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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母亲-第41章

小说: 母亲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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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起初觉得这一切都是枯燥而不必要的前提,接着就要发生一件冷酷无情、顿时会将大家压倒的可怕的事情。但是巴威尔和安德烈的沉着镇静的言语是这样的大胆而坚定,好像他们这是在工人区的小屋里,则不是在法庭上说话。菲佳的激烈的态度使她的精神振作起来稍后,法庭里渐渐产生了一种大胆的空气,母亲听到坐在后排的人都在骚动之后,她就更加欣然了,因为她明白和她有同样感觉的不单单是她一个人。 
  “您的意思怎么?”小老头儿说。 
  秃头的检察官站起身来,一手按在书案上,开始分列项地说起来。 
  从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可怕的东西。 
  但是,同时有一种冷冷的、恼人的东西,——模糊地感到有种对她含有敌意的东西——刺激着母亲的心,使她惊恐不安。 
  这种感觉并不威吓人,也不叫嚣,可是却在无形地、不可捉摸地扩大。它懒懒地、迟慢地在法官们周围摆动,好像用不能透过的云罩着他们,使一切外界东西不能通过而到达他们那儿。 
  她对法官们看着,对于她来说,他们是不可思议的。跟她的预料相反,他们并没有对巴威尔、菲佳发怒,也没有用言语侮辱他们。但是,她觉得法官们所问的一切,对他们都是没有必要的,他们仿佛都很不乐意问话,又很吃力地听着回答,好像一切已经预先知道了,所以一点也没有兴趣。 
  站在他们面前的一个宪兵突然大声喊: 
  “据说,巴威尔·符拉索夫是祸首……” 
  “那么那霍德卡呢?”胖法官懒洋洋地小声说。 
  “也是一样……” 
  一个律师站起来说: 
  “我可以说话吗?” 
  小老头儿不知是在对谁发问: 
  “您没有意见吗?” 
  母亲觉得,好像所有的法官都是不健康的人。他们的姿态和声音都露出病态的疲劳。这种病态的疲劳和讨厌的灰色的倦怠,都毫无掩盖地流露在他们的脸上。显然,他们感到这一切——制服、法庭、宪兵、律师以及坐在手圈椅上问话和听取回答的责任,——都是不舒服的。…… 
  母亲认得的那个黄脸军官站在他们面前,他态度傲慢,故意拖长了声音大声讲着巴威尔和安德烈的事情。 
  母亲听着,不由地暗暗骂着: 
  “你这个坏东西!你知道的并不多!” 
  此时此刻,母亲望着铁栏里的人们,已经不再为他们害怕了,也不怜悯他们了——对他们不应该怜悯;他们在母亲心里唤起的只是惊奇和使她感到温暖的爱。 
  惊奇是平静的,爱是光明的,令人欢欣。 
  他们年轻、结实,坐在靠墙的一边,对于证人和法官的单调的谈话以及律师与检查官的争辩,几乎不再插嘴。偶尔,他们中间有人发出轻蔑的微笑,并又和同志们谈几句,于是同志们的脸上也掠过轻蔑的微笑。 
  安德烈和巴威尔差不多一直在悄悄地和一个律师谈话,——这个律师,母亲曾在前一天见过他,是在尼古拉家。最活泼好动的马琴细心地听着他们的谈话。萨莫依洛夫常常对伊凡·古塞夫说些什么。 
  母亲看见,每次伊凡都是在尽力忍着笑,悄悄地用臂肘在同志的身上一戳,他脸涨得通红,鼓起了腮,低下了头。已经有两次,他几乎都要噗哧一声笑出来,过后他又鼓着腮坐了几分钟,竭力想装得严肃一些。 
  不论哪个被告身上都充满了青春的活力,他们虽然要努力抑制青春的活泼奔放的感情,可是青春的活力毫不费力就把这些努力给打倒了。 
  西佐夫轻轻地推了一下母亲的臂肘,母亲便回过头来,只见西佐夫的脸上带着得意的,同时又有几分担心的表情。 
  他轻声说: 
  “嗳,你看他们多么坚强啊!这些小伙子,态度多神气! 
