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像拼图-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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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手部力气有限,衣服看上去像是拧干了,丢到洗衣机里保证还能甩出不少水。在林壑予眼中,易时的身子骨单薄,刚刚圈着肩头摸到的都是一手骨头,让他下意识担心在春寒料峭的天气里会不会感冒。
“没事,我身体好。”易时躲开他的手,退后一步,眨眼之间半干的外套又重新回到身上。
确切来说,他的“身体好”并不是底子好,相反体质不怎么样,低血压、低血糖是老毛病了,胜在性格坚韧、能扛。但凡有点头疼脑热都不会求助医生,药都没怎么吃过,蒙头睡一觉发发汗,第二天起来又满血复活。
迄今为止,除了受伤不得不进医院,其他的小毛病在易时这儿还没有睡觉治不好的。一觉不行的话,那就两觉。
一阵夜风拂过,没有意想中的寒冷刺骨,易时这才想起林壑予这里已经进入春天,那就更没有担心会生病的必要了。林壑予自己更无所谓了,体格摆在那里,脱了湿淋淋的外套干脆挂在胳膊上,懒得再套上。
那面大表盘的萤光忽明忽暗,采用的是呼吸灯,易时看了看时间,快十二点半,问林壑予:“走吗?”
“嗯,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林壑予自然而然拉住易时的手腕,接触到的肌肤细腻冰冷,比池子里的水还要冷上三分,他的声音又低下来:“快走吧,你的衣服要赶紧换掉。”
“……我真的没事。”
“有事就迟了。”
林壑予打着手机灯走在前面,易时被他牵着,几乎挨着他的肩头。他比易时高半个头,体形也壮一圈,身影像一座沉稳可靠的山,将易时牢牢罩在身后。
林壑予用余光悄悄瞄向身旁这人,只见他看着自己,被牵着手乖顺无比,像个听话又漂亮的玩偶。他心中忍不住悸动一下:怎么会反差这么大呢?狠起来一身煞气,乖起来又人畜无害,顶着一张迷茫的脸真叫人手痒。
其实易时完全没留意到两人的接触有什么不对劲,他的注意力都在别的地方。身高差距之下,视线落点恰好在林壑予的耳根处,他正是盯着那块地方出神。
脑中闪过零碎的画面,是他趴在林壑予的背上,被他背着一路前行。当时他的双手圈着林壑予的肩头,下巴搭在肩窝里,离眼睛最近的恰好就是这一片耳根和侧颈。
“等一下。”易时忽然停下脚步。
林壑予回头看他,易时没解释,而是从他的手中拿走手机,将手电筒的灯对着脖子照了过去。这一照不要紧,三颗褐色小痣映入眼帘,构成一个钝角三角形。由于颜色太浅,不仔细盯着看根本注意不到。
如此昏暗的光线,别说痣了,就是胎记都不见得能分辨出来,但是他却记得这里有三颗痣,连颜色和构成的形状都和印象中一模一样。
林壑予见他愣愣盯着自己的脖子,顺手摸了一把:“有东西?”
易时摇摇头,主动走在前面,变成他打着光在前方引路。林壑予步子跨大一些,赶上去并肩同行,问:“你刚刚在求证什么?”
