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位极人臣后-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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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此事做要挟,逼得他妻离子散也未尝没有可能。
贺兰瓷心底叹息,唇珠微动。
她当然知道,她现在什么也不该说。
说亲这件事唯有林章和她爹知道,他们相谈过便是此事已矣,她是个闺中小姐,合该一无所知。
但此时此刻到底有些忍不住,贺兰瓷斟酌再三,还是对着林章即将消失在回廊下的背影道:“林公子。”
这是她头一回主动叫他。
林章身形一顿。
贺兰瓷声音轻柔如雾:“此事错不在你,林公子无须过多自责。”
林章肩膀微颤,手指攥成拳,似乎在竭力忍着什么,复又慢慢松开,似乎过了很久,似乎也只是一瞬,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道:“……多谢贺兰小姐。”
声音竟有些哽咽。
说罢,林章的身影便隐没在廊下。
这场景不能不令人伤感。
可惜下一刻贺兰瓷的情绪便被另一个声音完全破坏。
“贺兰小姐,恕我冒昧,顶上风景虽好,却是容易脚滑。”
贺兰瓷猛然回头,便看见一个人正站在门口处。
“……???”
他怎么还好意思跟来。
来人转眸回来,桃花眼微垂,倒是不笑了,神色淡淡,至少看着不像是来看笑话的。
眼下只有他们二人,贺兰瓷没忍住道:“这与你何干。”
虽然贺兰瓷一直和他不睦,但至少还会维持表面礼仪,像这么夹枪带棒冷冰冰开口其实极少,和刚才同林章说话时的柔声细语截然不同。
陆无忧顿了顿,道:“贺兰小姐这是在迁怒,还是……你觉得是我害他如此?”
贺兰瓷努力令自己语气平和:“听闻,康宁侯二小姐原本想捉的是你。”
陆无忧轻笑一声道:“所以被捉的是他,不是我,令你觉得很遗憾?我竟不知你原来这么喜欢他,可真是对不住了。”他虽是笑,语气里却没半点笑意。
听得出他心情并不怎么好。
虽然也有可能是装的,但贺兰瓷还是迟疑了一瞬,道:“可你既有手段逃脱,为何不能帮……”
陆无忧勾唇,浅浅讥诮:“我若说是个意外,贺兰小姐信么?”
“……说实话,不是很信。”
通常他们的对话到这里就结束了。
陆无忧其实并不在乎贺兰瓷怎么看他,但他不大喜欢被冤枉,特别是这件事他也甚为不爽。
“想让他娶不了你,方法多得是,没必要用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手段。”陆无忧语气中那股讥诮味更浓了几分,“贺兰小姐,我虽然谈不上什么真君子,但何曾诓骗过你?”
贺兰瓷迅速回忆,反应极快道:“那日在觉月寺,你答应遇见曹国公世子,帮我挡上一挡的,但你并没有。”
说起这件事,陆无忧蓦然展颜笑了。
贺兰瓷刚想再说点什么。
一道中气十足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
“小瓷!你在屋顶上做什么!万一摔下来怎么办!”
贺兰简正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手里的鸟笼都吓掉了。
贺兰瓷被这声音一惊,身子微晃,脚底那块不争气的瓦片顿时一滑,她眼疾手快攀向一侧的树枝,但难以阻止身子下滑。
“小瓷!别怕!哥来救你了!”
嗓门大得她差点又脚滑。
正在此时,贺兰瓷突然感觉到脚底有什么往上一托。
下一刻,她又稳稳当当站回了屋顶上。
贺兰瓷:“……!”
陆无忧的声音传来,与之前大相径庭,听起来极是温柔可亲:“方才便提醒贺兰小姐了,顶上十分危险。”他甚至仿佛很忧心似的叹了口气。
——是的,但凡有第三个人在场,他是绝不会用刚才那种阴阳怪气的语气说话的。
贺兰瓷惊魂甫定,脚底的托力鲜明,她确定应该不是自己的错觉,是确实被人救了。
她的视线从贺兰简的身上滑过,缓缓落在此间唯一剩下的人——陆无忧身上。
“……刚才是你?”
