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鸟-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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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铎没打算睡觉,他只是坐在沙发上?,向?后压在靠背上?。盛笳关上?灯,闭着眼睛,过了一会儿,听到他站起身,走出房门外。
房间?里就剩下她一个人了。
雨声显得似乎更清楚了一些。
盛笳刚才其实已经浑身湿得半透了,但裴铎没有?让她洗澡,说现在的?情况变化快,或许随时离开,让她忍受一晚上?。
这其实并非盛笳第一次淋大?雨。
姐姐确认去世后的?第三个夜晚,董韵依旧不允许她的?尸体被送去殡仪馆火葬,只是整天?整天?地守着。
她不想看见任何人,让盛笳出去,盛笳饥肠辘辘,一个人在某个不知名的?小巷随便点了一碗混沌。吃了三个,想起姐姐躺在病床上?的?脸,便觉得胃里泛恶心,付了钱跑出去。在狭窄的?小路上?绕了很多圈,才找到回去的?路,她紧紧捏着兜里的?老年手机,在一辆卡车在绿灯的?最后三秒穿过马路时,天?上?下雨了。
毫无征兆的?倾盆大?雨。
盛笳身上?只有?三十块钱,没有?雨伞,路上?不好打车,匆匆而过的?车溅起的?水很脏,盛笳贴着人行道的?最里面走。一家?小型麻辣烫点的?厨子刚巧端着装满红油的?垃圾桶,被雨阻隔了视线,快速跑过她,“唰”地将垃圾油倒进泔水桶。
不是倒,或许是砸。
浓烈的?气味即刻涌出来,盛笳穿着短裤的?小腿被溅上?了红油,慢慢流下去,染脏了鞋边。几根菜叶挂在垃圾桶边,还有?一些流下来的?油水混在雨中,漂浮在下水道旁,反射出异样?又好像彩虹的?光彩。
大?雨声和汽笛声掩盖了她的?惊叫。厨子看了她一眼,没有?道歉,重新跑进店内。
盛笳咬着牙,眼泪就这么忽然掉下来了,她捏着鼻子,抱着树坑干呕了许久。
头发贴在脑门上?,她走进一家?商店买了一瓶水和一包纸巾,帆布鞋像是一艘小船,每走一步,都有?雨水“咕叽咕叽”着。
付钱时,店家?问她是否还好。
盛笳只是问:“有?雨伞吗?”
“最后一个刚刚被买走了——姑娘,要不你在店里躲一会儿雨?”
盛笳盯着自己的?脚尖,鼻子重新开始泛酸,陌生人的?善意似乎总是最令人动容,可她觉得自己现在很脏,又怕长?时间?不回去要挨董韵的?训斥,她摇摇头,说了许多个“谢谢”。
太难受了。从里到外。盛笳浑身又湿又黏又脏,或许还散发着臭味。
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没人要的?垃圾,站在公交站边,看着广告牌倒映着和女鬼并无二致的?自己。盛笳坚信,那是老天?为盛语的?一场复仇。
而这是自己的?因果报应。
自那天?之后,盛笳的?洁癖变成?了一种病。小腿上?沾着的?脏污时常会浮现在眼前,她总会觉得什么都还不够干净。最严重的?时候,她一遍又一遍地洗手,用指甲抠刮过皮肤,直到泛红泛疼,最好留下疤,她才相信这是完全清洁了。
*
大?约半个小时后,裴铎回来了。
还是坐在沙发上?。
盛笳蜷缩着身子,摸摸自己的?小腿,好像那年的?油污至今都未擦干净。
裴铎很安静,她终于忍不住,回头,起身,喊了一下他的?名字。
他睁开眼,脸色看上?去不大?好,喉结滚动,回应她,“嗯。”
“你准备一晚上?都这样?睡吗?”
“怎么了?”
盛笳深呼一口气,快速道:“上?来睡觉。”
裴铎笑了一下,他抬手打开旁边的?灯,暗黄的?灯照清楚他疲惫的?脸。
可他不显,反而故意问:“你说什么?”
盛笳板着脸,“你听到了。”
“没关系,我不困。”
“你刚刚出去干什么了?”