易时点点自己的耳根:“你的脖子那里有三颗痣。”
林壑予略感惊讶:“……你是第一个注意到的。”
“不是注意到的,”易时低声回答,“是想起来的。”
他趴在林壑予的肩头,一双眼到处乱转,最后被那三颗小痣吸引,还用手指轻轻描绘出它的形状。
是真的,这些并不是他的假想记忆,而是真实发生过的。易时的眼中又露出茫然的神色,开始怀疑喻樰的推测也许是对的,他和林壑予的关系或许真的比普通朋友要亲近得多。
林壑予又见到他这种兔子似的表情,终于忍不住伸手在脸颊上掐一把。易时的身上一把骨头,脸上竟然还能掐出肉,手感非常好,又滑又嫩像刚刚端出炉的牛奶布丁。
这一次易时的反射神经终于上线,胳膊一甩飞快打开他的手。不过不像在墓地时那般横眉冷对,而是偏着头躲开视线:“我不习惯和别人多接触。”
声音又轻又弱,咬字还粘糊不清,丝毫没有说服力。林壑予看到泛红滚烫的耳尖,略显春粉的侧脸,也不逗他了,把人拽到身边继续往前走。
离开伸手不见五指的萍聚广场,前方的人行道终于迎来路灯的光芒。在习惯了黑暗之后,路灯昏黄的灯光竟显得格外刺眼。易时借着光观察街道两旁的建筑,发现和自己所在的世界天差地别,唯一眼熟的还是那家挂着“CLOSE”牌子的咖啡厅。
易时站在街对面,抬头凝视时光荏苒的木制招牌。斑驳掉漆的红棕木传递而来的年代感太强,在他那里才刚刚开业的新店,到了这里却变成一间饱经风霜的老店,而且年数还不短,十年、二十年都有可能。
但是这并不正常。它如果是一家刚开业的新店,或是根本不存在,那还说得通;但是它不仅存在,还是一家老店,那就绝对是一件耐人寻味的事。
“怎么会这样?”易时喃喃自语。
“?”林壑予看着易时,“你又想起什么了?”
易时指着时光荏苒:“你知道这家咖啡馆开了多久吗?”
“没打听过,不过年数肯定不少,从店里的装修能看得出来。”
“那就真的不对了。”易时低声琢磨,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它怎么可能开了这么多年?还是说新开业其实只是翻新……?”
林壑予偷听两句念叨,瞬间明白他在嘟嘟囔囔念叨什么。他也看向时光荏苒的招牌,喻樰稚嫩的脸不断出现在眼前,让他陷入和易时同样的思考。
不对,这不合常理。
易时组织好语言,一连三问:“你今天见过小喻樰?什么时候?说过什么话?”
他知道?林壑予如实回答:“嗯,晚上加班的时候,他来给他的小姨送饭,顺便写作业。”
易时算算时间的映射,点点头:“那就是对的。”说罢,他又抬头看着对面的门面,“但这个,真的很奇怪。”
“嗯,我也弄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他们对时间线有相同的疑惑点,这两个世界到底谁的发展在前、谁的发展在后?谁是事件发生的那个“因”,谁又是尘埃落定后的那个“果”?
原先,有少年喻樰这个鲜明的时间标记作为参考,可以默认林壑予的世界代表过去,根据年龄差计算,是易时的二十年前;但是这家咖啡馆的出现,又让这个推论破裂,因为它也能当做一个标记时间的建筑,并且把先前的结论完全推翻。
这间咖啡馆在易时的世界刚刚开业,而在林壑予这里却是饱经风霜,按照开店时间来推算的话,易时的世界,也应该是林壑予的二十年前。
这就非常匪夷所思了。易时摸着下巴,忽然产生一个好想法。
“你准备带我去哪里换衣服的?”易时的语气急促,他现在迫不及待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有纸有笔有房顶,和林壑予好好探讨一下平行世界的奥秘。
林壑予脱口报出自己住的宾馆,随即尴尬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人家衣服湿了就带去宾馆,目的性太明显了吧,讲给扫/黄的同僚听他们都不信。
谁知易时完全不介意,匆匆点头答应下来,主动拉着林壑予往市局的方向走。那间宾馆他也知道,来南宜市局开会、办案的同僚们几乎都住那边,快成南宜市局的招待所了。
“你是一个人住吗?”
“不是,和同事一间房。”
易时点头:“让你的同事委屈一下,去别的房间待一会儿。”
林壑予也是这么打算的,先前担心直接说出来易时会怀疑他图谋不轨,这下易时自己主动提出,正合他意。
宾馆标间里,裹着被子睡眼惺忪的原茂秋被一个电话吵醒。
“老林,你什么时候回来?还回不回来了?”原茂秋有气无力地问。
“嗯,回来,带个朋友。”
“哦,你要把人带回来啊,知道了……”原茂秋打个哈欠,嘴张到一半,震惊到下巴差点脱臼,“什么?!你要要要带人回来睡?!”