  对不对?” 
  法庭上,证人们用一种没有高低缓急的调子急匆匆地陈述着,法官们冷淡地、言不由衷地说着。那个胖法官用肿胀的手捂住嘴巴打着哈欠。红胡的法官胸色更加苍白,时不时地,他举起手来,用指头使劲地按着太阳穴,哀愁似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天花板。检察官偶尔用铅笔在纸上划一下,又重新去跟贵族代表谈话。贵族代表抚着他那灰色的长胡子,转动着美丽的大眼睛,很得意地点头微笑着。市长跷着腿坐着,用指头在膝上敲着,聚精会神地望着自己指头的动作。只有乡长仍旧将肚子放在双膝之上,小心地用手捧着肚子,低头坐在那儿,大概只有他一个人老老实实地细心听着这种单调的嗡嗡声。还有那个小老头儿,将身子埋在椅子里,好像没有风的时候的风标一样丝毫不动地坐着。 
  这种状态维持了许久,令人麻痹的无聊重新让人迷惑起来,甚至无法排解。 
  “我宣布……”小老头儿说着,一面站了起来,可下面的话就被他薄薄的嘴唇给压住了。 
  于是,响音、叹息声、低低的惊呼声、咳嗽块和脚步声混合起来,充满了整个法庭。被告们被带了下去,他们出去的时候,满脸含笑地对自己的亲戚和朋友点头告别。 
  伊凡·古塞夫低声对什么人喊道: 
  “不要怕!叶戈尔!……” 
  母亲和西佐夫一同走出大庭来到走道里面。 
  “要不要到酒铺里去喝杯茶?”老人关切地,沉思似地问她。“还有一个半钟头的时间呢!” 
  “我不想去了。” 
  “那么,我也不去了。你看,孩子们真是了不起,对吧?他们坐在那里,好像只有他们才是真正的人,其余的一切,都算不了什么!你看菲佳,啊?” 
  萨莫依洛夫的父亲手里拿着帽子走到他们前面。他满脸带着阴郁的微笑说: 
  “我的葛里哥里不也是吗?他拒绝了辩护人,什么话都不愿意说。这种办法是他第一个想出来的,彼拉盖雅,你的孩子造成请律师,可是我的孩子却说不要!于是四个人全都拒绝了……” 
  他的妻子站在旁边。她不停地眨巴着眼睛,一边用头巾的角揩着鼻子。 
  萨莫依洛夫抚摸着胡子,低头头说: 
  “居然有这样的事!我心想啊,这些鬼东西,他们这一切的打算都是枉然的,白白的使自己受罪。可是,我忽然开始明白,他们的话或许是对的吧?他们的伙伴在工厂里不断地增加起来,他们虽然常常被抓去,可是他们像河里的鱼,是抓不完的!我还想,力量也许真的在他们那一边?” 
  “斯吉潘·彼得洛夫,这种事情对我们来说是不容易懂得的!”西佐夫说。 
  “不错,是很难懂!”萨莫依洛夫表示同意。 
  他的妻子用鼻子深深地呼了口气说: 
  “这些不要命的家伙身体倒很棒……” 
  在她那憔悴的宽脸上忍不住露出微笑来,她对母亲说:“尼洛夫娜,我刚才说全怪你的儿子不好,请你不要生气。老实说,究竟该怪谁不好,鬼才知道!刚才宪兵和暗探说,我家的葛里哥里也有份的——畜生!” 
