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为何这样-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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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闻不庭山茫茫无边,若想出山,除非寻得坠天河。
相凝霜低着眼,宛若临水照影理妆一般,仔仔细细看着眼前这一弯河水。
“你在看什么呢?”
有人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身后,也学着她的样子低下身,话语间气息浮动,轻轻掠过她耳边碎发,几乎可以称得上耳鬓厮磨,却只能觉出森森的冷意。
似毒蛛高居梁上,看着猎物在网中挣扎至耗尽气力。
“看我的脸。”她回答得也自然,尾音半含半露咬在舌尖,像闺间深帘中的含笑低语,很不解的语气,“…这么美都拿不下你。”
温言软语,她指尖却有雪亮刀光一闪,冷冷泛起河面粼光,飞虹般牵起一道弧线。
身后的人伸出了一根手指。
力道堪称温柔,轻轻巧巧落雨不惊,那直冲面门而去、杀意汹汹的剑尖便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血月当空,月下他指尖极苍白,剑尖更白,某一瞬间月光映上薄薄雪亮剑锋,一刹骤亮,逼得人眼前一片眩晕。
就只是这一瞬,相凝霜手指奇异一拨,短剑生生转回她手中,她借着这一转的力,整个人连人带剑,狠狠朝对方刺过去。
夺剑转腕一连串动作只在瞬息,不过一眨眼,冷而冽的霜雪气息已铺天盖地。
黑衣的魔修眯了眯眼。
他侧身抬袖,暗沉沉眸中隐隐有暗芒一闪,如同白骨荒原深出燃起妖异烈烈鬼火,硬生生拦下她这招杀机。
仿佛是终于耗尽耐心,他倦怠一般扬眉,轻轻一抬手,正要点上她命门——
她却在此刻倏然弃剑,无力一般向后一软。
没有逃,反而却是向着身后危险的来源转过去,被风吹散开的长发有淡淡玉簪花气味,淡而柔,微微湿润,芬芳馥郁得连朔风都软下去。
而比花香更软的是美人唇瓣,急匆匆的,却又无比缠绵的,擦过身后人的下颌。
按向命门的杀招一顿。
天边血月似乎都在这瞬暗了暗,从始至终姿态从容的男子身形一僵,行至一半的杀招竟然硬生生停在原地。
而就在此刻,相凝霜一直垂落在身旁的左手一转,直直朝着自己腹部捅去——
“哧”一声,刺破血肉。
两个人的。
方才那一番雷霆攻势、尖锐杀机,都是为了最后这一招,自损三千的杀招。
“…第三息,到了。”
她一剑既出,下一瞬就把自己先给甩出去,疼得抖了抖,还是慢悠悠抬起眼,眼尾长长斜飞如蝶翼,口吻也温软如迷离香气,“怎么样,捅个对穿的滋味不错吧?”
黑衣的魔修罕见的沉默下来,意味不明的盯着她瞧。
相凝霜终于撑不住跌坐在地上,捂着腹部的伤处,容色苍白,实在有些虚弱狼狈,但依然心情不错。
她清楚两人修为天差地别,寻常招式连近这魔修的身都没可能,唯有狠心断腕才有一线伤他的机会。
虽然她提早在伤处暗用了灵力护体,但她全力一击之下威力极大,此刻伤得实在不轻。
但这老妖怪绝对比她伤得重。
就算死也得让他也出点血,相凝霜爽了,心情很好的也盯着看过去。
这人居然还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
装吧,你就好好装吧。
“怎么,被我捅哑巴啦?”
相凝霜笑嘻嘻的。
那男子也轻轻笑了笑,纡尊降贵一般慢慢在她身前蹲了下来。
他做了个伸出手的姿势,手指细长苍白,姿态也轻柔。相凝霜本想抬头问这厮还想干嘛,但伤口太痛懒得动了,只能借着这个视角看向他依然散乱的领口,以及散着的银灰色长发。
对,虽然脸长得一样,但发色不相同。
洛长鹤…洛长鹤是黑发。
“…你是花?”
