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降-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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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当然啊!随时都可以,以后你如果想过来就联系我,咱们一起!”
凌潭应下来,没再说什么就挂了电话,整个世界又回归到一片静寂。他刚刚说话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显得格外空灵。
他又往外望了一眼,经历了几小时飞行的大大小小的飞机已经被陆续拉回机库,或是接受着机务们的检修。
一天天重复着相同的工作,他再次感受到了那种无助和迷茫。
加上之前的举报,这次事情闹的不小。公司上上下下已经人尽皆知,估计等他飞完了这一班,上头就该让他停职,给所有人个交代了。
真是,当初还不如就不回来。
他费力地站起来,差点没直接摔出去。被压麻的右腿像有蚂蚁爬一样,他“嘶”的一声,揉着血液不通的腿,踉跄着走了几步。
他被领带勒得难受,顺手把领口扯开,将领带解下来随手揣进兜里,甚至都没管因为坐姿而变得皱巴巴的衬衫。
凌潭目前只想自己呆着,绝不可能回卫重霄那里去。所以随便在机场旁边挑了个便宜酒店住。自然,这一晚充斥着噩梦与胡思乱想。
卫重霄其实还没做好见凌潭的准备,他不知道该以什么话开口。他提前到了飞行准备室,手里捏着飞行计划,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多趟。
裴弘恰巧路过:“我说卫皇您这是干嘛呢?尿急就上厕所去啊,在这瞎溜达什么?”
卫重霄瞪了他一眼,继续走来走去。
“还是说今天你不跟我飞,太过孤单寂寞?”裴弘挠挠头,“平时没觉得你这么稀罕我啊,还是凌潭那小子又怎么你了?”
他想了想下结论道:“嗯,就到这种时候你才能想起我的好来!你这个负心的男人哟!”
卫重霄猛地站住脚,轻轻一挑眉,裴弘立刻怂了。站在一边儿看戏的何小之吭哧吭哧地笑起来。
裴弘正想指着他继续贫,准备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凌潭拉着飞行员行李箱,目不斜视地直直走进来。
何小之笑到一半突然噤了声,裴弘也跟见了鬼一样看着他。但凌机长没事儿人一样,衣冠楚楚,精神状态饱满,不解地望向裴弘,意思是“你看我做什么”。
“该走了吧?”凌潭问卫重霄。
这趟他们飞伦敦,国际航线本来耗费的人力物力就比国内航线多,还需要提前跟乘务组交代清楚任务。所以提前一个半小时,他们已经开始绕机检查了。
这次的飞行任务是个四天的航班组,先直飞希斯罗,返航时经停泰国曼谷素万那普,然后北上回国到达穆安。
“我得珍惜好机会,”凌潭自嘲道,“谁知道飞了这次还有没有下次呢。”
卫重霄则骂他:“不吉利的话别胡说。”
凌潭本来是想说他回来可能要先被停一阵子职,谁想到一语成谶,这不过短短四天的航班组,他们却真的好像飞了一辈子。
上机后,卫重霄开始计算荷载,凌潭则埋头研究着飞行检查单。两个人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卫重霄瞥了他一眼,清清嗓子,侧头问道:“你还好吗?”
