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玉令-第1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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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雍心脏微微一跳,默默从赵胤掌心抽回手。谢放低下头,表情无辜又不自在。
赵胤倒没什么反应,嗯一声。
“带进来。”
符婆婆一进门,看到是赵胤和时雍二人,扑嗵一声,就跪了。
“将军,夫人。老婆子给你们请安了,你们可还安好?”
时雍笑着去扶她,“符婆婆,起来说话吧。”
符婆婆紧张地看了赵胤一眼,似乎有些惧怕,好半晌,见赵胤脸上没有什么反应,她才颤歪歪地站起来,在旁边坐下。
时雍与她寒暄,问起了青山镇的情况。
不过片刻,里间的一扇门开了,传出白马扶舟的声音。
“进来吧。”
时雍看了赵胤一眼,走过去扶他。
赵胤抬抬手,“不必。”
这里是白马扶舟的临时安置之处,而赵胤会带伤出现在这里,只因白马扶舟与他一样是“伤员”,而且白马扶舟自认背了一身黑锅,最近很是傲娇,非得让赵胤自己前来,绝不肯多挪动贵足一步。
夜雾深浓,寒风瑟瑟。
这间屋子的温度比外面冷一些,灯火微冷,照在白马扶舟那张冷笑的脸上,气氛格外古怪。
白马扶舟的身后,站着一脸冷漠的祁林,而慧明和尚被他塞住嘴,捆绑在屋中的一根梁柱上,瞪大双眼气恨地看着他们。
“人齐了。”
白马扶舟唇角弯起,脸上露出凉凉的笑。
“说吧,要说什么?”
赵胤在白马扶舟的身边坐下,示意谢放把慧明和尚的嘴巴松开。
“知道这婆婆是谁吗?”
慧明和尚显然并不认得符婆婆,冷哼一声。
“你们别再惺惺作态。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已为娇娇报了仇,死而无憾。”
时雍冷笑,“娇娇的仇你是报了,可你弟弟的仇,你自己的仇,你可没有报啊。”
“弟弟?”
慧明分明被她的话说得愣住。
这时,符婆婆慢慢走近,惊讶地看了看光头的慧明,又转过来看看时雍:“这个,这就是……符大?”
时雍扶住符婆婆的胳膊,冷冷看着慧明道:“是。婆婆你看他,长得像谁?”
符婆婆嘴巴颤抖起来,突然将包袱里的画取了出来。
那是符二留下来的,符婆婆看看画,又看看慧明,“两个孩子都长得像我那个死鬼兄弟啊。符大比符二还要壮些,这眉这眼,像啊……”
“符二?”慧明似是知道这个名字,一听,脸色便有了变化。
时雍瞥他一眼,将画展开在他面前。
“这个人你熟悉吧?”
慧明不作声,眉眼已有松动。
时雍侧目望向符婆婆。
“婆婆,你告诉他。”
在慧明的记忆里,最久远的画面来自倚红楼。他虽然记不得曹老幺是谁,但隐隐还有些印象,他不是京城人士,是从一个很远的地方来的,那个人把他卖入倚红楼之前,经常打骂他、羞辱他、折磨他。
当这些不堪的往事和符婆婆的故事,以及锦衣卫的调查联系起来,慧明脸上果然有了动容。
“符二,是我的亲弟弟?”
“是。你亲手杀了他。”
时雍盯住他,眼眸冷漠里带了些嘲弄。
慧明脸色一变,猛地掉转头,恶狠狠看着时雍,声音厉如恶鬼,“不是我杀他,是他自己,贪图享乐,沉迷女色……”
时雍冷笑,“贪图享乐、沉迷女色是指你们给他看的《锦衣春灯》那种画册,还是你们让他服用的那些春丨药?”
慧明的脸刷地一白,看着时雍不作声。
“啪!”的一声。
谁也没有想到,时雍会突然动手,一巴掌抽在慧明脸上。
“这巴掌是替符二打的。畜生!杀了自己的亲弟弟,还恬不知耻地狡辩。若非是你,符二又怎会死?你父母要是泉下有知,定会后悔生了你!”