面前的人终于开口了。
相凝霜一怔,不意他有此一问,下意识看了看自己,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开始掉叶子了。
……这次竟然伤得这么重吗。
她连笑都懒得笑了,实在是想给面前这张脸来一拳:“你不会自己看啊。”
“很好。”相凝霜发现他竟然笑得更愉悦了,十分满意的打量了她半晌,这才慢条斯理的开口,大发慈悲一般,“给本座做一件事,本座便不杀你了。”
相凝霜:?
这傻叉想干嘛。
“……先说事。”
一枚小小的木匣在她面前晃了晃。
“把这些种子种活……种出花来,本座就放了你。”
种花?
让她一个花来种花,这是什么地狱笑话,他怎么不找个牛妖来给他做牛肉火锅。
相凝霜黑着脸着打量了一会这方木匣,暂且先接过来在手中:“你若是打着这个名头,想折磨我给你种什么种不出来的花,那还不如趁早动手。”
“当然不是。”他此刻诡异得十分好说话,仿佛半点不介意相凝霜刚刚捅了他个对穿。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相凝霜没办法,只好先用指尖挑开匣子,想看看这是什么种子。
相凝霜:“……”
相凝霜:“这是石头。”
“你玩我?这根本不是种子。”
“这是种子。”他重复道。
相凝霜大为震惊,打量了他好一会也没看出什么玩味讥讽、故意整她的神色:“拜托,你有没有见过花啊?我是花,我难道认不出种子吗?这不是什么种子,这就是小石子。”
他这下没有再重复,面上散漫笑意也淡了,只是微微眯起眼看着她。
……
大女子能屈能伸,相凝霜忍了半天开口:“行吧,这就是种子。”
“很好。”
爹的,魔族版指鹿为马。
“既然要种花,我如今伤这么重,怎么种?”
相凝霜憋着气开始谈条件。
话音刚落他便轻轻抬手,一瞬间她腹部伤口疼痛立减,甚至就连体内滞涩真气也流转起来。
相凝霜这下是真的惊讶了。
这人明明是个魔修,为什么给她疗伤时,灵力半点不显阴诡霸道,反而甚至称得上润泽绵长,流转周身也没什么不适。
……不过他也太过傲了吧,这么看不起她?真不怕她伤好了再捅他一刀吗。
她这么想着,连忙抓紧时间运转灵力,不想却一滞。
这杀千刀的竟然锁了她一大半的修为!
要不是毫无修为根本没法在这不庭山中行走,更谈不上种花,这厮肯定要锁了她全身修为。
相凝霜顾不得气了,只是在心底默默记下一笔必定要还的账,又努力牵起唇角,弯出一个笑来:“等等。”
“既然要我给你种花,那总要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她咬着牙硬弯出一个笑来。
“种花需要名字吗?”
他已经起了身,沉沉黑袍迤逦在身后,闻言侧过脸,被淡红月色剪出一段淡淡剪影。
极惊艳的一段。
她轻轻眯了眯眼,仍然含笑:“不然,花怎么知道自己为谁而开呢。”
出乎意料的,他竟然回头看向她,像被她说服一般,含混轻笑一声。
“南客。”
他这样说道。
相凝霜终于看清他的眼睛。
黑色的,暗沉沉如烈火焚尽、长夜无月。
……到底不是洛长鹤。
相凝霜在心里轻飘飘想道。
第17章 袖口香寒
《万魔录》有记,不庭血月当空,无日无云,毒风刮骨,雨雪蚀肉。
这样的地方,就算真有种子,想种出花来也是痴人说梦。
相凝霜抱着手臂,脸色十分差劲的看着眼前的一把铁锹。
——这是那个老变态扔给她的。
真把她当花匠了,相凝霜被气笑了,耐着性子把那几粒小石子丢下去,用沙石胡乱盖了盖,便收回手继续消极反抗。
明明四周只有她一人,她耳边却突然响起低沉声音,带几分懒懒的凉意,问道:“这就种好了?”
相凝霜更气了。
她在这里艰苦劳作,奴役她的人正在他老巢舒舒服服远程监工。
她于是摇摇头,皮笑肉不笑:“当然没有,还差得很远呢。”
“花木是天地日月之灵,就这里这幅寒碜荒凉的样子,开出花也得给吓回去。”
还没等对方反应,她跟着又补了一句:“所以我要换条裙子。”
南客罕见的沉默了一瞬。
“…种花与你换裙子有何干系?”
