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玉令-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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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明生一愣,“有又怎的,没有怎的?”
时雍翻翻眼皮,“多照几回,你就说不出这醉话了。”
周明生大腿一拍,眉横了起来,“你敢嫌我?”
时雍吃两口菜,慵懒地躺在干草上,朝他摆了摆手,“不送。”
“你,你……”周明生原本有些生气,可是借由灯火仔细看去,发现时雍眉头锁死,脸色苍白,骂人的话又咽了回去,“你这是哪里不舒服?”
入了夜,头就闷痛难忍,时雍后悔白天没让孙正业给把个脉。
她慢慢地摆手,弯起眼角瞥他。
“我不想浪费你的酒菜,带回去跟大娘吃吧。”
“我们家有的是,别废话。快吃!”
周明生看她一动不动,又猜疑地问:“阿拾,我怎么感觉你不是太怕?”
“进过诏狱的人,还怕什么?”
这话不假。
可时雍说的是自己,周明生理解的是阿拾。
周明生点点头,“这就对了。没杀人怕什么……”
“这里不会有老鼠吧?”时雍冷不丁打断他,突然坐起来,看了看阴暗的角落,抱起双臂凉飕飕地说。
“周大头,你帮我做件事。”
周明生被她阴恻恻的样子吓了一跳,“怎么?”
时雍朝他勾手指头,周明生慢慢凑近。
“什么呀?”
时雍挨着牢门跟他耳语。
周明生一听,吓得差点没骂娘。
“小倔驴,我们何仇何怨,你要让我去送死?”
……
第15章 一箭射死大都督的鸟
光启二十二年七月十六的夜晚,没有半点星光。
亥正时分,早已宵禁,承天门外灯火肃静,雨点纷纷扬扬铺天而落,将夜色衬得惨淡幽暗。
城门在吱呀声里一点一点拉开,一辆镶金嵌宝的黑漆马车缓慢驶出,窗牖隐在灯火里,看不出里面的人影,门前两排侍卫绷直了脊背,低头垂目,大气都不敢出。
“大都督。”
一人一马疾驰而来,到了马车跟前,翻身跃下,单膝跪地。
“无乩馆捉了个细作。”
“知道了。”赵胤手抚着疼痛的膝盖,揉捏着皱起眉头,“去把阿拾叫到无乩馆。”
……
无乩馆的廊下,几盏孤灯昏黄孤冷,将这所暗巷里的宅子衬得如同一座死气沉沉的坟墓。
院子里,传来一个人痛苦的呻吟。
赵胤冷着脸,加快脚步。
大厅外的柱子上绑着个高大的男人,穿了顺天府衙役的衣服,嘴里塞着布巾出不了声,脑袋来回摆动着,一张脸肿得不见样貌。
“怎么回事?”
“爷,您看。”谢放匆匆上前,将一支羽箭呈上,顺便递上一张明显被扎穿的信纸。
“朱九发现那人偷偷往无乩馆内射箭,还把您养在园子里的鹦鹉射,射死了一只。”
冤枉啊!
那不是射箭,那是传递消息。
周明生看到赵胤黑漆漆的眼睛,脸都吓绿了,觉得阿拾坑他。
刚才他几个锦衣卫好一顿抽,已是去了半条命,现在这个传闻中心狠手辣的指挥使大人回来了,只怕这条小命今夜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呜呜。”
周明生嘴巴说不了话,两只眼瞪得像铜铃。
赵胤看他一眼,将信纸展开。
上面一个字都没有,画了一个烤架上面串着十只像鸭又像鸟的东西。
“这是什么?”谢放凑过去看了看,“烤熟的鸭子要飞了?”
“不,我看就是冲爷的鸟来的,画的一箭穿心。”
“爷那是鹦鹉。”谢放瞪了朱九一眼。
朱九摸了摸脖子,小声嘀咕,“反正这小子射死了爷的鸟,没得好活了。”
不不不不是故意的。周明生内心疯狂咆哮,嘴里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只得呜呜着将脑袋往柱子上撞得咚咚作响。
赵胤合上信纸:“松绑。”
谢放意外地看着他,“爷,这个人深夜射箭,定是不怀好意……”
赵胤面无表情,让人在院子里放了一张舒适的椅子,坐下来手抚膝盖,冷冷看着周明生。
“顺天府衙的?”
周明生被重重丢在地上,痛得直抽搐,但好歹嘴获得了自由。
他点头如捣葱。
“回大人话。是,是的。”
“谁派你来的?”
周明生张开嘴要说“阿拾”,看到赵胤冰冷的眼睛,又改了主意。
这人肯定会把他和阿拾一起宰了。
他想不通阿拾为什么要把这狗屁不通的“画”送到无乩馆,又是怨又是怕,连头带脖子一起缩了回去,目光惶恐,但态度坚定。
“我不是细作,也没人派我来。我,我就是仰慕大都督多时,想来认个门,改日好备足礼品来拜见。”
“仰慕?”谢放和杨斐对视一眼。
仰慕就是把大都督的鹦鹉射死了?
