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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母亲-第3章

小说: 母亲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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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听着他的话觉得可怕,但还是贪婪地听着,儿子的眼睛漂亮而明快地放着光芒。他把胸口抵住桌子,靠近他的母亲,直望着她满脸的泪水,第一次说出了他所理解的真理。他用青年人的全部力量,用那种因为有了知识而自豪的、神圣地信仰着知识真理的学生的热情,说出了他明了的一切——他这些话与其说是说给母亲听,倒不如说是想对自身作一番考查。有时候,想不出合适的话,他住了嘴,在自己面前,他看见了那张悲哀的脸,脸上那对饱含泪水的眼睛闪出昏暗的光。 
  她的眼睛含着恐怖和惶惑。他可怜起母亲来,他重新开始说话,但是这次谈的却是关于母亲自身,关于母亲的生活了。 
  “妈妈记得有过什么高兴的事吗?”他问。“在过去的生活中,有没有值得妈妈记念的事情呢?” 
  她听了这些,悲伤地摇着头,同时,在心里感到一种未曾有过的既悲且喜的新鲜情调。这种情调温和地抚慰着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谈她自身,谈她的个人生活呢;这些话在她心里唤起了早已淡忘的不很明朗的思想,轻轻地吹燃了已经熄灭了的对生活茫然不满的感情——这是早年青春的思想和感情。关于人生,她和女伴们曾经聊过,长时间地聊过,很仔细地聊过,但她们大家——连她自己在内——只是埋怨,谁也说不清楚人生为什么如此艰难困苦。但是,现在她的儿子正坐在她的面前,他的眼睛、面孔,乃至他所讲的一切——都在触动自己的心灵,她的心中,充满了对于儿子的自豪,因为儿子能够正确地理解母亲的生活,说出她的苦恼,疼爱她,怜惜她。 
  做母亲的——向来没人怜惜。 
  这她是知道的。儿子所说的关于女人生活的一切都是悲伤的,为她所熟知的真实情景。在她胸膛里,无限的感触轻轻地颤动起来。有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爱抚越来越让她温暖。 
  “那么,你打算怎样呢?”母亲打断了他的话,问道。 
  “我得学习,然后我再教旁人。我们工人非学习不可。我们必须明白,必须懂得,我们的生活到底为什么这样痛苦。” 
  他的碧眼——老是认真而严厉的那双眼睛此时竟变得这样柔和,这样亲切——使她很高兴。在她两颊的皱纹里虽然还有眼泪在颤动,但在她的嘴唇止,已经露出了满足而恬淡的笑意。在她心里,为儿子能够把人生的悲苦看得如此清楚透彻而自豪的双重感情,被动摇着,但是另一方面,她还是不能忽略她儿子的青春,还是不能忘却她儿子异于常人的谈话,不能无视儿子决心一个人站起来反抗大家(连她也在内)所习惯了的生活。她很想对他说: 
  “她孩子!你能干出什么名堂来呢?” 
  但是她又怕这样会妨碍她对儿子的欣赏,他在她面前突然变得这样聪明……虽说对她有点陌生。 
  巴威尔看到了他母亲嘴唇上的微笑,脸上专注的神情,以及眼里的爱慕,例以为他已经使她了解了自己的真理,于是,年轻人特有的那种对自己说服力的自豪,提高了他对自己的信心。 
  他谈得兴奋起来,一会儿微笑,一会儿皱眉,常常从他的话里流露出憎恶的感情。母亲听到这种高谈阔论,惊慌地摇着头,急切地询问儿子: 
  “真的吗?巴沙。” 
  “真的!”他断然回答。 
  他向她谈起了那些想为大家做好事而在民众中间撒播真理种子的人们,可是生活的敌人却因此把这些人当作兽类似的捕捉、监禁、充当苦役…… 
  “我见过这样的人!”他热诚地慨叹道。“他们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这些人物在她心目中引起了恐怖,她又想问他: 
  “真的吗?” 
