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光-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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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慈英一直没醒; 秦立红就坐在一旁说起了这阵子的事,“你妈妈这病查出来之后,她怕你跟着担心就让我们先瞒着你,原本是打算等治疗到一个阶段再跟你说,只是没想到会转移。”
周兮辞垂着眼; “我爸知道这事吗?”
“知道; 那天在医院我就跟他说了; 你妈住院这一阵子也都是他跟我轮换着在医院照料,他也听你妈的话去找了新的工作,谁知道他这个不争气的; 竟然又跑去赌了。”说到这里; 秦立红是又气又骂,“他前阵子说工厂有事,我跟你妈都没往心里去; 要不是今天撞上; 我们还一直被蒙在鼓里。”
周国成是什么样的人; 周兮辞再了解不过; “报警吧。”
“可你爸毕竟是赌博,万一警察把你爸抓进去……”
“抓进去也总比被赌场的人找到打断一条腿强,下午我就去警局报案。”周兮辞松开徐慈英的手,小心放进被子里,抬头看向秦立红,“小秦阿姨,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你妈都没跟我客气,你就不要跟我客气了。”秦立红说:“你该上学上学,该训练训练,你妈这里有我。”
周兮辞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在病房坐了会,徐慈英的主治医生何谓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看到病房里多出的两个人,走过去翻了翻床头的单子,才问:“这是徐姐的女儿?”
秦立红应道:“是啊,今年读高三了,之前一直在学校。”
何谓点点头,在单子上写了几笔又放了回去,也没多说什么,“行,有什么情况你们再叫我。”
“好,谢谢何医生啊。”
“没事。”何谓走出去没多久,听见身后跟来的脚步声,回头看见来人,神情并未有太多意外,“跟我来吧。”
周兮辞跟上去,进了何谓的办公室。
“你先坐。”何谓坐到办公桌后,摘下眼镜擦了擦又戴回去,温声问道:“你想问什么?”
周兮辞其实也很乱,对于恶性肿瘤她了解的不多,上网能搜到的内容有限,徐慈英到底是什么情况,她也不是很清楚,甚至连问都不知道从哪里问起。
她揉揉脸,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长呼了口气问:“我想知道我妈的病情现在怎么样了。”
何谓看着她,叹了声气:“说实话,情况不是很乐观,你妈妈发现的时间虽然不算特别晚,但扩散速度比一般人要快,目前癌细胞已经从子宫转移扩散至盆腔内,常规的手术治疗已经没有什么用了,化疗、放疗、靶向治疗这些手段只能清除一部分扩散的癌细胞,但远达不到根治的效果。”
“不能根治……”周兮辞感觉心口像压着一块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来气,“那我妈……”
她没勇气再问下去,何谓像是猜出她没说出口的问题,委婉道:“有时间,就多陪陪她吧。”
听到这句话,周兮辞没有想象中的失控与崩溃,只是静静坐在那儿,一言不发地掉着眼泪。
何谓无声叹息,将桌上的纸巾盒推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兮辞胡乱抹了抹脸,站起身对着何谓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何医生。”
何谓想安慰也无从开口,生死有命,这不是一句话就能抹去的伤痛。
周兮辞走出办公室,手扶着墙边的横杆,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力气大到指尖都在发白。
有人忽然靠近。
她被搂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鼻息间的暖意烘得她鼻子一酸,干涩的眼眶发胀,但没有再掉眼泪下来。
周兮辞脸埋在他颈间,手紧紧揪着他的外套,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哥。”
陈临戈眼眶一热,滚了滚喉结,扭头呼出一口热气,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哥在这儿,不怕。”
周兮辞闭着眼,呼吸很沉,也没有哭,只是安静地靠在陈临戈怀里缓了一会,像是给自己充电续上更多的能量。
良久后,她才松开手从他怀里退开,声音还有些低哑,“我妈醒了吗?”