这小子不是蠢就是坏。
依大都督的脾气,不用说,死定了。
他们看着赵胤,一副跃跃欲试要整死周明生的样子。不料赵胤将那信纸往掌心一合,摆摆手,阖上眸子。
“既然不肯说,滚吧。”
这是何意?
不肯说就滚,
说了,就能不滚吗?
周明生还没听懂,就被两名锦衣卫像丢沙袋似的丢出了无乩馆。
大牢里的时雍还没有入睡,看到他脸肿得像个刚下刀的猪头,很是诧异。
“你这是遭贼了?”
“我这是被打得,被他们打的。”
周明生摸着肿痛的脸,眼巴巴地看着她,嘴被布巾塞得红肿起来,像含了两根腊肠,一句话含糊不清,凄凄惨惨。
“我是来给你告别的。我得罪了锦衣卫就快要死无葬身之地了。可怜我上有老母,下有……下啥也没有。呜!”
时雍:“??你没把我的画送到无乩馆?”
“送了。”周明生说着抹了抹眼睛,“就是我那箭术太出神入化,一箭就射中了大都督的鸟。”
一箭就射中了大都督的鸟?
时雍古怪地看着他。
周明生哭丧着脸,“不过我没出卖你。你别怕。”
时雍挑眉,“你没说我让你传信?”
周明生坚定地摇头,“我宁死不招,才会被打成这样。”
时雍:“……”
周明生委屈地摸了摸红肿的脸,“事到如今,我已是想明白了。我死不要紧,就是我娘,你看在她为你做肉的份上,在我死后,多照顾她。”
时雍扫他一眼,“你死不了。”
要死的人,出不了无乩馆。
想来大都督的鸟伤得不重。
可是周明生不明白。
他还没有从箭神光环里挣脱出来,一直碎碎念。
“阿拾,我家门口的桂花树下,有我藏的五两银子,若我真有个三长两短,你记得把它挖出来,交给我娘。就说儿子不孝,不能再承欢膝下……”
嗡嗡嗡。
这人吵个不停。
时雍从来没有见过比周明生更啰嗦的男人。
还会哭。
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真让她长见识。
时雍都听乐了。
“你为何不自己挖出来给大娘?”
周明生摇头:“那我还没被锦衣卫暗杀,就被我娘打死了。”
暗杀?
就他锦衣卫还用暗杀呢?
时雍双头抱头倒下去,躺在干草上,“你死不了。你若真有个不测,桂花树下的银子也甭惦记,我会帮你讨个媳妇儿,请别人帮你生个娃,一年给你烧三炷香。”
“我都要死了,你还在幸灾乐祸?”
周明生想到在无乩馆的遭遇,瑟瑟发抖。
“他们不是人,不是人。不是人。”
“换点新鲜词儿。”
“他们不是男人,不是男人,不是男人。”
“回去睡吧。”时雍坐起来。
“嗯?”周明生看她无动于衷,怒了,“你这人怎的没心没肺?”
时雍瞥他一眼,“……”
第16章 她原该吃些苦头
亥时四刻,赵胤房里还掌着灯。
门外一群腰佩绣春刀的值夜守卫在巡逻,呼啸的风雨撞击着窗椽,将守卫们整齐的步伐衬得极是整齐。
突地,一体匆促的脚步声踩乱了节奏。
“报——!”
谢放急匆匆打帘子进来,单膝叩地。
“爷,阿拾被押入了顺天府大牢。”
谢放把情况大致说了一遍,赵胤眉头微动,手上的书慢慢合上,丢在桌几上,纹丝不动地坐了片刻,将那张画着鸭子的字条放在烛火上烧掉。
“歇了。”
“爷。可是您的腿,得让阿拾来针灸啊。这几日连绵阴雨,您这般熬下去……”
“死不了。”赵胤大步走入里间。
明明痛得厉害还能装得像个没事人一样。
谢放看着他的背影,一咬牙,“爷,我现在就去顺天府衙提人……”
“不必。她原该吃些苦头。”
赵胤抬手制止,走得更快,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漆漆的帘子里。
一股风猛地灌过来,烛火摇曳。
门合上了。
朱九看看谢放,“爷这是怎么了?”
谢放皱皱眉,“兴许是阿拾所做之事,不合爷的心意了吧?”
夜阑风静,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无乩馆内愈发寂静。
……
翌日,七月十七。
时雍是被牢头丁四叫醒的。
当时她正在做梦,是个弥漫着诡异气氛的怪梦。梦里的人,有些她认识,有些不认识。但是他们每个人的面孔都呈现出一种死亡般的黑白灰色,梦中的场景转换了几次,潜意识告诉她,那是在张捕快的家里。
张捕快和夫人热情地邀请她进去,张芸儿一脸紧张地拉了她去闺房……
后来他们,都变成了尸体。
睁开眼看到丁四,时雍还没回过神,看他也像个尸体。
“丁四哥,有事?”