  但是,她没敢问出口,只是呆呆地继续听儿子给她讲那些她所不了解的、教会她儿子想去说一些对他有危险的事情的人们的故事。后来,她终于对他说: 
  “天快亮了,你睡一会儿吧。” 
  “好,就睡!”他应着。而后,他向着她弯下身来,轻轻地问道“妈妈了解我吗?” 
  “了解了!”母亲叹了口气回答道。从她的眼里,又滚出了泪珠儿。她抽咽了一下,又添加上一句话:“你会把自己毁掉的!” 
  他立起来,在屋里踱来踱去,过了一会儿,说道: 
  “这样,妈妈,现在你总算知道了我在做些什么事情,到什么地方去,我全对你说了!母亲,假使你爱我,我也请求你不要防碍我……” 
  “我的宝贝儿子呀!”她叫了出来。“还不如让我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他握住了她的手,紧紧地把它攥在自己的两手中。 
  他充满了热情的有力地叫出来那声“妈妈”,使她非常震惊,而这种握手也是非常新奇的。 
  “我什么也不妨碍你!”她断断续续地说。“只要你当心自己,千万要当心!” 
  她其实并不知道要当心什么,她又很忧虑地说道: 
  “你越来越瘦了……” 
  她的目光中满含着亲切与温柔,她紧紧地盯住了他高大而匀称的身体,冷静而迅速地说: 
  “上帝保佑你!我什么也不妨碍你,你只管好好地过你自己喜欢的生活吧。不过,我只求你一件事情:你不要轻易对外人谈起这些事!对外人非提防不可——人们都是互相嫉恨!有些人又贪心又妒嫉,他们乐意干坏事。你要是去撕破他们的脸皮,说他们不好——他们就恨你,想着法儿害你!” 
  儿子站在门口,听着母亲说些难受的话,等她说完之后,他含笑说道: 
  “人们很坏,那是真的。但自从我知道了世界上有真理以后,人们就变得好了!……” 
  他又微笑了一下,接着说: 
  “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道理!我小时候就害怕生人,长大了,开始憎恨他们,对于一些人,是因为他们的卑劣,对于另一些人,却说不清是为了什么,只有一色的憎恨。但是,到了现在,我对他们有了不同的看法——不知是怜惜他们还是怎么的?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可自从我知道了人们的丑恶并不是全怪他们自己的过错之后,我的心肠就软下来了……” 
  他仿佛是在倾听他自己的心里话,便沉默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又若有所思地低声说: 
  “哦,真理是多么有力量!” 
  母亲疑视着他,平静地说道: 
  “天啊,你真变得可怕了!” 
  等他睡熟了之后,母亲轻后轻脚地下了床,悄悄地走到了他的身边。 
  巴威尔仰身睡着,在白色的枕头上面,很鲜明是显示出他淡黑色的、倔强而严厉面容。 
  母亲穿着一件衬衣,赤着脚板,用手按住胸口,默默地伫立在他的床边,她的嘴唇无声地歙动着,从她的眼睛里缓缓地流出了一大滴一大滴混浊的眼泪。 
  他们母子俩又沉默地生活下去,彼此离得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 
   
   

 



 




 5




  有一回,是在某个礼拜中的休假日,巴威尔临出门时,对母亲说: 
  “冖拜六城里有客人来。” 
  “从城里?”母亲重复了一句,突然哭出声来。 
  “嗳,为什么?妈妈!”巴威尔不满地询问。 
  她用围裙擦了擦脸,叹息着说: 
  “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样……” 
  “是害怕吧?” 
  “害怕!”她下意识地承认道。 
  他对着她的脸俯下身来,像他的父亲那样气冲冲地说道: 
  “要是胆小,我们就会失败的!那些骑在我们头上的人,看见我们害怕,就会变本加厉地威胁我们。” 
  母亲忧愁地说: 
  “你不要生气!我哪能不怕呢!我害怕了一辈子了——心里尽是可怕的事。” 
  他缓和了语气,低声说道: 
  “妈妈,请原谅我——实在没有别的法子!” 
