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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嫁娶不须啼-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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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慕,忧伤肺,思伤脾,你身子才刚好,万不可再过于忧心了。”裴三夫人口中虽劝,自己心中也不好受。
  真是太可惜了。
  裴观点点头:“儿子明白。”他根本不知母亲在说宁氏,只一心回想这几年发生的事。
  迎娶林氏之后,他就出仕了。可因为裴家在先帝时就拥嫡皇子上位,一直不受新帝信任,得不到重用,在冷衙门里苦耗光阴。
  好不容易投效齐王,才某职外放。
  太子和齐王争了十数年,十二皇子异军突起。
  裴观心中掐指,十二皇子这会儿应当开始学说话了。
  正想得出神,胸中一阵滞闷,垂头咳嗽两声。
  “子慕,万般都是命,你若实在放不下,咱们使人疏通疏通……”裴三夫人急起来。
  “母亲在说什么?”裴观不解。
  “当然是在说尔清了。”说到宁尔清的名字时,裴三夫人放缓了声调,唯恐触及儿子心事。
  裴观恍然,他已经很久没想到过这个名字。
  娶了林氏之后,许多年中他都时不时会想起宁尔清,但林氏病故之后,他就再没想起过了。
  “你?你方才没想尔清吗?”
  “是该疏通,我来想法子,母亲不必担心。”
  裴三夫人一时无言,儿子应当是极喜欢宁氏的呀?
  两家虽未定亲,但也只差走个行式了。要不是因为守父孝,宁氏已经进门,可若宁氏真进了门,裴家有这门姻亲,只怕又要再脱一层皮。
  裴三夫人心中,虽则叹息宁家的命运,但也还暗自庆幸。
  幸好,幸好没定亲,要不然裴家又要背负个背信弃义的恶名。
  “陈妈妈,夜深了,扶母亲回去歇息。”裴观起身躬送,“明日我再给祖母母亲请安。”
  宅中人惶惶多日,慢慢又都按着原来的轨迹过日子。
  裴三夫人走在廊下,陈妈妈扶着她胳膊,她走几步又回头望一眼儿子,就见儿子还立在门边,低头不知思索什么。
  “他,他原先并不喜欢宁氏么?”她还以为给儿子挑了个称心合意的妻子呢。
  陈妈妈是裴三夫人的陪嫁丫鬟,打小看着裴观长大的,一样心头纳罕:“观哥儿定是怕你伤心,明日把松烟叫来问问。”
  裴观见母亲转过廊角,这才回房:“松烟,磨墨。”
  松烟也不敢问怎么这么晚还要读书作文章,铺好纸磨好墨,立在一边侍候。
  “出去,把门关上。”
  “是。”松烟头都不敢抬,退出去紧紧掩上门。
  裴观抽出一支狼豪细笔,将他能想起来的,都细细写在纸上。
  灯罩中蜡烛换了又换,到天色既白方才停笔,拿起来粗扫一遍,又提起笔来,在林氏的姓名旁边,写下一行小字。
  “年二十三,北堂春去。”


第4章 论婚
  明日要起大早去佛寺给娘点灯,阿宝却还不睏。
  库房的东西还没点完,她屋子里已经多了许多漂亮玩意儿,忍不住东摸摸西看看。
  红姨还说大姑娘该打扮了,让燕草给她收拾出许多首饰穿戴,阿宝打小就穿了耳朵眼的,也只有一对儿金丁香两只小银簪。
  这会儿手里拎着个金葫芦吐舌头:“这么重的东西,吊在耳朵上?”
  那还不疼死啦!
