
“什么叫我阴阳怪气?!”魏氏并不是个有涵养的,又觉得自己受了莫大委屈,不禁当场撒泼道,“敢情如今摔断腿的是我儿子不是她!”
“越发胡说了!”徐三爷生气道,“道庆落得今天这样子,都是他自己行差踏错,可是别人害得他么?你这个做母亲的,不严加管教,让他走正路,反倒迁怒不相干的人。让我怎么说你才好。”
“我当然不是好的!”魏氏胸中的醋坛子、辣油罐、麻油碟一下子通通都打翻了,哭道,“我生的孩子自然也不好!是好的,早哄得全家高兴!又会给姑姑找女婿,又会给父亲纳小老婆!”
“你住口!”徐三爷动了真气,“你看看你,哪还有半分长辈该有的尊重!一点而不知自省,只会诿过他人!”
“我何止不尊重!我根本就是该死!”魏氏越发撒起泼来,“我早该一头撞死!好给那个狐狸精腾位子!让你们老夫少妻和和美美!又或者我有先见之明,不在你们徐家守那十年活寡!如今也省得你们多嫌着我们娘们儿!”
说着干脆一头撞在徐三爷身上,一边撕扯自己的头发一边哭喊道,“说我不要脸,你们徐家老少可给我脸了么?趁着我不能出门纳小老婆,谁家能干出这体面事来?!”
徐道庆一副要死的架势,如今父母争吵,他却连个响屁也放不出来,只会哎哟叫疼。
“太太且息怒,三哥哥正该静心养病,这么一闹,他必然心中烦难,于身体不利是真的。”徐春君忙替父亲解围,“太太若有气,只管打我骂我,万不要气伤了自己。”
“父亲也不要责怪太太了,她向来心直口快,何况三哥哥受了伤,她才说了些气话。”徐春君又回过头安慰父亲。
魏氏果然还是要顾及儿子的,稍微收敛了些,但依旧气不平,嘟囔道:“不用你来装好人!当我是傻子么!”
“你真是悖晦了!”徐三爷越发觉得魏氏不可救药,“春君,你也不必替她说好话。以后躲远些,当心又把你的好心当做恶意。”
徐三爷不准徐春君留下,更是对魏氏死了心。
魏氏只觉得委屈又愤懑,恨不得打死徐春君。
第101章 中意
紫榆百龄桌上放着一只细瓷描金茶盏,虽然盖着盖子,却依旧氤氲出细细的茶烟。
桌上还放着文房四宝,一个俏丽丫鬟正悬腕研墨。
甘松香沉冽清苦,是寡居老人最喜欢的香味。
陈思问垂下眼帘,细心为岑老夫人诊脉。
岑老夫人则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陈家子弟从老辈起就个个挺拔端正,上一辈的陈钦就是个难得的美男子,小一辈里头,这位极少露面的七公子,简直可用谪仙来形容了。
“老夫人的病程比晚辈预计恢复得还要好。”请过脉,陈思问面上带上了笑容。
“多谢七公子!如此,我就放心了。我这条老命都是你救的,真是不知怎么谢你才好。”岑老夫人拉住陈思问的手,一个劲儿说着道谢的话。
“老人家太客气了,也是您肯信任晚辈,实则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陈思问的谦恭是由内涵养出来的,并不只是言语上客气。
“好孩子,你怕不是神仙转世,心地善良又医术高明,将来必是有大功德的人。”太夫人自己有三个儿子九个孙子,此刻却觉得家里的这些男人没有一个能比得上陈思问。
“太夫人的夸赞太重了,晚辈还差得远呢。”陈思问说道,“已经吃了一个多月的药,如今可以停一停了。太夫人好生休息,晚辈这就告退了。”
“七少爷还请留步,”岑太夫人忙出声挽留,“劳烦你再给我孙女瞧瞧,她这些日子一直照顾我,有些累着了,前两天大约又有些着凉,总是咳嗽。”
此时的岑云初就在太夫人房中的屏风后面站着,日光照进来,把她的侧影投映在屏风上,娟好可人。
说句实在话,岑云初和她祖母自幼便有些疏远。
一来是岑云初的生母代明枝不得婆母欢心,否则也不至于明明与岑同情好,最终还是和离。
二来岑云初清高孤傲,和她母亲颇相似,老太太的性情也并不随和,所以彼此不相投。
况且岑云初多数时间不在家里,便越发难以亲近得起来。
话虽如此说,可终究是血浓于水。
自从岑云初被左正青看了相后,太夫人便添了心事。
可她并没有因此责怪孙女,反倒比以往更疼她了。
“岑小姐的病症应是外感,这是晚辈并不擅长的。”陈思问并不愿意知一充十,“术业有专攻,晚辈只于壅痹之症还算有所得。”
他学医是为了治好某人,故而自然学有所专。
本来学医就是慢功夫,很多大夫终其一生,也只能在某一方面有所擅长。
全科虽也有,但必须得经年历练,非到五十岁以后,才能略有所成。
陈思问天资聪颖,但毕竟才二十岁。
能有如此造诣,已经十分难得了。
“一通百通,有什么擅长不擅长的?”太夫人笑道,“她这是小毛病,你略给瞧瞧就是。”
说着,又招呼岑云初:“云丫头快过来,病不讳医,早瞧了早好。”
老太太已经如此说了两个小辈儿的。就只能遵命。按礼说,如岑云初这般未出阁的小姐,瞧病都是要隔着帐子方可诊脉,但因为有长辈在场,所以不必如此小心。
只是用丝帕遮住手腕,也就够了。
岑云初的手腕上戴着镯子,扶岚小心地摘了下去。
临溪将脉枕放好,岑云初将手腕放了上去,临溪又用帕子盖住。
陈思文一直侧过了头不看,直到扶岚相请道:“陈公子,烦请给我家小姐瞧瞧脉象。”
陈思问这才端正了身体,伸手给岑云初请脉。
号完了这只手要号另一只,在换手的时候,陈思问不经意瞧见岑云初的右腕上绕着一圈红线,便说道:“恕在下冒昧,还请小姐将手腕上的丝线暂时解下,免得于脉象有碍。”
“公子误会了,这是我们小姐的胎记。”扶岚解释道。
“原来如此,请恕在下眼拙冒昧。”陈思问连忙道歉。
“不知者不罪,何况你是一片仁心。”太夫人道。
片刻后,陈思问诊完了脉,说道:“依晚辈浅见,岑小姐只是外感风寒,内有肺热。一副药应该就可痊愈。只是饮食上要在意些,不可食煎炸热性之物。”
“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