  他走了出去。 
  这三天之中,一想起那些可怕的陌生人要来,她的心就不停上打战。 
  儿子目前所走的那条路,正是他们指点的。 
  礼拜六的傍晚,巴威尔从厂里回来,洗了脸,换过衣服,又要出门的当口儿,把目光避开母亲说道: 
  “客人要是来了,就说我马上就回来。请你不要害怕……” 
  她无力坐在凳子上。儿子皱着眉头看着她说: 
  “要么,妈妈……到别的地方去走走吧?” 
  这句话使她生气了,她否定地摇摇头,说: 
  “不用。为什么要那样呢?” 
  这是十一月下旬。白天,在结冻的地上,落了一场细粒的干雪,所以现在可以很清晰地听见走出去的儿子踩雪的声音。很浓的暮色,好像心怀叵测地要窥探什么,不动声色地靠近了窗边。母亲用手按着凳子,望着门口的方向,在那儿等候着…… 
  她好像觉得置身黑暗中,有些身着奇装异服的歹人,弯腰屈背,东张西望,从四面八方偷偷地钻了进来。果不其然,有人已经在房子周围走动了,正用手在墙壁上摸索。 
  能听见口哨的声音。这娓婉而哀愁的口哨,好像一般细流在寂静的空气里盘桓,它沉思似的在黑暗的旷野上徘徊,仿佛是在寻觅什么,渐渐地走近了。突然,好像在板壁上冲撞了一下,这声音骤然消失在窗下了。 
  门洞里有脚步声,母亲打了个冷战,紧张地竖起眉毛站起身来。 
  门开了,起初,屋子里先伸进一个戴大羊皮帽子的头,跟着,慢慢地弓着腰走进一个很高的人来,他伸直了腰板儿,缓缓地举起右手,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用洪亮而有力的声音说: 
  “晚安!” 
  母亲默然地鞠了个躬。 
  “巴威尔不在家吗?” 
  那个人从容地脱下毛皮外套,抬起一只脚来,用帽子撞去了长筒靴子上面的雪,接着又把另一只脚上的雪掸去,把帽子仍到角落里,迈开两条长腿,一摆一摆地走进房来。走到椅子旁边,朝着椅子看了一眼,像是估量一下这把椅子是否牢靠,最后,坐了下来。用手掩着嘴巴,打了一个哈欠。他的圆脑袋,剪得光光的,两颊也剃得精光,长长的唇髭往下垂着。那大而突鼓的灰色眼睛,朝屋子四下望了一望,然后把一条腿落到另一条腿上,在椅子上面摇晃着,问道: 
  “这间房子是你自己的,还是向人家租的?” 
  母亲坐在他对面,回答说: 
  “是租的。” 
  “房子并不怎么好。”他批评了一句。 
  “巴沙马上就回来,请你等他一会儿。”母亲安静地说。 
  “我是在等他呢。”那个高大的男人镇定地回答。 
  他的镇定的态度、柔和的言谈和单纯的容貌,使她觉得安心他坦白诚恳地望着她,在他清澈的眸子里流露出愉快的火花。在他那修长的两腿、耸肩屈背、瘦骨嶙峋的身体里面,似乎有些什么好笑而又使人喜爱的地方。他穿着蓝色的衬衣和黑色的裤子,裤角塞进长筒靴里。 
  她想问他叫什么名字,从什么地方来,是不是很早就认识她的儿子,但是,他忽然摇动了一下身子,先开口问她了: 
  “妈妈!你额上的伤疤,是谁打的?” 
  他眼里含着明朗的微笑,亲切的探问着。但这个问题却使她气恼。她紧闭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用一种冷淡而又不失礼的口气反问道: 
  “我的老天,这种事情与你有什么关系?” 