“我怕车淹了。出去看了一眼。”
“怎么样??”
“应该还能坚持一会儿,我开到坡上?了,也?幸好底盘高——你什么时候上?课?”
“后天?。”
“晚回去一天?有?影响么?”
“……雨会越来越大?吗?”
“嗯,有?可能,刚才服务生说这是七十多年来最大?的?雨。”
盛笳低着头,“安全最重要,如果真的?回不去,那就算了。”
裴铎走过去,俯身点了点她的?脑门,“也?有?可能待会儿雨太大?了,把?这儿淹没了,我们就得回V市逃命。”
“大?雨夜开车?像电影一样?。”盛笳掀开窗帘一点儿,雨水像是一层厚实不透明的?膜,她看不清窗外,只能听到偶尔的?鸣笛声。
回头,抬着头望向?裴铎,她下意识询问他的?看法,“似乎真的?很严重,这是木头房子,结实吗?”
“不会有?事的?,再等等。”裴铎看了一眼手表,安慰她:“你先睡吧,我看情况,如果雨小了,就叫你起床,我们就开车往回走。”
盛笳摩挲了一下手臂,这场雨来得突然,她没带那么多厚衣服,打了个喷嚏,“那你不睡了?”
“嗯,不是很困。”
他说的?话?一向?难辨真假,盛笳也?睡不着,在房间?翻翻找找,回头问:“喝咖啡吗?有?速溶的?。”
“好。”
盛笳披上?一件外套,低头烧水,她靠近门口,能听到楼道处不断有?人匆匆地走过,低声交谈着,为糟糕的?天?气而担忧。
她低着头,看着壶嘴的?热气一点点冒出,突然笑起来。
裴铎抬起眼,“怎么了?”
盛笳摇摇头,说不清楚原因,只是问:“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什么?”
“我们被困住了……”她低声喃喃道,雨打得让她心烦意乱,之后的?计划或许都会因此?搁置或者推迟。她还有?论文要交,演讲要做,面试要参加……或许这些事情最后哪一个也?没完成?,她始终和裴铎被迫困在这个木屋里。
雨不停,气压低得叫她喘不过来气,她大?口地呼吸,浑身难受,与此?同时又渴望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痛。那种可以掩盖掉难受的?痛。
盛笳以为自己足够强壮,可少女时期的?一段回忆,一场大?雨就能让她异常恐惧,让她破碎。
她抬起头,双眼异常明亮,“如果真的?发洪水了,你会害怕吗?”
裴铎看了她一眼,“逃命的?时候哪顾得上?害怕?”
水壶发出鸣叫,蒸汽喷出来,与此?同时,外面传来警笛声。
楼道里的?脚步声更加嘈杂,有?人急切敲门,高声道:“房屋有?倒塌的?风险。警察协助我们撤离,请你们快些收拾行李!”
盛笳刚刚将水壶的?插电关掉,正要冲泡咖啡时,裴铎正色道:“别弄了,我们走。”
“你不喝咖啡了?”
“盛笳!”裴铎语气严厉了起来,他不知道她怎么了,抓起她的?胳膊,“把?外套穿上?,不用换睡衣了,现在就走。”
他捞起自己的?双肩包,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拽住她的?手腕,大?步流星地向?外走。
电梯口聚集着不少人,裴铎拉着盛笳直接从楼道下去。
大?厅里,刘妍欣几人正围绕在一起,盘算着谁开车回去。
见盛笳出来,她问:“你跟他一起走吗?”
“嗯。我们一起走。”裴铎替她回答,又多问了一句,“你们谁开车?”
刘妍欣指了指Gary,“应该是他。”
裴铎扫了一眼这个显然还有?些懵,且还泛着困的?男生,严肃道:“你们人多,其余人不要在车上?睡着,留司机一个开车,跟他说话?,别听歌,少用点,踩刹车的?时候别着急,外面是山路,哪怕是停路上?,也?比侧翻好。”
“知道了。”Gary点点头,看了一眼盛笳,“你俩打算现在就走?”
裴铎扭头看着门口穿着黑色制服的?骑警,抬抬下巴,“他们怎么说?”
