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莺入怀-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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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这?个,自幼学究教?我熟读,至今印象深刻。”
她紧张地攥着衣袖,脑筋转得飞快,斟酌道:
“女子嫁人,需要三书六礼,设喜宴,拜天地,上告宗祠祖庙。
若在金陵,还需一针一线绣嫁衣,及笄那年就开始准备。”
言下之?意,她已然及笄,是可以履行婚约的。
“哦——”
裴言昭拖长尾音,不置可否,像是随口应答,又?像是细细思量。
他矜贵地呷一口茶,凝视她的目光意味深长,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转瞬间却消失不见。
书房内静悄悄的,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沉闷得可怕。
林知雀屏息凝神,拿不准他是否听懂,又?懂了多少,会不会答应此事,紧绷的小脸苍白一片。
她心跳得极快,背上仿佛有巨石压着,愈发抬不起头,双腿都不住地打颤发软。
良久,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裴言昭但笑不语,端坐俯视着她,眸光依然柔和温润,却仅是浮于表面。
他还是没有任何表示,林知雀心底一沉,偷瞄一眼?就不敢再看。
刹那间,她那口气松懈下去。压抑在心底的自尊卷席而来,险些将她淹没。
这?种上赶着嫁人的事情?,她本就做不出来。
只不过审时度势,硬逼着自己尝试。
她把身段放到最低,想挣个前程,没想到闹了笑话。
从小尊长教?导她,要自尊自爱,端庄矜持,直面变故。
此举有违族中祖训,愧对?爹娘教?诲,忽视内心所想。
其实?,并非离了侯府就不能活。
侯爷待她不薄,她应该知足,何必死缠烂打?
这?辈子终究要自己过,哪怕再苦再难,也不能打破底线,丢了为人的根本。
林知雀一身冷汗,思绪凌乱不堪,再也按捺不住,狠下心俯身叩谢,咬牙道:
“我与?侯爷指腹为婚,叨扰至今,受到照拂,心下感激。
侯爷若无?意于此,我愿与?姑妈同去田庄,不入侯府半步。”
听她说要走,裴言昭笑意一滞,眨眼?间闪过寒光。
不过就那一瞬,随后,便?被?温柔空洞的目光遮盖。
他故作?讶然,目光幽深,亲自扶着林知雀起身,容色体贴关切,柔声道:
“林姑娘,我并非言而无?信之?人。”
说罢,仿佛生怕她不相信,坚定的搀着她的掌心,继续解释道:
“我只是高兴,你?把此事铭记在心,不曾背弃。”
林知雀尚未反应过来,茫然地眨巴眼?睛,不可置信道:
“侯爷……莫不是诓我?”
刚才她分明听见笑声,轻快短促,仿佛是轻蔑的嘲讽。
笑她自不量力,痴心妄想,僭越无?礼,张口闭口全是婚约。
她羞惭之?下顾不上斟酌考量,起初的那点不情?愿,不断在脑海扩散,只想做个了断。
为什么她做出退让,甘愿离开,侯爷反而转变态度?
难道,那声笑意,是他难掩欢欣吗?
是她心绪敏感,多思多虑了?
“林姑娘,我骗你?作?甚?”
裴言昭煞有其事地反问,轻飘飘摊开手,宽衣大?袖垂落身侧,轻笑道:
“你?我自幼指腹为婚,名正言顺,姑娘还救过本侯性?命,如今两情?相悦,理当履行婚约。”
这?几句话,句句都耳熟能详。
桂枝同她说过无?数遍,她亦是这?样说服自己。
劝自己别太看重颜面自尊,下定决心找上门,争取讨得婚事。
如今由侯爷亲口说出,本应该深感安慰,高枕无?忧。
可不知为何,心底涌上焦躁不安,望着侯爷始终不变的笑容,说不出的奇怪。
像是套好了陷阱,下好了诱饵,等着猎物乖乖跳下去。
但是,正如侯爷所说,为何要诓骗她呢?
