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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嫁娶不须啼-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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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宝闻言微愕。
  她面前的小瓷碗中还盛着五六只长命菜馅的素馄饨,勺中还剩下她咬过的半口。
  “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天热了,尸身放不住,得赶紧安葬。
  原先死个宫人,草席子一卷运出宫来埋了便是。
  因张皇后仁德,特开恩典,可以通知宫外家属来接回尸身安葬。
  这规矩是定下了,但多半是作作样子的,有些宫女太监早就没了亲人,就连死后烧纸也是宫中的同伴摸出钱来,设些供果就算祭过。
  但因有此条,宁氏女才能送出信来。
  “她没有别的家人了?”
  裴观点头,阖族俱灭,姻亲获罪。就算有苟全性命的,也不敢再接这烫手山芋。
  “那她托你,是因为你曾经帮过她。”阿宝推己及人,她要求人,也会去求伸手帮过自己的人。
  “也许是如此罢。”
  裴观心里明白,宁氏是想让他知道她的死讯。
  他没提那片红叶,待到落葬时,便把那枚红叶一并归入尘土,这才是红叶该去的去处。
  这枚红叶,和红叶上的诗,不必告诉阿宝。
  他其实早就不记得宁氏女的模样了,至于诗中所托情思,也是她想像。两人上辈子便没有私情,这辈子,更连一面也没见过。
  裴观收下红叶时,见到叶瓣上那两句提诗,除了唏嘘,心湖不起半点涟漪。
  许是深宫冷寂,她心中只得这点念想罢了。
  人都已经没了,这点念想自然也就随风而逝。
  阿宝半晌不曾说话。
  到这会儿,她更明白了些裴观对珠儿婚事的全盘考量,叹息一声:“那你办罢,给她办得体面些。”
  话是这么说,再想体面也不能,不过薄棺一口,葬衣两件,坟茔上立碑也只留下一个名字罢了。
  “这事要不要告诉珠儿?”宁三与珠儿曾是好友,后来虽情分淡了,但珠儿这样的性子,知道她过世必要难过的。
  “说一声也可,只不必告诉母亲。”非为着母亲喜欢宁氏,而是宁家抄家,让人惶惶难安,母亲还在喝养心汤呢。
  阿宝直等到第二日裴观出了卷山堂,叫来螺儿,吩咐她:“你预备一身干净衣裳。”
  螺儿“哎”一声应下,又仰脸问:“少夫人要做什么用的?赏人还是送人?”
  阿宝看了她一眼:“装裹的,给你放几天假,你去办罢。用干净的包袱皮包着,拿给松烟去。”
  螺儿正自疑惑,旁人装裹的衣裳,怎会让少夫人来办?
  想到什么,倏地抬头,望向阿宝,张口说不出话来。
  就见阿宝冲她微微点头。
  螺儿刹时明白过来,低头咽泪,说了是:“是。”
  宁家的姑娘们,打小就不穿外头人做的衣衫鞋袜。临到去了,给她从里到外,预备一身干净衣衫,叫她干干净净落葬。
  螺儿忙了两日,一面裁衣一面想起在宁家的旧时光,不住落泪。
  戥子悄声问她:“你不是说你们姑娘待你不好?怎么哭得这样?”
  “非全为着姑娘们哭,是为我的姐妹们哭。”还有她妹妹,真要没了,有没有一身干净衣裳穿。
  燕草歇了两天,到阿宝屋中去。
  “你身子好了?怎不多歇两天?”
  “我有事要禀报姑娘。”燕草曲膝行礼,“萧家送了节礼来。”
  她真点收礼品,螺儿看见一盒子没见过的点心,拿给她一瞧,是杭城萧家的私房点心,大耐糕。
  燕草见到旧物,脸色泛白,立时去查往年的礼单,往年萧家没给裴家送过节礼,既送了礼来,那就是萧家人又进京了。
  “萧家?”阿宝说完才想起来,是燕草的旧主家。


第128章 大耐
  嫁娶不须啼
  怀愫
  “你是说萧家找你来了?”
