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南飞-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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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了笑说:“我这个周末基金会那边要出差,看什么时候方面再说吧。”
姜之明点头:“这个不急,工作最重要。”
一家三口又说了一会儿话,如果是让人看到,一定会觉得这是家庭氛围融洽,父慈子孝涵养十足的一家,姜雁北偶尔也会这么认为。
他的父母有学识有地位,是典型的高知,在外是恩爱夫妻,只有他知道,两个人早就貌合神离,只不过虚伪地维持着贤伉俪的身份而已。
他们对他这个儿子,表面看起来也确实开明。比如从小到大,他们从来没有打骂过他,生下来就给予他优越于大部分人的学习环境和资源,他可以有自己的爱好和习惯——前提是符合姜之明和宋岑的标准和规则。
他们给他画了一个圈,在这个圈里,他是自由的。
可一旦他想跳出这个圈,他就会被用各种让他无法辩驳的理论说服退回去。比如小时候他一度沉迷看课外书,一次末考只得了第二,父母并不责备,还谆谆教诲般安慰,只不过默默收走了所有他们认为的闲书。
又比如比如他少时迷恋过一阵摇滚,被姜之明和宋岑知道后,轮番找他谈心,在两个高知各种引经据典之下,他几乎怀疑自己喜欢的是什么洪水猛兽。然后,两人背着他动用手段,让他们那个乐队的第一次演出胎死腹中。
在这种看似温和实则绝对权威之下,他意识到获得更自由一点的代价,就是做得让他们更满意。
所以他再没考过第二,也再没玩过摇滚。
两个人唯一一次让他觉得满意的“开明”,是高考时,在医学和生物犹豫后,他选择了后者。众所周知,这是一个出路很窄的专业,姜之明和宋岑虽然失望,但毕竟一直以开明的父母自居,所以倒是没阻止,只是提出让他提前准备藤校申请计划。
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在富足优渥的开明家庭中长大,人生理所应当顺遂。在旁人眼中,姜雁北是一个没有缺点的好学生,却从来没有人知道,他其实不过是被刻意打磨出的一块石头,无棱无角,没有自我,甚至也没什么温度。
如果不是几年国外独自生活,自由自在地做着自己喜欢的事,他甚至可能连少时那点蠢蠢欲动的自我觉醒,都要彻底消失,最终成为姜之明和宋岑所期望的那个好儿子。成为另一个姜之明和宋岑。
一个主流价值体系中道貌岸然的成功者。
第13章
即使秦观有心帮自己,沈楠也知道,他在这个公益片拍板决策上没什么话语权。照他的语气,姜雁北倒是能说上话,但那顿午餐显然证明了——此路不通。
学生时代芒寒色正的好学生,长大后必然也是秉公端正的社会人。他那么顺遂优秀的男人,有足够的底气清高矜贵,怎么可能帮一个连熟悉都谈不上的同学做这种事?
何况,自己可能还是一个让他鄙薄厌恶的同学。
姜雁北的态度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唯一让她不爽的是,不愿帮忙还吃她的饭,吃饭也就算了,还拐弯抹角让秦观也别插手,这不是成心给她添堵么?
一想到这事儿,沈楠就心绞痛。
而现在摆在她面前的现实是,就算她想放弃那五万块年终奖,但匠心老板黎响却对这个无利可图的项目特别执着,甚至愿意贴钱也要拿下来去做。沈楠搞不懂一个满身铜臭味的商人,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狂热的环保公益分子。
周末在鹏城有个大型的生态环境保护会展,黎boss大手一挥,让人弄了一张入场券交给沈楠,说是趁着约瑟夫没在,让她赶紧去补一补这方面的知识,等人回国,再去跟人谈判,才能有的放矢。
于是沈楠这个周末的修生养息时间报废,周五一下班,打包收拾行李,坐上飞机奔赴了鹏城。
到达下榻的酒店,已经将近九点。办理了入住,她拖着小行李箱往电梯走,看到电梯门快要阖上,赶紧遥遥唤了一声:“等等。”
电梯旁的服务员贴心地帮她摁开电梯门。沈楠礼貌地道了声谢,走进电梯,抬起头的下一秒就愣住了。
电梯里只有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前几天刚见过,且让她不太愉快的姜雁北。
不,是很不愉快。
沈楠如今对那次午餐的耿耿于怀,远远大于面对这个人时的不自在,看到他,直接冷下脸往电梯里一站,就跟不认识似的。
意料之外的,这回姜雁北主动开了口:“来出差?”
