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于飞 by李写意-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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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忠心的乳娘王氏在拼命的护着我,可是其实她能为我遮挡的风雨,真的,很少。
我在一夕只见沉默而成熟,这种变故让我的乳娘十分害怕,她不停的逗我说话,而我只是维持一种缄默。
我并没有跟随大家到达边关,在我们走了月余的时候,一骑快马和金牌把我接回京城。乳娘在临别的时候拼命的叮嘱我要照顾好自己,要小心,不要倔强,不要犯傻气。我只会微笑的看着她,而她却因此流下更多的眼泪。所以到现在为止,我并不知道我的乳娘怎么样了?还有,我的姐姐们还在世上存活多少。因为,我被接回到雁安王府,成了这里的一名家奴。
于是,那个叫做欧俊卿的人成了历史,这里有的只是一个叫做丰废的粗使小厮。每天面对我的是沉脸横眉的丰富丰大总管,据说当年就是他抱着小主人丰御武逃离了欧家设下的鬼门关。
在雁安王府,每个人都知道我丰废是个可以任人欺负的狗杂种,倘若办错了事情或者砸了锅,如果能想出新的点子折磨折磨我,那么当主子的不但不会责怪他的过失,偶尔还会加以褒奖。所以,人人都以能在我身上试验各种刑罚为乐趣,以欺负我为终身职业。
偶尔,水房里的张嫂会为我打盆水,洗洗头。那个时候,我总感觉她和我的乳娘好象好象。可是,这样的情况很快就被丰总管发现了,他钳着我的下巴端详我好半天,一直在冷笑着,然后,抓起地上的烂泥涂了我满脸都是,最后告诉我,永远不许洗脸。
有一次我忘记了,在院子里拔烂荷叶的时候,顺便洗了一个澡。丰总管罚我在雨中跪了两天一夜,听说我病了七天七夜才好,大伙都说我捡回一条命,可我知道不是这样的。
因为我在病中梦见姐姐,梦见父亲,阿妈,哥哥,甚至还有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然后,他们忽然都变成厉鬼向我扑来,咬我的脖颈,抓我的皮肤,我拼命的叫着,爹爹,阿妈,姐姐救我,救我!正当我感到他们缠着我往下拉的时候,我看到奶妈手持一把金光宝剑冲了过来,不停的砍砍砍,对我说“卿哥,跟王妈走。”我牵着她的衣角,一转身,就睁开眼睛。正好看到丰谷拿了一条毛巾为我擦汗。
那一刻,我的心碎了似的疼。来王府后我第一次流泪,我知道,我的王妈不在了,她也不在了。
然后,王府的日子变得无比漫长,似乎永远也过不完一样。日复一日,我在这里挨了五年,掐指算算,我似乎已经十九。但事实上,我要对所有人说,“我十八岁”,否则我就是欺君,还是要被抓去砍头。
07。
王府中小角院有一排空房,平时很少有人去,就连打扫的人在这里也是快进快出。陈年的味道和阴冷的空气,是这排房间永恒的格调。
我现在就端正的跪在这排空房前,脑子中的想法胡乱转来转去,尽量不去想房子里面的东西。这排房子不是别的地方,正是王府中所有刑具的库房所在,而且还是行刑之地—雁安王府的刑堂。
我回想起方才的赏雪会,经过我这么一闹,草草收场,大伙见主人发怒都没有了兴致,纷纷告辞。
南安世子仿佛还想替我讨些情,可是看到我们侯爷黑沉的怒脸终于把话又咽了回去。陈大学士临走前拍拍我的肩膀,用眼神安慰我自求多福。不多时众位家奴们也散去,只剩下我一个人孤单的跪在亭子当中,动也不敢动。
那个时候我偷偷的在心底许愿,就让我在这里一直跪着吧,最好侯爷和大总管都把我这么个人忘了才好。可是我的许愿并没有起到预期的效果,很快的,怒气重重的大管家带着丰喜,丰乐等人横拖着我到了小角院的刑堂外面。
大总管把我往门外一扔,狠狠的斥道:“跪好,贱种。”顺便踹了一脚后,就匆匆跑入刑堂里。如今已经过了好半晌没有动静,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正在为我精心的挑选各种刑具。