侯府身份贵重,愿意嫁进来的姑娘数不胜数,她也不会咬死不放。
若是看不上她,不喜欢她,完全可以挑明,没必要花工夫哄她。
婚嫁无?非你?情?我愿,只要侯爷不是真心,她会主动离开。
见她仍有疑虑,裴言昭眉间浮现几分不耐烦,不过很?快压了下去,承诺道:
“林姑娘,待到嫁衣做成,我便?履行婚约。”
林知雀诧异地盯着他,唯恐是她听错了,紧紧攥着掌心软肉,掐出道道红痕。
她与?侯爷身份悬殊,此番主动提起婚约,已经很?是冒昧了。
眼?下侯爷答应,她若是再怀疑推拒,过多要求,实?在是不识相。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谁会用终身大?事开玩笑?
想必是她担忧紧张,神思恍惚,想得太多了吧。
“好……一言为定。”
林知雀羞怯地应声,还想追问到底要等到何时,到底没好意思开口。
她一个闺阁女儿,自己讨婚事就够没脸了,再问期限,倒像是逼着侯爷就范。
“侯爷是重诺之?人,我会等着那天。”
说罢,林知雀小心翼翼地抬头,规矩地行了一礼,告辞离开。
待她走后,千帆从暗处走出来,凝眉行到裴言昭身边,问道:
“侯爷,您真要娶林姑娘?”
裴言昭的笑容纹丝不动,垂眸吹凉茶水,幽幽道:
“罪臣之?女,怎能为人正室?”
他确实?想纳林知雀入府。
这?姑娘与?众不同,养在后院解闷,是个不错的消遣。
但也只能是个消遣。
他可以疼她,宠她,惯着她,让她的亲戚沾光,却不想赔上太多。
身为侯府嫡子,承袭爵位,夫人定然出身名门贵族。
如果娶个罪臣之?女做正室,那才是荒谬的笑话。
然而,她的言行举止,显然没这?个觉悟。
她那身正红,只有正室才能穿;
所谓的三书六礼,上告宗祠,是正室娘子才有的礼制。
甚至他轻描淡写笑一声,她就无?法忍受,宁可离开侯府。
如此做派,他若说了实?话,她肯定转头就走。
思及此,裴言渊烦闷地皱眉,冷着脸搁下茶盏。
林家惹人厌的清流傲骨,还在她身上残存呢。
“到嘴的肉飞了,心思便?白费了,先?留下再说。”
裴言昭嗤笑出声,浑不在意地拂袖坐下,宽容地没有计较。
最起码,她真心爱慕于他,坚定执着。
况且她笨拙迟钝,满心满眼?都是他,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倒也不算什么错。
他不喜欢没有自知之?明的姑娘,但她是个例外。
“侯爷,万一她大?肆宣扬,该当如何?”
千帆沉吟片刻,担心地问道。
“这?话说出去,会有人信吗?”
裴言昭扬起眉峰,毫不怀疑地揣测,道:
“既然如此,何必在意?”
*
回去的路上,林知雀躲开行人,悄然加快脚步,心口起起伏伏,气息愈发短促。
现在想起来,她仍旧觉得像一场梦。
难如登天的事情?,没想到,侯爷竟会答应。
她对?家世身份心知肚明,没报太大?期望,侯爷如果有所顾虑,她觉得理所应当。
但是,侯爷并未如此,而是亲口给出承诺。
这?可是终身大?事,不至于有假吧?
