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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废后阿宝-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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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臣都在心底暗自地琢磨着。
  五更二点,城门正式开启,守门官核对门籍无误后,朝臣们鱼贯而入,前往紫宸殿上常朝。
  阿宝专门挑好时机,恰巧与他们错过,待出了右掖门,脚步却一滞。
  冬日昼短夜长,这个点天色还未完全亮,只东边天际露出一点鱼肚白。
  她看见了梁元敬。
  他没有待在温暖的待漏院里,而是立在屋檐下,默默地望着天空出神,他身形消瘦,呼吸间呵出的热气凝成了白雾,让他的脸看不太分明,手腕的佛珠摘了,拿在手中一粒粒地拨。
  这是在等她罢?
  应该是知道她快要出来了,所以才不畏寒冷地站在风中,就为了她出来时,能第一眼看见他么?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阿宝的脑海里突然冒出曾经学过的这一句诗,变成了人,她的心脏好像更能切实地体会到那种针刺般的疼。
  好呆的梁元敬,他就不知道进去等么?明明身子那样差,受不得寒。
  她又想,梁元敬一直是这样么?
  他看上去……竟让她觉出了孤寂,仔细想想,记忆中,他仿佛也是这样沉默地站在角落里,就像一道安静的影子。
  “梁元敬!”阿宝大喊一声。
  檐下的他被喊声惊到,转过脸来,见到她的那一瞬间,围绕在他身上的那股孤寂顿时消散了,唇微微上翘,露出一个温柔缱绻的笑。
  阿宝渐渐奔跑起来,越跑越快,携着清冷的晨风跳进他的怀里。
  冲力太大,梁元敬被撞得靠上板壁,闷哼一声,双手却下意识牢牢接着阿宝,没让她掉下去。
  “娘子……”
  不等他有机会说完,阿宝便捧着他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
  梁元敬睁大眼:“!!!”
  一个悠长的吻接完,两人都是面色绯红,阿宝还好一点,梁元敬真跟煮熟了一般,耳尖都通红。
  阿宝余光瞥见待漏院的一个小卒,正满脸惊恐地瞪着他们,与她视线交汇后,慌不择路地一转身溜了。
  阿宝翻个白眼,心道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家夫妻恩爱的么?
  忽又觉得哪里不对,低头时,看清梁元敬眼瞳里倒映出来的她的样子,分明是冯益全那张坑坑洼洼的老脸。
  “………………”
  天爷呀,她方才就是顶着这样一张脸亲梁元敬的么?
  可是……可是他明明很配合啊!
  阿宝捂着脸从他身上滑下去,越想越好笑,忍不住扑哧一声弯腰爆笑。
  “哈哈哈哈哈!梁元敬!你信不信,明天……明天满东京城都会传,你被冯益全霸王硬上弓亲了!哈哈哈哈哈!哎呦……不行,肚子都笑痛了!”
  梁元敬将她拉直,又给她揉笑疼的肚子,无奈道:“我还没来得及提醒你,你就……”
  他的脸又红了。
  “就……就怎么样?”
  阿宝坏心思地逗弄他:“那你还不是亲得很来劲?对着这样一张脸,你也亲的下去。官人,是不是奴家误会了,你其实喜欢的是冯益全罢?”
  “我喜欢的是你,”梁元敬认真地看着她说,“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阿宝摸摸鼻子,不敢逗他了,摸到他的手冰冷沁骨,急忙道:“快快快,进去,冻坏了罢?干吗不在屋里等我?”