“正是在下。”陆无忧毫不客气地应声,同时周全地行了个礼,风度翩翩,音色清润,“贺兰小姐总该信在下并无害人之意了吧。”
虽然贺兰瓷也不能理解他是怎么做到的,但他既然这么说了,她总不好当场忘恩负义。
也只得狐疑着接了一句。
“那就……多谢陆公子了。”
贺兰简疑惑的目光从两人身上扫过。
陆无忧一振袖子,似乎打算退回门房处,只是即将转身时,他仿佛想起什么,弯着唇角开口道:“——你又怎知那日我没有挡?”
贺兰瓷:“……???”
旁观的贺兰简:“?”
贺兰简:“这怎么回事?是你哥我不能知道的吗?”
贺兰瓷的沉思被他打断:“……对,没错。”
贺兰简:“??”
他回过神来,见贺兰瓷还在屋顶上,连忙道:“小瓷!你快点下来!你在屋顶干嘛啊!危不危险啊!有什么你让哥来啊……”
贺兰瓷无奈,很怕又被他吼得站不稳,只好先扶着梯子下来。
林章此刻已经从她爹的书房里转了出来,他垂着眸,依然看起来凄凄惨惨。
但经过刚才打岔,贺兰瓷已经没了之前的情绪。
反而林章走出去时,步履沉重,失魂落魄。
都察院消息灵通,贺兰谨自然也已得知原委,林章来了,他没说什么,只是摆摆手道:“老夫都知道了,只叹你与小女无缘。”
康宁侯二小姐和曹国公世子不同,只要浔阳长公主在一日,便弹劾不动,而且此事说到底吃亏的是女子。
林章长揖至地。
走到门口,他才对陆无忧强笑道:“多谢霁安陪我走这一趟,我此时一人前来恐损贺兰小姐清誉。”
陆无忧本想说两句“大丈夫何患无妻”之类的套话,因为他自己确实是这么想的,娶谁不娶谁有什么差别,他不爽的是被人算计,但见林章如此,知道这么说不合适,也没开口。
走出去几步,他才状似无意地道:“不知愚兄能否冒昧地问一件事?”
林章怔了怔,才苦笑道:“霁安尽管问便是。”
“少彦究竟倾慕贺兰小姐哪里?”
林章死活也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他又怔了怔,眼前仿佛浮现出第一次见贺兰瓷时的画面,那怎是惊为天人能够形容,简直惊骇绝伦,世间竟有这般模样的女子,便是在梦里也描摹不出。
先是为色所惑,后来又发现她知书达礼,性情温和,通身没有一点庸俗气,宛若天人,很难不心生倾慕。
但妄议女子容貌是不妥的,林章略去了前半截。
陆无忧听着林章越说越神伤的描述,想起他所认识的贺兰瓷,不由沉默了一会。
她修屋顶的时候,确实挺脱俗的。
第9章 第九章
第九章
陆无忧知道劝说估计是无用了,便问林章之后如何打算。
林章也有些茫然。
对他来说,发生这种与女子衣衫不整同榻而眠的事情,哪怕是事出有因,也绝不会推脱半点责任,定然是第一时间回家禀明,再上门提亲,以全女方清誉。
但他不情愿,那位二小姐也不愿意。
他耳畔仿佛还能听见那位魏二小姐哭着喊着道:“我才不要嫁给他!就当今晚什么都没发生!让他滚!让他现在就滚!从后门扔出去!我不要见到他——”
林章此生都没遇到过这么荒唐离谱的场面。
康宁侯反而一脸淡定地抚须道:“林公子,事已至此,你先回府准备殿试。待春闱过后,我会派人去府上再议此事该如何解决。”
林章浑浑噩噩回来,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与贺兰小姐或是此生无缘了。
他动了动唇,道:“此事亦非我所能控,婚姻之事……自当由父母定夺。”
话语间,透着一丝连林章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甘。
“少彦。”陆无忧突然开口道,“此事多少算是因我而起……”
林章忙道:“这不能怪你……”
陆无忧笑了一声,不好说自己也没在自责:“倘若你真的不想娶那位二小姐,而一心想娶……”他顿了顿,“贺兰小姐,我未尝不能帮你想想法子。”
他声音沉稳,半点不像在开玩笑。
林章一怔。
他是知道陆无忧出身的,陆无忧也丝毫不避讳这点。他父母都非官场中人,只有一个外伯祖父在工部任职,虽然陆无忧才华能力都毋庸置疑,但毕竟再能耐目前也不过是个士子。
难不成他要去替他迎娶康宁侯二小姐?
