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全集-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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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墓。以此为契机,我们浙江学者希望能向国内外学者提供一部最新最全的《王阳明全集》。以推动阳明学研究的深入开展。为此,我受命查访了北京、上海、南京、杭州、宁波、余姚的几家图书馆和藏书楼,并利用在日本九州大学访问研究之便,查阅了九州大学图书馆,和名古屋市蓬左文库等,对王阳明著作作了初步调查。现就《阳明全书》的成书经过谈几点看法,以求方家赐教。
现存《阳明全书》(又称《王文成公全书》)是由四部分内容组成的,即《语录》、《文录》、《续编》和《附录》,而每个部分又都有各自的成书经过和版本源流。
一、《语 录》
《语录》又称《传习录》,分上、中、下三卷。据《阳明年谱》记载,正德七年(公元一五一二年)十二月,阳明升南京太仆寺少卿,时门人徐爱亦升南京工部员外郎,与阳明同舟归省。途中阳明给徐爱讲授《大学》宗旨,徐将所闻辑为《传习录》一卷。正德十三年(公元一五一八年)八月,薛侃得徐爱所遗《传习录》一卷(存十四条)及序二篇(今存一篇),与陆澄各录一卷(其中薛录三十五条,陆录八十条),刻于江西赣州(简称薛本),并用徐爱所用“传习录”命名之。“传习”一词出自《论语学而》篇:“传不习乎?”朱熹《论语集注》曰:“传谓受之于师,习谓熟之于己。”徐爱使用此词,当采朱子之意。但据陈荣捷先生言,徐爱所录,决不止十四条。可有两证。一则徐爱短跋所举阳明《大学》诸说如道问学与尊德性一题,不在该录之内。二则《续刻传习录》徐爱序后有云:“此徐子曰仁之自序其录者。不幸曰仁亡矣,录亦散失。今之录,虽全非其笔,然其全不可得云。”可知徐爱所录,已经散失若干(《王阳明传习录详注集评》页八)。由薛侃所刻的《传习录》三卷即今《阳明全书传习录》之上卷。
嘉靖三年(公元一五二四年)十月,南大吉得阳明门人所录阳明论学书之已刻本(一),遂将薛侃所刻《传习录》三卷作为上册,己所得阳明论学书之另刻本续为下册,命其弟逢吉“校续而重刻之”,成《续刻传习录》二册(二)。《阳明全书》卷二十一《答王门庵中丞》谓:“谨以新刻小书二册奉求教正”,即指此也(参见《王阳明传习录详注集评》页九)。然据钱德洪《传习录》中卷序及钱所编《阳明年谱》嘉靖三年载,南大吉实取阳明论学书八篇(现中卷实录九篇,即《答徐成之》二篇、《答人论学书》(三)、《启周道通书》、《答陆原静书》二篇、《答欧阳崇一》、《答罗整庵少宰书》、《答聂文蔚》第一书。故钱序恐有误),“复增五卷续刻于越(今浙江绍兴)”。后该“五卷”本又经钱德洪“增录”(即补入《答聂文蔚》第二书)、“去取”(即把《答徐成之》二书移置《外集》),并将《训蒙大意示教读刘伯颂》附录于后,又易论学书为问答语,辑成今全书本《传习录》之中卷(参见钱德洪《传习录》中卷序)。
钱《续刻传习录序》所谓:“洪在吴时(嘉靖十四年),为先师裒刻《文录》。《传习录》所载下卷(即下册),皆先师书也。既以次入《文录》书类矣。乃摘录中问答语,仍书南大吉所录,以补下卷”。即指此事。
