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度关山-第1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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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把她身体里的力气全都带走了,骨头缝倒是不疼了,可就是没力气抬头看看屋子里都有些什么人。
“嗯……”她轻轻地呻吟了一声。
这一声呼叫般的提醒,让安静的伙房顿时变得紧张热闹起来。
“咣——”凳子倒了。
“嚓——”茶缸被打翻。
“咚——”这个,应该是有人不小心将膝盖撞在她睡的床板上。
不等她把眼睛完全睁开,就看到一张浓眉大眼的长脸杵在她的上方。
距离她的脸只有几寸远,吓得明月杏目圆睁,身子猛地打了个激灵。
“月月,你醒啦?哪儿还不舒服,头还疼吗?还发烧吗?”一连串的问题犹如机关枪的子弹似的冲着明月一股脑轰了过去,明月饶是比刚才觉得舒服了些,也被明冠宏这通‘炮火’又给折腾得难受了。
可当她的额头被一个粗糙的手掌覆盖住,一股暖意从她的头顶迅速蔓延至身体的四肢百骸时,她的眼睛却情不自禁的变得通红潮湿,心里也有波涛在不住翻涌,她的喉咙里发涩发干,微颤着张开嘴,眼角却先一步滚落泪珠。
明冠宏看着那几滴晶莹的泪水没入枕巾,转瞬消失不见,他的心就跟被刀剜了似的,疼得头发都竖了起来。
那混小子!
瞧把他宝贝闺女给欺负成什么样了!
你可好好等着吧,看他待会儿怎么收拾他!
明冠宏坐上床沿儿,低下头,用食指里侧不刮皮肤的部分轻轻擦去明月的眼泪。
他从来不会柔声去劝慰人,可这次,为了病中的女儿,他破例了。
“月月,你受的委屈,爸爸都知道了。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爸爸都无条件支持你。没有他,你还有爸爸,有家,有你刘阿姨,你的身后还有很多亲人在支持你,你一点也不孤单,知道吗?”明冠宏柔声劝慰说。
不说还好,说了这些话,明月的眼泪却变得愈发汹涌,她闭上眼睛,压抑地抽泣流泪,明冠宏的心疼如刀绞,却只能抚摸着明月被泪水打湿的头发,红着眼圈无声地陪着她。
最后还是郭校长看不下去,上前劝说:“月月,你不能过度伤神,不然的话,病情又会反复。花奶奶的话你得听啊。好娃,不哭了啊。”
明月抽噎着放轻声音,抬起手背遮着眼睛,喃喃说:“几……几点了。”
郭校长看看表,“十一点多了。你是不是感觉到饿了,想吃啥,我给你做。”
明月轻轻摇头,用空出那只手指了指床边的明冠宏,哽咽说:“我想吃炒拉条,您给我做。”
炒拉条?
明冠宏看了看一脸愕然的郭校长,黝黑的眼睛里像是丢进根火柴,忽然爆出光亮。
他激动欠身,拍拍明月的肩膀,迭声说:“爸爸……去……这就去做……你等着啊……爸这就去做拉条子。”
郭校长摇摇头,忍俊不已,“要不要我帮忙?”
明冠宏大手一挥,“不用,那可是我最拿手的!”
他在新疆部队待了大半辈子,那边的特色面食堪称一绝,他喜欢吃面,所以就跟着当地人学了一手。
新疆炒拉条,讲究的是和面饧面,要用高筋面粉,用配比严格的盐水和成面团,再反复揉搓饧面,直至面团和好,把面切成长条面块,并用手搓成圆圆的粗面条,每条粗面上抹上食用油盘放在一个容器中,饧过之后才可以拉面。
明冠宏挽起袖子干的热火朝天之际,郭校长帮明冠宏准备好洋葱、西红柿、青红椒和肉末等食材后,去外面上厕所。
谁知刚一出门,却看到院子里杵着一道黑影。
定睛一看,他不禁惊讶叫道:“关山!”
