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后阿宝-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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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宝骂他,他面色坦然地接受,关上房门不理他,他就默默地站在门外,跟她说一两句话。
久而久之,阿宝内心的冰山也被他焐化了,两人就一直这么别别扭扭地过着,三不五时地见一次面,直至明光三年冬,太宗驾崩,赵从正式登基。
他做皇帝后,并没有立即将阿宝接入宫中,而是等到局势都平稳后,才骤然立阿宝为后,打了群臣一个措手不及。
而这也正是谣言的来源。
阿宝九月初入宫,十月初诊断出有孕,且依脉象看,怀胎二月有余。
这便意味着,她是在进宫前,也就是在张家怀上这一胎的。
自赵从登基、阿宝被册立为后,张虞臣家的仆人便屡次在市井中炫耀自家曾供过皇后娘娘,还说皇后与主人家关系十分亲密,得张大人亲授读书写字,张娘子手把手地教其刺绣。
谣言愈演愈烈,且越传越失真,竟渐渐地传成了张虞臣手把手地教阿宝写字,二人早有首尾,皇后肚子里这一胎不是官家的龙子,而是张虞臣张大人的孽种。
谣言传至朝廷,赵从大怒,将张虞臣一家贬至儋州,其家中仆人悉数入狱,然而天子雷霆一怒,换来的却是谣言的彻底失控。
在赵从为了绯闻而焦头烂额的时候,阿宝却没有太大的感受,一是因为赵从瞒的好,没让大部分谣言传入她耳中。二是因为她对赵从有信心,相信他能处理好。
至于第三,便是只有她本人才知晓的原因了。
她是在自欺欺人,就算人人皆诽谤于她,说她不洁,她也觉得赵从不会相信。
可事实是明摆着的。
赵从就算不信,内心大概也有几分是存疑的罢,否则怎会一改他温和的个性,勃然大怒地将有恩于他们的张虞臣一家贬去儋州那么远的地方,还下了那么多人的狱,倘若不是被人说中心事,何至于如此恼羞成怒呢?
对于这些,阿宝内心是清楚的,但正如薛蘅所说,她知道,一直都知道,她只是不敢承认。
她宁愿活在自己编织的幸福假象里,一厢情愿地相信,只要自己生下孩子就行了,一旦生下来,他们就会发现孩子和谁长得像,谣言不攻自破。
有这个想法在,她比天底下任何一位母亲都要期待孩子的降生。
她在后宫没有朋友,只能将她的喜悦与期待全都说给梁元敬听,那时她时常借着为她画像的由头,宣梁元敬入宫。
至于为什么是他,而不是别人呢?
大抵是因为梁元敬特别不待见她罢。
这个人从来不会因为她是皇后,就对她恭敬有加,相反,他还显得有些“大不敬”。
比如他会时常望着她的脸出神,比如他很少喊她“皇后娘娘”,就算偶尔喊一声,还是那种不情不愿、仿佛从牙关中挤出来的叫法。
阿宝知道,他也像前朝那些大臣一样,并不认可自己这位皇后,可那些人至少只是在札子里骂她,并不会表现在明面上,而这位梁大画师,却是清清楚楚地表现在脸上。
这让阿宝气愤不已的同时,内心又觉得有几分意思,她偏要将梁元敬召进宫里,偏要当着他的面摆皇后架子,看他到底承不承认自己这个皇后。
久而久之,就连她自己也弄不明白了,她到底是想折磨梁元敬,还是真的把他当朋友了呢?
