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娶不须啼-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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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往前两步,就见帐里的人满面病容,连软枕上的头发都失了光泽,焦枯焦枯的。
阿兄到底不能久留,说了些话,又留下人参燕窝,这才走了。
戥子送他出去,福儿进屋陪在阿宝身边。
她对帐中人道:“少夫人宽心,少爷把人发落了,人牙子这会儿都快到门上了。”
少爷正站在门口,他恰巧听见,连桑姨娘也一并发落,说她管束不住下人,莫要以为有孕在身,就能不敬主母。
桑姨娘吓得捂住还不显怀的肚子,人人都当少爷会睁只眼闭只眼就罢了,谁知他罚了桑姨娘半年的月例,让她闭门思过。
福儿看着她,轻声道:“少爷已经是个……”
是个守礼的好男人了,外头纵妾灭妻的又有多少,何况桑姨娘肚子里的,那可是三房的独苗啊。
阿宝脑袋发懵,她以前作梦,与梦中阿宝是两个人。
可今天作梦,她才刚迈出一步,竟与梦中阿宝合二为一。
一阵目眩,再睁开眼,目光所及处便是锦绣罗帐。
“拿镜子来。”连声音都失了生气。
福儿不忍,但依旧拿了面小镜,举到阿宝面前。
阿宝自镜中看见自己,一时梦中阿宝的喜怒哀乐,俱都涌到她心头。
她猛喘一声,惊醒过来!
第141章 吃肉
嫁娶不须啼
怀愫
阿宝骤然惊醒; 回神就觉手足麻痹,躺在软枕上轻轻喘息,一时间竟不能坐起来。
原来她也曾从梦中惊醒过; 但从不曾手足发麻; 有一回还把戥子吓得滚下了脚踏。
手足发麻,不能动弹的梦里那个阿宝。
夜浓如墨; 屋里无火屋外无灯; 阿宝睁大眼睛; 也只能隐约看见锦帐的轮廓。
她不愿意住到松风院中; 就是因为每回作梦都没好事。
可哪一次都不似这一次。
阿宝从未想过,有一日她竟虚弱得连鞭子都拿不起来。
那些情绪扑山倒海; 瞬息将她淹没。
梦里的她,是要死了么?
阿宝徐徐吁气,好半晌指尖才有了力道,她敲敲床沿; 哑声唤她:“戥子。”
戥子没动; 她躺在脚踏上呼呼大睡,她怀里抱着只软枕,不知在想什么美事。中秋节,阿宝身边的丫头们每人都发了二百钱赏钱; 戥子高兴着呢。
哪像在梦中时; 戥子日夜为她忧心,哭得眼睛肿成核桃大,每日都要用湿帕子敷过,怕人瞧见以为阿宝不行了。
也怕裴府的管事嬷嬷们说她不懂得规矩; 越没到那个时候; 越是不能作哀声。
不知道的还以为“哭丧”了呢!
她更怕那些来府里探病的夫人们; 瞧见她肿成桃核的眼睛,心里头更称意。
她们为什么称意?
阿宝刚这么问自己,脑中就有了答案。
裴观守过妻孝,就要续弦的。
她眼看着要不行了,裴三夫人日夜忧心,病倒在床。陈妈妈年纪大了,腿脚不好,但也每日都来松风院中探病。
初得病时,万医婆看不出所以然来。
很快就换了御医,裴家虽大不如前了,但根底还在,请御医上门瞧病,不是什么难事。但药一罐一罐喝下去,身子怎么也不见好。
阿爹给她送来人参,怎么补也没用。
好像她的精气神从身上每个窍中钻出来,一丝丝被风吹散。
查不出因由的病,叫什么呢?
叫老天要收她。
裴珠也回家探过病,她很想把她的孩子抱给阿宝看看。
可当了娘,便生了另一种心事,孩子太小了,她怕过了病气。
阿宝脑中又勾勒出一张圆脸来,是桑姨娘。
桑姨娘是外头买来的,裴三夫人作主,买了个南边的女孩:“不是家生的,就没根底,你莫要慌。”
桑姨娘天天替阿宝念经上香,一张黄纸上百个空心圆,她每念一次经,就在那纸上点一下。
她涂满了百来张黄纸,都是在求阿宝能活得长一些。
丫头们都不信,福儿还哭:“谁知她念的什么歪经!”
