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之形by渥特丝-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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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东西不可能用来当证据。”
“我知道,但是……”我迟疑着,怕自己的话听来会很可笑。“这是个笨念头,但是假设你列出的单子上有孔雀羽毛、她祖父母的侧面画像,还有……其他没什么价值的东西……比方说木雕……”我想不出例子可举。“我只是想,如果在某人家中找到类似的组合,至少我就会知道我走对了路。”
她吃惊地瞥了我一眼。“意思是说你要去查?”
我不自在地耸耸肩。
“老天,但你要从何处着手呢?”
“葛兰姆路?那里一定还有些1978年就住在那里的老邻居。如果我去敲敲几户的门,或许能查到些蛛丝马迹。”我说这话只是为了给她一个答案,不是因为我打算采取这样散枪打鸟的做法。她的表情转为怀疑。
“但为什么?那么做会事倍功半,而且可能徒劳无功。赖瑞没说错,不会有人因此吃上官司。”
“我找的不是贼,希拉,我的目标是凶手。就像督察长信上跟你说,如果安妮的死因有可疑之处情况就不同了。”我微笑。“嗯,可疑的地方不是没有……而我打算加以证明。”
她凝视着我的脸。“那天晚上你和安妮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突兀地问。
“德鲁里给我看了你的证词,但你说她始终没有跟你说话。”
“是没有。”
“那……为什么?”
“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事可做。”
这算不上解释,但她似乎感到满意。“我怀疑还会有多少邻居仍然住在那里。”
她警告道。“在我们离开之前,大部分的人就已经搬走了。”
“那牧师呢?”我问,“他总是在葛兰姆路挨家挨户拜访。”
她拉下帽檐遮挡阳光。“我想他不在那里了。”
我轻松地耸耸一边肩膀。“他在圣马克教堂的继任者应该能告诉我他在哪里。
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新的牧师?不知道。”
“那么那个认识安妮的呢?”
她没有立刻回答,我转头看着她。她的表情难以解读,因为她的眼睛仍然遮在帽檐的阴影下,但她下巴的线条非常冷硬。“彼得·史丹霍普。”她说。
莉比·威廉斯(原住在葛兰姆路21号)的来信
时间为1982年
南安普敦
1982年10月3日
亲爱的M:
我想你可能会对随信附上的这张剪报有兴趣。我回里士满去看些老朋友,凑巧读到了这张报纸。看来到处都是阴谋诡计,而在牧师说了那些毁谤的话之后,想来他和医生之间是不会再有什么交情了!我记得在安妮的葬礼上看过他——矮小的胖子,手掌都是汗——但我想我从没见过那个医生。当时贾克跟我的医生是一个留着大胡子的男人。
这里一切都好。我的受训已经到最后一年,而经过多次尝试之后——女人要好好留心,才能避免重蹈覆辙!——我终于碰到了一个好家伙。他人非常可爱,名叫吉姆·葛司。套句老话:敬请期待啰!