凌潭放下手中那页纸,开始把航线输入飞行管理计算机,细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垂眸道:“报告领导,我现在精神状态极佳,没沾烟没沾酒,可以保证飞行安全,请Captain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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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重霄盯了他一会儿,没再吭声,低下头继续沉默。
又是一个平常的起飞与降落,到达目的地时是零时区的中午十一点,其实已经是北京时间的傍晚六点了。
坐着机组车到机场附近的酒店,卫重霄又一次自然而然地被塞进凌潭房中。这回某位欠的皮疼的机长终于丢了魂儿,不想撩骚甚至连话也不想说,拿房卡刷开门,把卡插进取电的卡槽中,把黑行李箱往地上一杵,衣服都没换就直接倒在了床上,把脸深深埋进枕头里。
“。。。。。。”
卫重霄是真的有点担心他睡着了把自己闷死。
他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从箱子里翻了件白T和休闲裤,换上之后把制服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一边的沙发上。他们外出住宿一般不会带什么东西,飞行员拉杆箱里只会放驾驶员执照、飞行记录本还有飞行资料包,最多能带几件备用的衣服。
卫重霄并不想睡觉,站在房间的大飘窗前,看着异国他乡的车水马龙。
这个平凡的下午就这么交代在酒店里了。凌潭除了中途被卫重霄拎起来吃了点东西,就一直窝在床上没动弹。
下午四点,卫重霄正坐在小沙发上读着前台拿来的英文报,房门突然被咚咚咚地狠敲起来。
“谁?”他走到门前问道。
说话的是前几天刚见过面的空姐Lucy:“Captain!我们有个乘务员突然肚子疼,疼的快晕过去了,刚刚酒店经理帮忙叫了出租车去医院,您能过来帮一下忙吗?”
“好,”卫重霄答应道,“你先去,我马上就到。”
Lucy点点头匆匆走了,卫重霄回身拿了手机和钱包,衣服也没换,一扭头对上了凌潭的眼。他一直就没睡踏实,终于被敲门声给吵了个彻彻底底。
“你去看看吗?”卫重霄已经到了门边,一手扶着门问他。
凌潭揉揉脑袋:“我才不要去。”
卫重霄深深看了他一眼,关门出去了。
小姑娘并没什么大事,就是没吃好东西也没休息好,急性肠胃炎,挂了水就好的差不多了。只不过医院人生地不熟的,耽误了一些时间。
回到酒店门前时,天都有些微微发黑。大堂里金发碧眼的女经理还忧心忡忡地问他:“Is she ok?”他点点头,向她道了谢,按了电梯上楼。
推开房门,房间里亮着一盏小灯,而整间房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味。他眯起眼一看,凌潭裹着个浴巾,露着上半身,显然是刚洗完澡的样子,正坐在床头吃什么东西。
“。。。。。。”
从这个角度望去,卫重霄能把那人的背影看的清清楚楚。凌潭的身材其实真的很不错,虽然穿制服时会给人一种略瘦削的感觉,但绝不是病态的瘦弱。那腰肢白皙匀称,却充满了勤于锻炼的力量感。
“不把衣服穿上还开空调,你这是——”
卫重霄往前走了几步,床头柜上那无比显眼的泡面桶就砸进了视线里。
“——还吃泡面!你哪来的泡面?”
凌潭慢悠悠地转过头:“我刚刚在楼底下发现了一个小超市。你要不要来吃一口?”
“酒店里就有餐厅,吃泡面做什么。。。”
凌潭不置可否,埋头继续吃。而卫重霄又踱到了窗前,立着往下看行人的来来往往。
繁华的都市都是这样,在匆匆忙忙间,占得这一隅的宁静,都会深感宝贵。
凌潭的心里其实一直没有平静。从他踏上这片异国的土地,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又陌生。落地的跑道和四年前相同,航站楼与四年前相同,甚至连酒店都未曾变过样子。
他觉得十分慌乱,只能强硬地将这股情绪压制在内心最深处。
他面色平静地起身去浴室换上衣服,又坐回床头就着那一口汤把剩下的面吃了。
当他咽下最后一口面条,卫重霄背对着他,突然开口道:“你会觉得挺熟悉的吧?这里。”
凌潭浑身一僵,脸色凝固,死死地盯着他伫立在窗前的背影。
“。。。你说什么?”
卫重霄的语气淡淡的:“说你不想跟我一起去医院,也是怕触景伤情吧?”
“。。。。。。”凌潭突然警惕起来,“伤什么情?”
“我觉得你可以信任我的。但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跟我说?”卫重霄缓缓转过身,“从四年开始,你就开始瞒着我了,对吧?”