这傻娃不知啥时候就站在院子里,可能怕打扰到明月,他就一直在外面吹着冷风,没有发出声音。
关山看到郭校长,无奈地笑了笑,他向前走了一步,头顶身上的落叶纷纷下落,犹如下雪一样,让人看了生出几许心疼和酸涩。
郭校长皱着眉头,抢上一步,替他拍打着衣服上的榆树叶,一边拍一边低声训斥他:“你咋也不懂事咧,月月病了还不够,你也要凑热闹!”
关山的视线紧紧锁着黑色的木门,渴望又惭愧地问:“她……她好些了吗?”
“嗯,烧退了,现在想吃啥拉条子,你明叔叔正给她做呢。”郭校长觉得拉条子那种食物不大好消化,面条那么粗,吃到肚子里还不如喝碗面汤滋润。
“她还想吃什么?我给她买去!”听说明月想吃东西了,关山比中了奖还兴奋,他期盼地看着郭校长,希望能从他的口中听到她想吃的食物。
郭校长摇摇头,“没说别的。”
关山失望地耷拉下脑袋,“哦,是吗。”
郭校长朝身后看了看,劝关山回去,“你在这儿等着不是办法,不如先回去休息,我看情况帮你劝劝月月。”
关山摇摇头,固执地说:“我想陪着她。”
屋里的明冠宏听到这儿把盘好的面一摔,径自走过去,用力把半掩的木门摔上。
这巨大的声音把屋里屋外的人都吓了一跳。
明冠宏气咻咻地冲着门外吆喝道:“愿意站你就站!最好冻得和我闺女一样病倒了,我才解恨呢!”
明冠宏一边吼,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瞄着明月的动静。
果然,在他说完这些‘难听话’之后,明月隐忍地蹙起秀眉,朝他投去不赞同的目光。
明冠宏重重地咳嗽一声,假装没看到,他举着沾满油的手,冲着明月摆了摆,“睡你的,他不敢进来!”
明月咬着嘴唇朝木门看了看,后来转了身子,面朝里,像是不再关注外面的动静。
明冠宏挑起浓眉,嘴角却轻轻上扬,“咳咳……该炒哨子了。闺女,别急啊,再有一会儿就能吃上香喷喷的拉条子了。”
第269章 尽释前嫌
新疆炒拉条真是费时费力的才能完成的一道美食。
洁白的餐盘,红润透亮的细圆面,洋葱粒,肉末,尖椒,孜然末点缀其中,就算是闻一闻味儿,肚子里的馋虫就开始蠢蠢欲动。
“吃吧,闺女。多吃点,不够了我再去扯面。”明冠宏的额头上布满汗珠,怕滴到盘子里,他侧过头,在肩膀上蹭了蹭。
就是这一个微小的动作,却在明月的心里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这才是她想往的爸爸的真实模样,会站在她的前方,为她挡住所有的伤害,会为了她与全世界为敌,会为了她挽起袖口洗手作羹汤,会像梦境中一样,为了她心甘情愿的做任何事。
以前的她太傻,太执拗。
竟固执地认为他讨厌自己,激烈抗拒他的靠近和存在。
其实,在这些年的接触中,她渐渐发现,他比妈妈还要爱她,他对她的爱,早就融入骨血,变成了他生命里的一部分,只是他这个人情绪内敛,性格刚毅,不喜表露内心最柔软的一面,所以,她才会和他一直别扭到了现在。
明月夹起一筷子筋道油亮的拉条,咬了一半,在口中咀嚼。
明冠宏的眼睛里燃起期盼的光芒,盯着明月的表情,像是等待老师判分的小学生一样,不安地问:“咋样?好吃不?味道还正宗吗?”