“总之这个酒店现在不安全,我们需要转移。他们会护送我们离开这座山。”
“嗯。”裴铎颔首,路况不好,但该说的?他都说了,他转头看着一言不发的?盛笳,替她将外套拉链拉到衣领最高处,低声问:“冷不冷?”
“还好……”盛笳眯起眼睛,看见外面拉起了警戒线。
酒店内的?大?多数人都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雨,人类似乎对于危险的?察觉总是迟钝的?。大?家?看着酒店外像瀑布一样?的?雨,兴奋竟然超越了恐惧,几个高个的?白人贴在玻璃窗边,拿着手机拍照录像。
服务人员还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一个姑娘打开门缝,放进来两个浑身已经被浇透了的?小松鼠。他们惊恐地摆头,四处走走,嗅嗅,最终在一个木头凳子旁窝了下来。
可惜这座酒店也?有?坍塌的?风险,盛笳看着它们,心道,或许你们选错了安全地点。
裴铎拍拍她的?肩膀,“我去问问,如果可以出发了,我们开车离开这里。”
盛笳点点头,握住行李箱的?把?手。
第97章 求生欲
裴铎很?快回来; 抬手压紧她的衣领,“冷不冷?”
盛笳摇摇头?,看着头顶的光。
明黄色; 给人一种温暖的错觉。她想到,人在冻死前浑身也是发烫的。
她歪歪头?,“要走吗?”
“嗯。”裴铎低下头?; “困不困?”
“还好。”盛笳想起了没煮完的咖啡。
“不能困; 一路上都跟我?说话; 让我?保持清晰,好吗?”
盛笳点点头?。
裴铎把她的帽子捞起来替她带到头?上; 随后拉起她的手腕; “我?们走吧。”
盛笳跟在他的身后。
他们手里提着东西; 这雨势也没必要打伞; 他们小跑着到停车场,没几步; 盛笳就感觉到自?己的袜子完全湿透了。
裴铎先将行李箱塞进后备箱; 看见盛笳站在水洼旁边不停地打喷嚏; 似乎还在微微发抖。
他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却被风声掩盖住。
地上的落叶沾上了泥; 毫无生命力地漂浮在水面上。一直以来,被这个国家视作象征的枫叶在此刻变得软塌塌的; 干枯的黄色仿若死亡前的警钟。
风像是波涛; 粗壮的树干顶部弯折着。树叶交叉; 沙沙地,干枯的叶片哗哗掉下来; 在咆哮的风中看上去毫无招架之力。酒店旁边的森林散发着幽深的黑暗。
突然,裴铎感觉到身后隆隆数声; 随后是什?么折断的巨大声响。
“咔嚓——”
“咔嚓——”
伴随着几人的惊叫,车顶发着“咣当”的巨响,一个近一人大半个臂长直径的树干砸下来。银色轿车瞬间面目全非,车顶惨烈地凹进去,车窗破碎,像是蜘蛛网。
一个小男孩儿被树撞到,额头?鲜血横流,他嚎啕大哭。轿车摇摇晃晃的,副驾驶的男人挣扎着爬出来,痛苦地哀嚎着,他右胳膊的衣服被生生扯断,胳膊撕扯出一道血口。
风卷着云,裹着雨。
树干的摩擦声更大,其他更高大的树随时有折断砸下来的风险。更深处,还有数不清的树木,那里是未知的恐惧。
一个大胡子骑警大声要求所?有人立刻撤离此处,原本对大雨怀着好奇的人们在几秒后终于?意识到危险就在身边,惊恐地四散而逃。
只有一人像是静止了一样。
盯着还在继续向下挤压的树干,双目炯炯,异常明亮。
“盛笳!”
裴铎听到身后那棵树想起了微弱“咔嚓”声。
倒塌并没有结束。
三米外的黑衣骑警也指着她提醒危险的降临。
可盛笳好像还是没有回过神来,她怔怔地看着那根树干和哭泣的孩子,眼神没什?么变化,可说不出来的平静更让裴铎感到恐惧。
可是很?快,盛笳皱紧眉头?,看着很?痛苦。
但依旧一动不动,好像坠入噩梦,被梦魇住,想醒,但醒不来。挣扎几次,便不再?反抗。
裴铎三步并作两步,握紧她的胳膊,盯着她脸上的雨水,大喝道:“你干什?么呢!”