  他把身子朝她倾斜过来。 
  “不要生气,干吗要生气呢,因为我的养母也和你一样,头上有这么一个疤,所以我才这样问的。你听我说,她是被同居的靴匠用楦头打破的。她是洗衣女人,他是个靴匠。她——在我已经做了她养子之后——不知在什么地方碰到了这样一个酒鬼,真是她天大的不幸。他常常打她,真的!我吓得肉皮儿几乎要裂开了……” 
  由于他的直率,母亲觉着好像完完全全解除了戒备,她心想,巴威尔会因为她这样不客气地回答这个怪人而对她生气的——她歉意地微笑了一下,说: 
  “我并没有生气,不过你问得太突然了……这是我去世的男人留给我的礼物……你不是鞑靼人吗?” 
  他把腿不伸,咧开了大嘴笑起来,笑得差不多要把耳朵扯到后脑勺上去了。然后又认真地说: 
  “暂时还不是。” 
  “听你的口音好像不是俄国人,”母亲领会了他的诙谐,微笑着解释道。 
  “这种口音要比俄国人的好听些吧!”客人愉快地点点头,说道:“我是霍霍尔,出生在卡涅夫城。” 
  “来这住了很久了吗?” 
  “在城里住了一年了,一个月前,才进了你们这儿的工厂。在这认识了许多人,——你儿子和别人。在这里——打算暂时住一段。”他揪着胡子这样说道。 
  母亲对他喜爱起来,因为他赞美了自己的儿子,便想酬谢他一下,于是她说: 
  “喝杯茶吧?” 
  “怎么,先请我一个人吗?”他耸着肩膀回话。“等大家都来了,您再请客……” 
  这句话又使她重新想起了方才的恐怖。 
  “但愿大都和他一样!”她热切地这样希望着。 
  门洞里又传来了脚步声,门被很快地推开了。母亲又站起身来。但是,叫她着实吃了一惊,走进来的原来是一个个头不高、长着一副乡下姑娘的单纯面孔、留着一根亚麻色粗辫子的姑娘。她低声问道: 
  “我迟到了吧?” 
  “哪里,不迟!”霍霍尔望着房外回答。“走来的?” 
  “当然。您是巴威尔·米哈依洛维奇的母亲吗?您好!我叫娜塔莎……” 
  “父名呢?”母亲问。 
  “华西里也夫娜。你呢?” 
  彼拉盖雅·尼洛夫娜。” 
  “好,我们认识了……” 
  “嗳!”母亲微叹似的应了一声,含着微笑望着这个姑娘。 
  霍霍尔帮她脱下外套,问她: 
  “冷吗?” 
  “郊外很冷!风大……” 
  她的声音圆润而晨晰,嘴巴很小,有点鼓起,她周身滚圆而且健康。脱了外套,她立刻用她那双被寒风吹红了的小手用力地磨擦绯红的脸颊。长稠皮靴的后跟很响地踏着地板,急急地走进屋晨来。 
  “连套鞋都不穿!”这个念头在母亲心里一闪而过。 
  “是啊!”姑娘颤抖着,拖长了声音说。“冻僵了,哦!” 
  “我马上就烧茶炉去!”母亲快步走向厨房。“一会儿就来……” 
  她觉得这个姑娘她早就认识,好像早就对她怀着一种母亲般的善良而怜惜的爱,她不断的含着微笑,倾听着房间里面的谈话。 
  “你为什么这么烦闷,那霍德卡?”那姑娘问道。 
  “唉,——是这样。霍霍尔低声作答。“这位妈妈的眼睛好看得很,我想,我的母亲大概也有这样的眼睛。我常常想起母亲,我老觉着,她或许还活着。” 
  “你不是说她已经死了吗?” 
  “那是我的养母。我现在是说我的亲生的母亲。我觉得她是在基辅的什么地方讨饭,喝醉了酒的时候,就被警察打耳光。” 
  “唉,怪可怜的!”母亲独自想道,叹了口气。 
  娜塔莎低声地、快速而热烈地不知说了些什么。就又传来了霍霍尔洪亮的声音。 
  “嗨,你还年轻,朋友,苦酒喝得还不够多!生儿育女固然不容易,但都人学好却格外困难……” 
  “嗬,真有两下!”母亲在心里叫了一声,她禁不住想和霍霍尔说些亲切的话。但是,这当口儿门被缓缓地推开了。尼古拉·维索夫希诃夫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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