“还没有。”陈临戈碰了碰她发红的眼角,“小秦阿姨让我们回家拿些厚衣服,你不是要去警局报警,顺路一起过去?”
“好。”
离开医院之前,周兮辞又回病房看了一眼徐慈英,走过去掖掖被角,跟秦立红打了声招呼才走。
外面雪下得很大。
“你在这儿等我,我去买把伞。”住院部一楼后面有家生活超市,陈临戈走进去,“老板,拿把伞。”
老板从懒人椅上站起来,放下手机去里面货架翻了翻,找出一把长黑伞放在柜台上,“八十。”
陈临戈掏钱的动作一顿,“没有别的了吗?”
“这质量好,能抗风的。”老板见他坚持要看看别的,又进去里面找出几把格子伞,伞面的颜色有些一言难尽,“这你给四十就行了。”
“就这个。”陈临戈付了钱,拿起其中一把走了出去。
周兮辞一直站在门口没挪过位置,肩上和发间都落了些雪,陈临戈拿手拍了拍,“怎么不在里面等?”
“人来人往的,我站里面碍事。”周兮辞看着他把伞撑开,一阵无语:“陈临戈。”
“嗯?”
“你审美倒退了啊。”周兮辞有些抗拒站在伞下,“这颜色,你不觉得跟那什么很像吗?”
“没别的了。”陈临戈揽着她的肩膀走下台阶,“将就一下,到大门口我们就打车。”
“说起来,你好像还欠我把伞。”周兮辞侧头看他,“你是不是忘了?”
“那这个给你。”陈临戈把伞往她面前一递。
“我不要啊,这太丑了。”周兮辞将伞把推远,半边肩膀都在伞外,陈临戈又不动声色把伞偏了回来。
一早上都在下雪,路上交通也变得堵塞,原本十几分钟的车程硬生生开了半个多小时。
周兮辞还穿着秦立红的外套,下车后,半张脸都埋在衣领里,埋头走了一段路,在单元楼门口和那几个追债的人迎面撞上。
她跺了跺脚,没什么语气地说:“我也联系不上我爸,你就算在这里等上十天半个月也没用。”
为首的那个神情有些惊讶:“你不知道?你爸回来了,一见到我们就跑,现在就在楼上,你最好上去劝劝他,再不开——”
没等他话说完,周兮辞已经跑进楼里不见踪影,她一口气上了六楼,楼道处还有被砸烂的凳子。
周国成在里把门反锁了,钥匙根本转不动,周兮辞“哐哐”拍着门板:“开门。”
“小辞?”周国成没立马开门,大概是站到了门旁,声音很响亮:“你是不是跟他们一伙上来的,我知道你早就看不惯我了。”
“开门,我没跟他们一起,你再不开,我就找人上来撬锁了。”周兮辞从地上捡了根凳子腿。
门一开,她就朝着周国成砸了过去,“你怎么不去死!”
周国成胳膊被砸了一棍,下意识想跟她动手,拳头举起来又放了下去,“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我是没资格,但你干的是人事吗?”周兮辞看着他,气得手都在发抖,“我妈还生着病,你怎么能怎么敢还去赌?你还有良心吗?!”
“我没良心?!我要没良心我早就不管你们了!”周国成吼道:“你妈化疗一次要多少钱你知道吗!她为了你放弃去大医院看病你又知道吗!你都不知道!你问我为什么要去赌?我不去赌她连住院治疗的钱都不够!她就只能等死!”
周国成吼完的一瞬间,周兮辞在恍惚里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冰窟窿里,手上的木棍在无意识间掉在地上,发出的声响将她惊醒。
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哭了,只感到一阵很强烈的无力感,一字一句都说得很艰难:“我妈为了我放弃去大医院治疗?”
周国成看到她手上的一抹红色,到嘴边的话又换了,“四期了,就算是华佗在世也没用,去不去都一样。”
周兮辞张嘴想说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转身从家里走了出去。
她也没有走远,只是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脑袋垂得很低,手上在流着什么,一滴一滴。
陈临戈跑上楼时,看到她脚边的一滩血迹,眉心重重一跳,“你跟你爸动手了?”