爱你的莉比
本地医生否认疏忽
希拉·阿诺德医生,现年41岁,是里士满克伦威尔街诊所合伙人之一,否认在照料病人上有所疏失;该名病人是87岁的弗瑞德里克·帕兹,本周稍早被人发现在他位于查宁塔的公寓中奄奄一息。救了帕兹先生一命的是他的邻居,62岁的葛温·罗伯兹太太。“我听见弗瑞德在敲我们两家之间的墙壁,”她说,“所以我就打电话报警。”
警方描述帕兹先生的情况“令人震惊”。他无法下床已有数日,双腿和背部的溃烂没有得到治疗,令他痛苦不堪。他同时有脱水及营养不良的现象。警方传问阿诺德医生,邻居指称她拒绝为帕兹先生安排医疗照顾,因为“他曾对看护人员出言辱骂”。阿诺德医生否认这些指控。
相关人士将此案与42岁的安·巴茨一案放在一起,她也是阿诺德医生的病人,有精神疾病的病史,酗酒问题未获治疗。在巴茨小姐于1978年11月死亡之后,验尸官将她住处的状况描述为“可耻”。“保我们社会中最弱势的一群,是医疗和社工人员的责任。”他说。阿诺德医生否认验尸官指的是她,表示当巴茨小姐醉醺醺地走到一辆卡车前,然后因头部重伤而死时,她人正在美国。
现年45岁的圣马克教堂牧师彼得·史丹霍普表示,一待帕兹先生康复出院,就将为他安排住进照护机构的公寓里。“这种疏失是没有借口可言的,”史丹霍普牧师说,“人们早该从安?巴茨的死中记取教训,避免再犯同样的错误。”
《里士满与特威克纳姆时报》
1982年6月18日,星期五
南安普敦
1983年2月12日
匆匆几笔。这是“医生与牧师”传奇故事的后续发展。我想第二回合是医生得分,不过这报道篇幅这么小,我怀疑有谁会费事去读它!
爱你的莉比
BMA裁定医生无疏忽
在里士满克伦威尔街诊所执业的希拉?阿诺德医生,现年42岁,昨日在英国医疗协会(BMA)的简短审讯中,经裁定并无医疗疏忽。书面证据显示,87岁的帕兹先生发生该事件时,是由另一家诊所负责医治,自1980年5月起便不再是阿诺德医生的病人。
《里士满与特威克纳姆时报》
1983年1月28日,星期五
《蛇之形》第五章
希拉告诉赖瑞说我打算去找彼得·史丹霍普,看他知不知道安妮的财物到哪去了。此言一出,我们这场小小的派对马上笼罩着一层阴影。这两个男人看来丝毫不在意牧师从来没进过安妮家门、不可能知道她有什么财物这些疑点。光是提到牧师的名字就令他们沮丧。
赖瑞一点也不喜欢这个主意,透过酒杯谨慎地注视着我,而萨姆则忧虑地瞥着我们三个,显然是在纳闷彼得?史丹霍普是谁,以及他的名字为什么会让赖瑞不安。结果萨姆开始大声讲话——他向来讨厌发现自己处于劣势——而我,则充满了恶意的快感。毕竟他是咎由自取,是他完全不肯碰这个话题的。
那天晚上我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通过查号台试图寻找彼得?史丹霍普牧师,但里士满没有这个人,而查号台人员拒绝在英格兰其他地区试试。圣马克教堂的电话也没有登记,我又不知道现任牧师的姓名,所以也查不到牧师公馆的号码。要不是萨姆就在我旁边,查起来会简单得多——我可以建议查号台在埃克塞特试试,但我还不打算这么公然亮出我手中的牌。最后,我半开玩笑地建议萨姆打电话给坚决持无神论的贾克?威廉斯,让他从家里开车到里士满另一端的圣马克教堂,在门外的看板上找找新牧师的姓名。出乎我的意料,他竟然同意了。
“他想知道是怎么回事。”萨姆回到厨房时,我正在洗碗。
“你怎么告诉他的?”
“我说要是我不帮老婆大人追踪‘疯子安妮’那些失踪的财产,她会把我开膛破肚。”他咧嘴一笑。“20年前他认为你是神经病,现在他认为我们两个都疯了。他问我为什么会有人认为安妮那种穷婆子拥有贵重物品。”
我把盘子放在滴水板上。“你怎么说?”