林壑予尴尬,原茂秋这个大嗓门实在是吼得太响,易时就在旁边,他耳朵好,肯定听得清清楚楚了。
虽然此“睡”非彼“睡”,但也脱不开太大的干系,林壑予懒得解释。原茂秋在对面嘿嘿嘿笑得像偷鸡的狐狸:“老林啊老林,没想到你也会搞这些花花肠子啊,真是人不可貌相!那你把小帅哥带回来,是不是要重新开一间房?”
“嗯,麻烦你去一趟前台,警官证带着。”林壑予瞟一眼身旁的易时,“我朋友……不太方便露面。”
原茂秋连说懂的懂的,这活儿他太熟了,包在他的身上!接着挂了电话,警官证找出来,踩着拖鞋“噔噔噔”下楼去了。
“……”林壑予看看手机,总觉得原茂秋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又仿佛说了很多。
第46章
原茂秋披着一件外套; 在宾馆一楼的前台和值夜班的两个姑娘谈笑风生。
“就你们两位美女值夜班?”原茂秋看了看门外,“连个保安都没有,多危险啊。得跟你们老板提提意见; 该花的钱不能省。”
马尾姑娘咯咯笑:“不是老板舍不得钱,是真的没必要。”
旁边的卷发姑娘托着腮; 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咱们这里经常有英勇的警察小哥哥入住; 谁敢来找茬啊?”
想想也对,这间宾馆就在南宜市公安局旁边,步行不超过五十米,和市局有长期合作关系; 来出差办案的外地同僚几乎都住在这里,都快成警察招待所了。那些心术不正的路过都得掂量掂量; 躲还来不及,谁这么傻缺主动送人头?
但凡楼下有点不对劲的动静,楼上一群荷枪实弹的人民警察就冲下来伸张正义了; 比守株待兔还轻松。所谓人在屋中坐; 业绩从天降; 因此这间宾馆开业至今; 几乎没出过事。
“那还挺好的,背靠大树好乘凉啊,这样你们上夜班男朋友也能放心了。”原茂秋笑了笑,话题自然而然拐到个人生活方面。两个姑娘笑容更灿烂; 还暗含一抹羞涩; 纷纷解释没有男朋友,身边没合眼缘的; 特别是像原警官这么帅的。
接下来的聊天更加顺畅,短短一刻钟; 原茂秋已经把人家生日星座、生活作息、兴趣爱好摸得清清楚楚,撩妹行动力令人咋舌。盛国宁要是在场的话,又得求着原茂秋出书了。
转眼即将凌晨一点,马尾姑娘好奇看向玻璃门外:“原警官,你等的人怎么还没来啊?”
原茂秋耸耸肩:“我也不知道,反正之前来电话说在路上,可能快了吧。”
“真辛苦,是在加班吗?不让登记的是不是犯人呀?”卷发姑娘问。
马尾姑娘推了一下她的胳膊肘,语气暧昧:“怎么可能是犯人,开的大床房欸。”
卷发姑娘笑嘻嘻:“那就是情侣咯?”
“呃……”原茂秋摸着下巴,“总之不是犯人。别多问啦,这不是你们姑娘家该关心的事。”
话音刚落,门口终于传来脚步声,一道高大身影踏进来,外套挂在胳膊上,发梢和衣摆都在往下滴着水,胸肌腹肌在半透明衬衫的遮掩之下隐约可见,乍一看好似湿身男模。
原茂秋惊讶,看看外面的天,再看看林壑予:“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落水。”林壑予简单回答一句,身形错开,露出跟在身后带回来的人。
后面那人同样也是身上湿了大半,也许是外套拧过的缘故,看起来比林壑予稍稍好些,最起码没有在滴水。他身材瘦削、窄肩细腰,微微低着头,一张脸冷白透亮,发色浓似墨染,潮湿鬓角和刘海有几绺贴在额头和脸颊,丝丝缕缕如同融在雪白的宣纸上。他的眉眼过于精巧,几乎没什么生气,连身边的空气也一同变得稀薄,安静站在林壑予身后,像是用汉白玉雕出的无暇人偶。
原茂秋倒吸一口凉气,上次在咖啡馆看得不仔细,这次瞧得真真切切,小帅哥这基因优势了不得,简直是不给广大男同胞一条活路啊!