  她连声催促,将梁元敬赶到炉火前坐下,正要替他搓手时,忽见之前作画的桌案上多了一碗馄饨,登时一愣。
  “吃吗?”梁元敬问,“估计你也快要出来了,便为你点了一碗馄饨。”
  他用手背碰了碰瓷碗,扭头对她道:“还是热的。”
  阿宝有一刻很想要流泪,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吸着鼻子说:“吃。”
  待漏院会给来不及用早膳的朝臣提供早点,无非是些清粥、炊饼之类的,其中又以馄饨最受诸臣僚欢迎。
  这里的馄饨皮擀得很薄,裹着切得细细的猪肉臊子,汤底垫了猪油膏与花生碎,经滚水一氽,些许油花在汤面上漂浮开来。
  馄饨还温热着,因为担心吃着吃着就会变成鬼魂,阿宝吞咽得很快,还要一边跟梁元敬讲她在司天监调查的结果。
  “没有,”她一口咽下口中馄饨,含糊不清地道,“我翻遍了所有案牍,一个关于我的字都没有提到。”
  梁元敬生怕她被噎到,心惊胆战地提醒:“慢些吃。”
  阿宝端起碗,将汤一口饮尽,随即放下碗,打了个心满意足的嗝,摸着饱胀的肚子惬意道:“我怕吃得慢了就变成鬼了嘛,好久没吃东西了,真香。”
  梁元敬犹豫片刻,问道:“阿宝,你想变成人么?”
  “啊?我现在不就是人么?”
  “我是说,”梁元敬赶紧解释,“变成你原本的样子。”
  “不。”阿宝立刻拒绝。
  “还有血……”
  梁元敬干脆撩起袖子给她看,伤口又未愈合,不停地往纱布外渗着血。
  阿宝抚摸肚子的动作一顿,本想拉过他的手臂细看,却又怕自己身上的怨气伤了他,只能道:“快把守真大师给你的佛珠戴上!你不要老是摘下来,我已经不像之前那么怕了。”
  这是真话。
  阿宝发现五色佛光也没有那么可怕了,偶尔在大相国寺见到给弟子讲经的守真大师时,还觉得他老人家周身泛着柔和光晕,显得特别慈祥,佛光就像油灯焕发出的光芒,而她是飞蛾,只要不飞上去紧紧贴着灯壁,是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梁元敬未曾听她的戴上,只诚恳地说:“不用的话,就浪费了。”
  “……”
  你会不会也太坚持了点?!
  阿宝见他那极力推销的样子,心下多了几分了然,斜眼望过来。
  “想那个了?”
  “……”
  不等梁元敬否认,她已自顾自思索起了这事的可能性:“也是,很久没那个了。嗯……我想想,来的路上好像看见了条小巷,这个时辰尚早,应该没什么人,快些的话,来一次应当够了……”
  “我不是!”
  梁元敬激动地站了起来,脸红的那模样,都让阿宝怀疑他两个耳朵眼能随时喷出蒸汽了。
  “我不是为了……”
  他俊脸通红,支支吾吾,因为过度羞耻,实在说不出口。
  “为了什么?”阿宝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追问。
  “为了……和你那个。”
  梁元敬终于从牙关中挤出这一句话,整个人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垂头丧气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宝终于装正经装不下去了,支颐大笑,站起身,捧着那颗烧红成炭的脑袋,与他额头相抵,轻声道:“我知道,你是想我了。梁公子,今日天气不错,跟我上街去玩罢。”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邪念
  天光破晓; 御街两侧皆官舍廨宇。
  东侧乃秘书省、太常寺、左藏库、景灵东宫所在,西侧则有景灵西宫、两府八位、开封府、都亭驿,以及阿宝最憎恶的御史台。
  街宽二百余步; 两边设有御廊; 放置了黑漆杈子; 官府严禁民间百姓在此买卖,御街中央是皇帝卤簿专行的车道; 平日严禁人马进入; 因此肃穆俨然,实在没什么热闹可看。
  不过此处的景色还是相当不错的。
  御廊里侧有两条砖砌河沟; 近岸尽植桃李梨杏; 水中栽有芰荷,春夏绿波粼粼,芙蕖生香; 风景如绣,只可惜此刻是隆冬; 河中唯剩残荷败藕; 一派萧条景象。
  阿宝与梁元敬手拉着手; 行走在垂柳拂肩的河岸边,一面与他说起陵寝的事。
  “你说赵从会把我葬在哪里呢?洛阳皇陵不可能,也不在东京……”
  该不会是扔去乱葬岗了罢?