“把赖瑞那番对于硬玉的说法讲给他听。事实上,这让他吓了一跳……他说他以为安妮一毛钱都没有。”
“我想他当年要是知道的话,就会对她客气一点吧。”我尖酸地说。“贾克对钞票的声音反应总是好得多。”
“呃,现在他建议我把从香港赚的那一大票投资到他在曼岛操作的一笔基金上。他有妙计可以不用缴税,如果我有兴趣的话,他愿意让我插一脚。”
“以我们对贾克的认识,那一定是非法的。”
“不道德倒是真的,”萨姆神情愉快地说,“不过反正他也不相信福利国家那一套,说那有违达尔文的进化论。生病的、残疾的、贫穷的人就应该坐以待毙,这是物竞天择的道理。”
我拿起一根叉子检视叉尖。“他总有一天会得到报应的,”我说,“傲慢、自私自利的混蛋一定会有报应。这是不成文的物竞天择的道理——老公牛会死得很痛苦。”我怀疑地看了他一眼。“我希望你说过叫他跟他的逃税妙计滚一边去。”
“才不,”他说,“他之所以肯在星期天晚上开车到圣马克去,惟一的原因就是他以为我要拿大把钞票塞进他的金库。”他跨坐在椅子上。“你跟贾克怎么会这么熟?我记得你以前对他总是敬而远之。”
这问题令我意外。“我们说的是哪种‘熟’法?”
“我不知道,所以我才问。”
我没能止住自己的笑意。“你是在暗示圣经上说的那种吗?”【指圣经十诫中“汝不可贪恋邻人之妻”一项,表示萨姆怀疑妻子与贾克有染。——中译注】
“也许。”
我嗤鼻大笑。“太滑稽了。”
“为什么?”
“他是个妄自尊大的家伙,”我说,“连他老婆都讨厌他,为什么你以为我会喜欢他。”
“我只是问问。”他懊恼地说。
“怎么会跑出这么个问题?”
“我告诉他说你又要开始查安妮的事,他并不意外,说他早就料到了。”
“所以呢?”我好奇地问。
“他似乎比我还了解你。我以为你早就把她给忘了。20年来你都没有提她的名字。”
“是你叫我不要提的。”
“我有吗?”他不解地皱着眉头说,“我不记得了。”
我不确定他的皱眉有多少真实性,因此改变话题。“你不应该贾克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我说,“他这是在用话激你,就像他说他有多少钱的话也是在激你一样。他喜欢让你坐立不安。”
“为什么?”
我对他的天真摇摇头。有时候我认为,我丈夫的问题在于他只看到别人的表面。这点对他的事业应该会有影响,但怪的是情况正好相反,由于他轻易就接受了别人想要呈现的形象,反而让人对他有正面的回应。我刚认识他时,一度以为他这是在运用特别精细复杂的逆向心理战术,逐渐了解后,才发现他是真的对存在于大多数人天性中的另一面毫无概念。这是他最吸引人的特质……也是最恼人的特质……
“贾克喜欢煽风点火,”我淡淡地说,“他见不得别人快乐……尤其是在感情方面。他只见到过最糟的一面……父母离婚……弟弟自杀……婚姻失败……又没有孩子。”我手拿刷锅用的金属丝指向萨姆心口。“要不是你没告诉他你有心脏病,又扯谎说你赚了多少钱的话,他根本就不会用话激你。在他看来你什么都有了,健康、财富、快乐、提早退休、老婆对你忠实,而且还有儿子。”
萨姆双手枕在脑后,盯着天花板。“他始终没从他弟弟的死里恢复过来。”
“你总是这么说,但你从来没解释过为什么。”
“我是不想让你有先入为主的结论。”
我朝他皱眉。“他弟弟是怎么自杀的?”
“吊死在树下。他没有留下遗书,所以警方认为是谋杀,嫌疑最大的是贾克,因为他在他弟弟死后从他房间里拿了些钱。最后验尸官同意那男孩是因父母离婚而沮丧,所以才走上绝路,但贾克说那事件毁了他们全家。收场是全家人互相推诿卸责。”
“真悲惨。”我说,真心地。“那男孩多大年龄?”
“16。比贾克小3岁。”
“老天,真惨。后来他父母怎么样了?”