他没叫她的名字,就这么直接问了一句。乍一听,像是熟人间的寒暄。
沈楠冷淡地“嗯”了一声。
两人都没再说话,镜面的电梯门里,是一对面无表情的俊男靓女。沈楠看了眼镜子,莫名有种和身边男人对视的错觉,只得欲盖弥彰般垂下了眼睛。
安静的空间中,似乎只有她和姜雁北的呼吸,沈楠忽然就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不得不承认,姜雁北这个人还是会对她的心理产生影响。一种微妙却又复杂的,说不上来的影响。
叮的一声,电梯门在她所在的八楼打开,短短半分钟的电梯旅程,像是过了半个世纪那么漫长。她拖起行李箱,不等电梯门彻底打开,已经快速走了出去。因为穿着高跟鞋,不小心在门口刮了下地毯,差点一个趔趄。
她似乎听到身后的人低低笑了一声,有些恼羞般猛得转头,穿过慢慢阖上的电梯门,看到的只是姜雁北那张神色寡淡的俊脸。
应该是自己听错了。沈楠想。
*
广告公司出差是家常便饭,往常因为工作的关系,行程通常都很赶,虽然沈楠去过很多城市,可每次连走马观花都做不到。这回时间也短暂,但没有工作压力,算是最放松的一次出差。
洗过澡也才不到十点,还远远没到她平日里的睡觉时间,想了想,拿着房卡出了门去遛弯儿。
十一月初的南方城市还没什么寒意,沈楠穿了件长裙,外面套了个薄开衫,吹过的长卷发松松垂落肩头,看过去,是慵懒又性感的都市女人。
姜雁北刚刚出门去吃了个夜宵,刚刚回到酒店外,便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从旋转门走了出来。
鹏城的绿化很好,他正好站在树荫下,沈楠没有看到他。
姜雁北抬手看了下腕表,十点出头。他眉头轻蹙,又抬头看了眼已经走出去一段的沈楠。她似乎并不知道,这座漂亮的城市,晚上并不那么安全。或者,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些。这对一个漂亮女人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犹豫片刻,还是转身跟了上去。
这是一座发达的沿海新兴城市,夜生活比江城要丰富很多。这个时候行人还很多,大多数是晚归的年轻人。酒店外的街道边种着两排枝繁叶茂的榕树,是这座城市最常见的行道树,粗大树干下缠绕着密密麻麻的虬须。这些绿色植物让空气湿润清爽。
路灯下树影瞳瞳的光线,是夜晚的味道。姜雁北与沈楠隔了十几米的距离,看到她走了没多久,便在一棵榕树下站定,好奇地去看根部那些盘踞的虬须,然后绕着大树转了一圈,举着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离开榕树,她继续往前走,又走了一段,转过一个街角。路边有流浪歌手,正在弹唱有关爱情和理想的民谣。那是个不算太年轻的男人,头发很长,看不清长相,唱得算不上多好,但一把烟嗓很有点沧桑味道。行色匆匆的路人,没有几个在他面前驻足听上一句两句,只有沈楠站了一会儿,等到他唱完一首,从钱包里拿出十块钱放进他的吉他盒子,才又继续往前。
再走了十几米,过了一排灯火通明的商铺,灯光暗下来,人行道就慢慢变得冷清了,几乎已经没有什么行人。沈楠却似乎对此浑然不觉。
就在这时,姜雁北忽然感觉到身后有道劲风从身旁掠过,等回过神,看到的便是,一个瘦小的男人冲到沈楠身后,一把将她推到,飞速抢走她肩上的包,拔腿就往前跑。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除了因为扑倒在地条件反射地尖叫一声,沈楠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是手掌和膝盖的疼痛让她勉强回过神,自己这是被人抢包了。
她抬头看了眼前方那正在逃走的抢劫犯,正想爬起来去追,手臂被一只有力的手握住,将她扶着站了起来。
“没事吧?”这位好心人问,声音还有点耳熟。
沈楠摇摇头,但手心火辣辣的痛意还是让她倒嘶了口冷气。
姜雁北松开扶住她的手,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前面那快消失的人影,道:“你稍等,我去帮你把包追回来。”
也许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沈楠始终有些懵,直到这位助人为乐好心人的背影跑进夜色深处,她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姜雁北。
本来稍稍缓过劲儿的心脏,又砰砰砰剧烈跳起来。
她也顾不得手是不是流血了,膝盖是否还疼得厉害,赶紧拔腿追了上去。到底速度慢了些,等赶到时,姜雁北已经将那抢包的男人揪住,自己那只便携小包也回到了他手中。
抢包的男人很瘦小,被姜雁北把手扭在身后,就完全不能动弹了,一直低声下气地在求饶,那声音抖得厉害,听着像是要哭了,应该不是什么团伙作案的罪犯。
沈楠见状松了口气,走了过去。
姜雁北回头看了她一眼,随手将包递过来:“看看有没有少什么东西?”
