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玉令-第1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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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疮?”来桑捂着脸,双眼惊恐,声音都拔高了许多。
时雍看他护住脸颊的样子极是好笑。在活了三世的她看来,十七岁的来桑就是个大孩子,而他脸上那些“疙瘩”其实就是后世之人常说的“青春痘”,对年轻的男人而言,很正常。
“回头给你开个方子,吃清淡些,少吃辛辣。”
“会好吗?”来桑皮肤养白了些,眼睛又大又干净,黑白分明,一看就是没遭受过生活毒打的年轻人,与之前在兀良汗大营里那个混世魔王小皇子很是不同。
时雍看他紧张的样子不免好笑。
“会。”
“哦。”来桑放心了些,可眉头还揪着,还顺便瞥了无为一眼,懒洋洋地道:“有人告诉我,这是想女人想的,我还信了呢。”
时雍:……
无为垂下头去。
来桑毫不知羞的样子,嘴角弯了起来,突然低头盯住时雍,脸上的红痘痘离得近,看上去也清晰了许多。
“是真的,我想你。”
冷不丁温情脉脉的说话,音调还有着没有变声完成的少年粗嘎,时雍此刻的年纪虽然与他相当,可内心是个……老阿姨了。她又是好笑又是觉得他可爱,忍不住就瞪了他一眼。
“胡说八道。不许想!再想,满脸都要长满痘痘!”
“真的?”来桑嘶了声,再次瞪大双眼,惊恐地看着她,见她似笑非笑,忽而嘿了声,提提袍角,大剌剌地坐下来,斜眼看她。
“为了我家阿拾,本王愿长满……什么疮?”
“痤疮。”时雍觉得这个说法不是那么好听,还有点恐怖,于是换了种说法,“在我们大晏,还有种说法,青春痘。”
“青什么豆?”
“青春痘?”
“明明是红色的,为什么要叫青痘?”
“……”
时雍被他逗乐了,一个忍不住,笑出声来。
“青春痘,不是吃的青豆。长这个痘痘,证明二皇子年轻,正当好年华,惜福吧。”
“不。”来桑很严肃,“我觉得你是在嘲笑。这绝对不是福气,难道是绝症?”
他绷着脸,样子就更是可笑,时雍实在忍俊不禁。
“对,你说得全对。绝症。告辞了!”
“别啊,阿拾,你给治治。”来桑拖住她,厚颜无耻地挂着笑挽留,“你第一次来看我,就不能陪陪我吗?你知道我整天在这里有多无趣吗?”
时雍看着他不作声。
来桑的眼圈突然发红。
“我想草原了。”
时雍仍然没有说话。
来桑表情低落了下来,“你们大晏要过年了,这两日出街,见到好多人都在备年货,很是热闹。在我们兀良汗,也是要过年的……”
提到家乡兀良汗,提到额尔古,来桑一口气说了很多话,虽是尽量掩饰情绪,可是眉目间仍然染满了乡愁。
要过年了。
谁不想家乡,想父母呢?
独在异乡做质子,来桑看着笑逐颜开,内心定然是寂寞的。而且,时雍记得,他还是主动留在大晏的。
“傻孩子。”
时雍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道:“这样吧,我们也去办年货。然后过年的时候,你去我家里玩,怎么样?”
来桑瞪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此言当真?”
“当真啊,我何时说过谎?”
王氏骂得对,时雍确实有往家里“捡人”的习惯。燕穆、乌婵、云倾、南度,子柔、春秀……还有以前雍人园的许许多多人都是她捡回去的。有一些,甚至连名字都是她取的。
过年的时候,宋家人本就不少,多一个来桑也就是热闹些,免他孤独而已,于她而言不算什么大事,可来桑却开心坏了,感动得当场就让无为带上银子,高调出街办年货。
时雍同赵胤在一起,很少一起上街买东西,因为他是个严肃刻板的成熟男人,时雍想想觉得,同大人一道出街,大概也没什么趣味。可来桑不同,他对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有兴趣,时雍感觉就像是——带了个闺蜜?