林知雀没有十足的把握,可还是耐不住高兴,欣慰的笑容在面容上浮现。
无?论如何,一切都朝着期盼的方向发展,越来越好。
算起来,这?还是裴言渊教?导有方,助她心愿得偿。
他身为老师,每次都要考她,说明极其看重成果。
这?个喜讯,一定要让他知道。
第38章 38 、发觉(精修)
林知雀满面春风; 唇角挂着纯粹欢喜的笑意,一路小跑回了倚月阁。
她?跑得太急,险些?被门槛绊倒; 撞到了脚腕上的淤青,疼得倒吸凉气。
但她?依然绽开笑容; 跌跌撞撞推开屋门,迫不及待把此事告诉桂枝。
说起来,还是这丫头鼓励她抓住机会,去找侯爷,才促成这件喜事呢。
然而,屋内空无一人; 她?喊了好几声也无人回应。
林知雀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还是没找到桂枝的身?影,只好作罢。
她?来回踱步; 深深吸气;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 脸色褪去绯红,思忖着应该做些?什么。
此事要第一时?间告诉姑妈; 不?过她?快到京城了,不?如见了面再说。
除此之外; 她?只剩下等待。
等着嫁衣做成,等着侯爷履行婚约,等着成为侯府夫人,告慰爹娘在天之灵。
这么看来; 日子似乎无甚改变; 多了一些?盼头?而已。
理清楚思绪后,林知雀略显失望; 刚刚气血上头?,还以为很快就会有所不?同呢。
这样也好,她?愈发冷静淡定,忽而想起把裴言渊忘了。
路上还想着,要感激他的教导,把取得的成果告诉他。
这家伙对她?十分严苛,得知她?终于打动了“心上人”,肯定非常欣慰吧?
思及此,林知雀骄傲地扬起脑袋,杏眸盛满得意光彩,叉腰挺起胸膛。
她?没心思空等,亲自翻找衣柜,拿出?裴言渊送她?的烟粉衣衫,利落地换上。
锁着金钗的匣子,她?一直收得很好,三两?下从床下扒拉出?来,对着铜镜簪在墨发间。
看着镜前春光般明媚的模样,林知雀满意地颔首,蹦蹦跶跶出?了门。
刚踏出?院子几步,她?思绪一顿,脚步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皱起小脸。
不?对劲,她?好像忽略了很重要的一件事。
如果把喜讯告诉裴言渊,意味着说出?婚约,坦白身?份。
而当?初,她?谎称是名为“莺莺”的表小姐,他也真信了。
欺瞒这么久,任谁都会心有不?悦。
这家伙心眼蜂窝一样多,谁知他会怎么想?
万一他觉得她?居心叵测,一怒之下把教导的事告诉侯爷,添油加醋,那?就完蛋了!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或许她?好好解释,他会明白她?的难处。
关?键是,说起婚约,她?是侯爷的未婚妻,他未来的“嫂嫂”。
乍一听没什么问题,可仔细一想,总觉得尴尬怪异。
她?与?裴言渊相识,同病相怜,虚心请教,共度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
在这深宅大?院,人人谨言慎行,她?一直把他当?做知心好友,连婚嫁这种?隐晦的事情,都与?他交心。
众人对他颇为忌讳,不?愿靠近竹风院,她?却只在这里,才觉得心里踏实安宁。
她?见过他春风和煦的笑意,见过他苍凉破碎的身?影,见过他压迫深沉的眸光;
而他欣赏她?的厨艺,容忍她?躲在这里哭泣,带她?放肆逃出?府,同游繁华京城。。。。。。
兴许,冷暖人情之中,彼此确实有些?特殊吧。
她?甚至想,若是婚约没成,此生都这样下去,似乎也不?错。
结果她?摇身?一变,辈分都比他大?出?一截了。
她?自己都难以接受,更何况那?家伙?
很难想象,等到知道?真相,裴言渊冷若冰霜的俊容,会不?会雪山崩塌?
林知雀瑟缩一下,蓦然觉得后背发凉,心底涌上惊惧与?愧疚。
她?胆怯收回脚步,伫立原地,踌躇不?前。
不?过她?明白,此事逃不?过去,裴言渊早晚会知道?。
她?没打算隐瞒,只是尚未想,到底该如何开口。
恰在此时?,桂枝迎面奔来,一下子没刹住脚步,与?她?撞了个正着。
“小姐,喜事儿!”
桂枝连忙偏移身?形,堪堪与?她?错开,激动地拉住她?的手,笑道?:
“姑妈到京城了!就在客栈等咱们!”
“是吗?太好了!”
林知雀眼前一亮,惊喜地左顾右盼,跑回屋内收拾东西,感叹道?:
“真是双喜临门,日子总算好起来了!”