明月的睫毛扑簌簌动了几下,她把剩下的半筷子面条塞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嗯。”
明冠宏长吁口气,笑得格外欢快,“还好,还好,没忘了这手艺。”
他记得,很久以前,明月和穆婉秋到部队探亲的时候,他就给她们做过拉条子,当时个头小小的明月,一个人就吃了一大盘子,把他吓得半夜找卫生员要消化药给她吃。
谁知第二天,问她吃什么,她还说,要吃拉条子。
明月像小时候一样,吃光盘子里所有的面条,明冠宏乐得合不拢嘴,接了盘子,笑着夸赞道:“吃光了好,吃光了好。”
他转身想把盘子拿到院子里洗涮,谁知刚一转身,却感觉到腰部一紧,再然后,他的脊背上就传来一阵温暖。
“爸……爸……”
明冠宏的心骤然紧缩成一团,耳膜嗡嗡作响,但是这两声清晰无比的声音,却变成了世界上最美妙的音符,激荡回旋在他的耳边。
爸……爸。
在时隔许久之后,他又一次听到明月喊他爸爸了。
这一次,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因为,他从明月手臂的力量以及透过衬衣的湿润,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她的真诚。
明冠宏抿着嘴唇,拧着眉头,努力压制着即将崩溃的情绪。
他稳了稳,伸手,拍了拍明月环在他腰间的手臂,“嗳,爸在这儿呢。”
明月哑声回道:“爸,您能原谅我吗?”
原谅她这些年的不理智和倔强,生生错过了许多和父亲相处弥补的机会。
明冠宏重重点头,“爸也请你原谅我,以前,是爸考虑得太简单,没能照顾到你,让你受了很多苦,爸对不起你,你原谅爸,好吗?”
“嗯……嗯……我原谅您。”想起往事,明月终于克制不住内心的酸楚和委屈,放声痛哭起来。
明冠宏转过身,把明月揽进怀里,眼里同样溢出欣慰却又心酸的泪水。
二十年的父女罅隙,都随着父女相拥的一瞬,随着肆意流淌的泪水,尽情倾泻出去……
明冠宏把明月哄睡了,才不舍地合上门扉。
可一转身,他却被身后杵着的标枪样的黑影吓了一跳。
差一点没叫出声,明冠宏抚着胸口,怒瞪着那人,低斥道:“你咋还没走!呆这儿吓人呢!”
那标枪似的影子正是关山。
他咵一下立正,低声应道:“明叔叔。”
明冠宏瞪他一眼,背着手,朝校门那边走。
走了几步,发现身后没动静,不禁回头怒道,“还不走!”
关山担忧不舍地望了望漆黑的木门,转身,快步跟上明冠宏。
两人走在漆黑的山道上。
关山掏出随身带的手电筒想给他照路,却被明冠宏冷声阻止:“咋,这点路就要电筒,你这身本事是花架子吧!”
关山默然收起电筒,却闪身,走在靠近山崖的外侧。
明冠宏目光闪了闪,咳了一声,转过头去。
到了转信台,关山赶紧为明冠宏准备洗漱用的热水,“明叔叔,这是新茶缸,新牙刷,您用吧。”
明冠宏背着手,嗯了一声,眼睛却在四处打量着这间简陋的平房。
家具不多,厨房器物摆放整齐,墙上贴着军营标语,窗台上放着几盆大小不一,却都长势茂盛的虎皮吊兰。
“你养的?”明冠宏指着花问关山。
关山立正,目视前方答道:“吊兰是明月的,我帮她养。”
明冠宏瞥他一眼,清了清嗓子,摆摆手,示意关山让路,然后去洗脸架那边洗漱去了。
洗漱完两人熄灯就寝。
时隔多年,明冠宏又一次躺在行军床上,心里涌起无限的感慨。
他沉默着回忆往事,对面的关山双手搭在胸口,仔细聆听着他这边的动静,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咕噜噜……”
忽然,从关山那边传来一阵异响。
紧接着,关山小心翼翼的道歉,“对不起,打扰您休……咕噜噜……”
明冠宏闭了闭眼睛,腾一下坐起,他指着电灯开关,指挥关山:“开灯!”
关山起身,打开电灯。
明冠宏咬着腮帮子,盯着对面那个脸红耳赤的大个军人,看了一阵儿,忽然嗤一声,笑了。
关山傻眼了。
呆呆地看着他。
明冠宏下床找鞋,找到鞋之后,他指着外面的厨房,说:“行了,不吓唬你了,咱们出去喝两杯,顺便填饱你的肚子。”
说完,也不看关山因为过度震愕而显得有点傻气的脸庞,起身,走向厨房。
关山愣了愣,迅速跟了上去。
明冠宏已经在橱柜里翻腾上了。
找了半天,他拿着几包泡面和腌咸菜,皱着眉头问关山:“最近,你就吃这个?”