“与我何干?是他们不要我的。”慧明瞪大眼珠子,恨恨地道:“若非他们,我又怎会被拐子带到京城,又怎会被卖入倚红楼……你们可知,我是如何长大,我在倚红楼受了多少屈辱?”
“你没有一个好的人生,你就怀恨在心,憎恶这世间的一切,恨不得让所有人为你的悲惨陪葬。可是,符二何辜?”时雍盯住他,冷声质问。
她心知符二的死激起了慧明的歉疚心,尽管他不愿意承认。
因此,她反复用符二的死来刺激他。
可是慧明听完她的话,却哈哈大笑起来。
“他无辜,我就不无辜吗?你们不公平,这个世道不公平!我从小没有爹娘,受尽凌辱,好不容易有一个娇娇疼我,愿意好好待我,你们却容不得,生生拆散我们……既然是这世道不公,那我便改变这世道。”
说到这里,他目光转冷,动也不动地盯住时雍,慢声说道:
“这腐朽的世界已是强弩之末,只有邪君才能拯救苍生,成就万古功业。谁若是背离、反对、破坏、必将承受邪君之火的炙烤,直至毁灭。”
“邪君伟业,千秋万代。无人可以违抗!我不能,你们也不能——”
这熟悉的论调,时雍没有耐心听完。
又是啪的一声,再给了慧明一个巴掌。
“这巴掌是替你父母打的。畜生!你坏也就罢了,你还愚蠢。邪君能拯救苍生?他连自己都快要拯救不了了。若他真有这般本事,你又怎会落到这步田地?你不是他的得力干将吗?他怎么不来救你?”
慧明挨了两巴掌,目龇欲裂,恶狠狠地盯住她。
“你再打——”
“啪!”一声脆响,时雍第三个巴掌打在慧明脸上,扇得他耳窝嗡嗡作响,眼冒金星,话都说不出来。
时雍道:“这巴掌是你让我打的。打你个是非不分,道义不明的混账。你没有亲生父母养,你可知道你父母为了寻你费了多少力气?你可知你父母为了寻你生了重病,你父早早去世,你母也哭瞎了双眼,没多久跟着去了,就留下一个弟弟……你还亲手把他害死了。”
“你胡说八道!”
慧明的吼声还没有落下,时雍再一个巴掌搧了过去。
“这一个巴掌是替你师父觉远法师打的。可怜他诚心待你,为你授业解惑,传你佛法,度你残生。你却一再背叛他、利用他,你让他情何以堪?”
慧明被她左右开弓打了四个巴掌,嘴角鲜血溢了出来,最初的气焰也被打落下去。
人一挨打,脑子似乎就清醒了些,他瞪着时雍许久没有说话,也没有再反驳。
待符婆婆再伤伤心心告诉他,当年他的父母为了寻找他做的那些事,以及临死还叮嘱符二要寻找哥哥的时候,慧明已是泪水长流。
这时,沉默许久的赵胤突然开口。
“那幅画上的人,不是符二。”
他冷冷看着慧明挂满泪水的脸,淡淡道:“画上之人,是你。这幅画,是你父母当年为了寻你,专门托人绘的。只是你和符二长得像罢了。”
说到这里,他停顿片刻,慢慢眯起眼。
“在这之前,我跟你,应当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吧?”
慧明沉默。
他确实跟在师父身边见过赵胤,只是赵胤并不十分注意一个不起眼的和尚罢了。
“没错!”久久,慧明突然开口,“青山镇的邪君是我。一直是我。设计杀害刘荣发的人,也是我。报复吕建发的人,更是我。”
屋中突然安静,鸦雀无声。
慧明脸颊已然红肿,冷冷盯住赵胤。
“你们还想知道什么?”
赵胤慢慢站起来,走到他的面前,“从你去庆寿寺的第一天,就没安好心,对不对?”