这时?候,桂枝才知道?,原来婚约也有了着落,高兴得一蹦三尺高,欢呼声抑制不?住地颤抖。
她?们根本坐不?住,拿上些?重要物件,风风火火跑出?去了。
待到她?们走后,隔壁屋探出?脑袋,落寂地张望。
殷惠儿脸色苍白,眸光黯淡,半倚着门框出?神,时?不?时?摇晃团扇,喃喃道?:
“你看,有人惦记就是好。”
方才她?们声音不?小,她?全都听得清清楚楚,闷得喘不?上气。
刹那?间,她?真有些?羡慕林知雀。
不?仅有亲人惦记,不?远万里来相见;还有侯爷的宠爱,愿意给她?归宿。
而她?呢,爹娘撇下不?管,不?问死活,侯爷过了新鲜劲儿,对她?弃如敝履。
侯府后院中,有很多年轻姑娘,但每个月都有人被赶走。
她?们大?多没有家世,不?得侯爷喜欢,抑或是玩腻了,随便?找个错处丢开。
不?知何时?,她?会成为其中之一。
到时?候,她?又能?去哪里呢?
“大?抵这世上,命都是注定的。”
殷惠儿怔怔望着开败的牡丹花,嘲讽地扯起嘴角,笑得无奈苦涩。
谁能?想到,那?个懵懂地傻丫头?,会有今天?
当?初她?何等风光,今日就何等后悔。
“姑娘别伤心,总有活路的。”
侍女檀香出?声安慰,可到底是苍白无力。
“唉。。。。。。”
殷惠儿长叹一声,烦闷倦怠地关?窗。
*
竹风院,春光正好,竹影摇曳,“沙沙”作响。
大?聪明出?了笼子,扭着胖嘟嘟的身?躯,跳到石桌上,与?裴言渊面面相觑。
它?讨喜地眯着眼睛,仰头?看着他的脸颊,想贴上去蹭一蹭。
但裴言渊脸色阴沉,眸光冷漠烦躁,沉思般捏着手指,指节“咯吱”响动。
它?吓了一跳,胆小地缩起脖子,彻底成了一团雪白的大?毛球。
“你躲也没用,她?没来,无人护着你。”
裴言渊淡淡瞥了一眼大?聪明,声音低沉,紧紧拧着眉心。
大?聪明困惑地歪着脑瓜,“咕咕”几声挺起胸脯,抖开油光水滑的羽毛,开嗓道?:
“二?公子~~~”
它?学着林知雀甜润清亮的嗓音,有七八分像,带着久别重逢的欢悦。
裴言渊蓦然回首,眸光望向腐朽木门,却发现空无一人。
他脸色又沉了几分,如同乌云压过,透出?几分愠色。
“啪叽”一下,裴言渊弹出?一粒小石子,正中大?聪明肥美屁股。
它?委屈地呜咽,扑棱几下翅膀,艰难地飞起来,靠在嘉树肩膀上,学舌道?:
“莺莺。。。。。。嘤!”
这回学的是裴言渊的声音,听得他忍无可忍,又要弹它?。
“公子且慢!”
嘉树立刻把大?聪明抱在怀中,赔笑拦住他家公子,正色道?:
“那?姑娘许久没来,公子不?觉得奇怪吗?”
裴言渊一言不?发,眸中尽是凝重与?怀疑,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他算着日子,她?已经有半月未曾出?现了。
之前至多三五日,她?定会找上门。
哪怕没什么要紧事,也会来送饭闲谈,亦或是探望大?聪明,打发悠长沉闷的光阴。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耽搁了整整半个月,连来一趟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倏忽间,裴言渊不?安地起身?,愈发觉得不?该如此。
难道?她?见了别的男人,把他抛之脑后,所以迟迟不?见身?影?
思及此,他荒谬可笑地兀自摇头?,立刻否认。
她?对他的爱慕坚定执着,哪怕是青衫书生,也无法撼动。
莫非是教导告一段落,她?不?会学以致用,躲着不?肯见他?
裴言渊较真地思忖,仍然没有头?绪。
他第一回 发觉,竟有这么难揣摩的事情。
近几日,他总有奇怪的预感,想过去找她?。
反正同在侯府,他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是住在倚月阁的表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