  很显然的,她对自己的孩子感到自豪,她也许并不了解自己的感情,但是母亲却很理解这种感情,她带着和气的微笑轻轻地说: 
  “年轻人的心总是接近人的心理的……” 
  人们在走道里踱来踱去,有的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兴奋而又沉思地低声谈论着。差不多没有人单独地站着——每个人的脸都明明白白地显露出了想要谈话、寻问和听人家说话的希望。 
  在那两堵墙之间的白色走道里,人们好像被大风吹撼着一样前后摇晃着,好像大家都在寻找一个可以站稳的地方。 
  蒲金的哥哥——一个瘦高个儿显得有些憔悴的人,挥动着手,很快地跑来跑去,并对人说: 
  “乡长克莱巴诺夫这件事儿做得很不该、很不该……” 
  “别说啦,康士坦丁”他的父亲,一个矮小的老头,劝他不要说,一面害怕地朝四面张望来张望去。 
  “不,我要讲的!我一定要讲出来!大家都说,他去年为了要把他的伙计的妻子弄到手,所以就把那个伙计给杀了。现在,他和那个伙计的女人同居了——这算怎么一回事呢?况且,他是个有名的贼……” 
  “算了吧,我的爹,康士坦丁!” 
  “对!”萨莫依洛夫说。“对的!审判是不大公平的……” 
  蒲金听见他的声音,赶快跑到他的前面,大家都跟在后面,他挥着手臂,兴奋地涨红了脸,大声说: 
  “审判杀人案和盗窃案的时候,审问的是陪审员和老百姓——农民和市民!可是现在来审问反对政府的人,审问的都是政府的官吏——这是什么道理?假如你侮辱我,于是我打了你,然后再由你来审判我,——那末当然,我是罪人,可是最初侮辱我的不是你吗?就是你呀!” 
  一个白头发、钩鼻子、胸前挂着奖章的法庭管理员,驱散了群众,用指头认真地指着蒲金吓唬说: 
  “喂,不准乱嚷!这儿又不是酒馆!” 
  “是的,先生,我知道的!可是你听着,——要是我打了你,然后再由我来审判你,那么你会怎么想呢……” 
  “看我叫人来带你出去!”法庭管理员严厉地说。 
  “带到哪里去?为什么?” 
  “带你到外面去。省得你瞎嚷嚷……” 
  蒲金对大家看了一遍,声音并不太高地说道: 
  “他们顶要紧的是要人不说话……” 
  “你以为应该怎么样?!”那老头声色俱厉、态度粗暴地叫喝着。 
  蒲金把双手一摊,把声音压低了一些,又说话了: 
  “还有一件事,为什么法庭上除了亲戚之外,不准大家来旁听?假使你审判得很公平,那么你当着大家伙的面来审判啊?怕什么呢?对不?” 
  萨莫依洛夫又重复地说着,可是声音已经响了一些: 
  “审判不公平,这是真的!……” 
  母亲想要把自己从尼古拉那儿听来的有关审判不公平的话告诉他,可是这个问题她并不是完全理解,而且有些话现在已经记不大清楚。 
  她一边努力地回忆着,一边离开人群,走到一旁。 
  就在这会儿,她发觉有一个生着淡色口须的年轻人正在望着她。他把右手放在裤兜里,因此看上去左肩要比右肩低一些。 
  母亲对这种较为特别的姿态觉得有点熟悉。可是,这当口儿,那人已经转过身去了。再加上母亲急于回想那些关于审判不公平的话,所以很快就把他惯例忘到脑后了。 
  但是,过了不多一会儿,母亲听见了一句不很高的问话: 
  “是她?” 
  另外一个比较响亮的声音高兴地回答: 
  “对!” 
  母亲回头看了一看。 
  那个肩膀一高一低的男子侧着身子站在她旁边,正在跟旁边一个穿短大衣和长靴的黑发黑须的青年说话。 
  她的记忆重又那么不安地颤动了一下。可是又得不出一个明确的回答。在她心里不可抗拒地燃烧着要对这些人们讲述儿子的真理的愿望,她想知道,这些人要说些什么话来反对这种真理,她想从他们的言语里来推测判决的结果。 
  “难道这样干也就算是审判了?”她小心而气愤地对西佐夫说。“他们只问是谁干的,可是为什么干,他们却不问。况且他们都是些老人,年轻人应该由年轻人来审判……” 
  “对对,”西佐夫说,“我们老年人很难懂得这些,很难!” 
  他这样说着,一边沉思地摇了摇头。 
  那个老管理员开了法庭的大门,然后对人群喊: 
  “亲戚家人,拿出入场票来!” 