另日本阳明学大师佐藤一斋亦曾藏有南本《传习录》二册,系嘉靖二十三年(公元一五四四年)德安府(今湖北安陆)重刊本。但此本上册分为四卷,除薛本三卷外,又增补《答欧阳崇一》一篇、《答聂文蔚》二篇为卷四。下册亦分为四卷,增补了《答柴墟书》二篇,《答何子元书》、《答罗念庵书》、《示弟立志说》和《训蒙大意示教读刘伯颂》。佐藤氏认为:“上册所收讨论之书仍系门弟子旧录,下册四卷则出于元善兄弟,所云续而刻之是也。……则薛刻于虔者四卷,而南刻于越者亦四卷也。其(指《阳明年谱》)曰三卷、曰五卷者谬矣。《年谱》又以《答顾东桥书》系之嘉靖四年乙酉,《答欧阳崇一》书、《答聂文蔚》(第一)书系之五年丙戌,而元善续刻则嘉靖三年甲申矣。续刻之为甲申,正与南序合,乃知三书之在乙酉、丙戌亦并谬矣。”(《传习录栏外书》卷上)
但佐藤氏所据之南本并非南大吉嘉靖三年之原刻本,而是经南本人或他人增补过的改编本。证据有二:
其一,刊于正德十三年的薛本不可能收录《答欧阳崇一》书,因为《答欧阳崇一》书载有“大率非沉空守寂,则安排思索,德辛壬之岁,着前一病,近又着后一病”句,“辛壬之岁”即指正德十六年至嘉靖元年间。又载有与阳明《启周道通书》内容一样的一段话:“《系》言‘何忠何虑’,是言所思所虑只是天理,更无别思别虑耳。非谓无思无虑也。心之本体即是天理。有何可思虑得?学者用功,虽千思万虑,只是要复他本体。不是以私意去安排思索出来。若安排思索,便是自私用智矣。”《启周道通书》据陈荣捷先生考证,作为嘉靖三年春以后(《王阳明传习录详注集评》页二二),而南大吉嘉靖三年十月就把此书收入了《续刻传习录》。故知阳明解释《系辞》“何思何虑”的思想,当形成于嘉靖元年至三年之间,而记载该思想的《答欧阳崇一书》亦必作于此时间无疑。
其二,《答聂文蔚》二书作于嘉靖五年后乃确凿无疑。其中第一书中如“春间远劳迂途枉顾,问证卷卷”等语,即指嘉靖五年聂豹以御史巡按福建,渡钱塘江首次拜见阳明之事(四)(参见《阳明年谱》〔嘉靖五年〕条及《阳明全书》卷六《与陈惟浚》)。后聂豹在《启阳明先生书》中也记录了“丙戌(嘉靖五年)之复迄今,两易寒暑矣”(《聂双江先生文集》卷四)的怀念之语。因阳明当时已重病在身,故在第一书中又有“咳疾署毒,书劄绝懒”等语。而第二书则录有聂豹作于嘉靖七年的《启阳明先生书》中的一些话,如“文蔚曰:‘欲于事亲从兄之间,而求所谓良知之学’”等,又阳明逝世于该年,故知第二书必作于嘉靖七年。由此可见,《答聂文蔚》二书不可能被南本尤其是薛本所收。
正因为佐藤一斋所据并非南大吉嘉靖三年的原刻本,所以在其得出的结论中也就有错断(如《答聂文蔚》第一书,《年谱》之记载并没有错)和论据不足(如《答欧阳崇一》、《答人论学书》(五),《年谱》的记载的确有误,但佐藤氏所据本身却不能成立)之处了。
至于钱德洪所依据的南本以及其所编著的《阳明年谱》之记载,亦有诸多可疑之处。例如:
(一)钱所据南本凡九篇,其中收有成于嘉靖五年后的《答聂文蔚》第一书。可见该南本亦恐非南大吉之原刻本。日本学者今井宇三郎为证明钱所据南本为原刻本,而提出了“一五二四年(嘉靖三年)的原型南本并未完成,要到一五二六年才能完成南本”(斯文载一九四五年合并号《全书本传习录考》)的推测。但至今国内外的阳明学者尚未找到能支持这一推测的证据。
(二)《年谱》载“大吉取先生论学书复增五卷续刻于越。”佐藤一斋谓南本乃四卷,“曰五卷者谬矣”。陈荣捷据日本三轮执斋《标注传习录》所言,又以佐藤氏之说为误。笔者认为,因钱德洪、佐藤一斋、陈荣捷所据之南本皆非南大吉之原刻本,因而所谓五卷、四卷说都未必可靠。阳明本人及南本序言都只说“二册”,而未言卷数,故以存疑为妥。