阿宝却相信桑姨娘是真的在求她能活得长一些。
她又不傻,对她这样有孕的姨娘来说,一位多病的主母活得越长久越好。比立时死了,夫主隔年续弦要强得多。
她的身子还真好转过一些,能让婆子抬着她到院中去晒晒太阳,原来那假山石,不过一蹿也就上去了。
那棵老松树,还没崇州家中的泡桐树生得高,打小她上树就快,可如今就只能睁眼看着,看得久了,还没精神。
桑姨娘以为念经有用,念得更勤快了。
再念也无用,她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油枯灯尽。
裴老太太那儿挤着许多上门的夫人们,先去老夫人那儿请安,再得老夫人一句“看看六郎媳妇”,她们才能奉着老太太的命来走动。
老太太是故意的。
反而是五房的婶娘卢氏,逆了老夫人的意,从没按吩咐,把她娘家的女儿们带到她床前来过。
阿宝心里已经有数了,续弦的门第也不会太高,应当就是那姓梅的人家。
说是梅侍郎元配的女儿,虽是嫡女,在家境遇并不好。只有这个女孩子,不曾到她床前来。
换作她是裴三夫人,也会挑这样的女孩儿。
阿宝怔住!
这些事,她明明不该知道。
……
可就是一股脑的塞进她心里。
她再想起裴六郎时,脑海中竟是那张无喜无怒的脸。他方才的温言软语,一时竟都想不起来了。
原来的梦,有真有假,时间、人物、事件多数都对不上号。
阿宝从没像今夜这样,确定这些都是真的!
肌体无力,生命消逝的感觉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明明盖着软被,明明还在中秋,她却四肢发冷,竟冻得直打颤抖。
等天快亮时,戥子终于醒了。
她在被子里打了个哈欠,又抻一抻腿,这才爬起来,挑起帐子。
阿宝坐起来,脚下一蹬,似是从床上弹了起来。
戥子一个哈欠卡在喉咙口:“你今儿怎么这么有劲头?”是了,今儿还回娘家,得见阿兄!
阿宝含含混混应了声:“我的鞭子,铁弹子呢?”
“都收着呢,不是说去了小院再练么?”
“拿出来,挂起来。”一日不看,一日不练,她就一日不心安。
“还有那张域图,也挂起来。”
她想必是死了的,死之前也没能见着阿爹,阿爹不知会哭成个什么样子。
戥子眨巴眨巴眼儿,应了一声,怎么一大早起来就古里古怪的。
决明一溜小跑到门边:“少夫人,少爷出门去了,差我把信给少夫人送来。”
戥子接过来送进去,阿宝拿过来一瞧,信是写给阿兄的:“知道了。”
少夫人虽没问,决明却已经习惯了:“少爷昨儿一夜都未睡,一直在书房里,卷柏哥送去的热汤饼,少爷吃了半碗,今儿一早用了素馄饨……”
像只小鸽子似的,咕咕个不停。
等他咕完了,戥子给他一碟糕,决明半点没瞧出少夫人有什么不同的,捧着糕出去了,还把糕分给福儿吃。
福儿的个头就比他高那么一点儿。
戥子问:“你怎么了?昨夜里没睡好?”平日再如何也会问两句的,今儿就光听着,一句也没问。
片刻功夫,结香拎着食盒来了,一开盒盖儿,也是素馄饨,还有几样素小菜。
阿宝深吸口,她想到病中时什么也吃不下,就靠米粥汤上的那层粥油吊着,眼里看得再多,一口也吃不下。
她正正经经替裴老太爷守足了孝的,守完差不多就病了,碰上点荤腥就要吐,最后只余一把骨头架子。
遂长长吐出口气来:“赶紧着,你同燕草跟车,我回去用早饭。”
又是怪事一桩,姑娘都已经好久没使唤过燕草了。
车才出了裴府,驶过朱雀桥,阿宝便对戥子道:“你去买几只鹅油酥饼,再买两个鸭丝包子,不,不要鸭丝的,要猪肉大葱的。”
燕草戥子面面相觑,姑娘这是怎么了?