关山红着脸,低下头说:“哦。我一个人,对付一顿也就行了。”
“屁话!啥叫对付一顿也就行了,以后我闺女跟着你呆在这夫妻哨所,你也让她吃这个!”明冠宏扬起手里的泡面袋子,用力晃了晃。
关山蓦地抬头,眼睛瞪得铜铃似的,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的明冠宏,过了几秒钟,他的眼里爆出耀眼的光亮,忽然蹦起来,向明冠宏冲去,“叔叔……”
第270章 当初的我
接下来的几天,明冠宏留在高岗村专心照顾女儿。
当着闺女的面,他对工作后赶到学校罚站的关山是百般折磨,不是罚关山肩膀撑碗站军姿,就是罚他扛着一麻袋石头做满五百个俯卧撑,要么,就是罚他长途武装奔袭,围着后山跑个七八十来圈,才勉强让他在院子里继续待着。
关山没叫一声苦,没说一个不字,但凡是明冠宏下达的命令,堪比军令,郭校长担心极了,生怕明冠宏一个着恼让关山去跳断崖,这傻小子估计连眼皮也不会眨一下,就会直奔断崖而去。
倒是明月,憋在屋里躺了两天后,坚持要给孩子们上课。
明冠宏和郭校长自然是极力反对,可她却坚持恢复教学。
谁也拗不过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仍在低烧的她起床下地,戴着医用口罩,态度无比认真的为孩子们答疑解惑。
这些日子,若论煎熬,除了关山,那就是柯双双了。
她很感激明月没有对任何人说出她暗恋关山的事,包括对她自己的父亲,明月也守口如瓶,并未提起导致她病倒的真正的罪魁祸首。
明冠宏对她很友好,每次做好饭,都会像家里的老父亲一样,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叫她吃饭。
明冠宏和孙家柱对她的评价一样,都认为她是个好姑娘。
因为能安心待在高岗,为这里的脱贫安居事业贡献力量的人,尤其是年轻人,每一个都是好样的。
对此褒奖,柯双双受之有愧,可她偏偏不能说明她来高岗的真实目的,所以,每次都尴尬地笑笑,端着碗埋头吃饭。不过,饭后她会主动帮着做家务,以前从未干过的扫院子,清扫教室,除草等活计,她如今也争抢着干,以减轻心里的罪恶感。
起初,她以为明月教课是为了逞强,为了排解心中的烦闷,想打发无聊的时间。可当她无意中旁听了一节趣味性和知识性融合极佳的英语课后,她才蓦然警醒,明月哪里是为了打发时间呢,她是用心,用她的灵魂上好每一节课,她对这些留守儿童的爱和理解,甚至是包容,是她永远也无法企及的高度。
她似乎有些理解这些孩子为什么会喜欢明月,却不喜欢她了。
一个没有用心,没有真正融入高岗的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苍白,没有力量的。
这天晚上,明冠宏照例惩罚关山做了几百个俯卧撑后,他一边大声呵斥关山的动作没做到位,一边用力拍拍手,瞅了瞅屋里专心备课的明月,大声说:“月月,我走了,你早点休息。”
明月抬起头,向院子望了望,“爸,您进来一下。”
明冠宏和关山对视一眼,关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表情有些发虚。
明冠宏摇摇头,示意关山莫要紧张,他背着手,踱着方步走进伙房。
进门就被女儿质问:“您什么时候回皖州?”
明冠宏咳了咳,“咋了,想让我走了?”
明月蹙着秀眉,放下笔,起身走过去将木门关上。
“陈秘书今天又来找您了吧?”
明冠宏愕然不已,心想,这丫头咋知道了?莫非,她看见了?
这个陈勇庆,今天竟跑到学校外面向他汇报工作,他做完批示,陈勇庆还磕磕巴巴的,恳求他早点回皖州。
他也急啊。
虽说七年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