凌潭皱着眉,一动不动,活像一尊雕塑。他不知道这人突然翻什么旧账。
“是昨天小李那话刺激到你了吗?所以迫不及待地想向我求证要个确切的答案?关于我到底是不是个杀人凶手的答案?”他的语气有些僵硬。
卫重霄的眼中闪过了某种情绪,他走近几步,盯着凌潭幽黑的眸子,微微弯下腰,带着几分压迫感:“我有向你求根问底的资格,凌潭,我也是那场事故的主要参与者之一。”
凌潭避开他的目光:“哦,你是想听这个?可是你又想从我这里‘求根问底’什么?你当时一直在场,应该知道的比我更多吧?民航局关于这次事件已经都调查清楚了,Captain你还有什么问题?”
“有,私人问题,”卫重霄丝毫没有移开视线,好像想把他那双深藏情绪的漆黑瞳孔看透,“我想问问你对那次事件的看法。”
“我没什么看法。我做了该做的事。”
“那么,对那个死去乘客的看法呢?”
凌潭垂在床边的手不受控制地攥起拳头,脑海中那根弦开始不由自主地绷直。他呼出一口气,每个字都像是从嘴中挤出来的:“也没什么看法。是我对不起他。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卫重霄深吸一口气,换了个站姿:“我不是信了小李的话,我只是觉得你完全可以跟我说实话——”
凌潭挑眉:“说实话然后呢?”
“然后我会帮你——但是你,到现在还在跟我说谎!”卫重霄的语调陡然变高,凌潭才发现这人其实一直在压抑着那股怒气,那股从四年前烧到今日的怒气。
凌潭则毫不示弱,对上他的视线,一字一句道:“因为你不在乎了。”
“不在乎的是你,觉得无所谓的也是你。”
“对,是我,”索性破罐子破摔,凌潭重重地点了点头,内心的消极情绪又开始翻滚,他不意与卫重霄再争吵,现在只想找个安静地方自己呆着,所以站起身走向门口,手拉上了门把,“因为我是一个自私自利、冷血无情的人,我还害死了亲哥和亲妈,小李说的没错。”
卫重霄只觉得气血都在往脑子里翻涌,压低声线:“凌潭,在四年前那趟航班上有个乘务员,主要协助处理那个乘客突然发病的情况,下机后跟我们一起去了医院——就是我刚刚去的那家。小姑娘回穆安之后就辞职了,她告诉我她再也不想这样目睹别人生命的流逝,而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凌潭的脚步顿住了,一时间甚至把门把手攥出了咔咔的声响。
“——她告诉我,那个乘客死在了他乡,身边连一个亲人也没有,甚至过了好几天也没有人去将他带回家。可他还那么年轻。凌潭,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愿意跟我一起去医院,他和你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对于他连提都不愿意提到一句!”
那在一刻,凌潭只觉得心是麻木的。仿佛浑身躁动的血液都从一个黑色的漩涡中被抽离,只剩下一副冰冷的躯壳。
“凌机长,他快不行了!”
“如果再不降,那个乘客会死。”
“你还我的儿子啊!你这个魔鬼!”
“对不起,她死于服用安眠药过量,凌先生,请节哀。”
“你的血,是冷的吗?”
