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像拼图-第1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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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一趟吧,反正最坏的情况不就是从头再来吗?”
两人皆是说走就走的行动派,易时找一辆车,和司机谈去细安的价格。司机见他们两人年纪轻,肯定不懂行情,便漫天要价胡说一通。易时不急不恼,一手扶着车窗,一手慢悠悠把证件拿出来,在他眼前晃了下:“行情我的确不懂,但你们车行的赵辛前年就是因为坐地起价,坑外地乘客在绕城公路上被捅死,犯人是我抓进去的。”
司机吓出一身冷汗,猛拍后脑勺:“哎哟我这记性,记错了记错了,警官,应该抹个0,嘿嘿。”
易时和林壑予一起上车,两人很少交谈,就算沟通也是用关键词,有陌生人在,他们都很警觉,尽量减少交流。日落西山,林壑予盯着那半个隐没在山头的夕阳,平静的眼眸里蒙上一层浅浅哀愁,易时忍不住问:“想到什么了?”
“今天……有点特别。”
“嗯?”
“是我父亲的忌日。”
易时不再多问,握住林壑予垂在身侧的左手,轻轻捏了捏掌心。林壑予也回握住,露出微笑,父亲去世二十年,那股痛彻心扉的感觉早已淡忘,只是每年一到这个时候,难免会有一阵愁云笼在心头。
天有不测风云,在距离仙山服务站只剩下30公里的高速上,车子忽然出现毛病,半路抛锚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司机只能打电话叫道路救援,不停和易时道歉,麻烦警官再找一辆车。
30公里的路,步行不太现实,得走到半夜。林壑予和易时边走边拦车,这年头不能怪人心冷漠,只能说高速公路上发生的故事和事故太多,没车愿意停下载一程实属正常。在夕阳快要全部掉下山头之时,终于有一辆面包车渐渐停下。
车窗降下来,司机探出头:“小伙子,怎么了?”
林壑予怔住,愣愣盯着对方,竟忘了说话。易时走过去,简单描述他们遇到的困难,请他帮忙载一程,车费好商量。司机师傅很爽快:“哎,这要什么钱,前面服务站也没多远,刚好顺路,你俩快上来吧。”
林壑予还是杵在原地,一双眼牢牢盯着他。忽然快步走过去,声音里暗含紧张:“请问,您是叫陈书伍吗?”
听见这个名字,易时惊讶不已,陈书伍也很诧异:“欸?你认识我?”
林壑予缓缓拉下口罩,唇角弯起:“我是林家村的。”
“噢!林家村啊!原来是娘家人,快上来快上来!”
易时和林壑予坐在后座,他从未见过林壑予这么健谈,主动聊起自己家庭近况,自己母亲、妹妹,他的工作、情感、生活,像在做一个详细的自我介绍。
陈书伍是个很好的倾听者,笑呵呵点头附和:“哎哟,真好,你有一个铁饭碗,工作稳定买了房子,爱人还很优秀;你妹妹虽然不是亲的,但跟你感情那么好,又是设计师,还有两个孩子,一家人日子过得多好啊!美中不足的就是你爸爸走得早,没办法知道你们有这么大的出息。”
“……他知道了,”林壑予低着头,双拳握紧,“现在知道了。”
二十分钟不到,灯火通明的仙山服务区近在眼前。陈书伍对两位小伙子印象极好,想留他们吃饭,去窗口点了几道炒菜。易时把林壑予拉到角落,林壑予刚想开口,易时捂住他的嘴:“我知道,他是你爸爸。我们可以改变路线,可以今天不去细安,坏结果的既定事实出现在眼前,我和你一样,都不会放过改变的机会。”
林壑予一把搂住易时:“……谢谢。案子不会耽误多久,今天,只有今天。”
易时摇摇头,赵成虎又跑不掉,现在和陈书伍错过,才会是林壑予一辈子的遗憾。
“你对陈叔叔的车祸事故记得多少?”