“府尹大人有令,提你去供招房问话。”
来都来了,审问是免不了的。
时雍打个哈欠,那漫不经心的样子把丁四都看笑了。
“我在衙门里做看守十年了,你是头一个睡得这么好的。”
“荣幸荣幸。”时雍朝她拱了拱手,大步走在前面。
都进这里来了,荣幸个什么玩意儿?况且谁不知道谢再衡是广武侯的未来女婿,这阿拾招惹上他,即使没有张捕快的案子,怕也是不好过了。
丁四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
说不准真像那些人所说,阿拾体了她娘,脑子有些傻?
时雍去到供招房,看到了好几个熟面孔。捕头沈灏、府尹徐晋原、推官谭焘、师爷万福都在。
人员齐整,看来是个大案。
看到她,大人们脸色都不大好看。不过,想必是她爹豁出老脸去求了府尹大人,到也没有太过为难。
几个人轮番问了她几个问题,主要围绕那张绣帕,以及她打折谢再衡胳膊的事情。
“我打谢再衡,是因为他调戏我。”
时雍说得漫不经心。
“绣帕是我的没错,我也不知道怎么会飞到张家去。我是七月十六晌午从谢再衡手上拿回的绣帕,争执时撕了,弃了。而张捕快全家死于七月十五晚上,时辰就对不上。请大人明察。”
看她推得一干二净,徐府尹沉下了脸。
“然则,谢再衡交代,他不曾见过绣帕。”
不曾见过?
他没有见过,那她就有嫌疑了。
因为那张绣帕是在张芸儿的房里发现的。
据沈灏说,张芸儿把它牢牢攥在手里。
谢再衡这狗男人是真狗。
为了栽脏她,居然矢口否认。
“当时只有我与他二人,他不承认,大可让他来与我对质。”
徐府尹望了一眼师爷。
不是说宋仵作家的大姑娘性子木讷,不善言词吗?
师爷凑过去耳语两句,徐府尹面色微微一变。
“阿拾,本府问你。七月十五那晚一更到三更之间,你在何处,做了何事?”
问到点子上了。
时雍能仗势的时候绝不嘴软。
“七月十五晚上,我去了无乩馆。”
无乩馆?
徐府尹的脸又拉下几分。
“阿拾,念在你父亲宋长贵在顺天府署当差多年,你也跟了这么些日子,本府给你留了几面颜面,你怎生不识好歹,满口谎言?”
没有人相信赵胤会叫她去。
一个天,一个地,怎会有交集?
徐晋原那点本就不多的耐心没有了。
“你还不从实招来?非要本府上刑具吗?”
得,搬尊大佛砸了自己的脚。
时雍脑子痛得很,发觉装老实人真是太累了,远不如做女魔头来得痛快。
“不敢欺骗大人。那夜,大都督差人叫我去无乩馆问话,是为时雍验尸的事。大人若是不信,只管找了大都督来,一问便知。”
“……”
“……”
“……”
供招房里好半晌没有声音。
都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时雍。
让他们把赵胤叫过来询问?
赵胤是随便什么人想叫就叫的吗?
不过,她的理由倒也说得过去。
沉思片刻,徐晋原叫了书吏过来。
“带上本府的拜帖,去锦衣卫找指挥使大人。”
书吏点头称是,徐晋原眉头却又皱紧,“不妥不妥。备轿,本府亲自去问。”
见他要走,时雍叫住他。
“府尹大人,我还有一事相求。”
“何事?”徐晋原回头。
“我想看一看张家人遗体。”
时雍又道:“我这些年跟着父亲和刘大娘也学了不少,和张芸儿又是闺中姐妹,兴许我能发现什么线索也未可知?”
徐府尹沉默片刻。
张家灭门案影响极坏,传出许多鬼神之说。刑部专程派了人来督促,说是宫里也得了信儿,叫他赶紧查明真凶,以安民心。
然而现在线索全无,与其焦头烂额,不如死马当活马医。
“准了。不过,须得沈灏同行。”
时雍松了口气,“谢过大人。”
……
徐晋原是辰初时去的锦衣卫,结果只见到了千户魏州,得了个大都督外出未归的回话。
“魏千户,本府有一事,冒昧相问。”
徐府尹虽觉得阿拾的说法荒唐,还是忍不住多了一句嘴,“那日去诏狱为时雍验尸的阿拾,十五那夜,是否被大都督叫去了无乩馆?”
阿拾?
魏州一愣,“不瞒大人,我不知情。待我问过大都督,派人给大人回话可好?”
“那劳驾魏千户了。”
徐晋原拱了拱手,心中已有定论。
即使是赵胤要找阿拾问什么,也不会叫去无乩馆。那是他的私宅,连朝中大臣都不曾得脸被请进去坐一坐,
一个小小女差役凭什么?
那丫头就是在说谎,害他难堪。
徐晋原气冲冲地走出锦衣卫,甩了甩袖子正要上轿,被人叫住。
“府尹大人,请留步。”
一个约摸十六七岁的女子站在街边,华服雪肌,一双宫靴粉嫩鲜艳。她的身后,是一辆静静停放的四轮马车。
徐晋原眼皮一跳。
“小娘子叫我何事?”
那女子微微一笑,“我家公主想请大人,借一步说话。”
……
第17章 公主病
在京师这地界,一块牌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