《续刻传习录》另有日本内阁文库藏本(未见)和京都大学附属图书馆藏衡湘书院重印本。前者分六卷。前三卷为徐爱等所录,与今本《传习录》上卷同。后三卷收录了《答徐成之》二书、《示弟立志说》、《训蒙大意》、《答罗整庵书》和《答友人论学书》。后者乃嘉靖三十年蔡汝楠校刻本的重印本。全书分七卷。前三卷同于现通行本之上卷。后四卷收有《答徐成之》二篇、《答罗整庵少宰书》、《答人论学书》、《答周道通书》、《答陆原静书》二篇、《示弟立志说》及《训蒙大意》九篇(均成书于嘉靖三年前〔六〕)。卷首除载有南大吉原序外,还载有嘉靖三十年孙应奎序,卷末有蔡汝楠后叙。孙序和蔡叙均谓此录乃阳明手授孙,孙按部至衡,令蔡刻于石鼓书院。佐藤一斋云:“《立志说》、《训蒙大意》并系大吉所录。”(《传习录栏外书》卷中)不知何据。但钱德洪《传习录》中卷序未提《立志说》和《训蒙大意》,也未必可作为南大吉原刻本所收篇目之证据。比较诸本,笔者较同意日本学者大西晴隆的推断,即唯蔡汝楠校刻本保持了南大吉初刻本的原型,其他诸本均为南本之改编本或续补本(参见日本明德出版社《王阳明全集》第一卷《解说》)。事实上,自嘉靖三年南大吉《传习录》刻本行于世后,确有不少学者对其作过校正改编。如嘉靖七年,聂豹、陈九川就对《传习录》“重加校正,删复纂要,总为六卷,刻之于闽”(《聂双江先生文集》卷三《重刻传习录序》)。故阳明弟子王宗沐谓:“《传习录》录阳明先生语也,四方之刻颇多。……(万历年间)沐乃请于两台合续本凡十一卷,刻置学宫。”(《传习录诸序》,日本硕水文库藏钞本)正因为各种版本相互混杂,从而使钱德洪在重编《传习录》时,也无意中把改编本当作了原刻本。而后世又以钱序为据,以致错上加错。
嘉靖七年(公元一五二八年)十一月,钱德洪、王畿赴广信奔阳明师丧,讣告同门,收录阳明遗言。三年后同门各以所记见遗,钱“择其切于问正者,合所私录,得若千条”(钱德洪《传习录》下卷跋)。然当时“未敢示人,不意为好事者窃录”(《阳明全书》卷三十六钱德洪《论年谱书》)。嘉靖十三年,德洪主试广东,其录已入岭表。书未遂(见《王龙溪先生全集》卷二十《钱绪山行状》)。嘉靖三十三年,同门曾才汉得钱氏手钞本,复傍为采辑,名曰《阳明先生遗言录》,刻行于湖北江陵〔七〕。后德洪读之,“觉当时采录未精,乃为删其重复,削去芜蔓,存其三之一,名曰《传习续录》,复刻于宁国(今安徽宣城一带)之水西精舍”(《传习录》下卷钱德洪跋)。《传习续录》嘉靖三十三年间东刻本卷首所载钱德洪序亦有此事之记载,但时间和过程有异。序云:“洪在吴(今苏州)时……复采陈惟浚诸同志所录,得二卷焉,附为《续录》,以合成书。适遭内艰,不克终事。去年秋(嘉靖三十二年),会同志于南畿,吉阳何子迁、初泉刘子起宗,相与商订旧学。谓师门之教,使学者趋专归一,莫善于《传习录》。于是刘子归宁国,谋诸泾尹丘时庸,相与捐俸,刻诸水西精舍。”(转引自佐藤一斋《传习录栏外书》下卷)
嘉靖三十五年,钱德洪游于湖北蕲春崇正书院,又应沈宠之请,“复取逸稿,采其语之不背者一卷,其余影响不真与《文录》既载者,皆削去。并易中卷为问答语,以付黄梅尹张君增刻之”(《传习录》下卷钱德洪跋)。陈荣捷《王阳明传习录详注集评》和大西晴隆《王阳明全集》第一卷《解说》,皆以“易中卷”为易今本《传习录》之中卷,此说笔者不敢苟同。
第一,钱德洪在《传习续录》序里明确说,嘉靖十四年在吴时,已将南大吉所录中卷易为问答语。因而不可能在二十一年后再易中卷为问答语。