林壑予捏着眉心:“我只知道他是死于交通意外,在黄麻镇的乡道附近,我爸爸在路边修车,一名卡车司机疲劳驾驶,撞死了他。”
易时拿出手机查找地图,黄麻镇在顺安公路下面,从去往林州的方向下高速,大约要行驶一小时左右。他又问:“陈叔叔原本的目的地是哪里?”
“听我妈说他是去昭安拿货,按道理来说是不会在中途下高速的。但我爸脾气好交友广,经常出差路上会去看看朋友,所以当时我们对于他走乡道也没有产生怀疑。”
“这样的话——不如就一路跟着他,劝他从高速走,或许能避免车祸。”易时拉住林壑予的手,“反正我们俩也在车上,老天还没折磨够,不会舍得让我们那么早丧命。”
林壑予笑道:“也对,最惨的都已经经历过了,这些都不算什么。”
“但是——”易时犹豫再三,不得不泼凉水,“林壑予,你要做好失败的准备,我们并不一定能改变什么,尽力去做也未必会有好结果。”
“我知道。”林壑予叹气,顶多是再做一次无用功罢了,年少时不断幻想各种穿越时空拯救父亲的桥段,补足遗憾的这一天终于到来。
———
晚饭期间,陈书伍听说林、易二人要去细安,一拍大腿:“巧了,我要去昭安,刚好路过细安,你们就跟我走吧!”
“陈叔叔直接去昭安,不用见朋友吗?”
“见朋友?”陈书伍疑惑,“见什么朋友?”
易时笑了笑:“叔叔很热情,我以为一路上会认识很多好友。”
“那肯定的啊!我跑长途十几年,朋友遍布大江南北!有句诗嘛,‘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忙起来不一定有时间去找他们,但只要去了,肯定有好酒好菜招待!”
易时和林壑予对视,看来并非是去找好友,那是有什么特殊原因才会让他改变路线去黄麻镇?
八点左右,三人重新上路,沿着顺安高速行驶二十分钟,好巧不巧,右前方一辆车的牌照异常熟悉,易时眯起眼,低声说:“是赵成虎他们。”
这个小弟的车他们在循环里跟过几回,车牌号码早就烂熟于心,林壑予冷冷道:“刚刚在服务站那里没遇到,还以为早走了。”
“赵成虎是享乐的性子,肯定吃饱喝足才会离开。”易时压低音量,“如果不是庞刀子的命令,他歇一天再走都有可能。”
前方出现匝道,恰好是往林州的方向,右前方的车辆打上右转灯,从匝道下高速。易时心头一跳,察觉到异样,赶紧出声阻止:“陈叔叔!别……!”
“哎哎哎我知道我知道,别直行嘛,你们俩肯定在办案对不对?早说嘛,帮助人民警察,义不容辞啊!”
在他说出这句话时,已经打上右转灯,跟着进入匝道,在赵成虎等人的车后面下了高速。
易时心脏突突跳,回头去看林壑予,林壑予眉头紧皱一言不发,在他的手心写字——只要他别下车,就有希望。
下高速的那段路原先还有路灯,越往前开路灯的数量越少,常常数米开外才有一盏。两旁设施逐渐变成自建房、农田,易时紧紧捏着手机,从导航看来,目前就在黄麻镇附近了。
乡道只有两股,车流稀少到只有一前一后两辆。前方的车窗摇下来,赵成虎的小弟大喊:“后面的!你是不是在跟着我?!”
陈书伍没搭理他,说:“切,像个混混一样,肯定不是好人,对吧林警官?”
“嗯。”
“之前还挺健谈的,遇到案子就这么认真,是位好警察。我儿子要是长大以后也像你这么出息就好咯!”
这一句让林壑予破防,他眼眶酸涩,强压下复杂的情感,低声回应:“会的,他肯定会的。”
小轿车的后车窗降下来,赵成虎探出半个头看一眼,又缩回去,手伸出来扔个烟头,易时清楚看见一道白色反光,肯定不止烟头那么简单。
“像是钉子,”林壑予及时开口,“陈叔叔,麻烦您靠边停车,前面可能有钉子。”
“啊?不跟啦?”