“离婚之后,贾克跟他们就完全失去联系。我想他甚至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是不是还活着……或者是否仍然关心他。他嘴巴说不担心这一点,可是却无时无刻不在试图证明他是个不容小看的男人。”萨姆的视线从天花板转向我。“这些并不能改变他是个傲慢、自私自利的混蛋这个事实,但可能解释了其中的原因。”
这解释了很多,我想着,同时答应等贾克回报我们圣马克的牧师姓名时,会对他客气一点。不过,这并没有解释贾克打哪儿弄来那些多的钱,有能力把住处从葛兰姆路21号搬到了里士满公园附近豪华且昂贵的房子。
一直到星期三,我才跟彼得·史丹霍普本人说上话。之前都是答录机,我想不太合适用冗长的留言来解释我是谁以及为什么想跟他谈谈的原因。他的新教区在埃克塞特,位于多尔切斯特以西约60里,星期三早上他接起电话时,我已经都准备要写封信给他了。
我们住在里士满时我只跟他说过一次话,我不太确定他记得我会像我记得他那样清楚。我报上姓名,说我想跟他谈谈安妮?巴茨,“那个遭卡车撞死的黑女人。”
他停顿了很久,让我有时间回想起莉比对他的描述,“矮小的胖子,手掌都是汗”。如此之长的沉默,我开始怀疑话筒是否从他手中滑落了,他却突然咆哮道,“你说你姓拉内莱?跟那个宣称安妮是遭杀害的女人有关吗?”
“就是我,”我说,“我不知道你会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哦,老天,当然有!你有阵子相当出名。”
“出了整整15分钟的名,”我冷冷地说,“那不是我这辈子最愉快的15分钟。”【西方有谚语说“每个人都可以出名15分钟”。——中译注】
“的确,我想不是。”停顿了一下。“之后你有段时间相当不好过。”
“是的。”
他显然不喜欢如此简短的回答,转而改变话题。“有人告诉我说你和你先生出国了。一切都还好吧?”
我猜他这是在旁敲侧击打听我的婚姻状态,因此我向他确保如此,并简单地描述一下我们在国外的20年,提及我的两个儿子,然后问我是否可以去拜访他。“谈一下安妮的邻居。”我解释,为即将再次见到他真希望自己的语气能更热忱一点。我指望他会因职责所在而同意会面,但我不认为他对于会面这事会比我热衷多少。
他的声音明显带有戒心。“这样做明智吗?”他问。“20年是一段长时间,你们似乎过得很好……守在一起……生儿育女……把那些不愉快的事抛在脑后了。”
“这么说你记得我们那番短谈了?”我喃喃说道。“我没想到你会记得。”
“我记得很清楚。”他说。
“那你就会理解我为什么想了解安妮的邻居。”
我听见那头的叹气声。“去挖死灰有什么好处?”
“那要看找什么东西。”我说。“有一次我父亲把一截木柴放到火里烧,结果滚出一个旧制的一英镑金币来。显然是有人把它藏在树里,两个世纪后好处让我父亲捡到了。”
又一阵停顿。“我认为你这么做是错的,拉内莱太太,但我星期五下午有空。两点以后你随时可以来。”
“谢谢。”轮到我停顿了一下。“为什么说我这么做是错的?”
“报复是个不值得追求的目标。”
我盯着眼前墙上挂着的那面框边镀金的镜子。镜子老旧有裂痕,从我站的位置看去,镜中的图像被拉长,让我的脸显得单薄而残忍。“我要的不是报复,”我以刻意的淡淡口吻说,“而是正义。”
牧师出人意外地笑了一声。“我想不是这样,拉内莱太太。”我完全不打算带萨姆去埃克塞特,所以我告诉他说我们两个一起去没有意义,何况草皮需要修剪,花床也需要整理。他似乎没什么异议,不过早餐时我发现他用相当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怎么了?”我问。
“我只是纳闷,怎么好像每个人都搬到西部来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