她没有说话。
陈临戈顾不上太多,快步上完最后几级台阶,站在门外往屋里看了眼,看到周国成好好地坐在那里才松了口气。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来,抓起她受伤的手检查了一下,“手怎么弄伤了?”
周兮辞也盯着破皮的那块,像是已经感知不到痛意,没所谓地说:“挂到凳腿上的钉子了。”
陈临戈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没有再多问,语气带着安抚:“我先带你去诊所处理一下伤口,晚点回医院打破伤风。”
周兮辞由着他将自己拉起来,很轻地喊了一声:“哥。”
陈临戈牵着她没受伤的那只手,低声问:“怎么了?
“我好累啊,你能背我吗?”周兮辞看着他,没什么力气地说:“我跑不动了。”
作者有话说:
一点小科普:有研究和资料表明,因家庭关系不和或者因其他因素,如长期生气、抑郁、焦虑、情绪不佳者的人群,患癌率要高于心情愉悦人群。保持心情好有利于癌症康复,而且还可以降低癌症的发病率。
第52章
现在是喜欢的人啦
我跑不动了。
陈临戈捕捉到某个字眼; 抓着她的手定定看了她一会,什么也没说,转过身将人背了起来。
周兮辞趴在他背上; 慢慢闭上了眼睛。
走到一楼时,陈临戈把手上的伞递过去让她撑开,她抓着伞把看了眼四周,“那几个人走了?”
“嗯。”
周兮辞很快想到什么,“你是不是给他们钱了?”
“给了一点。”陈临戈走在风雪里,空不出手,侧头轻轻撞了下她的脑袋:“别担心; 哥有钱。”
周兮辞被他财大气粗的语气惹笑,只是疲惫感依旧难消,趴在他肩头没有说话。
雪越下越大了。
诊所负责接待的医生还是之前那位女医师,见到周兮辞她忍不住叹了声气:“这回又是哪里磕伤了?”
“手。”周兮辞抬了抬胳膊,“不小心碰到钉子了。”
“那要打破伤风啊; 我们这里可打不了; 我先给你处理伤口; 完事你就近找个大医院去把针打了。”杜燕严肃道:“这要是感染了可不是跟你闹着玩的。”
“知道了,谢谢医生。”周兮辞把手递了过去,视线一直盯着破皮的地方; 眉头下意识皱了起来。
陈临戈抬手挡在她眼前; “怕还看。”
“看不见更怕。”周兮辞拨开他的手,“要不你先回去拿衣服,等我处理完就直接去医院。”
陈临戈“嗯”了声; 但人还站在那儿没动; 一直等到杜燕往她手上缠纱布的时候才离开。
杜燕处理完伤口; 摘下手套和口罩笑道:“你跟你哥感情真好啊。”
“啊?”周兮辞拿手蹭着鼻子; 小声反驳道:“不是哥哥。”
“嗯?”杜燕捧着茶杯,语气有些迟疑:“上回来不还是哥哥吗?怎么这趟就……”
周兮辞低着头,拨弄着手上的纱布,还有些不太好意思,“现在是喜欢的人啦。”
“哦哦哦。”杜燕恍然似的笑了笑,“你们现在的小孩,真是一天一个想法啊,看来我当初那句男朋友说得没错,你看现在这不就成了你男朋友。”
“还不是男朋友。”
“你暗恋啊?”杜燕喝了口热茶,想起男生之前还有刚刚看周兮辞的眼神,那可不“清白”。
不过她也没掺和,说不准这就是现在小孩的情趣,她要给戳破了人家指不定还不乐意呢。
周兮辞在诊所等了二十多分钟,喝了两杯水才等到陈临戈,“我爸还在家吗?”