关于王府的刑堂,我曾经在丰平和丰谷那里听说过很多传说。刑具中有不少东西都是我们侯爷从军队带回来,专门对付叛徒和间谍的,等闲人见它不着。据说连大理寺遇到强项的江湖大盗时,都会想我们王府借刑具,行刑之后没有不招的。
丰平曾经幸灾乐祸的跟我讲过,我们王府刑堂的刑具里,有能把活人皮整个扒下来的笼子,把完皮的活人还活着,不过就像蜕了皮的青蛙一样,只剩肉和筋了;还有把人倒放着吊起来的架子,控上几个时辰,那人就从七孔开始流血,眼睛都能爆出来;还有一个铁皮桌子,把人固定在上面,底下专门有个生火的笼子,一点一点加热,可以把人烤得外焦里嫩,香飘十里……。当时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睛斜睨着我,仿佛这些刑具将来有一天都会在我身上演练。
不过从今天的情形来看,我不得不承认,丰平还是非常有先见之明的。
我拼命的控制自己放松,不要想些可怕的事情。可是,各种恐惧的想法还是象小蛇一样蜿蜒着从各路钻进我的脑海里。虽然外面依旧是数九寒冬,可是我的身体不能抑止的开始冒汗,而且轻轻颤抖。
正当我无比恐惧的时候,刑堂的门“吱嘎”一声就打开了。丰大总管哼哼冷笑的就走到我面前,尽管我告诉自己一定不要躲,因为躲不开,可是当他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还是不能抑止的往后仰了仰。
大总管出手如电的揪住我的头发,连踢带拖的把我往刑堂里拽。我双手捂住头发,尽可能的挪动双膝爬到刑堂里面。
奇怪的是,在外面等待的时候我无比害怕,真到了刑堂里面,我却松了一口气,仿佛一切已经定论,最坏的既然来了,就没有必要紧张了。
大总管把我拽到刑堂后就松手任我摔在地上。我借机会连忙打量这个传说中的地狱,还好,还好,那个扒人皮的架子不在这里;那个能把人烤熟的椅子也不在这里;那个让人倒立的梯子也不在这里,恩,那个—是什么?!!
看来那个东西就是用来对付我的刑具了。我认真的打量它,只见它圆圆的成一个半球形,两边各有一个同样黑黑的耳朵,中间下凹,里面装满不知名的东西,坐在一个火炉之上。各位恐怕都很熟悉这个东西,它就是普通的一口锅。
难道大总管要把我剁碎了煮来吃?我连忙向周围打量,不见旁边有什么菜刀,单挫之类分尸用的器具。
我又灵光一现,大总管是要把我活活的整个煮来吃。可是……;可是眼前这口锅似乎又小了点,虽然我不是什么彪形大汉,可是我这么个大活人怎么也塞不到这么个一尺不见方的锅里啊,大总管究竟要怎么对付我呢?真让人颇费思量。
我在这厢胡思乱想,那边丰大总管却咭咭的笑了起来,那声音仿佛就是用瓦片刮着铁铲。在那一刻,我心有灵犀的想到,其实大总管最喜欢的,还是一口一口把我咬碎吧。
大总管笑了片刻,问我:“丰废,你可知道这是哪里?”
我老实的答:“回大总管的话,这里是雁安王府的刑堂。”
大总管又问我:“那你可还知道,你为什么来这里?”
我继续老实的答:“丰废其罪有三。罪一,违背大总管命令,私自洗脸;罪二,欲借南安世子的帮助,离开王府;罪三,心生异变,被主弃恩。”
大总管满意的点点头:“很好,丰废。你的回答我很满意。我继续问你,你可知道被主弃恩的人在雁安王府会得到什么样的惩罚?”
我答:“回大总管的话,死罪难逃或者生不如死,二选其一。”
大总管这次真心的笑了,“很好,很好。丰废,本大总管现在就要你选一条出来。你选吧。”
我敬业的给大总管磕了一个头,必恭必敬的答:“丰废希望大总管成全,愿以死为鉴,以儆效尤。”
大总管满意的拍拍手,“很好。丰废,你的回答本大总管非常满意。老实说,如果你不姓欧,就凭你的机灵和聪明,我也乐得成全你。可惜啊,可惜。谁让你姓欧呢?所以你死不得。既然你死不得,那么你就只好走另外一条路喽。”说完面色一板,森然道:“小子,你的寿数还长着呢,你就好好体会一下,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我被他阴狠的语气给激了一个冷战,只好叹口气,准备逆来顺受。
大总管微眯着眼睛看着我,那神情就同正在玩弄一只垂死老鼠的大猫,他摸着下巴问,“丰废,你知道你面前的东西是什么?”