林章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多谢霁安,这好意我心领了!此事万不可再连累于你!”
林章垂下眸,黯然道:“或许便是我与贺兰小姐有缘无分。”
陆无忧总觉得他可能想岔了,不过……
“……那便罢了。”
说完,他自己也没来由地松了口气。
***
贺兰府的屋顶最后还是请了泥瓦匠来修。
贺兰瓷看着账房支出,心有不甘,决定下回再试。
屋顶刚修好,门外又来了不速之客。
浩浩荡荡一行富贵车驾停在府门口,被门子拦在门外。
“你们还来做什么!”
贺兰府这间三进的宅子小得离奇,大门和垂花门就是两步路的功夫,故而贺兰瓷一转头便隐约可见领头有些熟悉的人影——就是当初要她不要痴心妄想的曹国公府门客。
现在他满脸堆笑,道:“今日是上门来给总宪大人和贺兰小姐道歉的,往日府上多有得罪,现下老国公已将世子狠狠教训过了,绝不会再冒犯贵府千金。今日老国公特令世子备了薄礼前来赔罪。”
门子毫不客气道:“老爷现在不在,你们先回去吧!”
“这不打紧,贺兰小姐在也是一样的,至少先让我们把赔礼送上。”
贺兰瓷心道,看来事情是真的闹得很大,说不定还会牵连曹国公府,国公府上才会这么拉下脸面上门赔罪。
毕竟这些世袭勋贵,一向将脸面看得极重,纵落魄也不肯低头的。
若是寻常官家自然不会和勋贵结怨,但他们已经闹到这个份上了,和撕破脸也没什么区别了,贺兰瓷当即便对丫鬟霜枝道:“把府门关上,叫他们请回。”
她刚转身,李廷的声音却从后面传来。
“贺兰小姐,我今日是诚心来赔罪的。当日是我一时糊涂,我对小姐绝无冒犯之意。”
平心而论,这声音算得上是低沉又深情。
可惜贺兰瓷如今听到他的声音,只觉得头皮发麻。
“贺兰小姐,你真就这般狠心?”
“那我们过去那些又算什么……”
贺兰瓷脚步一顿,怒意涌上。
这是见求和无望,打算干脆败坏她的名声了?
她知道自己名声不佳是一回事,但有人主动抹黑则是另外一回事。
丫鬟霜枝已经忍不住气道:“他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小姐你哪里跟他有半分瓜葛?”
贺兰简刚从后门送走泥瓦匠,折返回来,一听李廷这话也怒了。
他二话不说,把扇子一丢便出门道:“你这混蛋瞎说什么呢!我妹妹能和你这个纨绔子弟有什么瓜葛,嘴巴放干净点!小心我教训你!”