同时心里也佩服起林壑予,老林啊老林,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上哪儿弄到这么个神仙颜值的男朋友的?
连前台那两位美女都红了脸,悄悄用余光偷瞄这个生冷美人,偶尔忍不住还会挡起嘴窃窃私语。
“房间开好没?”林壑予问。
“那肯定的啊。”原茂秋冲着马尾姑娘努努嘴,“美女,卡给他就行。”
“好的好的。”马尾姑娘赶紧把房卡递过去,“216,在二楼尽头,明天中午12点前退房。”
林壑予接过房卡,原茂秋脑子一抽问道:“怎么样,时间够不够?”
这句话成功引起易时的注意,抬起头扫一眼原茂秋,细长眼眸里带着一贯的冷漠。两个姑娘的眼中也闪烁着暧昧光芒,林壑予一脸无语,看他的眼神更像看神经病了。
为了掩饰尴尬,原茂秋轻咳一声,主动转身:“好了好了,时间不早了,各回各房吧,你们慢慢闹我得去睡了。”
气氛已经不是尴尬二字能形容的了。
林壑予沉默,怀疑原茂秋一定是分手之后太过寂寞,一身撩骚能耐没处使,心里憋出毛病了。否则也不会什么样的破路都在想着法儿的开车。
上楼之后,林壑予把房卡给易时,让他先过去,他回自己房间拿换洗衣服。原茂秋等易时的身影在转角消失,才拉住林壑予悄悄问:“欸兄弟,到底怎么回事?大半夜的搞什么湿身运动?”
“落水了。”
“只有咱们两人还藏着掖着?”
“实话。”
原茂秋见他不肯说,只能耸耸肩,眼珠一转又问:“他是不是就是你天天发信息那个,一石二鸟?”
“……是易时,容易的易,时间的时。”
“对啊,易时,一石头嘛。”原茂秋摸着下巴,“不过这石头长得还真漂亮,该是什么品种?羊脂白玉吧?美人如玉当如此啊……”
林壑予专心找衣服,他日常穿着也以简洁单调为主,打开旅行包一水的白黑灰,老干部味十足。易时长相出色,肤色又白,适合一些颜色靓丽的衣服,原茂秋那里倒是有几件,不过一想到要穿到易时身上,他果断放弃了。
最后从包里拿了一件衬衫、一件长袖的圆口T恤和两条休闲裤,原茂秋凑过来,语气贱兮兮:“要洗鸳鸳浴啊?洗完都到床上去了还拿什么衣服……”
“……”林壑予看都懒得看他。
原茂秋蹲在一旁:“说正经的,你东西都准备了没?酒店里的不好用,又贵牌子又不好……你用这种眼神看我干嘛?这可不是我的经验之谈啊,都是听老洪他们扫黄回来说的!”
林壑予拿出手机,把原局的号码找出来,手按在拨号键上,杵到原茂秋眼前:“还要提醒什么?你说,我听着。”
只要原茂秋敢说,他电话就敢打。
“……”原茂秋灰溜溜滚开,被子一裹在床上幽幽盯着林壑予,像个怨妇。还不是看在他大龄处男的份上,才好心好意提醒一句,结果还被无情怼一顿,这都什么人?兄弟没得做了。
林壑予拎着小袋子,和换洗衣服装在一起的还有纸笔,敲响216的门。不过几秒,易时来开门,林壑予走进来,头一眼便瞧见屋子里唯一那张大床,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
……刚刚回去就该揍一顿原茂秋吧,怎么能指望这家伙办出什么靠谱的事呢?
“不是你想的那样。”林壑予硬着头皮解释。
?他想什么了?有什么不该想的?
易时的反应很平淡,按了下床垫:“床不错,挺软。”他瞟一眼林壑予手中的袋子,主动脱掉外套,“我去洗澡。”
“……嗯。”林壑予摸了摸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