第二,钱德洪跋语所谓“复取逸稿……增刻之”,指的是增刻《传习续录》,而非指增刻今本《传习录》三卷,故所谓“中卷”只能是《传习续录》之中卷。
第三、跋语明确说,逸稿中有《文录》既载者,皆删去。可见在钱所得阳明遗言里,有与《文录》重复的论学书。钱也许删去了既载者,而易其他论学书为问答语。
第四,钱《传习续录》序谓“复采陈惟浚诸同志所录,得二卷”。后跋语又谓“复取逸稿,采其语之不背者一卷”。故《传习续录》当为三卷〔八〕。所谓“易中卷为问答语”,显然是指该三卷中之一卷。
嘉靖三十三年所刻的《传习续录》与嘉靖三十五年“补遗”的部分,即今本《传习录》之下卷。收有陈九川、黄直、黄修易、黄省曾、黄以方及钱德洪所录一四二条语录,其中第一条至一一五条是《传习续录》,第一一六条至一四二条是“补遗”部分。下卷内容比前两卷博杂,且没有像前两卷那样经过阳明的亲自审阅。钱德洪担心这会使读者“之趋不一”,故特要求读者“不以知解承,而惟以实体得”,即体会其精神实质,以为这样就能“无疑于是录矣”(《传习录》下卷钱德洪跋)。但结果还是引起了许多分歧。如顾应祥见《传习续录》门人问答,多有未当于心者,“疑为门人传录之伪”(《理学宗传》卷二十一),故作《传习录疑》。黄宗羲在评价黄省曾时也说:“《传习后录》有先生所记数十条,当是采之《问道录》(黄省曾著有《会稽问道录》十卷)中,往往失阳明之意。然无如仪、秦一条云:‘苏秦、张仪之智也,是圣人之资……仪、秦亦是窥见得良知妙用处,但用之于不善耳。’……仪、秦打入情识窠臼,一往不返,纯以人伪为事,无论用之于不善,即用之于善,亦是袭取于外,生机槁灭,非良知也。安得谓其末异而本同哉?以情识为良知,其失阳明之旨甚矣。”(《明儒学案》卷二十五)在下卷中,如此“以情识为良知”的内容,还可举出不少。因此,在阳明学的发展史上,《传习录》下卷是一部颇有争议的著作,而受后世学者推崇的则是《传习录》中卷。因“上卷文成初年之见居多,而下卷则殁后钱绪山之徒撰录之。惟此卷晚年亲笔,纯粹无可疑者”(东正纯《传习录参考》,载《泽泻先生全集》上册)。
综上所述,现存《阳明全书》中的《传习录》上卷是徐爱、陆澄、薛侃所辑之原本,中卷为南大吉所辑后经钱德洪等人增补去取的改编本,而下卷则是诸门人采集后经钱德洪择选、重编后的删节本。嘉靖三十七年(公元一五五八年),胡宗宪刻《传习录》,首次将三卷合刻。隆庆六年(公元一五七二年),谢廷杰在汇刻《王文成公全书》时,删去了《传习录》中的《示弟立志说》,又为证明王阳明时“与朱子无相缪戾”(附录《朱子晚年定论》),而约钱德洪把《传习续录》未收的《朱子晚年定论》(成书于正德十一年,原一卷,嘉靖二十九年钱德洪增录二卷,共三卷,由史致詹梓刻于嘉义书院)附于《传习续录》后(另还附录了钱德洪附录之引言和袁庆麟正德十三年所写的《晚年定论跋》),遂成今《传习录》之原貌。
二、《文 录》
《文录》包括《正录》五卷、《别录》十卷、《外集》九卷。据《阳明年谱》载,嘉靖六年四月,邹守益流谪安微广德,“录(阳明)先生文字请刻。先生自标年月,命德洪类次,且遗书曰:所录以年月为次,不复分别体类,盖专以讲学明道为事,不在文辞体制间也。”后钱德洪掇拾所遗文字请刻,阳明不许。德洪曰:“先生文字虽一时应酬不同,亦莫不本于性情,况学者传诵日久,恐后为好事者搀拾,反失今日裁定之意矣。”阳明许刻。于是附录一卷于邹守益所辑《阳明文稿》后,凡四册,世称广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