  一个不欢悦的声音慢腾腾地说: 
  “什么入场票,——简直像进马戏院!哼!” 
  所有的人现在都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愤怒和焦躁。他们也渐渐地随便起来了,纷纷喧闹,和开门的嚷嚷着。 
   
   

 



 




 25



  西佐夫坐在长凳子上,嘴里不停地嘟哝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你说什么?”母亲忍不住问。 
  “嗳,当人民啊是是傻瓜……” 
  这时,响起一阵铃声。 
  接着有人很随便地宣布说: 
  “审判开始……” 
  所有的人又都站起来。法官重又按照原来的次序入席。被告也再次被带上来。 
  “坚持住!”西佐夫说。“检察官要说话了。” 
  母亲伸长脖颈,全身都向前使着劲儿,几乎是在新的可怕的等待中呆住了。 
  只见检察官侧身对丰法官们站着,面朝着他们,一只胳膊撑在桌子之上,先喘了口气,便开始讲起来,一边讲,一边在空中不停地挥动着右手。 
  最初的几句话母亲听不清。他的声音流畅而不明晰,有时快有时慢,没有规律。他的话单调地联成一长条,恰似衣服上的一条线迹,一会又急急地飞起来,好像砂糖上面的一群苍蝇猝然飞起来盘旋不止。可是在他的话里,母亲找不出一点可怕的东西和威胁的意味儿。确确实实,他的话语像霜雪一样的冷,像灰烬一般的苍白无力,一句句不断地落下来,仿若干燥的灰尘,使法庭里充满了一种令人感到难过和厌烦的东西。 
  而这种喋喋不休的、缺乏感情的言语,大概对巴威尔和他的同志们一点也没有影响,他们都依然那么平静地坐着,照样窃窃耳语,有时还相对微笑,有时为了掩饰自己的笑容,故意皱着眉头。 
  “他说得不对!”西佐夫悄悄地说。 
  母亲是说不出这句话的。她听着检查官的话,知道他想不分青红皂白地构成大家的罪状;检察官的话是让人生气的,他先说完了巴威尔的事,又开始讲菲佳的事,他将菲佳和巴威尔并列,然后又执拗地把蒲金和他们推在一起,——好像他是想把大家紧紧地叠在一起包装起来缝在一个袋里。 
  可是,他的话的表面意义既不能使母亲满意,也不能使她感动和害怕。他依旧期盼着可怕的东西,执拗地在言语之外,——在检察官的脸上、眼睛里、声音里以及他那不慌不忙地在空中的手上,——寻找这种东西。 
  可怕的东西是有的,她已感觉到它,不过,它是不可捉摸的、不能确定的;它重新又用冷酷而有刺激性的情绪包住了她的心房。…… 
  母亲望着法官们——他们听着这种陈述,也一定会感到无聊。因为在他们那些没有生气的、黄色和灰色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检察官的陈述,好像是在空气中抛散了一种肉眼所看不到的烟雾,这种烟雾不断地扩大着弥漫着,浓烈地集聚在法官们的四周,用冷淡和倦怠的期待的云雾将他们紧紧地包裹住。首席法官端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在他眼睛后面的两个灰点有时忽然就消失了,在苍白的脸上融解了。 
  母亲看着这种死气沉沉的漠不关心的情形,看着这种并没有恶意的冷淡的场面,心里困惑不解地发问: 
  “这也算是在审判?” 
  这个疑问重重地压住了她的心,渐渐榨出可怕期待,使她的喉咙被一种非常强烈的受了屈辱的感觉紧紧扼住。 
  不知为什么,检察官的话突然中止了,后来他又很快地、短短地补充了几句,并向法官们行了个礼最后搓着双手坐下去了。 
  贵族代表转着眼睛,向他点了点头;市长也伸了伸手,乡长望着自己的肚子平淡地微笑着。 
  但是,他的话很显然不能使法官们满意,他们连动都没动。 
  “辩论,”小老头儿将一份卷宗拿到自己面前,说,“辩护人费陀赛耶夫,玛尔柯夫,查加洛夫的辩论……” 
  那个母亲曾在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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