  燕草笑了:“这是节里才戴的,平日用不上。”
  阿宝把金葫芦摆回去,又抓一只草虫儿簪子玩。
  用金子打的螳螂捕蝉,眼睛翅膀还嵌着宝石,在灯下摆弄,活灵活现,真有意思。
  爹还许她明日点完灯到城中逛逛,不过得让阿兄跟着。
  “外头时不时就要过兵,你哥跟着方便些。”
  阿宝才不怕呢,过兵有什么好怕,崇州人哪有见了兵还怕的。
  因明日要出门,夜里燕草下了大功夫,先用蔷薇油把阿宝的头发搓软,再用花露浸泡,最后一面在熏笼上晾头发,一面用篦子把头发梳直。
  戥子哪做过这么细致的活计,她梳了没几下就由燕草接手。
  燕草也看明白了,戥子说是姑娘的丫头,不如说是打小的玩伴,侍候人的活计,她好些都不会。
  燕草手眼不停,屋里一共四个丫环,她提醒阿宝:“该姑娘给咱们赐名。”
  “你们原来叫什么,就还叫什么呗。”阿宝握着草虫簪子昏昏欲睡,熏笼里点的香真好闻,帐子也换成白底儿绣蝴蝶的,连灯罩上都有蝴蝶。
  全是红姨挑出来专给她用的。
  屋里暖烘烘,阿宝光着两只脚丫子晃荡。
  她这般自在的模样,让三个新来的丫头也跟着松快起来。
  阿宝不计较这些,戥子的名字就没改过。戥子是梁州人,家中开香药铺,所以才给她起这么个名字,戥秤就是用来秤香药金银的。
  梁州大旱,她爹娘带着她逃荒出来,半路走散了,被拐子拐到崇州卖了当丫头。她从进林家起,就想好以后定要回梁州,要找爹娘,名字不改就是个记认。
  “那就各人自报姓名,若有冲撞的再改。”
  那个白天自掌嘴巴,对自己下手特别狠的丫头,叫宝螺。
  拉她出去的那个叫结香,三人都不是一个府里出来的,只是在人牙子那儿一同呆了几天,处出了几分情宜。
  私下商量好了,把宝字去掉,改叫螺儿。
  阿宝翻个身,半趴在床上,燕草换个姿势给她梳头,发尾处抹上点香露,熏得整个人都香喷喷的。
  “你胆儿怎么这么小啊,扯一下头发就要打自己?”阿宝问螺儿。
  螺儿怯生生不敢答话,结香看姑娘没一点怪罪责罚的意思,这才说:“她原来侍候的姑娘,规矩重。”
  螺儿刚到人牙子那儿时,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小腿上还有旧伤痕呢。
  燕草一听就明白了,原来主家苛刻,掌嘴只怕是家常便饭。
  “那你原来的主家姓什么?”
  螺儿摇头不说,散都散了,何苦还说人坏话。
  只是那一日,她正给姑娘串鞋上的珠子,一面串一面哭,若串得有一点不合心意,又要罚她不许吃饭。
  正哭呢,冲进来许多兵,把她们这些丫环拢起来交给官牙。
  阿宝看她不嚼旧主的舌头,反而喜欢她些,打开点心匣子:“吃吧。”
  一只攒盒里放满了点心,甜松糕糖薄脆,好几样阿宝也是今天才吃着的。
  她对京城里什么都很好奇,有什么好吃,有什么好玩,她都想知道。
  几个丫环就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她,可她们原来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见识还没阿宝多,没什么好多告诉她的。
  阿宝看她们不敢动点心,伸手一推:“干嘛不吃?放久了不新鲜。”
  燕草是其中年纪最大的,提心吊胆许多天,到此时终于松开眉头:“姑娘少用些,明儿一早厨房要做太平燕呢。”
  就是薄皮儿裹上肉馅的小馄饨,只是形状像燕子,取这个吉利名字,一是祝东家乔迁之喜,二是大家都想城中赶紧太平。
  阿宝听见有新吃食,手里的糖薄脆掰成两半,一半塞到戥子嘴里。
  到要睡下,阿宝赶这几人走:“不必你们,有戥子在就行了。”她根本不用人守夜侍候。
  等人都走了,阿宝拍拍床,戥子一骨碌蹿上来,四仰八叉躺倒:“这床可真大呀!”她们俩原来在崇州睡竹床,翻起身来总是咯吱咯吱响。
  还是大床舒坦。
  “你以后是不是就当千金小姐了?”戥子问,“是不是就跟王府里那样儿。”
  她们住在王府后巷,戥子还曾远远见过一次五郡主打马出游呢,如今五郡主该是五公主了。
  阿宝屈起手指头,弹了戥子脑门心:“傻呀你,那怎么能比。”
  “那咱们原来说的,还作数吗?”戥子也有月钱,刚进林家的时候,红姨偶尔会赏几个大钱,到她大些,一个月领二三十个钱。
  后来好不容易涨到五十个钱,可一打仗家计紧,月钱时有时无。
  就算时有时无,也比阿宝有钱。
  戥子领的是工钱,阿宝领的是零花钱,更没准数,阿宝还要攒着买根好鞭子,她想要一根紫金葫芦鞭。
  戥子也攒钱,她要攒钱回梁州。
  两个抠门鬼,基本是没散钱去吃喝玩乐的,偶尔两人凑一凑挤出几个钱来,买些小糖豆小零嘴儿分着吃。
  那时阿宝便夸下海口,等日后发达了,要给她买很多很多好吃的,开很多很多月钱。
  “当然作数了!”阿宝压低了声儿,“红姨说了,这些年都没给我零花钱,一次补上,以后每个月我还有一两银子的脂粉钱呢。”
  戥子十分惊诧,什么脂粉能擦得了一两银子。
  “那我呢我呢?”