相凝霜抿唇笑起来,理直气壮:“当然是因为这里只有我赏心悦目。”
天地间无日无光,阴沉晦暗,只有她在迷雾丛生中亮着,连鬓边香气,一点指尖,都是灼灼的亮色。
……也担得起。
他意味不明的轻笑一声:“那就换吧。”
相凝霜便很不客气的往那座楼船上走。
“男女有别,我更衣时需得有间厢房,阁下可不能偷看。”
“允。”
“更衣免不了梳洗打扮,我偏好黄花梨木嵌琉璃的镜奁,别的用不惯。”
她拉着裙角袅袅娜娜的拾级而上,慢悠悠的跟他挑挑拣拣。
“……胭脂要蔷薇、山花和白茉莉绞的,不能要加紫矿的,不然就显得厚重了。”
南客友善的提出建议:“本座这里有些不长眼的修士尸首,取新鲜些的抹在脸上,比你说的胭脂要更有韵味。”
相凝霜:“……”
相凝霜转过一个回廊,选了个厢房停在门口,偏着眼笑了笑:“呵呵,你还挺有品味。”
说完便砰一声伸手甩上了厢门。
气性挺大。
虽然是闭上了门,但隔着门仍能听见女子慵懒柔婉的自语:“唔……芥子戒中的裙装怎么只有这些了……茜色虽艳却有些俗了,藤紫寡淡,烟青太闷……”
细细碎碎的抱怨像春日里从枝头簌簌落下的柳絮,软而痒,却不惹人厌烦,闻言便能想象出美人对镜试衣时因顾盼而显现的脖颈线条,如细雪里开出来的白山茶。
然而与想象不同,此时此刻,门内却并无美人上妆更衣的景象。
相凝霜隐在厢房暗处,神色冷淡沉静,看着自己指尖一点盈盈蓝火。
随即,她慢慢的,将一支孔雀翎羽点进火中。
这是幻境中,洛长鹤赠她的那枚。
孔雀尾羽极为珍贵,除了洛长鹤给她时所说的能保灵台清明以外,以灵火淬之更能炼得传闻可杀神斩魔的法器。
她从前搞过万剑宗的弟子,大概知道如何淬炼法器,可炼器时必得加注大量灵力,但她此时一被锁了大半修为,二如今身处敌人眼皮子底下,一点灵力波动都能被察觉,只能尽力汇集小小一簇灵火炼羽,其功效不异于烛火沸鼎镬。
她虽生来性子散漫,临危遇难时却半点不缺耐心沉静,此刻只是心无旁骛的控制着指尖灵力,半晌,才轻轻皱起眉。
*
楼船最顶上一阁深处。
帘幕深深,鬼影摇斜,血月光映上冷冰冰金器玉栏,一旁则是一只苍白…精美的手。
手腕上环着极为华丽繁复的金色臂钏,暗色宝石点缀其上,长而冰冷的金链散落,缠绕在他玩弄于手中的骷髅。
半晌,他的手指轻轻一顿。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他摇摇晃晃站起来,黑色衣摆似血河一般流淌至阶下。
廊中的无数明珠依次亮起,隐在暗处的黑色身影恭敬而沉默地俯下身去,南客走下阶去,倦怠而又腻烦一般,将手中的骷髅丢至一旁。
下一瞬,他便已出现在了一间厢房门前。
瞬息之间,没给人留下任何反应的时间,房门便轰然烧起蓝湛湛鬼火自开——
倚窗理妆的美人诧异回过眼来。
看样子她最终选了鹅黄的裙装,还正在理裙,浅杏鹅黄的衣带交错系在后颈,细而玲珑,交错间是皎洁玉白的肌肤,一瞥之下亮如月色,几乎能刺伤人的眼睛。
相凝霜初时的一怔已经过去,放下正在绾发的手,撑在颊边盈盈望去:“……等不及了?”