慧明别开头,不看他的眼睛。
赵胤目若冰刀,冷冷盯住他。
“为何要接近觉远法师?”
“一个秘密。”慧明盯住他的眼睛,唇角扬起一丝冷笑,“为了一个二十多年前的皇室机密。”
第337章 邪君的标志
潜意识是一种十分奇妙的东西,“二十多年前的秘密”落入耳朵,时雍身子下意识绷紧,朝赵胤望过去。
赵胤静静地看着慧明和尚,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只是那双幽暗的眼睛,仿佛染上一层浓重的杀气,“什么秘密?”
慧明被他盯得身体僵硬,额头突突跳动,浮上一层虚汗。
“我若是知情,又何须接近觉远?”
嗡……
绣春刀出鞘时发出的金属铮鸣声几乎覆盖了慧明那句话的尾音。赵胤没有给他任何机会,在众人看清绣春刀寒光的那一瞬,慧明的脖子便露出一丝血线,血珠迅速淌下来,滚落在衣领上,染红一片。
符婆婆吓得跪地磕头哀求不已。
慧明也白了脸。
只有时雍默默不语,而白马扶舟峰眉紧锁,捏住椅子扶手,差一点站起身来。
“将,将军,求求你饶了我们家符大吧。老婆子就只剩这么一个亲人了啊。”
“傻孩子,大人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别再犯愣了!”
房间里只有符婆婆一个人的哭声。
赵胤脸色冰冷,许久未动,如阎王临世一般冷冷看着慧明和尚,仿佛下一瞬,绣春刀薄薄的刀片就要切断他的脖子。
“大人,我是当真不知。”慧明在这阴凉逼仄的气氛里,紧张地咽了咽唾沫,浑浑噩噩地摇了摇头,慢慢地出声。
“我师父的师父道常法师在世时,是先帝座上尊客,很得器重。据说,二十多年前,道常法师曾设坛问天测国运,算出一个关乎皇朝命运、足以撼动江山社稷的天机。其后,道常法师与先帝秘密前往天寿山,秘谈七天七夜……他们商谈的内容,外人不得而知。”
这话说得颇有江湖骗子的味道,时雍一声轻笑。
“外人不得而知,你又如何得知?”
慧明挨了她几个大巴掌,打出了畏惧感,看她时眼神发虚。
“此事是邪君告诉我的。他还说,当年跟在道常法师身边的人,其中一个是他的徒弟,觉远和尚。”
这句话传递了一个重要讯息。
慧明进入庆寿寺之前,就认识邪君。
可是,一个倚红楼里打杂的仆役,是如何引起邪君注意的?莫非如符二一般,只因为与邪君长得像,或是身形相似?
慧明没能清楚回答她的问题。
绣春刀架在脖子上,他不敢撒谎。可是,这些交代不仅没能解去众人的疑惑,反而把更多的疑问推向了一个死人——刘荣发。
刘荣发是倚红楼的常客,也是庆寿寺的香客金主。一个人喜欢嫖和喜欢行善之间并不冲突。刘荣发救下当时还叫曹彪的慧明后,介绍他去庆寿寺落脚。
这些本是举手之劳。
只是,那时的他不知道,原来刘荣发救他,是因为早就盯上了阮娇娇。
更不知道,会在去庆寿寺的途中遇到邪君并追随于他。
那时的慧明在倚红楼受尽折腾,甚至因为长得眉清目秀,屡次被狎妓的客人“侵犯”,身为男子的尊严被一再践踏。
因此,刘荣发虽然救了他,但并没有换来慧明的感激,反而是邪君那一套“千秋万代”的理念影响了他,一接触便如焕发新生,“推翻这散发着腐朽味的旧秩序”成了他短暂的人生中最大的精神期待和追求。
他不甘心当和尚。
他以能成为邪君的替身而骄傲。
在邪君的蛊惑下,他幻想着新的人间到来,他可以出人头地,迎娶阮娇娇,让这个世界偿还对他的亏欠,让那些欺负过他的人不得好死。
“在杀人时,我从没感觉到罪恶。”
慧明仿佛打开了话匣子,猩红的双眼变得狰狞。
“我认为邪君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人,是拯救苍生的神灵,是铲除这世间罪恶的圣人。他知晓天下事,懂得天下人,他无所不能——”
时雍不想听他为邪君歌功颂德,打断了他的话。
“他安排你去庆寿寺,接近觉远,就是为了调查那个二十几年前的秘密?”