一开始只是为了安慰小王子,可是逛着逛着,她自己逛出兴趣来了,反正后面有无为和予安拎东西,又有一个“行走的大钱包”,买买买的乐趣发挥到了极致。
她没有发现背后的无为和予安都黑了脸。
更不知道,暗处的白执脑袋都大了。
他在焦虑要怎么给大都督禀报?
“阿拾来看。这个,这个好不好看?”
来桑身上拿的是一个面具,黑白红三色的鬼脸,很像丧葬和巫师跳驱邪舞使用的那种图腾,看着有些吓人。
“这有什么好看的?”
时雍嘲笑他幼稚,来桑却不服气地把面具盖在了脸上,朝她歪了歪头,变着声做出吓唬她的声音来。
“小娘子,从今往后你是我的人了,你逃不掉的。”
时雍心里好笑,刚想伸手去扯来桑的面具,就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从人群中走过去。
慧明和尚?
他没穿僧衣,而是穿了件布褂,脑袋上还有个斗笠,帽檐压得很低。
时雍速度极快地拿起另一个面具,套在脸上,再转头时,慧明的身影已去得远了,走入热闹的街道,很快就要走出视线。
“帮我个忙!”
时雍抬手示意来桑低头,“来。”
来桑狐疑地侧过脸,将耳朵凑上去。时雍低低同他说了几句话,转头朝无为和予安看了一眼,大步朝慧明离去的方向走去。
来桑偶尔不着调,可他不傻,听了时雍的话,立马严肃起来,将面具套好,让无为给了老板钱,紧赶慢赶跟了过去。
无为和予安对视一眼,一人挑了个面具套上。
四个人都戴着古怪的面具,走在街上却没有引人注目,因为这样的面具到处都有得卖。
街上人很多,慧明和尚走得很快。
这样挤来挤去,很是恼人。时雍眼看慧明越走越远,突然冷笑一声,加快脚步朝他跑了过去,直接扒开人群,愣生生撞在他的身上。
慧明似乎吃了一惊,刚要低头来看,来桑就飞快地追了上去,指着时雍大喊。
“小贼,你站住!”
时雍抚了抚脸上的面具,爬起来就跑。
来桑很配合,一直追。
“站住!”
慧明看着这二人越追越远,在原地站了片刻,压低头上的斗笠,换个方向,沉默地转身走向一个偏僻的巷弄。
时雍在前面的路口停了下来,待来桑赶到,笑盈盈地拎了拎掌心的钱袋,“不错。”
来桑大吃一惊,“我带足了银两的。你为何还要偷钱?”
时雍来不及解释,伸指入嘴,重重吹了个唿哨。
不过片刻,就看到大黑穿过拥挤的人群,朝她飞奔过来,摇头摆尾,很是欢快。
“乖孩子。”时雍撸撸狗子的背毛,将钱袋放到它的鼻子边上,“走,带我去!”
这种追踪人的方法,来桑不曾见过,看着大黑又是喜欢,又是诧异。
“它真的能找到那个人吗?”
时雍微微一笑,“试试。”
“佩服!”
来桑双眼亮了亮,又道:“那个人是谁?”
时雍:“你不认识的人。”
“为什么要找他?”