画像时,她会问梁元敬自己这胎怀的男孩女孩儿。
梁元敬答不知道。
她说不行,非逼着他选一个。
梁元敬想了想,便道:“女孩儿罢。”
阿宝却抚着肚子,低头笑着说:“我倒希望是个小郎君呢,要长得像他爹爹才好。”
梁元敬于是不说话了。
她又跟他讨要起刺绣的花样,想给未出世的孩子绣个肚兜。
梁元敬当时没回答,她还以为他是拒绝了,谁知下一回召他入宫时,他竟真的带了一沓画稿过来。
有四时花卉,有龙凤呈祥,还有一头威风又可爱的小老虎,捉着一只五彩绣球在玩儿,只因梁元敬说,她的孩子若出生了,应当属虎。
阿宝既惊且喜,翻着那一沓画稿爱不释手。
“多谢多谢,”说着忽然瞥他一眼,笑道,“原来你也没有那么讨人厌嘛。”
梁元敬抿一抿唇,垂着眼眸安静地侍立在一旁,脸上辨不出喜悲。
那一沓画稿被阿宝拿回去以后,她按照上面所绘的花样,每一幅都绣出了一件肚兜。
赵从看见了,十分不解:“这些自有宫人做,你忙活这些干什么,既费心神,又伤眼睛。”
阿宝彼时在绣那幅小老虎耍绣球的肚兜,闻言揉一揉酸涩的眼道:“娘娘亲手做的,和那些宫人做的怎么能一样呢?”
赵从夺走她手里的绣绷,说:“别绣了,你的眼睛都熬红了。”
阿宝却抢过来继续绣,一边说:“最后一幅了,你若是累了就自己睡去,我绣完了就好了。”
赵从没有去就寝,而是陪在她身旁,沉默了许久,直到阿宝终于绣完,困倦地扯了个呵欠,他才突然低声问道:“为什么你要绣那么多?”
阿宝抻抻懒腰,不解地看他一眼,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怎会不懂。
“孩子总会长大的嘛,多绣几件,好换着穿。”
那夜的最后,赵从始终未发一言。
阿宝睡得迷迷糊糊之时,感觉肚子上趴了一个沉重的东西,压得她不舒服,她不耐烦地踢了踢腿,想把那东西赶走。
翌日清晨醒来,赵从已上早朝去了,没在她身旁,她低头时忽然发现,自己的寝衣衣襟上,多了些痕迹未干的水渍。
阿宝后来想,赵从应该就是这一晚下决心除掉这个孩子的罢。
她一心期盼腹中的孩子平安降生,健康长大,将他从小的肚兜到长大一些的衣裤都做好了,可赵从却并不给她的孩子出生的机会。
那一日是三月二十,就在她被祝安拦在棂星门前,当着天下人面指骂为奸后不久,薛蘅打发人送来一盒桂花糕。
彼时梁元敬也在,他在御花苑中为她画像,见她拈了一块桂花糕要放入口中,忽然道:“不要吃。”
平日画像时,他甚少主动开口,因此阿宝有些吃惊:“为什么?”
梁元敬看一眼她挺起的肚子,又看一眼送来糕点的薛蘅的侍女,低声道:“不安全。”
他竟然能说出这种话,阿宝半是惊讶,半是好笑。
“你以为薛蘅会在糕点中下毒?”她笑着扫他一眼,“放心罢,薛蘅不至于那么蠢的。”
说罢,咬了手中的桂花糕一口,随即咽下。
梁元敬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吃了下去。
阿宝被他忧心忡忡的神情逗笑了:“你干什么?一副看将死之人的样子看着我,梁大人,画你的画去罢,我不会有事的。”
然而不过半炷香工夫,腹部就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
阿宝捂着肚子,摔倒在地上,额头冷汗涔涔,身旁侍女发出尖叫,乱作一团。
阿宝疼得睁不开眼睛,犹记得模糊不清的视线里,梁元敬扔了笔不顾一切朝她奔来的身影。
“孩子……”
她揪着他的衣领,竭力挤出这两个字。
“我知道!我懂!你别说话!”
梁元敬在她耳边大声喊道,一双有力的手抄着她的腿窝,将她从草地上抱了起来。
分明是那么清瘦的人,分明是一双执笔的手,可力气却一点也不小,双手那样稳,竟将怀胎七月的她轻而易举地打横抱着。
“血……”
阿宝听见有侍女惊慌地喊。
“我的……孩子,是不是……”
阿宝的泪水从眼角滑落下来,泅湿了梁元敬的绯红官袍,化作一滩浅淡的痕迹。
“你的孩子很好!你别怕!我带你去找大夫!”梁元敬用低沉冷静的声音在她耳边说,一边喝问那群慌张的侍女们,“御药局怎么走?”