这是个长钱包似的小坤包,沈楠出门时就装了手机钱包和纸巾,打开一目了然,她摇摇头:“没有。”
姜雁北道:“你打110。”
沈楠点头,看了眼被抓住的瘦小男人,拿出手机正要报警。那男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求求你们别报警,我知道错了。要不是因为毕业来鹏城找工作,两个月都没找到,身上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我也不会一时冲动做犯法的事。”
沈楠本来准备拨打电话的手停下来,皱眉看向那涕泪齐下的男人。她这才看清,这人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斯斯文文的长相,和大学里的男生没什么两样,并不不像什么三教九流的人。
姜雁北却丝毫不为所动,冷声道:“这些话留着对警察说去。”
男人用剩下的那只手,从掉在地上的旧文件袋里,摸出一堆纸张:“我没骗你们,这是我的简历和□□。我已经快两天没吃饭了,刚刚实在饿得厉害,才一时冲动。”
沈楠目光落在那些纸张上,借着夜灯看清了简历上的字。今年刚刚毕业的大学生,不知名大学的哲学专业。
一个专业冷门身无所长的大学生,来到这座高速运转的大都市闯荡,也许一开始带着豪情和憧憬,但显然现实比理想残酷了太多。
她想起当初家里出事,自己找工作时遇到的挫折,心里不由得软了下来。这个世上有太多人活得不容易,她是,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也是。
她想了想,将手机收起来,说:“算了,也没损失什么。”
姜雁北皱眉看向她,确定她是认真的,犹豫片刻,还是松开了钳住男人的手。
男人感激地连连道谢,手忙脚乱地收起地上的纸张,跌跌撞撞往前走去,大概真的是两天没吃饭了,瘦小的身板看起来随时会倒下。
姜雁北看了眼那人在夜色中的背影,道:“也许他只是故意说谎,说不定在下个路口就会故技重施。”
沈楠也在看着那人:“如果他是说谎,关进去几天出来肯定会再犯。如果真的是一个走到绝境一时冲动的年轻人,那么他还可能会有新的选择。”顿了片刻,她又低声补充了一句,“人在绝境的时候,要不做错事,很难。”
在说完这句话后,她转头对上姜雁北,发觉他正神色莫辨地看着她,黑眸在夜灯下深沉如水。
沈楠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视线,低声道:“刚刚谢谢你帮我抢回了包。”
姜雁北淡声回:“正好散步路过,举手之劳。”又看了眼那颤颤巍巍快要消失的男人,说,“你稍等一下。”
沈楠怔然地看着他朝那男人走去,那人个子矮走得慢,他没多久就追上,开口将人叫住。那人大概以为他是改变主意,吓得身子又矮了几分,不过到底没有逃,老老实实站在原地等他走过来。
因为隔得有些远了,沈楠听不清他跟人说了什么,只隐约借着路灯,看到他拿出钱夹,抽出了几张钞票给了那人。男人对他深深鞠了几个躬。
沈楠看着他转身走回来,因为逆着光,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觉得那样挺拔的身影,在夜色中看起来如此朗月清风,忽然就与她曾经喜欢的那个男生重叠。
第9节
她的心脏却莫名跳得有些快。
只是这样的心乱并没有持续多久,姜雁北走回来后,看了她一眼,忽然冷声斥责道:“你这么大个人,怎么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这么晚了,还是陌生城市,也敢一个人出来瞎逛!”
沈楠被斥得一愣,又觉得这语气有点熟悉。她想起,当年两人那段短暂的交集中,他也这样训过她,不止一次。
那种理所当然的,让她无法反诘的训斥。
第14章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沈楠还是不得不承认,在姜雁北面前,她总有种说不上来的自卑感。哪怕当年她还是一个为所欲为的富家女时,也是如此。那时他是勤勉自律的优等生,对自己的人生清晰明了且从容,好像永远知道在做什么该做什么。这让她所有的浑浑噩噩和空虚迷茫,在他面前都仿佛无处遁形。于是在被他斥责时,只能用一个骄横任性富家女的虚张声势来掩饰。
而如今,她连掩饰的东西都早已不复存在,被他这一训斥,好半晌不知如何回应。这些年在酒吧驻唱,常年独自晚归,真的已经忘了去想安不安全这件事。所以他说得对,自己这么大个人,确实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
“我……没想到。”她低声道。
姜雁北垂眸看了看她裙子上的尘土,放缓声音问:“刚刚没受伤吧?”
他这一提醒,沈楠才又觉察到掌心火辣辣的痛,好像还有黏湿的感觉,抬起手借着光一看,虽然不至于鲜血直流,但擦伤了一大片,正细细密密地渗着血。
姜雁北目光落在她手上,眉头皱起:“你这个得赶紧用碘伏擦一下,前面有个二十四小时药店。”
“嗯。”沈楠点头,又看了他一眼,说,“今晚谢谢你。”
姜雁北:“刚刚你已经说过了。”
沈楠:“……”她嚅嗫了下唇,想说点什么,到底没说出口。
两人并排往回走,谁都没说话,安静地只剩夜风拂动树叶的声音。走过了那还在用沧桑声音吟唱的流浪歌手,转过一个街角,人又多了起来,药店的标志映入眼帘。姜雁北指向路边的长椅,开口打破沉默:“你坐着,我去帮你买药。”
“不用了,我自己去……”
沈楠婉拒的话还没落音,他人已经直接转身往药店走去。站在原地的她,愣愣地看着他颀长的背影进了那灯火通明的小店,半晌之后,悻悻地走到旁边的长椅坐下。
这个城市的夜晚很舒服,不冷也不热,空气里没有她平日里习惯的浑浊。如果没有经过刚刚那一遭,今晚应该会有一个不错的心情,指不定还能做个好梦。
她不至于对姜雁北这场“英雄救美”胡思乱想。因为他是姜雁北,所以会毫不留情面地拒绝给她在iwf的项目上提供帮助,也同样会不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