时雍看着前面光线昏暗的巷子:“嘘——”
第332章 荒废院落里的小秘密
这是一个荒废的院落。
枯草在冬日萎靡不振地趴在地上,门楣上布满灰尘,没有匾额、没有楹联,青灰色的漆掉落出一片斑驳,一看便知许久没有人打理过。
深巷中没有人声,昏暗的天空低压罩顶,空气里仿佛浮动着一层湿气,阴冷刺骨,长长的走廊深处是黑洞洞的暗光。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又无声合上。
没有灯,光很暗,破旧的帘子在残风中翻飞,一个娇小的人影远远奔过来,紧紧搂住慧明的腰。紧紧的,紧紧的,仿若怕他消失,慧明怔了片刻,双臂落在她纤软的后腰,低头吻住她嫣红的唇,呼吸急促而粗重。
他们没有说话,一声都无,从破损的窗户那一张密密麻麻的蜘蛛网往里望去,两个人的身影仿若被深深嵌合在一起,吻得忘我。
时雍屏紧呼吸。
来桑口干舌躁。
不知过了多久,似是被冷风吹醒,女子手推着慧明的肩膀,失神地呼吸着,酡红的小脸上满是羞色。
“别……”
慧明和尚吃斋念佛,可在这红尘美色中,终是分不明三界五行,刚吻得兴起,如何舍得放手?
女子轻弱的喘息如醉人的春酒,迷惑着他的心扉,他低唤一声“娇娇”,重重钩回她的纤腰,压入怀里,含糊的声音从她的面颊落下,滑过下巴,停留在她的脖颈上,一只手几乎是粗暴地剥开她的衣襟,带着浓重热气的嘴唇,啃啮般辗转在她雪白的脖子,留下一串粉色……
“彪哥……”
女子低低的声音,如琴弦拨动,清伶悦耳,熟悉地穿过时雍的耳膜——
她看不清女子的脸,可是那锦缎似的黑发和修长白皙的脖子,微仰的侧脸,却给她强烈的熟悉感。
阮娇娇?
她想起来了。
这楚王头上的绿帽子,可真是一顶接一顶啊……
那男人,真是该!
“娇娇,你受苦了。”
“只要你好好的,我再苦也不怕。”
“是我委屈了你。”
“彪哥……”
“娇娇。”
时雍在心底嘲笑了一声,突然又有点失望。
慧明和尚来这里,她原是以为能发现案子的关键,哪知,居然是来偷情?
和尚偷情最多道德败坏,治不了他的罪呀。
不过,既然败坏道德,倒也可以借机行事……
里头两个人气喘吁吁,纠缠得难解难分,时雍脑子里却在飞快地转动。
来桑轻轻肘她,指了指外面,无声地张嘴。
“还要看吗?”
时雍看不出来他说了什么,蹙眉看着里头的野鸳鸯,心生一计,突然笑了下,拍拍大黑,示意它出去,然后在来桑愣神间,忽然破窗而入,压着嗓子低喝。
“你们好大的贼胆!”
“啊!”阮娇娇的惊呼声划破耳膜,揪住慧明的袖子躲到了他的身后,整张脸埋在他的背上,身子瑟瑟发抖。
慧明和尚心疼坏了,挡在她面前,怒目看着时雍和随同进来的来桑、无为和予安四个人。
“你们是何人?”
时雍冷笑,“我们是何人无关紧要。紧要的是你,慧明法师,庆寿寺觉远禅师的弟子,竟然和楚王府的阮娘子卿卿我我,你猜,此事若是让觉远禅师和楚王知晓,会如何?”
慧明当即白了脸。
阮娇娇的肩膀都颤抖了起来,怯怯探出头,惊恐地看着面前几个“面具人”,声音娇软可怜又无助。
“各位侠士,高抬贵手,饶,饶了我们吧。我们也是……苦命人。”
“苦命人?”
时雍一副慵懒的模样。
“有何苦命之处啊?”
阮娇娇咬着下唇,目光楚楚泛红,看着确实可怜极了。
时雍看着这张脸,有种说不出的膈应。
阮娇娇长得确实太像时雍本尊了。
她别开脸看向慧明,懒洋洋地一声冷笑。
“庆寿寺百年古刹,觉远禅师又是僧录司禅教,不知对座下弟子犯下大戒,会如何处置?”
慧明呼吸不匀,咬牙切齿地看着她。
“你们到底是谁?要做什么?”