有侍女说:“我知道!梁大人,请跟我来!”
“梁元敬……”
阿宝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了一声梁元敬的名字,她没说完,但她知道,梁元敬一定会懂的。
他会知道她未说完的那句话,是恳求他救一救她的孩子,她知道她从前待他刻薄,总是喜欢捉弄他,她错了,但请他救救她的孩子,让他能平安地来到这个世上,她阿宝会感激他一辈子的,她会报答他的。
直到神智彻底地堕入黑暗后,阿宝的手指都一直紧紧抓着梁元敬的衣襟。
她抓得实在是太紧了,以至于御药局的医官不得不将梁元敬胸前的一小块袍子剪下来。直到崇政殿里的赵从收到消息,匆匆赶来时,阿宝手中还抓着那一块小小的红布不放。
但她到底是失去了那个孩子,她的第一个孩子。
也是她此生唯一孕育过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访客
“梁元敬,从御花苑到御药局的路,远吗?”
阿宝忽然问道。
梁元敬怔了一怔,低声叹道:“远。”
太远了,是他此生走过的最遥远的距离,终点似乎远在天际,怎么赶也赶不到,他的双手,都被她流出来的血染红了。
阿宝又问:“你当年,为什么离开东京?”
那一年,她失去了孩子,由于已经是七个月大的胎儿,只能引产,对身体造成的损伤极大。
阿宝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又回来的,只是醒来后听人说,那日赵从在御药局大发龙威,言及若不能救回皇后性命,就令整个御药局陪葬云云。
御药局的医官们顶着死亡威胁,耗尽无数珍奇药材,发挥各自医术水平的巅峰,这才战战兢兢地将阿宝救了回来,饶是如此,阿宝的身子依然大为受损,已不能再诞育子嗣。
这下除了出身外,阿宝总算有正经的被废理由了,一个不能生养的女人,怎能当皇后?
可惜无论这次群臣如何劝谏,赵从都执意不肯废后。
阿宝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那是赵从给自己的补偿,一个冷冰冰的皇后位子,换她死在他手里的孩子。
只是那时的她,已经不在乎谁来做这个皇后了。
她拖着残破的身子,每日在坤宁殿中捧着那些肚兜哭泣神伤,赵从终日陪伴她,安慰她,也不管用,她深陷在自己的悲伤里,走不出来。
熙和二年,便那么过去了。
赵从本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阿宝会渐渐地好起来,可是她并没有,昔日那个明媚爱笑的少女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满怀怨恨、生有倒刺、既刻薄又爱挖苦人的阿宝。
她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且又添了下红之症,每月葵水要么不来,要么淋漓不止,痛经发作时令她想拿刀剖开自己的肚子。
她不再侍寝,也拒绝赵从的亲近,甚至不允许他踏入自己的寝殿。
赵从终于失去了对她所有的耐心,在他又一次求欢被拒,勃然大怒预备用强时,阿宝随手拿起花架上一只花瓶,将他砸的头破血流。
“是我太骄纵你了。”
赵从捂着血流不止的额头,冷冷地看着她。
当夜,他扬长而去,此后再未踏足过阿宝的坤宁殿。
也许是出自报复,这之后他广纳美人,充盈后宫,一个又一个女人的肚皮鼓起来,生性。爱吃醋的阿宝却视若无睹。
直到她听说,被贬为美人的薛蘅有喜,她失去了所有的理智,不顾一切地冲入薛蘅在的寝阁,将她愤怒地推倒在地,猛力捶打她的肚子。
“我的孩子没了,凭什么你能有?”