  “你是我房里的大丫鬟,跟燕草一样,都拿五百钱。”阿宝偷眼看戥子,见她先笑又不笑,知道她不高兴。
  燕草才来的,怎么也拿五百钱。
  “我私下里再补给你一百钱,你拿六百钱,高兴了吧?”
  戥子乐了,赶紧把床让出一大半,让阿宝睡中间。燕草用软绸子把阿宝的头发包起来,戥子怕她睡散了,替她把枕头摆正。
  跟着就凑到阿宝耳边,神神秘秘说:“我方才给老爷添酒的时候,听见他跟姨夫人说话了。”
  “说什么了?”阿宝一扭头,软绸散开,戥子赶紧坐起来,替她重新包头发。
  “老爷说……”戥子拖着长音,“有好几家想跟你说亲呢。”
  阿宝眨巴眨巴眼儿,这事儿她打小就听红姨念叨,今天不还跟娘的牌位念叨呢嘛。
  住在王府后巷时,也常见婚丧嫁娶,阿宝半点也没觉得羞,反而打听起来:“你听见是谁了吗?”
  “老爷刚要说,姨夫人就瞪我了,我没听着。”
  戥子比阿宝还小半岁,可她开窍早,在王府后巷时,戥子就想嫁给隔壁的卫二哥。
  卫二哥定了亲事,戥子还悄摸哭过一场呢。
  以阿宝看,戥子就是瞎想,卫二哥都十八了,戥子才十三,怎么可能呢。
  没了卫二哥,立即又有前街的宋三哥,戥子的心上人,那就跟割韭菜似的,一茬一茬换。
  “要不,我明儿替你打听打听?”
  阿宝把被子拉起来盖住脸:“不用。”
  明儿她自己问。
  陶英红在灯下给儿子量脚寸,要给他做新鞋,手上动着针线,抬眼儿看看儿子,试探道:“你姨夫,在给阿宝相看了。”
  韩征手里握着卷兵书,边看边挠头:“相看什么?要给她相小女婿啊?”
  说完嘿嘿笑了,小不点点的姑娘,就要相女婿了。
  “姑娘家大了,当然得相看起来,以前那是在外头打仗耽误了,要是一直在崇州,这会儿早该定了。”
  “那可得找个皮实点的,不能是个读书人,读书人可经不起她一鞭子。”阿宝那鞭子刁钻的很,韩征从小到大,不知吃过她多少亏。
  “姨夫心里有人选没有,我当斥候,先替她探一探。”
  “你……阿宝都要说亲事了,那你呢?想要个什么样的?”陶英红方才意动,听儿子这么说又搁下心思。
  阿宝她最知道,压根没开窍。
  儿子也是块木头疙瘩,那就是两个孩子没缘分。
  “要长得好的。”韩征说了谎话,他见着几个宫人宫妃,还给她们送了点食水,一个个灰头土脸,可也掩不住好看。
  讨老婆,就得要这样的老婆。
  刚说完就挨了他娘一鞋底,软布打在脑门上。
  “好看顶什么用啊?啊?那过日子要紧的不是好看!”陶英红急了,“再说了,我们阿宝哪儿不好看?”
  敢说她打小养大的心肝肉不好看,死小子欠揍!