时雍啧了声,不说话。
旁边几个人如同木偶,一动不动。
四个人,四张不同的鬼怪面具,在阴气森森的荒弃残院里看上去极是恐怖。
慧明握紧拳头,仍将阮娇娇护在身后。
“若是求财,你们开个数目。”
来桑怒了,“你看爷爷是缺钱之人?”
他本就是个陌生人,口音也与大晏人说话有些差异,人也长得高大蛮横,不用装,就是妥妥一副打家劫户的狠样。
慧明噤声片刻,“那你们要什么?”
来桑:“爷爷什么也不要,就喜欢看你们这种男盗女猖之辈被扒下面具。”
时雍看他一眼。
来桑以为自己说错了,马上闭嘴。
可是,天生的狠人,说话愣是比她管用多了。
来桑发完狠话,慧明还没有反应,阮娇娇已是吓得脸白如纸,声音都颤动起来。
“各位侠士,我和彪哥不是,不是男盗女娼,我们本是两情相悦……”
时雍就想知道背后的故事,生怕来桑破坏了谈话节奏,赶紧冷冷接过话来:“两情相悦却劳燕纷飞,这种悲惨故事,我最是爱听。说吧,说来听听,要是感动了我,饶了你们也未尝不可。”
慧明想要说话,时雍指住他。
“闭嘴。我不想听你说。”
慧明拳头咯咯作响,时雍见状笑了声,望向阮娇娇。
“姑娘,我是看你可怜,这才愿意听你说话,你这奸夫若是不识时务,就休怪我无情了。”
“侠士勿怪,我说我说。”
阮娇娇看了慧明一眼,眼泪汪汪地道:“我自小被卖入青楼,彪哥那时恰是楼里杂工,我俩情投意合,早已私定了终身……原想攒够了钱,赎了身,便远走高飞,可是……”
她垂下眸子,长长的睫毛上仿佛也染了一层雾气。
“妈妈养育我,自是不肯轻易让我赎身的。我和彪哥的事情被人告密,妈妈知道,让人把彪哥责打一顿,撵出了倚红楼,我被关了起来,直到被人送到楚王殿下面前……”
有人把她送到楚王面前?
时雍轻笑:“楚王殿下不比你的彪哥好?”
阮娇娇偷偷瞄一眼慧明和尚,苦笑:“我一个青楼女子,能得殿下垂青,本是幸事,可殿下又哪会真心待我?我有自知之明……只想和良人了却残生,不想攀龙附凤。”
时雍似笑非笑,故意吓她。
“这也不是理由。既然你跟了楚王,你这般就是不守妇道。一样该死!”
阮娇娇轻咬下唇,眼泪都急得掉了下来。
“不是这样,彪哥离开后去了庆寿寺,我原本早已断了念想……我知道,这辈子我都不可能再跟他一起了……”
“哦?”时雍道:“那你俩现在是在做什么?”
阮娇娇双颊胀得通红,目光楚楚可怜。
“我们本已许久未见,后来是……彪哥为了,为了替我报仇。”
她声音很小,可“报仇”两字很是刺耳。
时雍目光一厉,眼睛刷地亮开。
“报什么仇?”
阮娇娇怯怯瞄一眼慧明,低下头,“你们既然知晓我的身份,想必也听说那个流言了,我被刘,刘荣发……送给吕建安……受尽凌辱……”
时雍淡淡问:“是跟楚王前还是跟楚王后?”
阮娇娇深呼吸,声音无力。
“前。”
时雍挑了挑眉梢。
“那把你送到楚王面前的人是谁?刘荣发?”
阮娇娇低头默认。
时雍冷笑,“这么说,刘荣发之死,以及吕建安事发,全是你们二人设计的喽?”
阮娇娇咬着下唇,脸上有些扭曲,仿佛连牙齿都在颤抖。慧明心疼地揽住她的肩膀,将她纳入怀里。
“一人做事一人担,与娇娇没有关系。故事你们听了,原委也知道了,要怎么做,我认!”
光线昏暗,天光更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