  阿宝眉心紧攒; 认为无论赵从再怎么恨她,也不至于做到这个地步。
  梁元敬捏了捏她的手心; 安慰道:“不要心急。”
  阿宝心道她急啊,怎么不急; 他手臂上的伤要再不好; 他们都可以直接在地府相聚了。
  然而梁元敬就是有本事抚平她焦躁的心绪; 有时都不用他开口,只要看着他那双温和内敛如平湖似的双眸,她就会奇异地平静下去。
  梁元敬生来就是克她的,有时阿宝会这么想。
  二人一路南行,过了州桥,出朱雀门,来到龙津桥附近,街上终于热闹了起来,酒肆食店开张,小贩也出来摆早摊,腊月里的节物无外乎是干果肉脯,还有一些兔肉、獐肉之类的野物,还有货郎挑了货物沿街叫卖。
  阿宝想给未曾谋面的小侄女买个礼物,便拉着梁元敬到货摊前挑选。
  选着选着,忽然觉得左手有些不方便,想松开梁元敬的手,不料他却加重了手上力气,紧紧地抓着她不放。
  “?”阿宝不解地转头,“你干什么?”
  “怎么了?”
  阿宝将二人牢牢牵着的手给他看,“松手啊,你这样我怎么挑?”
  梁元敬问:“你想看什么?”
  言下之意,他拿给她看。
  阿宝:“…………”
  货郎忍不住笑道:“小老儿走街串巷多年,还是头回见如郎君和小娘子这般恩爱的夫妇,祝二位琴瑟和鸣,白首偕老。”
  说罢,还送了阿宝一个风车。
  饶是阿宝这么脸皮厚的人,听了此话也不免晕生双颊,梁元敬也是俊脸薄红,但无论多么不好意思,还是不愿松开阿宝的手。
  阿宝问货郎,可有适合小孩子摆弄的小玩意儿。
  货郎的目光立即朝她平坦的腹部投来,弄得阿宝俏脸涨得通红,急忙摆手道:“不不……不是我的,是我一个小侄女,嗯……大概有五六岁了。”
  货郎大笑:“以小娘子与夫君这般恩爱的情形,孩子是早晚的事,看看这些磨喝乐罢,孩童们都喜欢。”
  阿宝心想你这个货郎话真的太多了,也不敢再跟他搭话了,生怕引来更多调侃,只低着头去选磨喝乐,这是大陈家家户户都有的玩具,有土陶制的、木雕的、也有蜡制的,因为有送子的意义,七月七乞巧佳节时,常拿出来与花果酒炙陈列在一起,供妇人焚香列拜。
  磨喝乐制成婴孩状,有男有女。
  阿宝各拿一个,一个是着绿衫穿红裙的小姑娘,另一个是穿铁铠战裙、舞枪耍棒的小郎君,一时有些纠结该选哪个,便问梁元敬:“你觉得哪个好?”
  梁元敬想了想道:“女孩的话,选小娘子好一些罢?”
  阿宝撇嘴,不以为然:“可是我们小娘子就喜欢小郎君呢,从小便期待嫁一个如意郎君。”
  梁元敬只好改口:“那选男孩。”
  阿宝又蹙眉说:“可是这个小郎君看上去太英气了,凶霸霸的,把阿哥的小女儿吓得夜里做噩梦了怎么办……”
  “……”
  说到这里,梁元敬才终于听出她是在故意刁难他了,无可奈何道:“都买。”
  阿宝一个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
  她果然是一日不欺负梁元敬就浑身难受啊。
  梁元敬从袖袋里掏钱,又问她:“还有想要的吗?”
  阿宝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你问谁?小侄女吗?”
  “不,我是说你。”梁元敬道。
  阿宝看了看,这才说:“那你给我买个雪柳罢,就要那个迎春花样式的。”
  梁元敬买了,又替她簪在发髻上。
  阿宝晃晃脑袋,问他:“好看吗?”
  “好看。”梁元敬不假思索地说。
  市面零售的雪柳,比起昔年禁中用宫纱制成的蛾儿雪柳来说,自然显得廉价,可阿宝容颜娇憨,浑然天成,无论什么饰品到她身上,都被衬托得那般适合,鹅黄色的绢花贴于鸦鬓上,愈发衬得红颜绿鬓,肤光胜雪。
  长街人潮熙攘,阿宝眸中笑意流转:“再怎么好看,也不至于看呆了去罢。”
  梁元敬这才恍然回神,意识到自己盯着她看了许久,于是赧然一笑:“走罢。”
  二人牵着手继续闲逛,走到了龙津桥上,阿宝稍稍落后一些,这样便能盯着梁元敬的背影,肆无忌惮地看。
  他身形高大,肩背挺拔,另一只手里还拎着刚买的磨喝乐,真像一个出来逛街,顺手买了玩具回去哄孩子玩的父亲。
  阿宝忍不住地去想,若日后自己不在了,梁元敬会有孩子吗?