我再次打量了一下,回答:“回大总管的话,那是铁锅一口。”
大总管满意的点头,“恩,你走进些,看看里面装了什么。”
我站起来,双膝却因为罚跪的时间太长而麻痹,身子晃了一下,又倒了下去。我费力的坐在地上,双手努力的把双腿挪到前面,用力敲打。我想,大总管应该很生气的责罚我才是。可是出乎意料的,他依旧用残酷而嘲讽的笑容看着我,任我松散僵硬的双腿。
是的,我已经是一个垂死的人了,他何必在意我小小的过失。
片刻,我慢慢用手支地,站了起来,一点一点挪到铁锅前面。铁锅坐在烧红的炉火上面,里面装了多盏锅水,沉沉的浮在里面。
我低头看,水面上映出我的脸庞,哦,我有快六年没有机会看到自己了,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了,我长的就是这个样子吗?别说,还真挺好看的。我对着自己微微一笑,算是告别。
大总管嘲讽的语气传了过来,“看够了吗?能看的时候你就尽量看吧。丰废,锅子里的东西看到了么,知道是什么吧?”
我回答,“是水,不,是油。”开始的时候我的确以为是水,可是就在我回答的那一瞬我忽然意识到,这不是水,因为水在火上会冒气,会翻水花。只有油,才会越烧越热,越热越沉,毫无生意。
我抬头望着大总管,却发现他身后的丰喜,丰乐用复杂的神情看着我,似惋惜,似怜悯,似憎恶。
大总管忽然问了我一个奇怪的问题,“丰废,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不准你洗脸吗?”
我诚实的回答:“不,丰废不知道。”
大总管点点头,“不知道不要紧,我可以告诉你,就是因为你这张脸!你是欧家的贱种不假。可是你却长了这么一张脸!对着这张脸,没人能狠下心折辱你,作践你,反而会怜惜你,喜欢你,同情你!所以我才不准你洗脸,就是不想人看到你这副狐媚的模样。可惜呀,这条命令你似乎挺喜欢违背的。既然如此,那么就让我来亲自给你好好的洗个脸吧—用滚油。”
说完,他使了个眼色,丰喜和丰乐立刻从后面架住我的胳膊,用力把我的头按到油锅上方。丰大总管慢慢的戴上厚厚的棉手套,从地上的木桶里舀起一勺冷水出来,然后一字一句的说,“看你没了这张脸还怎么媚惑人心!”
然后就把一勺冷水倒进油锅之中。
我只能紧紧闭上眼睛,就感到无数烧红的小针狠狠的扎进我的肉里,我只来得及想,“可惜了这么好的一锅菜油,用来炸元宵多好。”
然后,我就痛昏过去了。
08.
七月的太阳,毫无遮拦的直射下来。我在太阳下面团团转,偏偏四周没有任何遮拦,站在阳光内仿佛要融化一般,口干舌燥。远处有个淡绿衣衫的人影一晃而过,手中捧着满满一罐清水。我连忙跟上去,“喂,你等等,等等。”
那人却不理我,急忙的往前走去。我紧紧追着她,大喊:“你等等啊。”
猛地她停住,转过来,半恼半嗔的说:“卿哥,你又闹什么?再顽皮我就恼了。”我仔细一看,原来是簪瑛。
我对她说,“簪瑛,我好口渴啊,快把水给我喝两口。”
簪瑛抿嘴笑,“这罐子水才不给你喝,这是娘娘特地从宫中赏下来给大太太浇花的。难道你不知道那盆绿牡丹娇贵得很?不是寒幽山贡上的水就养不活的。”
我想了想,仿佛是有这么一回事情。
可是眼下我直渴得从嗓子眼里冒出烟来,那里还顾得什么红牡丹,绿牡丹。缠着簪瑛非要喝水不可。簪瑛被我磨得没有办法,只好说:“卿哥,只要你看一下太阳,我就把这罐水给你。”
我转过头看太阳,不知道为什么,太阳好毒,利剑一样的阳光一下子就刺进我的皮肤里,我“啊”的大叫一声,捂着脸蹲下来。耳畔就听见簪瑛嘿嘿冷笑。我质问她,“簪瑛,你为什么害我?”