慧明:“是。”
时雍问:“他有没有为你指明调查的方向?”
慧明想了想,皱眉摇头:“我猜,他对那个秘密也所知不多。”
时雍唇角扬起一丝凉笑,“最后一个问题,邪君是谁?长什么样子?”
听慧明的描述,他算是邪君组织的核心人物,时雍认为他应当对邪君极为熟悉才对。
孰料,慧明听完却摇了摇头。
“没有人知道邪君长什么样子。”
时雍淡淡道:“你既然不知邪君长什么样子,又怎知白马厂督不是邪君?”看慧明不作声,时雍似笑非笑地转头,目光掠过白马扶舟那张阴凉凉的俊脸。
“又或是,你明知道他就是邪君,故意隐瞒!?”
“宋阿拾!”白马扶舟不满地眯起眼,嘴角微微上扬,那张如若春晓般的俊脸上便露出一抹勾魂夺魄的凉笑来,“你是在暗示他,指认我有罪?”
时雍看着他警惕又怀疑的样子,莞尔一笑。
“打个比方。厂督急什么?”
白马扶舟冷笑一声,眸底光芒逐渐变淡,然后淡淡道:“你、随意。”
慧明看着他俩,双眼流露出疑惑,似乎在思考他们究竟是不是一伙的,他到底应该站队哪一方。
赵胤将绣春刀往前送上一分,面色冷淡。
“说!”
一个字,就打消了慧明的顾虑。
他应该听——拿刀那个人的。
“我不知道厂督是不是邪君。”
慧明的回答,让人始料不及。众人怀疑的视线都落到他的脸上,而已经说了这么多的事情,慧明心知再没有回头路,一脸无可奈何地叹气。
“事到如今,我也无须隐瞒。锦衣卫围剿天神殿后,我便再没有见过邪君。那日,接到厂督相约画舫,我原也存有心思,以为是邪君召见。可是去了画舫,我又怕是陷阱,只能矢口否认,以保全性命。”
时雍:“那依你看,厂督究竟是不是邪君?”
一听这话,白马扶舟的脸上又明显浮上了一丝冷笑。
慧明没有看他,摇摇头,也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
“我当真不知。邪君极是神秘,我每次见到他,要么戴着面具,要么有不同的面孔,他还会变换声音,我从来不知哪一个是真正的他。”
神秘不仅能掩盖真相,还能让人产生恐惧和敬畏。
越是神秘的东西,越不敢招惹。
邪君此人,确实洞悉人性。
时雍看着他,问出重点:“那邪君如何向他的部众下达命令?”
慧明:“低级部众无须见他本人。高级部众……比如我,必要之时,我们是能够辨认出他的。”
“自相矛盾!”
时雍冷笑一声,“你刚说从不知哪一个是他,如今又能辨认了?”
慧明低垂着头,不敢看她的眼,“邪君右手与旁人不同,无名指指节是续接的,有一圈疤痕。我瞧到过他的右手无名指。”
时雍下意识看向白马扶舟……
那一只光洁修长的手。
白马扶舟也下意识伸出手来,像是展现给她看,又像是给赵胤看,眼里有燃烧的火焰,脸上是冰冷的笑和咬牙切齿的恼意。
时雍避开他的眼神,又问慧明,“那你又为何说,不知道厂督是不是邪君?难不成他的手也能作假?”
慧明的头埋得更低了。
“我,我……”
“你什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