  “我没说她不好看,不光要好看嘛。”韩征咧嘴,“得是那种温柔的,贤惠的。”
  “跟王府前街秀才娘子似的?”陶英红明白了,儿子竟喜欢那样的,那跟阿宝确实没缘分,做不成亲上亲。
  心里又叹,死小子,没福气。
  第二天阿宝醒过来,就见戥子抱着枕头滚到床里。
  她用软绸包着的头发早散开了,一脚踢戥子屁股,刚要下床,燕草打开门,备水捧到她面前来。
  分明瞧见戥子睡在里面,只当没看见。
  几个丫鬟眼底都有红丝,阿宝问她们:“你们夜里干什么了?”
  “给姑娘改衣裳呢。”外头买的成衣,有些不合尺寸。
  “那也不急着夜里改,坏眼睛。”
  燕草结香对视一眼,都笑着应她:“是。”
  三人昨夜聚在一个屋里,结香抱着新分到的铺盖铺床,都是新棉花,比人牙子那儿睡的烂铺盖要暖和得多。
  螺儿坐在床上默默流泪,燕草拿着几身要改的衣裳过来,进门就见螺儿在哭。
  “她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嫌月钱少?
  三人原来的侍候的人家都比林家富贵,月钱自然也更多。
  像燕草,原来就领着二两银子的例钱,是极体面的大丫鬟,可体面有什么用?钱多又有什么用?
  攒下来的月钱料子珠花,不知被哪个兵搜刮去了。
  结香替螺儿说:“她是在想她亲妹妹呢。”
  林家姑娘这样和善,要是她们姐妹能在一块就好了。
  燕草触及身世,三人各自哭了一场,哭完才把衣裳拿出来:“打点起精神,把姑娘的衣裳改了,咱们在哪儿,都好好过日子罢。”
  这会儿把连夜改好的衣裳抖开给阿宝看。
  “这就要换新的呀?”昨日才上身的,袖子上那点羊肉油渍,燕草已经弄干净了。
  “要换的,姑娘得闲再挑几块喜欢的料子,按尺寸给你裁新衣,咱们做的,比外头强。”
  陶英红也吩咐了要给她做,至多把裙子衣裳都放宽些,攒起来以后当嫁妆。
  正换衣裳呢,阿宝看见陶英红来了,张嘴便问:“红姨,是不是有人来给我说亲了?”
  燕草一怔,结香螺儿俱都抬头,再没听过哪个大家姑娘,说这么惊世骇俗的话。
  “狗肚子里装不了二两香油。”陶英红瞪她一眼,问都问了,她也爽快点头,“嗯,是在给你相看呢。”
  林大有想给女儿寻摸一门好亲事。
  陶英红把昨天夜里问儿子的话,又问阿宝一遍。
  “原先也没想过,那我想想罢。”阿宝站直身子,燕草替她系上丝带,又在裙上配一根同色更深的络子。
  分明谈婚事,打阿宝嘴里说出来,就跟选绣花样子似的。
  燕草手上理着丝穗儿,心里想,姑娘可真是了不得的人物。
  阿宝换完新衣,总算说出一条来:“要好看的。”
  陶英红差点翻白眼,不是亲兄妹,胜似亲兄妹,都要好看的。
  她告诫外甥女:“好看的男人不顶用!”
  “那,丑男人就顶用啦?”阿宝反问。
  陶英红被她噎住,又气又恨,一巴掌拍在她脑袋瓜上。


第5章 初见
  阿宝坐进车里还揉脑门呢,等车一驶出巷子,人声车声隔着帘子传进来,她便按捺不住,掀开车帘一角偷看。
  崇州也极繁华,但与京城相比,风貌又不相同。
  阿宝坐在车中但见杨柳烟色,粉墙朱户。
  左边一条街上满是银楼绸铺胭脂店,满街花粉香。过了仙洞桥,又都是食铺饭馆,花粉味变成烧肉炸货味。
  阿宝看了一会儿说:“怎么好些店铺都不开门啊?”
  韩征挎着刀,骑马跟在车边:“咱们刚来的时候,没一家开门的,已经陆续开了许多,再有个几日罢,就都开门了。”
  大典就要办了,新皇还要出城祭天,赶在那之前,都得开门摆出太平盛世的景象来。
  他看见有卖糖豆的,两文买了一大包,扔进车里。
  阿宝立时就要跟戥子分。
  戥子摇头,她今儿起迟了,自觉在燕草几个面前很没脸,她可是跟着姑娘最久的,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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