第142章 阴谋
嫁娶不须啼
怀愫
戥子“哎”一声; 她自然是听阿宝的话,哪怕满肚子疑问,那也得先给阿宝买包子去!
戥子叫停了车夫; 提裙下车。
到朱雀桥边的孙胡子包子铺里; 买了好几只罗汉拳头大的肉包子,都是新出笼的; 油纸裹着直烫手。
燕草坐在车中; 咬唇低声:“姑娘; 出什么事了?”
姑娘是顿顿离不得肉的人; 为着守孝,愣是一丝荤腥也没沾过。
自姑娘嫁进门; 见老太爷统共就两回。拜天地时一回,认亲敬茶时一回。
但姑娘就是认真守了,从没偷过嘴,连煎饼都是用豆油煎的。
说到底; 姑娘这孝是为着姑爷守的; 为着夫妻二人同甘共苦。
必是出了什么大事,姑娘才会突然破戒。
可,昨儿他们二人之间还有商有量的。更别提前日,那满院子的灯笼了; 院里的丫头哪个瞧着不慕。
白露还来问过一嘴; 燕草当着她的面半真半假的埋怨道:“姑爷吩咐的又有什么法子?糊得指尖都是浆子味儿。”
看见姑娘要吃荤破戒,燕草第一件想的,就是出大事了。
阿宝看了燕草一眼,她把戥子跟燕草带出来; 一是她从不怀疑戥子与她的情谊。
二来; 就是那些不属于她的记忆中; 她根本就没带燕草去裴家,到她病重那几年,燕草早就放了良。
放良之后,燕草便没了音信,她是清白的。
梦里的燕草早早离开,梦外燕草又对自己忠心不二。
戥子很快回来,她还分了两只包子给车夫:“少夫人体恤我们,出来得这么早,怕咱们饿肚子呢。”
说得这包子是她和燕草吃的,连跟车的婆子和小丫头们也都分到了酥油烧饼。
大厨房的饭菜,哪有外面买来的香,个个都笑着谢少夫人赏。
戥子一放下车帘便道:“还烫着呢,刚出笼的!”把包子递到阿宝手边。
阿宝老远就闻见了包子香味,素的与荤的怎么好比,拿过来吹上口气,一口咬开了包子皮。
“这是猪肉的,还有羊肉的。”孙胡子家的包子,个头大用料足,馅好味正,咬一口肉馅都弹牙。
阿宝敞开了吃,吃完两个只觉得略垫了垫肚子而已。
“回去让厨房买肉来,咱们烤肉吃。”
戥子笑道:“你这……五个月没吃肉,怎么跟五年没沾过荤腥似的。”
可不就是足足五年没沾荤腥!
那病来得无声无息。
初时只是睡得不好,白日里精神不济,身边人都道她是忧思过度。
阿爹外任,红姨没了,阿兄也随军去了,整个京城陪伴她的就只有戥子一人。
裴三夫人劝她:“你也别想得太多了,多思伤身。”
人人都当她是睡得不好,气血不足罢了。
裴三夫人还专让大厨房给她做补气血的药膳,变着法子的端上来,阿宝先还能吃完,再后来吃几口就吃不下了。
再往后是头痛,一阵一阵的犯头风病。
头风这病症,她娘有,红姨也有,阿宝便当是自己家的女人都有。
戥子慌得不行,走到哪儿手上都拿着风帽,初时只秋冬或者雨天戴着,到后来连春天夏天都受不住风了。
跟着月事不准,只要闻了荤腥就要吐。
裴三夫人还当是儿媳妇进门多年终于害喜了!
赶紧请太医来诊治,连阿宝自己都疑惑,难道真是有了身子害口不成?
太医没摸出喜脉,说是脾虚胃虚,克化不了,先喝粥汤净净肠。
这一喝就再没碰过荤,到后来,连牙都不好了。
马之将死不吃料,人之将死……
人之将死则水米难进,躺着等死罢了。
阿宝分明没喝过米粥油,此时却犯起恶心来,觉得口中又淡又腻,张口欲呕。
戥子吓傻了,不,不会罢!这可是大事!