没等盛笳反应,他单手用力,掌心?恨不得将她的骨头?捏碎,几乎是给人提了起来,打开后座,重重把她扔了进去,随后指着她严肃道:“盛笳,你给我?打起精神。”
他说罢快速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座,“啪”地关上车门,脚踩油门,率先冲了出去。
几分钟后,开到平整的路上,裴铎扫了一眼后视镜,盛笳脸色苍白,正?垂着脑袋。他又惊又惧,方才某一个瞬间,他觉得盛笳好像没有求生欲了。
不是不想活。而是把命运交给上天,什?么结果都能接受。
他握紧方向盘,怒道:“说话。”
盛笳的睫毛颤抖,看着他的小半张侧脸和青筋凸起的小臂,终于?感觉到冷,打着哆嗦,低声道:“能不能把空调开高点儿?”
裴铎闻言按键,微微放心?,又还是气得厉害,“你他妈连逃生都不知道,现在知道怕冷了?”
盛笳不说话,扭头?看着窗户。
雨水像是帘幕,铺在车窗上,形成一个小三角形,汩汩滑下。
她这样的沉默让裴铎不安,他盯着后视镜,“让你说话。”
“说什?么?”
“随便说什?么……”
“我?们什?么时候能开出去?”
“下高速估计还要一个多小时。”
“你打算开到哪里结束?”
“雨小一点儿,直接开回去估计不太可能了。”
“好……”盛笳还是看着车外,远处只有星星点点的光,前方是警车开路的声音。她知道他在想什?么,“开吧,我?陪你说话。”
“嗯。”
可他们没有什?么可说的,方才那根树干砸下来好像将两人分割至两方。裴铎终于?意识到,盛笳心?里有深深的伤痕,一旦被揭开,她能握着剑,也能轻易地丢盔弃甲。
而他始终一无所?知。
还是她先泛了困。脑袋靠在后面,稍微闭上眼睛就要睡过去,裴铎倒是被她吓得精神奕奕,时不时向后瞭一眼,把快要睡着的她叫醒。
“抱歉。”
盛笳敲敲自?己的头?。
裴铎拐过一个山路的弯道,问:“你现在有这里的驾照吗?”
“没有。”
盛笳一开始想过,可又觉得一年多后就离开了,似乎没有必要。
“考一个,起码这种时候能救命。”
盛笳点点头?,“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说:“今天谢谢你了。”
一听这话,裴铎好不容易压下来的火气又重新窜了上来。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裴铎咬咬后槽牙,前方的雨刷似乎总也不能让视线清晰,“盛笳,你最近几天给我?说了多少个谢谢了?你难道不知道我?想听什?么吗?好,退一步,你不想说就算了,但你能不能……”
他话音截住,不知道该说什?么。
让她做什?么?
别让他担心??不要逃避情?感?别再?伤害自?己?
裴铎说不出口。他自?知没有立场要求她做任何事……此刻,他好像共感,心?脏别人捏紧,盛笳疼,他跟着也疼。
他抬手,打开音乐。
盛笳偏过眼,“不是说少费电吗?”
裴铎心?里其实?有数,但一抬眉毛,嘴上还是说:“怕什?么?死不了。”
盛笳忽然也笑了,她打开车顶的灯,笑容挂在苍白的面孔上,竟然显得有些明艳,她歪头?问:“如果今天一定会死的话,跟我?死在一起,你愿意吗?”
裴铎忍着心?里的痛,轻轻踩了踩刹车,冷道:“我?不会让我?们死的,我?会长命百岁,你也一样——”末了又补充一句,“我?们会一起长命百岁的。”
盛笳撇起嘴角,全当没有听见。
她斜靠在靠背上,过了一会儿突然道:“雨好像小了……风也是。”
裴铎低声“嗯”了一下。
她看了一眼手机,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