仿佛是昏沉白夜一线,罗帐绣帷下新嫁的美人理妆,一面梳拢云鬓,一面回眼对爱重的郎君,笑言一句。
她声线生来低哑妩媚,无需刻意已是难言的风情,更何况眼下这般咬字轻轻,几乎是打着旋轻俏柔软落进人耳中。
南客慢慢牵起一点冷淡虚浮的笑意,没有说话。
门扉鬼火炽炽未灭,他在火中斜斜靠着,手中擎一支不亮的烛台。
“不然呢……“他纯黑至浓稠的眸子缩了缩,泛出一点恶意来,“你忘了本座留着你的命是为了什么吗?”
相凝霜已经拣了眉黛随手描眉,闻言没动,只是斜过眼乜他:“种花难道是能急来的事吗?”
她说得痛心疾首,口吻活像对着不懂事弟子谆谆教诲的老先生:“我知道你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久了没怎么见过世面,万物有灵的你懂吧,不是你们不庭山这种乱来一气的做法,得等,得悟,这么美这么金贵的东西哪能说开就开呢,你要真是实在等不及心痒痒的厉害,我给你开一回行不行,让你先过个瘾。”
“我开花很好看的,你绝对赚了。”她信誓旦旦。
“当真?”他懒散问道,似乎被她说动了,“好,那你便试试,若是真合本座心意,本座便将你好好种在坠天河边,千年万年伴本座身旁。”
这老变态一定要这么说话吗。
“……还是不开了。”她又笑吟吟改口,没有半点负担的胡说,“我曾经许过人的,只能开花给那一个人看,不好食言的。”
“这样吧?”她兴致勃勃提议,像是补偿,“ 你来摸摸我的头发?“
相凝霜偏了偏头,撑着下巴看向他,未曾如何便显出一段天真的情致:“花木娇嫩,未曾侍弄过的人不小心便碰坏了,趁着还没长成,阁下先拿我练练手吧。”
南客闻言皱了皱眉,目光触及她微微抿着的红唇,瞳孔不可自抑的缩了缩。
窗外的不庭山此时下起雨来。
风凄凄雨料峭,她在半合的窗前懒倚,被朦胧笼在烟气中。
然而依旧光艳,秾丽,放肆,如真正雨中花一般,任人如何心硬,一见之下也留情。
南客垂着眼,漫不经心的掷了手中烛台,下一瞬便已到了窗边。
他轻轻低头,青玉珠贝的灯盏剪出他一段侧影,“……你不怕本座碰坏了你?”
淡扫远山眉的女子闻言含笑,似乎半点不曾注意到身后人长长重锦衣袍下流出的浓黑暗影,只是弯着眼睛看着镜中影影绰绰的人影:“阁下模样生得这般好,碰坏了……也不要紧的。”
软语缱绻间,相凝霜搁在案几上的手极轻微的一动。
视线忽然之间更暗,她被笼在一阵极为华艳浓烈的香气之中,南客更低地俯下身来,轻声一笑。
“老老实实的,本座便还愿意留你一命,懂吗?”
“只要您信守诺言,不要戏弄于我,我自然老老实实为阁下当花匠。”杀招虽然已被看破,相凝霜却半点没让,眨了眨眼回道。
彼此心知肚明,彼此若无其事。
她向来不是什么好性,就算被拿捏了性命也不愿被搓扁揉圆,他势大能将她困于方寸,她也有阴毒百变机巧,能剐下他一层皮来。
南客轻轻挑眉,目光落在她半侧的面容,仍是光艳灼灼,却隐有横刀立马,不惧。
他皱眉,像是不愉一般正要开口,身后厢门处却爆出一声巨响。
“砰”。
“……啊。”相凝霜慢半拍、没有半点惊讶的捂住嘴,讨饶一般微笑,“刚刚无聊试的小玩意,没想到真成了,幸亏您不在门边。”
可惜,怎么就没把你炸死呢。
“……您不会生气了吧?”她笑嘻嘻,“只是开个玩笑呀。”
又漂亮,又扎手。
南客脸上浮出一点奇异的神色来,没有理会她绵里藏针的挑衅,反而抬起手,慢悠悠一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