“在。”陈临戈手上提了个黑色的行李箱,抬手把伞往她这边偏了偏,“走吗?”
周兮辞点点头,拿着药袋走到伞下,“他跟你说什么没?”
“问了两句徐姨的情况,可能晚一点也会去医院。”陈临戈将箱子拎了起来,“周叔不是故意要去赌的……”
“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妈的医药费。”周兮辞低着头,下巴没在衣领里,秦立红大概穿着这件外套在医院呆了很久,衣服上都沾着消毒水的味道,她深吸了口气说:“说实话,我也没立场怪他,不管怎么样,我妈生病之后,都是他跟小秦阿姨一直在顶着。我呢,成天在学校弄这弄那儿,也从来没管过什么,比起我爸,我才是那个最没用的人。”
“不知者不为过。”陈临戈知道周兮辞在想什么,“就像现在,你知道徐姨生病了,你不会什么都不做,可有些时候,父母总是希望我们能够活得轻松点。”
“我能做什么呢?我能做的太少了。”周兮辞甚至不知道还能陪徐慈英多长时间。
以前她总是希望时间能快一点,她想快一点长大,能够替徐慈英多分担一些。
可现在,她又希望时间能慢一点,再慢一点,如果可以,她宁愿将自己的生命分一半给徐慈英。
她的妈妈一生操劳,没有享过一天的福,甚至因为领养她,让自己吃了更多的苦。
她还来不及回报,上天便要收走她生命里来之不易的温暖。
“陈临戈。”周兮辞喉咙有一丝哽咽,她努力咽回去,望着眼前这条漫长的道路,眼眶溢满潮热,“长大怎么那么苦啊。”
早知道这样,她就不要长大了。
她只要妈妈长命百岁。
…
徐慈英当天下午五点多才醒,漫天的大雪让夜色更早降临了这座城市,她昏睡了一天,精神还有些恍惚。
周兮辞趴在病床边,握住她的手,强忍着没有掉眼泪:“妈。”
“嗯……”徐慈英动动手指碰了碰她的手背,氧气罩模糊了她的声音,“怎么没去上课?”
“今天是元旦,我们放假了,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周兮辞想起身去叫医生,陈临戈已经先一步往外走了:“我去喊医生,你陪徐姨说说话。”
“妈没事。”徐慈英说话很慢,“你吃饭了吗?”
周兮辞点点头:“吃了,小秦阿姨送了晚饭过来,还给你煲了粥,你要吃点吗?”
“我不饿。”徐慈英看着她,和往日一样的温柔,“是不是被吓到了,妈没事,你别担心。”
“……嗯。”周兮辞喉咙哽着,说不出话来。
“你爸呢?”
“去楼下抽烟了。”周兮辞吸了吸鼻子,努力挤出一丝笑来,“爸没去赌钱,是赌场那些人弄错了,他这阵子在厂里忙活,经常昼夜颠倒,所以才一直没联系到人。”
徐慈英眨着眼“嗯”了声,看到她的手,紧张道:“手怎么了?”
周兮辞不在意道:“没事,不小心刮到了,已经包扎好了。”
“你小心点。”
“嗯,我知道啦。”
徐慈英摸着她的手没再说什么,神情依旧很疲惫。
晚一点的时候何谓过来看了看,照例交代了几句:“没什么大问题了,不过以后还是尽量少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保持心情愉悦,对病情恢复也有帮助。”
徐慈英摘了氧气罩,脸上只有一点淡淡的印子,闻言只是笑着道:“谢谢何医生。”
“没事,您好好歇着,晚上能吃点清淡的流食就尽量吃点,您一天没吃东西了,胃会受不了的。”何谓合上病例板,“今晚我值班,有什么事喊我一声就成。”
周兮辞送何谓出去,他没让多送,笑道:“回去陪你妈妈吧,这几步路我比你熟多了。”
她点点头,也没进去,倚着墙发了会呆。
陈临戈从病房里走了出来,站到她身旁,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