“不急,他们跑不掉。”
陈书伍把面包车停在路边打了双跳,刚想解开安全带,被林壑予和易时两只手按住:“您在车上,千万别下去,我们去看看。”
他们两人一人拿一个手电,下车查看。往前走了十米不到,果真在地上捡到两枚三角钉。易时轻声说:“是这个让陈叔叔下来修车的吗?”
“有可能,当时交警根据现场的工具设施判断在换胎。”
两人又回到车边,易时把手中的钉子拿给陈书伍,林壑予举着小手电将面包车周围一圈检查得仔仔细细。陈书伍拿起三角钉,倒吸一口凉气:“铁蒺藜!这些人是不道德啊,这玩意儿就是废胎神器!不过我这俩后胎扎不扎都一个样儿,都得换了……”
林壑予也发现了,后胎出现龟裂,还有几处修补痕迹,早就该下岗了。他爸爸一直勤俭持家,肯定是能拖着就拖着,舍不得浪费这个钱。
“停都停了,我去把后胎换了,万一路上爆胎可不好。”陈书伍又想下车,被易时拦住,“您别下来,换胎不着急,明天换也行。”
“哎哟我平时就是舍不得换,好不容易下决心了,再开起来又想靠着这个破胎多跑几趟长途。”
“您坐着,”林壑予打开后备箱,“我来。”
———
前后两端黑黢黢的田边乡道,中间是一辆挂着刺目白灯的面包车,后备箱一打开,一个大盒子里装满眼花缭乱的工具,由此可见陈书伍的确是什么事都喜欢亲力亲为。林壑予用千斤顶抬高底盘,理论上来说,这种情况下车内是不应该坐人的,但特殊情况特殊对待,他们不能让陈书伍站在乡道上,况且换胎也不过十多分钟的事,只要仔细注意不会发生意外。
“林警官真能干,平时车都是自己修啊?”
“小毛病可以自己弄,大问题还是得送到店里。”
“那就不错了啊!一般人可没这手艺。”
“嗯……以前经常看我爸修车,学会很多东西。”
两人一个在车里,一个在车外,还聊得热火朝天。易时站在一旁,主要是守着陈书伍,偶尔过去一辆车,他即刻警惕起来,下意识挡在陈书伍的车窗旁。
陈书伍乐呵呵轻拍他的肩:“我只比你大十几岁,不是几十岁,怎么对我像老人家一样。”
易时笑了笑:“太晚了,乡道也没有路灯,不安全。”
转眼间,林壑予已经换好一个车胎,绕到另一边拆左边的轮胎:“易时,帮我把另一个车胎拿下来。”
“来了。”易时应声走过去,“两个都换?”
“嗯,防止他再自己换。我刚刚看过了,车内只有两个备用胎。”
“这样也好。”易时把备胎拿出来,听见沉重的轰鸣声在靠近,他立即回头,发现陈书伍打开车门走下来:“我去地里面方便一下啊,马上就回来!可憋死了……”
易时手中的备胎扔到地上:“等等!别过马路!有车!!”
“看到啦,我不过马路,我去这边田里面!”
他转身走进附近的草丛里,身形隐没在黑暗中,林壑予顾不得换到一半的轮胎,冲过去找陈书伍。易时比他早到几秒,在树边找到陈书伍,陈书伍刚解开皮带,就被他拽住胳膊:“快走!”
“干嘛这是……”
那辆迎面驶来的卡车开得歪歪扭扭,轮胎猛地打滑,发出刺耳的刹车声,一头扎进田地里。陈书伍被白光刺得抬手遮挡,发现冲进来的是个庞然大物,他瞪大双眼,呼吸急促,手在比划推搡,强行挣开易时的手:“你走!你走!”
“易时!”林壑予拽住易时的胳膊,搂住他的腰,奋力想把两人一起拉过来,易时的身体转了一百八十度,眨眼之间,陈书伍不见了,庞大的卡车车身和他擦肩而过。
轰隆一声巨响,卡车撞到一棵树上,倒进田地。易时和林壑予狼狈地趴在乡道,他爬起来,愣愣盯着自己的手心,指尖轻轻颤抖。
差一点、只差一点!