据目睹这一场面的宫人说,当时她神态癫狂,嘴里一直反复念着这句话。
薛蘅流产了,她的孩子在她的肚子里才待了两个月不到,至于阿宝,则被赵从下令当场剥去皇后服制,废为庶人。
这一年,是熙和三年的春天,距离她的死期仅仅还有一年辰光。
当年失去孩子、意志消沉时,阿宝不是没有想过宣梁元敬入宫,那时她身边伺候的宫人因话本事发已被全部撤换掉,那些新来的人,她一个也不认识,她在宫中也没有能聊得来的朋友,后宫的女人都瞧不起她,视她为一个笑话。
阿宝拨着手指头算来算去,在这偌大的东京城,自己真正能说的上话的朋友,竟然只有一个梁元敬,她还未为他送她去御药局的事谢谢他,虽然孩子到底没保住,可该谢的还是要谢的。
只是当她向宫人说起,让她去宣梁元敬入宫为她画像时,宫人却满脸讶异,道:“娘娘,您还不知道么?”
“知道什么?”
“梁大人已经离开东京了。”
“……”
阿宝张着嘴,茫然了半晌,方才听清她说的是什么。
“离开?”她喃喃重复道,“离开,离开了好啊……”
过了半晌,忽又问那宫人道:“他去哪儿了?”
宫人为难地摇头:“这个奴婢不知,想必是回乡了罢。”
“回乡了?”
阿宝又想问,那梁元敬的家乡在哪儿呢,但想必问了也是不知道,只好闭上了嘴。
后来幽居冷宫,身边只有一个哑仆作伴,阿宝缠绵病榻时,时常会想着,若是梁元敬还在,自己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吗?
她会变得如此癫狂,冲进薛蘅寝阁里疯子一样地捶打她的肚子吗?
想必是不会的罢。
梁元敬那厮,定会用他那种讨人厌的目光直视着她,说什么“你不能这么做”,就好像她合该听他的一样,根本不把她这个皇后放在眼里。
可阿宝觉得,倘若梁元敬真的还在,倘若他真的说了这句讨人嫌的话,她想必,是真的会听他的话的。
因为她不想让这世间她唯一的一个朋友,也变得讨厌她。
只可惜啊,梁元敬不在了。
…
“你为什么离开东京?”
阿宝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她想问许久了。
梁元敬沉默片刻,道:“那年,我父亲身染微恙,来信唤我回去侍疾。”
“哦,”阿宝说,“你爹爹生病了呀,那是该回去,他如今身体还好么?”
“熙和四年岁末便去了。”
“……”
阿宝默了一会儿,道:“节哀。”
“都过去了。”
梁元敬勒停驴子,从驴背上翻下去,看着阿宝道:“快到家了,我牵着你进去。”
阿宝点点头。
梁元敬便依旧在前面为她牵驴,阿宝独自坐在驴背上,忽然出声喊:“梁元敬。”
“嗯?”他没有回头,应了一声。
“方才在金明池畔,你是想抗旨吗?”
梁元敬脚步似乎顿了一下,很快就恢复若无其事,不答反问道:“你希望我给你画像,然后交给他?”
这个“他”,自然指的就是赵从了。
阿宝摇摇头说:“这不是我希望不希望的问题,梁元敬,我发现你似乎总是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
阿宝深吸一口气,平静道:“我死了的这件事。”
梁元敬这次是真的停了下来,他没有回头,背影孤茕落寞,在地上拉出一道斜长的影子。
阿宝看不见他的神情,她自然可以飘去他的正前方,看着他的脸。
可是这一次,阿宝不想这么做。
她说:“我希望你时时刻刻记着,我已经死了,做什么决定,不要先想着我,而是要优先考虑你自己。就拿今日这件事来说,假若你拒绝赵从的旨意,于我而言,没有丝毫用处,于你而言,就是死罪难逃,你可能连回来的机会都没有。”
阿宝凝望着天上的星空,他们恰巧经过一颗老槐树,树叶上凝结了露水,夜风拂来,枝叶翕动,一滴露珠从枝头坠下,却没有落在阿宝的眉心,而是从她的眉径直穿透了她的头颅。
阿宝自嘲一笑,道:“梁元敬,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