连燕草都吓住,但她脑子转得飞快,这要是真有了,要怎么瞒才好?
此时才八月中,到出孝还有七个月不到,姑娘要是真有了,不显怀时就住在府里。横竖就要入冬,冬装都做得宽松些,等到四五月要显怀那就搬到别院去。
这才刚生下来的孩子,和几个月大的孩子差别太大。
得长到两三岁才瞧不出来,好在大老爷二老爷都是自家人,四房五房不在京城,总能想法了遮掩过去。
姑爷看着知礼守礼,她们这才没拦着,裴三夫人那儿连嬷嬷也没派过来,谁知能出这种纰漏!
阿宝忍着恶心看她们:“想哪儿去了。”
戥子抚了抚胸口:“吓死人了,定是好久没吃荤,冷不丁吃了才恶心的,回去还是给你煮些粥喝。”
“不!不要粥!”
这辈子绝不再喝粥了!
马车恰在此时到林府门口,戥子收拾了油纸,先跳下车,转身要扶阿宝。
阿宝已经跳下车来,她大步迈进门去。
见着红姨,心潮几回翻涌,深吸口气,先办眼前的大事:“阿兄呢?把他请来罢,裴……裴六郎有封信要给他。”
提到裴观,阿宝心中欢喜似在褪色,只有无尽的疲倦和悔意。
往日都是直接过去的,怎么今儿要把人请来?
陶英红的念头一闪而逝,立时派小丫头豆角把儿子给请过来。
阿宝方才吃过肉,要了盏普洱茶,挺腰直背端坐在明间。手托茶盏,掀起茶盖撇去浮沫,送到唇边啜饮一口。
陶英红看她不笑,心头直打鼓:“阿宝,你实话告诉我,这回是不是极凶险?”
昨夜她早就在心里盘过,这些与亲人相关的大事,她纵身在裴府也留心打听,有些还是托裴观问来的。
裴观并不愿意同她多说外面的大事,但事关亲人,他还是吩咐了。
他吩咐了下人,青书松烟就会报给她知道。
阿宝细细吹了口浮起的茶叶:“红姨莫急,我昨儿夜里梦见阿兄当了将军呢。”
陶英红先笑后又叹一声:“你呀,作梦哪作得准……当真梦见他当了将军?”
“当真,阿兄当了将军,还生了三个孩子!”只是这些,梦中的红姨都没能见到,这辈子红姨必能见到!
韩征迈进明间,就听妹妹在哄母亲开心:“说什么呢?”
“阿宝说,梦见你当了将军。”
韩征先怔后乐:“真的?那可是好兆头。娘,阿宝都梦见了,你就别忧心了罢。”
阿宝从袖中取出信:“这是……是裴六郎给你的。”每每说到他,都得提口气才行。
“给我的?”韩征立时拆来看,这封信上有些是他知道的,有些是他不知的,譬如北狄王庭兄弟自来有纷争,老汗王年事已高。
韩征看住了,从头到尾先扫一遍,又翻回去重看。
阿宝立在阿兄身边,每字每句也都扫过。
方才在车上,她来不及拆信,此时一看,面露愕然。
此后局势确实如裴观信中所写……
难道,他也作梦了?
韩征扫过两遍,匆匆将信叠起来收到袖中:“阿宝!你替我多谢妹夫!我得把这些细看看。”说着又疾步回去了。
陶英红立起来要说什么,又只看着儿子的背影,对阿宝苦笑:“你看看,他是一心往这里头钻。”
“红姨,我今儿就留在家里陪你。”
阿宝往红姨身边一挨,陶英红闻到她身边羊肉的味道了,她“嗬”出声来:“怎么?忍不住了?想吃肉?”
阿宝也不脸红,她就是吃了,往后还会常吃。
想吃不能吃的日子,够了。
“我想吃吃烤羊肉,炒腰片,还有你烘的饼炖的肉。”把她这五年五个月想吃没吃上的,都补上!
陶英红直乐:“成!你呀,想什么时候想吃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