  可燕草改了名字; 又改了年纪。
  纵是太平世道,人海茫茫也难寻觅,何况是战乱时节。
  燕草本该被卖到北边去的; 若不是打仗道路不通; 根本不会被转手卖到京城来。
  阿宝见燕草不过两日就满面病容,长眉微蹙; 伸指点了点榻边的绣墩:“你先坐下来; 坐下慢慢说。”
  燕草行了半礼; 这才坐下。
  她轻轻摇头道:“我猜; 萧……萧家人还不知道我在京城。”
  萧家送来的大耐糕其实是个拍马屁的糕点,大耐取的是“大耐官职”的典故; 是赞为官者人品高洁,政务通达。
  萧家送这点心来,又有明夸又有暗赞,是祝裴观仕途高升之意。
  这点心杭城的点心店铺随处可买; 多是些红的绿的粉蒸糕点; 取个大耐的名头罢了。
  只萧府的做法与别处都不同,得将李子去皮,挖空了用甘草片和盐白梅煮开,再将松仁、核桃、瓜仁、石蜜拌的馅填进去蒸熟。
  虽还叫糕; 但别家只用糯米粉; 萧家的不用一点粉,用大柰子,讨个吉祥好彩头。
  光看这点心,燕草便猜测裴姑爷虽在丁忧; 但在朝中能使上劲儿; 萧家只怕是想走一走裴家的路子。
  “既不知道你在这儿; 你更不用担忧了。”阿宝还是那句话,“你就挺头挺胸,该如何便如何。”
  阿宝出嫁之前,燕草已经向她坦诚过往,剖白心迹,她的心里早不想着那位萧公子了。
  燕草微低下头去:“我心里记挂爹娘。”
  离得远时,她只想两处安好,活着就是了。如今知道萧家进京,怎会不想打听打听爹娘的消息,知道他们好不好。
  她这么说,阿宝十分体谅。
  换作是她,要是与阿爹相隔千里不知死活,那她不论如何也得给阿爹去信报平安!
  “我知道不该再有此请,可我更不敢自作主张。”
  燕草手上是有钱的,她在裴府又有身份,是阿宝的陪嫁大丫头,托裴府下人家在丁打听两句外间的事,并不很困难。
  “我不想报平安,只要知道他们都还好就行。”
  送信给家人就是节外生枝,他……他不记得她是最好,若还记得她,恐又生波澜。
  只要知道她的家人安安稳稳的活着,就心满意足。
  阿宝想都未想,一口答应:“好,咱们找人替你打听。”
  她又看向燕草,心知她为何几日不出门:“再过几日,我们就搬到国子监山脚下的小院子去了,这几日你先去松风院养养病罢。”
  燕草差点落下泪来,她成日忧思,每每听得留云山房来客,就怕是他来了。
  姓许的公子都能来山房作客,那萧……萧家公子也能来山房作客,夜间惊梦,更是梦见她一转身,就见到那个人。
  就在一城之中,绕肠百回,她也死咬牙关,绝不能复见。
  阿宝隔着九曲桥望向书房,皱着脸发愁,要怎么跟裴观说这事?每央他什么,他都索要一件针线。
  别的也就罢了,针线这东西,十天半个月都做不好。
  阿宝暗自猜测,裴六郎是不是就因她针线做得慢,才故意问她讨要荷包扇套的,这样一来,她一年也央不他几件事。
  她正皱眉,燕草顺着阿宝的目光望向书房,知道姑娘是要替她向姑爷张口。
  立时站起来:“姑娘!此事……此事万不能托给姑爷。”她知道姑爷待姑娘千般好,可这些事,再是千般万般的好,也绝不能说。
  阿宝微怔,她心中,亲人是排第一位的。
  是以燕草想知道父母平安与否,阿宝想都不想,立刻答允。
  但她既成婚,裴六郎也是她最亲的人了,他们白日相对,深夜相拥。这些事在阿宝心里并不用瞒他。
  裴六郎若与俗人一样,那也不会为宁小姐安坟落葬。他不会因为燕草,就觉得她名节有亏。
  燕草垂泪摇头,正所谓疏不间亲,她肚里百句话,却不知如何说。
  燕草全是为阿宝打算,阿宝看燕草垂泪,以为是她不欲人知:“好,你既不愿意,那我回娘家的时候托给阿兄。”
  燕草这才松口气,满心感激冲阿宝又行个全礼,这才回屋收拾衣裳挪到院子里去。
  端阳节,出嫁女归宁,裴三夫人给阿宝预备了一车的礼。
  “这许多啊?”