对面腾起烟雾,林壑予迅速爬起来,拿出手电钻进田里。陈书伍被撞出数米开外,全身浴血,胸口的衣服被折断的肋骨刺破,一根根带血的骨茬阴森森露在外面。他艰难地张口呼吸,意识混沌迷茫,两只手无意识地在泥土地里乱抓乱耙。
林壑予亲眼目睹这一幕,比起多年前在殡仪馆见到的精心整理过的尸体,眼前的父亲才是最真实的生前遗相,也是他倾尽全力怎么也保护不了的存在。
易时出现在身后,他办过数场大案,见过的惨烈现场数不胜数,却从未像此刻这般手抖得那么厉害。他尽量稳住呼吸,想打120,林壑予挡了下:“不用了。”
他在陈书伍身边缓缓跪下,握住他的手:“我以前不姓林。姓陈,陈壑予。”
“我在车上说的,都是未来真实发生的事情。您走后我和妈妈一起回到海靖,家里还多了一个妹妹,一开始日子并不好过,后来我长大了,有能力保护她们,家里的生活越来越好,唯一的遗憾就是缺了您。”
“……壑……予……”
“嗯,爸爸,是我。”林壑予的脸颊贴着粗糙的手背,一滴眼泪顺着手背滑落,“对不起,我做不到逆天改命,无法让您平安回家了。”
———
这一夜仿佛一场噩梦,侵蚀两人的身体和精力,也生出一只大手,无形中摧毁了某些精神上的支柱。
陈书伍死亡,卡车司机昏迷,在二十分钟之后,会有途径车辆发现这里的事故,报警求救。他们毁掉两人留下的痕迹,沿着乡道离开现场,更换轮胎悬挂的灯光依旧明亮,走出很远很远,回头依旧能触及到那片白光。
前方是整齐扎好的草垛,林壑予坐下,许久后才开口:
“13岁那年的10月24号凌晨,妈妈双眼红肿把我叫醒,已经向老师请好五天的假,要带我去一趟外地。在车上,她始终一言不发,我问她要去哪里,她也不回答,我们到晚上才抵达黄麻镇,在殡仪馆里,我终于见到出差半个月还没回来的爸爸。”
“妈妈说我爸是在黄麻镇附近的乡道发生车祸,面包车停在路边,推测是换胎时不幸被车撞到。撞死他的是一辆卡车,司机疲劳驾驶酿成的祸事,他也是困难家庭,家里有三个孩子要抚养,因为这场车祸造成瘫痪,全家失去唯一的劳动力。他的妻子和母亲跪在地上求我和妈妈的原谅,我当时年纪小,爸爸的死对我打击太大,内心充满恨意,像个疯子一样发泄怒火……”
“别说了,林壑予你别说了,”易时抱住他,“我们都不想发生这种事,拜托你,就像以前一样,把陈叔叔的死当作是一场意外,不要再继续回想了!”
“是我想去细安,是我拦到他的车,也是我害他下了高速。如果我没有和他相遇,他不必遇到赵成虎,也不必在漆黑的夜晚走乡道。他开了十五年的车,每年都会去庙里求平安符,从来没有发生过车祸,只有这一次,只有这一次,只有这一次……”
“林壑予你冷静一点!”易时捧着他的脸,“哪有那么多如果?一切都是既定事实,注定会发生的,你别把所有的错都揽到自己身上,我们不是之前说过吗?最坏的结果就是无法阻止,看着它顺利发生。你要记住不是因为我们才造成既定事实的发生,而是多了我们,既定事实的发生更加合理罢了!”
“……你能忘记吗?”
易时一个激灵,残存在指尖的温度烫得惊人。他只要握紧一点,只要再多那么一秒,一切或许都会改变。他怎么会忘记,陈书伍推着他的手让他走,一个只在生命里出现几个小时交集的人愿意舍命换他离开,他这辈子都无法释怀。
两人四目相对,林壑予面无表情,冷静得有些过分,易时仔细观察他的双眼,发现瞳孔里光芒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