那曹国公府的门客拦在他面前,歉疚笑道:“贺兰公子莫要生气,我们世子这也是一时情急,这才失了言……世子并无恶意……”
贺兰府门外常年盘踞着一些通风报信者。
曹国公府的车驾一到,就已经有不少好事者前来围观,这会顿时议论纷纷起来。
都说曹国公世子和贺兰小姐早有私情,但一直并无证据,眼下还有什么比当事人亲口承认更加可信的。
“……贺兰小姐居然当真是个薄幸女子。”
“难怪世子之前宁可撕毁亲事,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
“一片真心错付了啊!”
“真是没想到……”
李廷还在不怕死地添油加醋道:“我说的句句发自肺腑。既然贺兰小姐不肯承认,那便算了。”
这哪里是上门赔罪,分明是上门找茬。
李廷的亲事完了,所以拉她陪葬?
她爹方才确实临时被叫去召见。
贺兰瓷只思忖了一瞬,便决断道:“霜枝,你叫人拿父亲,不,表姐的帖子找北镇抚司的人来。”说完,她眸中带着霜雪似的冷意大步朝门外走去。
她甚至没有戴帷帽。
随着贺兰府的门扉洞开,少女的容颜毫无阻碍地显露在了所有人的视野里。
还在说话的人也都停下了声音。
并非有人叫他们噤声,只是在看清那张脸后,绝大多数的人都不约而同的忘记方才在说什么,怕骤然开口会惊扰了这般离奇幻境似的美貌。
不过没人想到,率先打破的,是贺兰瓷本人。
“世子,我与你从无半分私交,你为何要这般害我?你说我们有旧,可有证据?”
她声音清婉泠泠,如碎珠落玉盘,极是悦耳,隐约可醉人,但吐字间,却透着叫人难以忽视的寒意。
若是她爹在,一定不许她这么抛头露面出门对峙。
但贺兰瓷受够了。
李廷痴痴地望了她好一会。
几日过去,他脸上已没那么青肿,依稀可以看见往日的丰姿,可惜金玉其表,败絮其中。
不对……贺兰瓷忆起某个人,暗想,他连算不算金玉其表都有待商榷。
李廷这时终于回神,他想也没想,便从怀里掏出了当日在觉月寺里掏出的桃红色情笺,挥舞在空中,道:“小姐亲笔所写,可还要抵赖?”
贺兰瓷面无表情道:“只有这个?”
李廷反问道:“这还不够?”
贺兰瓷神色平静,吩咐下人:“拿桌子和笔墨纸砚来。”
倒是旁边的贺兰简突然神色局促起来,凑过来小声道:“你真要写……”
“不然呢?”
“要不还是……”
贺兰瓷淡淡斜了他一眼。
贺兰简只好闭嘴。
桌子很快搬来,笔墨纸砚也准备妥当。
门外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贺兰瓷让李廷把情笺都放在桌上。
她取了笔,仔细挑过断毛,蘸上墨汁,在砚台边微顺笔锋,便凝神下笔。
少女梳着桃心髻,瀑布般柔亮乌黑的长发绕过素白如玉的颈子,流水似的落在襟前,只见她葱白的细指挽着袖口,另一手执笔,提笔转腕间,那支饱蘸浓墨的羊毫已经一挥而就。
墨迹顺着遒劲的笔锋肆意张扬,所到之处仿佛苍龙入海,又似游龙翔天,一笔一划力道千钧,透着要杀人的气魄,任谁看了都要赞一手好字。
须臾,贺兰瓷搁笔。
她拿起一张情笺,和自己方才所写的那张,一并举到身前,平静道:“世子,这才是我的字迹。”
“你看,有半分相似之处吗?”
情笺上是再普通不过的小楷,笔触甚至还略有点稚嫩,但此时纸上却是已颇有小成的颜体,无论如何都不会错认成同一个人的笔迹。
李廷有些站不稳当。
贺兰瓷又叫人拿着纸与笺四处传看。
哪怕不识字也能看出不同来。
李廷神色惶惶,还在挣扎:“兴许、兴许……是你让丫鬟写的……”
贺兰瓷道:“你是要我的丫鬟也写一遍给你看?还是我阖府上下都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