  他也会像现在这样,牵了新婚夫人的手出来逛吗?正月十五的时候,他会一手抱了孩子,一手牵着夫人,去宣德楼前观灯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一定会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罢,在娘子面前,他会是个温柔体贴的郎君,在孩子面前,他会是个温和慈爱的父亲。
  光是脑海中想象着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样子,阿宝就胸口一痛,如被剧毒之蛇啃噬,竟逐渐升起一个阴暗念头,恨不得梁元敬此生都孤独终老才好,恨不得他一辈子都记着她不能忘才好。
  这念头甫一生出,她与梁元敬牵着的手心蓦地传来一阵剧痛,痛得她险些尖叫出来,急忙甩开他的手。
  “怎么了?”梁元敬愕然回头。
  “没……没怎么。”
  阿宝勉强一笑,将右手藏在背后。
  梁元敬脸色沉下来:“你又被烫到了是不是?”
  阿宝立即否认:“不是。”
  梁元敬根本不信,让她把藏着的右手伸出来,阿宝不配合,他便直接上手,气得阿宝五指紧攥成拳,拼命挣扎道:“你干什么?说了不是,你再这样我生气了啊!”
  然而她力气再大,也敌不过一个成年男子。
  她的手指最终被梁元敬一根根地掰开,本该白嫩无茧的掌心,此刻焦黑一片,如同一截被烈火焚烧过的焦木。
  霎时间,梁元敬瞳孔骤缩,面孔煞白,双唇血色尽失。
  阿宝真怕他能当场晕过去,或者又吐一回血给她看,慌乱道:“你别这样,不……不疼的,你听我说……啊!你干吗?!”
  梁元敬一把摘下手腕上的七宝佛珠手串,竟打算就这么扔进蔡河里去。
  阿宝吓坏了,急忙扑上去拦,又畏于五色佛光不敢上前,只能扬声喊道:“别扔!你扔了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这样的威胁虽然幼稚但是有用,梁元敬果真不敢再扔,扭头看着她道:“它会伤到你!”
  “那是……那是因为我方才想,想了些……”
  阿宝说不下去了,无力地靠在桥栏上。
  她想了些什么呢?
  她想让梁元敬孤独终老,愧疚感后知后觉地生出来,又铺天盖地地将她淹没。
  阿宝想,她真的是太坏太坏了,怎么能忍心让梁元敬孤独一辈子呢?
  看来觉明和尚说的没错,她的心性的确是被怨气腐蚀了,这样的改变并不明显,却是水滴石穿,星火燎原,一旦有欲望,就会滋生出不满,当无法满足的欲望越积越多,怨气便会弥漫至她的整颗心脏,将她变成六亲不认的魔鬼。
  直至此刻,阿宝心中所有的侥幸、所有不甘心的希冀,才真正被悉数掐灭了。
  没有什么转机,没有别的路途能走,她唯有两条路能走,一条转世投胎,一条,灰飞烟灭,神魂俱散。
  “你想了什么?”梁元敬问她。
  阿宝强撑力气,扯出一个笑,似真似假地叹道:“我想我真的好爱梁公子,爱到不知怎生是好。”
  梁元敬彻底愣住。
  阿宝说:“把佛珠戴上罢,它能保护你。”
  梁元敬没有戴上,却也收回了往河里扔的手,河面有风,吹拂着他散落的鬓发,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偏头望向阿宝,认真道:“我也爱你。”
  他恪守礼教,君子风度,面皮又薄,从不会是将“爱”这样的词挂在嘴边的人,可他今日不仅说了,还说的这般诚恳真挚。
  阿宝正想开一两句玩笑话,像往常那般打趣他,却忽然面色凝住,指着前方道:“快!跟上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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