  除了五黄,还有各色粽子点心绫罗。
  裴三夫人笑道:“府中能回娘家的媳妇就你一个,纵多备上些,那也是应当的。”别家姻亲节礼,早早已经开船送出去了。
  今岁裴家还收到了外甥外甥女的礼。
  “往年那边可没送东西来。”姑爷一旦续了弦,那也就不是姑爷了。今年得着老太爷的恩惠,这才又走起礼来。
  裴大老爷知道之后,当着裴观的面称赞阿宝:“六郎的媳妇是个明大义的。”如此家族才能长安。
  阿宝回娘家第一件事,便是找韩征,一见着红姨就问:“阿兄呢?今儿还当值?”
  “当值呢,调入内禁他比原来忙得多,前儿说要相媳妇,都已经定了时辰,他还被拘在宫中出不来。”
  那户人家,看男方连相亲都三催四请,心中颇不乐意。
  红姨托官媒朱娘子说了一箩筐好话,这才又定下个新日子,那边说了,这回若要还相不成,那就是没缘分。
  这可已经是第二个了。
  陶英红直皱眉头,难道儿子不愿意相看?哪有到了年纪的大小伙子不愿意结亲的?
  “原来一旬还有两天假呢,如今一旬只歇半天,那宫里就这么离不了他?”红姨对儿子不很满意,再拖要拖到什么时候才成婚?什么时候才能让她抱上孙子?
  阿宝挠挠脸,自从裴观与她同屋,她就天天被裴观盯着喝药,原来还能剩个碗底,如今连碗底都不许她剩。
  每回她待好不喝,裴观便忧心忡忡望着她。
  仿佛她是个捣蛋的娃娃,不识好人心似的,阿宝只好捏着鼻子喝下去。
  裴观这人两个大毛病,一是看她喝药,二是看她吃长命菜。
  这两样,一天也不能少,他竟还让厨房将长命菜做成酱,哪怕过了季,以后早上也能配米粥吃。
  喝了万医婆开的药,睡得好吃得香,她已经快两月没发梦了,要不然,回家这几天她梦一梦?看阿兄给她娶了哪家的嫂子回来?
  “相看的人家姓什么?”阿宝好奇,“要不要,我帮着打听打听?”
  “姓刘,我瞧过一眼,生得白胖喜庆,我就喜欢这样的姑娘。”阿宝小时候也是这样,后来抽条长个,一下便高挑起来。
  “女孩儿家,就得珠圆玉润,大妞原来多好。”只可惜,进了京城慢慢变了样,成婚那日陶英红去送嫁了,那腰那肩,是像她娘年轻的时候,可也不喜庆了。
  提到大妞,阿宝黯然,她这回送去的节礼,大妞虽按时还礼了,可没回信来。
  “卫姨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陶英红长叹一声:“你卫姨见着我就是落泪。”还念叨,早知道如此,当年就把大妞配给韩征多好。
  那是十多年前的旧事,韩征的爹还在的时候,卫大人打过这个主意。
  韩征的爹没了,韩家寡妇孤儿靠着姐夫过日子,卫大人便一句也没再提过。
  “熬罢,这才多久,熬过这半年,陆家总要讨小儿媳妇的。”
  阿宝不语,她也曾请裴观写信给陆仲豫,可裴观还是那句话,别人家事,岂能伸手。
  屋中方才还喜气洋洋的,说到大妞,冷清下来。戥子赶紧道:“红姨快瞧瞧,裴夫人给咱们姑娘备了多少东西。”
  新鲜的五黄,还有各色的缎子,颜色一看就是专门挑出来经送陶英红的。
  每到此时,陶英红就忍不住在心里跟去世的姐姐念佛,阿宝有福气,裴夫人是真拿她当亲家母在走动呢。
  直等到黄昏,韩征下值回家,瞧见外头的车,就知道娘必在林府。
  姨丈去了外任,娘还每日过来瞧一回,既能管着宅子,又回送节礼。当初砌墙分院,还真是个好法子。
  “六郎呢?他怎没来?”