昔日纷繁复杂的,属于不同人的声音此时在他脑海中炸了锅,一齐化成了心魔,攻上阵来。
——“啪”,飞机胸针重重摔在地上,支离破碎。
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终于断了。
凌潭回过身,大步猛地冲到卫重霄面前,拎起他的衣领将他一把按在墙上,他情绪失控时的手劲真不是盖的,甚至卫重霄后背撞到墙上时还发出“咚”的一声。
“因为我没脸见他!我没脸见他!!我不光知道他年轻、可怜,我还知道他是为了要参加一个音乐交流会才准备去伦敦,他的小提琴拉的很好,在音乐学院当老师——他怎么会死,他怎么可能会死!!”他失控地怒吼着,脸上带着与昨天如出一辙的暴戾。
“他不会死,他怎么会有心脏病?他那么健康那么强壮,他不会。。。他不会。。。该死的人是我。。。”
卫重霄被他推到墙上时还愣了几秒,脑子一片空白。但是看见凌潭发红的眼,他第一反应就是安慰那人的情绪,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
凌潭的呼吸很急促,像条脱水濒死的鱼,死死瞪着眼前的人,声音却突然弱了下来。
“他不是‘那个乘客’,他是我哥,卫重霄。”
——他是我哥。
这个答案正中红心,印证了卫重霄所有猜测,也重重地砸进了他的心里。
第29章 山雨欲来
记忆里小提琴的声音悠扬悦耳,一曲终了,客厅里传来一阵拍手叫好。
女客人由衷地赞叹:“你们家小渊真有能耐,这以后要是去了什么乐团当小提琴手,那可出息了!”
凌母无比骄傲地接受了客人的称赞。
客人又道:“小潭成绩也不错呀,以后想往哪方面发展呢?”
凌母的神色突然就变得不太好看,压低了声音说:“哎,别提了。家里老二不争气,病病歪歪的。一天天的也不好好读书,不知道做什么飞天梦。”
凌潭没有关紧了房门,留下一条门缝,透进客厅的几丝光亮。可他却如同置身最沉重的黑暗,被高烧侵袭的发昏的脑子清清楚楚听见了母亲的低语。
他强忍着恶心,翻过身去,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来。
他身子骨从小就弱,但是生性要强,不愿意被人看轻。以至于后来生病都自己一个人忍着,谁都不告诉。
但忍着,也是难受在自己身上。
“小潭才没有不好好读书!他期末考试刚考了年级第五,所有老师都夸他用功!”
他听见哥哥反驳母亲,听见凌渊拼尽全力维护他,为他争辩。
后来凌渊轻轻推门进来,手里端着药,另一手将拧干的湿毛巾搭在他额上。
“小潭,把药喝了,喝了就不难受了。”
不过他想装没事儿,总瞒不住他哥。凌渊不论何时都能敏锐地发现弟弟不舒服,并且拿来各种药,细心地照顾他。
凌潭挣扎着坐起身,少年时期被疾病缠绕的身躯略显瘦弱,脸色苍白得可怕。
凌渊忧心忡忡地看着他:“要是还烧,一会儿就去医院吧。”
凌潭躺回床上,背对着兄长,说话有气无力:“她。。。才懒得管我。。她。。。她忙着跟朋友聊天呢。。。。。。”
“我带你去。”
凌潭不记得后来他们是怎么到了医院的,也不记得出门前母亲说了什么。他只记得在医院等待医生叫号时,靠在凌渊身上时感受到的,那种浸入内心深处的温暖。
凌渊就是这样,永远温和善良、谦和有礼,会把一切事情都处理的游刃有余,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信赖与喜爱。虽是亲兄弟,凌潭十分清楚自己和兄长有着天壤之别。他的脾气更倔,性格更内向,不懂得招人喜欢,浑身都带着刺。
从小到大,他就不是招人稀罕的那个。逢年过节有人来家中拜访,永远是凌渊坐在客厅里,与客人们聊天,大方得体。而凌潭更喜欢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干自己喜欢的事。
即使后来他努力地改变自己,把棱角磨平,打磨成圆润的模样,也从不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值得别人喜爱的人。
为什么留下来的是我?
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明明更应该留在这人世间的是凌渊才对。
…
房间内的空气如同凝固了一般,凌潭松开了卡着他衣领的手,低下头喘着粗气。
他的声线有些颤抖:“怎么?很不可置信吗?”
卫重霄略有些错愕地看着他,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凌潭的瞳色本就偏深,此刻更像蒙了一层阴翳,浸透了寒凉。他退后几步,浑身有些神经质的颤抖,摸索着从随身的包里拿出钱包,从夹层中取出一张照片和一张薄薄的纸。
照片上是少年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