她答:“我害你?说,谁让你偷吃我的豆包的,你也不照照镜子,就凭你也敢偷吃我的豆包?!”
我抬头大叫,“我没有!”眼前的人却不是簪瑛,竟然是西施隔壁。我一呆之下,她狠狠的啐了我一口,转身抱着水罐走了。
我伤心的蹲在地上大哭,“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偷你的豆包,明明是你自己给我的。”
一抬头,发现王妈站在前面看着我,连忙走过去说:“王妈,我口渴,你给我打些水来。”
王妈却问:“你是谁?”
我说,“我啊,卿官儿啊。你不认得我了吗?”
王妈冷笑,“我们卿官我当然认得,可不是你这个丑八怪。你是什么阿物,也来跟我说话?”说完狠狠的打了我几巴掌,我整个脸上火辣辣的疼。可是我还顾不得疼,连忙拽住她,“王妈,我是你的卿官啊,你怎么不认得我了?”
却听见旁边有人轻轻说,“公子,你渴了吧。来,让奴婢喂你。”
我一回头,便放了王妈,却见娥眉捧了一碗冰镇的酸梅汤站在我身后,微微笑着说:“公子,来,让奴婢服侍您喝水。”
我实在是渴极了,连忙张大嘴巴,让酸酸凉凉的酸梅汤沿着舌头,抵达喉咙。真畅快啊,我大口大口的吞咽着。
娥眉就在那里静静的看着我笑,一勺一勺的喂我,等我不那么渴了,我问娥眉,“她们怎么了,怎么都不认识我了?只有你最好。娥眉,娥眉。”我拉着她的手撒娇,是了,从小只有娥眉最温柔。
娥眉安静的笑着,“那是因为你睡着了。你醒来啊,快醒来啊!”
我睡着了吗?我不知道啊。我努力的把眼睛睁开,今天的眼睛怎么这么沉呢?但见一个少女一脸焦急的轻轻唤我,“你醒来啊,快醒来啊!”见我醒来,转忧为喜,一副开心的模样。
我问:“娥眉,我们这是在哪里啊?”一问话才发现自己的嗓音非常沙哑难听。
那少女显然一怔,反问:“谁?你说什么?”
我想支撑的坐起来,那少女见我起来,连忙过来帮我,先找了件衣服给我披上,然后又拿了个枕头竖在我的腋下。我四下打量了一下房间,窗明几亮,烧的火红的炭火在黄铜的炭盆里噼啪作响。
记忆一点一点回到我的脑海里。丰大总管恐怖的冷笑,烧滚的热油,然后,是四下飞溅的油花。对了,我的脸。
我伸出手往自己脸上摸去,不想那少女却比我更快的拉住我的手,急道:“你不能碰,碰到要落疤的。”
我怔住了,落疤?!是啊,被热油这么烫过的人,即使不死也要脱层皮,又哪里是落疤那么简单呢。
我细细打量那少女的服饰,心下了然,这里还是雁安王府。
我问她,“敢问姐姐芳名?”
她不答我,反倒问我,“娥眉是谁啊?”
我心里一阵绞痛,“是我的一个很好的朋友。”
她笑,“很特殊的一个朋友吧,你一直叫她的名字呢。”她笑起来很好看,一侧的脸上有一个浅浅的酒窝,我记得以前簪瑛的脸上也有一个,不过是在另一边,她一直因为两侧的酒窝不能对称而苦恼……。
她见我一直呆呆的望着她,抿嘴笑问:“你又发什么呆呢?”
我说,“你笑起来真好看。”
她得意的瞥了我一眼,“嘴真甜啊。你饿了吧?”
经她一说,我才感到腹中早已空空如也,点点头。
她反手从旁边的小几上拿过一晚银耳莲子羹,慢慢的吹了吹,舀起来喂我,“知道你饿了,可也不能任你吃东西。你昏了两天呢,要是一下子让你吃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