  “他明儿来。”阿宝说完,便将韩征叫到内室,“我有事托阿兄去查。”
  韩征刀还没解下来,闻言一怔,眉心拧起,那模样与林大有如出一辙:“甚事?是裴家人欺负你了?还是裴六郎欺负你了?”
  “不是!”
  一听不是,韩征松了松肩膀,咧嘴笑了:“也是,他要敢欺负你,你就能按着他打,也轮不着我。”
  “我想请你替我打听打听刚来京城的萧家。”阿宝将萧家的宅子在何处,燕草的爹娘姓什么叫什么,全告诉了韩征。
  韩征眉头紧皱:“她这是之前告诉你的?还是这才告诉你?
  “之前就告诉我了。”
  “那你怎么还带她去?该把她留在家里,万一叫人知道,连累了你怎么办?”留在林家才最安稳,韩征说完又道,“那个姓萧的莫不是个孬种,喜欢个女子,竟还护不住。”
  “可不!”这事是没告诉裴观,若是告诉裴观,他定要说不合礼数,有违礼法。
  阿宝击掌,阿兄想的才跟她一样!
  正拍巴掌,就见韩征刀上悬着个小香包,一闻就知里面填了避五毒的香料,阿宝随手就要拿起来,还问:“好精巧呀,这也是红姨做的?”
  这个小香包跟红姨刚才给她系在腰上的可不一样,红姨从来都是好东西先给她,她的不该比阿兄的差呀。
  韩征倏地抽刀,将那香包攥在手中:“不是,是宫里……赏的。”
  说着涨红了脸。


第129章 如故
  嫁娶不须啼
  怀愫
  阿宝还待细看; 韩征已经将刀收了起来,黑红着脸解释道:“是端阳节赏的,启祥殿中人人都有。”
  阿宝可不信; 既是人人都有的; 那他慌什么?
  “你老实说,是不是哪个宫娥送给你的?”阿宝想了来想去; 也只有宫人了; 说不定是哪个宫女; 做了小香包送给阿兄。
  韩征神色微松; 口中依旧不认:“就是人人都有的,宫里发来避五毒的。”
  “那你为甚不肯去相看刘家姑娘?这都第二个了。”阿宝满脸不信。
  “内禁不比外头; 规矩也多,事也多,我不是故意不去的,是那天当真轮值了。”韩征说完; 将刀挂到墙上; 香包上的穗子,悬在刀把上一晃一晃。
  阿宝左瞧右看,就是觉得阿兄不对劲,可他怎么也不认。
  “你再说说那个燕草; 她原来是哪家的来着?”韩征故意把话扯开; 细问起燕草爹娘的姓名。
  “她爹姓王,叫王长富,阖家都是家生子。她娘也是家生子,到了年纪配给她爹的。燕草被卖出来之前; 她爹已经是小管事了。”
  这是正事; 阿宝将那一点疑虑按下; 又细细将燕草的本名说了一遍,还叮嘱韩征:“万不能让萧家人知道她在我这儿。”
  韩征啧一声:“我能不知?这事要紧,要不然你寻个由头,把燕草送回来算了。”
  这丫头确实可怜,在韩征看来,少爷喜欢你,你还能不识抬举?但她可怜归可怜,不能因此拖累阿宝。
  阿宝直摇头:“那不成,你只管去办罢。”说着又像小时候求他办事一样,脸上露出央求神色,“你那事儿,我也绝不告诉红姨。”
  “我有什么事儿?我半点事儿没有。”韩征还咬死了不认。
  阿宝瞧瞧他,哼了一声:“你跟我嘴硬便罢,我也没想管你,你真要是喜欢那个姑娘,等到她二十五岁放出宫来还有几年?你能等,红姨能不能等?”
  韩征听到她说二十五岁放出宫,心中苦笑。
  伸手就赶阿宝:“走罢走罢,你都出嫁了,还在我这儿呆,哪成个样子。”
  阿宝噘噘嘴出去了,戥子在廊下等着,一见阿宝便嘟嘟囔囔:“什么事儿这么机密?连我都不给知道?”
  说完她又眉飞色舞,比划着道:“你瞧见没有?阿兄刀上挂了个香包,远远走过我就瞧见了,定是哪个小娘子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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